大理寺西苑内室里,烛火忽明忽暗。
余安一脸为难地拿着手里的妇人衣裳,走来走去,倏地将衣裳塞进明鸢怀里。
她红着脸道:“乞巧夜里行人众多,我们只需留心一点,就不会被发现,做甚......做甚穿这个啊。”
明鸢顿了顿,偷偷瞥了眼端坐在桌前气定神闲喝着茶的男人,神色淡定,置之度外。
她看着手心的衣裙,又看了眼陆允时一身的穿着——淡青色的襦袖,绣着青竹的长衫,像极了对服。
对服,誉为成双入对,是指夫妻的衣衫相得益彰。
可大人和余安,两个男子......
明鸢叹了口气,这可是陆允时交代的。
她哪敢不从,认命道:“你男扮女装,与大人扮成假夫妻,跟踪起来才会更为隐蔽。再说了,你这小身板扮成女子再合适不过,若遇到危险大人救你也省些嘴皮子功夫。”
言罢,又将那身衣裳塞回了余安手里。
明鸢便溜之大吉,“行了,酉时将至,你快些换上,我和叶衾要去偏郊之地,不能耽搁了。”
屋门打开又被合上,室内一片寂静。
余安揣着手里的衣裳,一双杏眸又羞又怒地盯着男人的背影,一手扬起小拳头,嘴里无声嘟囔:“官不大,事多得很......”
忽然,陆允时心有灵犀般猛地回过头来。
余安一副揍人的滑稽模样,撞入了男人寡淡的眼眸里,破开了那里面的冰,漾出了些笑意。
余安悻悻地收回了拳头,怂兮兮地低下头,两只手揪住手里的衣服磨磨蹭蹭。
男人眼里笑意更甚,随意地放下手中把玩的杯盏,搁置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砰”,杯盏与桌面碰撞出的微弱声响,落在余安耳朵里如同击鼓雷鸣,心脏竟也跟着“咚”得剧烈跳动起来。
眼神不自觉地偷偷看向逐渐走来的人。
陆允时夜间换了一声墨青色的锦衣,领边和袖口镶着淡色羽丝,腰间别着一根玉带,垂落的玉佩走动间叮当作响,袍底处绣着的青竹染着点点墨绿。
男人眉眼俊逸,清冷之余又散发着不容挑衅的戾气,两股矛盾的气场在陆允时身上却毫不违和。
咚——心跳得更快了。
余安脸颊泛起红晕,脑海里闪过无数二人亲昵的景象,更羞于启齿的是,她竟然还想到了那个荒唐又旖旎的梦!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下巴却被一只大手轻轻握住,男人身上一如既往的冷香传来,同时那种危险的感觉也如期而至。
余安下意识地抿了唇,唇珠被人吮得发疼的滋味,可不好受!
“呵。”
陆允时笑出了声。
随即挑了挑眉,无声发问。
余安愣了半晌,才明白是自己自作多情,陆允时这厮并不打算吻她,反而看她笑话呢。
“......大人,男扮女装就算了吧。”余安眨了眨眼睛,讨好问道。
陆允时却毫不犹豫地摇头,敛去眼里的笑意,故作不虞:“这是命令,怎么,你想抗命?”
若说先前这副黑脸罗刹的模样还吓得到余安,不过如今二人亲也亲了,身子......
余安眼神羞怯地移向一旁。
闯入净室那一晚,男人白净却紧实的腰腹历历在目,而她沐浴摔了那回,匆忙搭在身上的衣衫也只能堪堪遮住.腿.间,一双.腿悉数暴露在陆允时眸中。
他们二人,身子都看的差不多了。
这怕,也就只有半分怕了。
泛着粉色的左颊显出个小小的洞来,余安脸上小巧的梨涡似带着一股魔力,直叫陆允时深深陷入那漩涡里。
只听到少年看似好欺负的水眸闪过一丝挑衅,笑道:“我要是抗命,会如何?”
最后的几个字声音极小,少年故意发出的气音软软地传入陆允时耳朵里,竟生生听出一股撩拨的意味来。
软白的兔子,竟何时学坏了?
陆允时嘴角暗勾,看着少年的眼睛充满戏谑,趁其不备之时,狠狠地印在那双故意撩拨和挑衅的红唇上。
一触即分。
“抗命自当受罚。”
余安猛然退开了几步,手背覆在嘴巴上,眼里愤然,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羞涩。
怕眼前这厮又做出什么无耻的事情,余安骂道:“无耻!”
