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很安静,带了些凉意渗进屋里。
宋悠靠在沙发里,意识迷迷糊糊地,有些恍惚,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她好像做梦了。
潜意识里,她清楚地知道这是梦境。
温暖的光照在脸上,有些热。
她坐在靠窗的餐厅里,窗外色彩朦胧又迷离,似乎开着花。
低头往下,是一张桌子,嵌了花纹的桌面,很独特,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梦里的一切都有些朦胧,像是罩了层轻纱,明明知道自己在哪儿,身前有些什么东西,但想要细看时却怎么都看不清。
视线往前,桌子对面,有个白色瓷杯。
杯壁上,一只手落在旁边,骨节修长有力。
那是男人的手。
再看过去,眼前的人,她看不清脸,潜意识里能察觉出对方似乎很冷淡。
男人很年轻,长相她看不真切,朦胧中只知道气势有些慑人,但很好看。
宋悠的目光顿住,思绪有刹那的清晰。
这个梦境,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似曾相似。
好像在很多年前,她也做个这样的一个梦。
意识犹疑的刹那,眼前的画面突然像水波般碎裂荡开。
下一瞬,她看见了坐在窗前的自己。
迷茫的思绪在睡梦中一下子豁然清明,像是什么东西在梦境里被放大了,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破碎画面在梦境中突然涌出来。
那是属于她自己的,在遥远的记忆里已经模糊得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梦境。
是什么时候?
十年前,或者……更早一点。
似乎,是大学入校的时候,她做过的一个梦——
画面重新回到餐厅,她坐在窗边,阳光明媚。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这个梦,还有那么一点儿奇特,朦朦胧胧的,感觉却又很清晰,矛盾得让人迷惑。
对面的男人看不清脸,但直觉很好看。
潜意识里,她知道,她应该是来相亲的。
坐在窗前的宋悠有点儿不确定地推测,难不成是她白天听说家里表姐要相亲所以才突然做这个梦了?
但对面的男人,她没见过呀!
男人手放在瓷杯旁,骨节修长,一动不动的,看着分外冷淡。
宋悠突然生出点儿好奇心。
他不说话,她就看他。
脸看不清,但衣服大概能看出点儿风格。
嗯,商务风,长衬衣,扣子扣到最顶上,颜色黑沉沉的,压抑得很。
身材,乍一看应该还好,不过是不是穿得太禁欲了点儿?
明明年纪不大嘛。
她盯着对面的男人看了好几眼,他仍旧没开口。
宋悠意识恍惚地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自己认识的人里有哪位是这种风格。
无意中遇见的陌生人?
宋悠不确定了。
不过反正都是做梦,她就当放飞一下荷尔蒙了。
视线落在对方领口上,她表示出不理解:“长成这样也需要相亲啊……”
这是不是有点儿扼杀她自由恋爱的希望呀?
对面男人的手顿了顿,似乎在低眸看她。
她不怎么满意地捂脸叹气,看不清他脸,直接伸手,点了点他身上的衣服,公正客观地点评:“穿这样的衣服相亲,你不觉得有点儿严肃吗?”
既然都做梦了,还梦的是个长相优质的男人,不让她看脸就算了,起码身材让她看看吧?
她的潜意识这么保守的吗?
宋悠岔了会儿神,替自己潜意识的保守扶额,理直气壮地建议:“我觉得,最上面一颗扣子解开,看起来可能会好一点儿。”
对面男人目光停在她脸上,应该在打量她。
宋悠任他打量,做梦而已,她就是跟自己潜意识对话,什么冷漠凝视慑人气息,都可以无视。
那就是潜意识根据她的喜好形成的人形符号而已。
手刚捧上桌边茶杯,一瞬间,光影却蓦然变幻。
明媚春光变成了沉暗的的光线,在眼前一点一点儿晃动。
尚在梦境的宋悠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判断出状况。
果然是梦,场景转换都这么离奇又迅速,一点儿逻辑都没有。
环顾四周,她好像在电影院?
前面光影晃动,看不清电影内容。
转头,身边男人穿着白色衬衣,还是商务风,禁欲款。
扣子倒是没扣完了,但是……怎么看着更禁欲了?
而且——禁欲之外还多了点儿成年男人身上扑面而来的睥睨野性。
宋悠盯着男人领口看了一瞬,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下意识有了判断——这是继承上一个画面的梦境。
现在这个状况,大概是相亲成了,在约会?