话落,又凶又怂地抱着怀里的衣裳去了内室。
*
陆允时站在窗台前,没了少年身影的眉眼寡淡冷清,手指抚上腰间玉带,那里藏着一柄软剑。
白日里余安的举动,自然是为了在今夜暗地里跟踪孟纸鸢,以免打草惊蛇。
但陆允时却蹙起了眉头,今夜怕是不会那么顺利。
扮成夫妻确实更为隐蔽一些,此外,那便是他的私心了。
数夜的旖.梦中,余安均是以女子容貌与他行.鱼.水之.欢,换上一袭红衣的少年,容颜妖艳,勾魂摄魄。
内室里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响传了出来,陆允时按下心中所想,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转过头去——
淡青色的襦裙,轻丝羽动,空灵仙逸,一颦一动之间裙角翻飞。
裙身将少年纤瘦却又曼妙的身姿衬托得淋漓尽致,尽管未露出分毫白皙的皮肤,但仅那一处雪颈便叫人挪不开眼睛。
待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抬起时,陆允时呼吸一窒。
太像了。
余安紧张到口干舌燥,两只手一会儿扯扯袖子,一会儿扒拉下胸前的外衫,走路时故意用着男儿姿态,生怕陆允时瞧出些什么。
不过,好在这件衣裳包裹得较为严实,裹了胸的前襟倒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头顶上方射来的那道视线,强烈到无法忽视,余安硬着头皮抬眸,却被男人眼里炽烈的热意给吓退了几步。
他在审视她。
许是心虚,余安莫名觉得后脊背发凉,身上穿得这身衣裳像是个烫手山芋,心底竟然开始生出些后怕的想法来。
虽容貌有了变化,但重穿女装,会不会因此唤醒陆允时在深处的记忆,继而想起她来?
不过很快,男人吐出的话就打消了她的念头。
“你肚子上的肉,瞧着倒也不是很多。”
余安纠结万分的手一顿:“......”
迎上眼前人不解的眼色,陆允时耳尖悄红,面色却佁然不动。
“勉强能看得过去,姿色平平。”
*
乞巧夜张灯结彩,才过酉时半会儿,湖心亭中飘满了花灯。
余安一手拎着白兔灯笼,一手拿着花灯,走在湖心亭外。
倏然,亭中一出挑的红衣身影立于廊前,正是孟纸鸢。
远远望去,孟纸鸢应是在将手里的花灯放进湖里,随后掌心合十祈福,余安歪头,不禁有些好奇她会许个什么愿。
转睫间,只见方才双眸紧阖的女子,忽然睁开双眼朝此处看来!
余安双眼睁大,连忙往后一躲,顺势拽着一旁的陆允时闪到柱子后面。
“好险。”
余安探头望了一眼,发现孟纸鸢不知何时带上了帷帽,静静地坐在廊道那处赏灯,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
她这才舒了一口气,“大人,方才差一点儿就被看到了,想不到孟纸鸢隔着这么远都能有所感应。”
“她方才戴起了帷帽,许是怕旁人偷窥她,如此正好,也便于我们盯着她。不过,我见她神色坦然悠闲,好像并没有刻意等人的样子。”
怀里的人一句接着一句往外蹦,说话谈论的模样活泼灵动,梳着单髻的步摇轻轻晃动。
但他觉得那处别上一根杏花簪更美。
“大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背影有些奇怪。”
陆允时闻声将视线移向不远处的湖心亭,戴着帷帽的孟纸鸢背对着他们,但那处背影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和僵硬。
他伸出手牵住余安,“去看看。”
湖心亭只有一条廊道,廊道通白玉石桥,所以尽管只是隔了一条河,但去到那湖心亭得走上一回儿。
白玉石桥又称情人桥,一步一阶梯,寓意着携手度过余生。
余安先前听明鸢提起过,白玉石桥被两旁大树遮挡,环境清幽宁静。
但独独每年乞巧节时,都会有许多痴慕少年郎君的小姐来祈福,亦有互许终生的男女相会,热闹非凡,步步皆灯。
但今夜却截然不同。
漆黑的夜空点缀着几颗亮星,湖面上时不时拂过凉风。
从迈上白玉石桥的第一步起,余安便觉不对劲,不仅因今夜白玉石桥的寂静,更因身旁的人。
一缕月光散落下来,照在陆允时紧绷的侧颊。
男人神色有些凝重,握住她的掌心也在不断收紧。
忽然,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了。”
余安怔愣,来了,什么来了?
*
大理寺。
“老刘啊,今夜休沐快些回去吧。”一衙役装扮的老汉道。
“尸首还放在敛房,应该无事儿吧,近日轮到谁来值守来着......”刘捕快关上敛房的门,二人边走边聊。
“是那个叫余安的小子值守,也不知跑哪去了,哼!定时跟着那陆允时瞎跑去了!”
“算了不管,到时候出了事儿,下诏狱受刑的可是他......”
二人身影渐行渐远,敛房处在大理寺角落,入夜无人时,仅闻风声。
忽然,一旁的树丛中窜出一个黑影,那人悄无声息进了敛房。
半晌,一场大火熊熊燃起——
顷刻间,大理寺敛房火势弥漫,敛房内的尸首还未烧成焦炭,竟然化成一堆粉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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