梦里的剧情有点儿跳跃。
迷迷糊糊地坐了会儿,昏暗的灯光突然明亮了一下,电影便放完了。
她随着人流走出去,一个转眼,人已经到了室外。
身边男人沉默着跟在她身后,还是不说话。
两人之间空得有些远,显然十分陌生。
宋悠默默叹了口气,对自己的梦境无言以对。
潜意识你知不知道这是做梦啊,不用这么保守的呀!
约个会就不能稍微放开点儿?
她转头看着身旁男人,有点儿不满意:“约会不是这么约的吧?”
男人缓缓看她一眼,声音低沉:“你想去哪儿?”
宋悠看不清他脸,但不妨碍她觉得他声音好听。
她多了点耐心,顺着人流,在梦境里穿梭。
男人跟在她身后,与她之间始终隔了一米以上的距离,任她漫无目地地寻找合适的地方。
电影院旁边似乎是间展览馆。
馆外陈列的海报上,印着各色各样的瓷器,很好看。
宋悠意识半是清晰半是朦胧地想,果然,她潜意识还是清楚明白地记录着她的喜好的,她想什么,梦境就出现了什么。
她喜欢那些精美好看的器皿。
后来,他们似乎在展览馆里走了很久很久。
她沉浸在观赏各种各样的瓷器中,意识朦朦胧胧地差点儿忘了自己身后有个男人。
直到画面转至展览馆外,仿佛是到了一处室外的茶桌,宋悠的意识才在恍惚中又清醒了几分,转脸看向不远处的身影。
她站在茶桌外,男人靠在椅背上,身形冷漠,似乎刚打完电话,手里不知何时夹了根烟。
她看过去的刹那,他拿了打火机,看样子正要点。
宋悠在梦境里刚刚清醒一点儿的意识瞬间茫然无语了。
不是,她不喜欢抽烟的男人啊!
潜意识你怎么回事儿?
摸不清她喜好了?
宋悠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拿打火机的手,声音平平地问:“你抽烟啊?”
嫌弃地看对方两眼,再次叹了口气,宋悠觉得这梦境没意思了,摇摇头,转身往回走。
抽烟的男人,长得再好看她也不要。
脚步踏出的刹那,眼前马路突兀地远去。
下一眼,路面恍惚拉远,路边灌木丛换成了林立茂盛的树木。
绿荫挡开了暖黄的光线,透过树叶间隙洒进来,落在她脚边,映照出人的影子。
是室内,她站在了二楼。
临窗望出去,蜿蜒的林荫道掩映在枝叶下,朦胧斑驳。
比林荫道更近的,是院墙。
院墙内,楼下窗外开满了紫色的花,像雾似的,但看不清花的品种。
眼前一切依旧朦胧,宋悠愣了会儿,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淡定做梦。
视线扫过仿佛罩了层薄纱的室内,定在窗边茶几上。
红色的的本子随意摆着,页面半开,在风中有些一摇一晃的,看着有些乱。
她下意识抬手将本子盖拢,推至茶几边上,摆好。
手指离开本子的刹那,本就模糊的意识停滞了一瞬。
宋悠迷茫了,这是结婚证吧?
怔愣了许久,她转身看向有些空旷的室内,心生感慨。
果然是做梦啊,这场景转换的,猝不及防,一下子就从相亲到结婚了?
正疑惑不解时,背后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她偏头看过去,视线落在从屋里另一侧走过来的男人身上。
男人还是那个男人,依旧一身衬衣。
但不同于之前的规整禁欲,此时的男人衬衣扣子一颗未扣,衣襟敞开,露出胸前起伏欲惑的线条。
隔得远远的,他身上冷欲的气息都一下子渗透过来,让人瞬间僵立。
宋悠有点儿不淡定了。
上一秒还不熟呢,下一秒怎么就同处一室宽衣解带了?
她潜意识从保守到开放的转变也太快了吧。
都说不要了啊!她不喜欢抽烟的男人!
怎么还搞男色引诱呢?
男人对她的无语跟挣扎仿若未觉,身影沉沉地走过来。
他握了根领带,从她身边走过,随手将领带扔在窗前案几上,也不知道是刚扯下来的还是准备要系上。
宋悠看着飘落在案几上显得很乱的领带,忍了又忍,没忍住,伸手将耷拉至案几下的领带捞起来,勉强折拢放案几上。
好了,她潜意识肯定出问题了。
抽烟就她不喜欢,乱丢东西她也不喜欢。
既然是做梦,怎么就不能给她换个男人呢?
男人在窗边停下脚步,沉默地看了眼宋悠,抬手拉动半面窗帘。
顿了一瞬,他转身朝宋悠走过来,在宋悠面前停下。
另一半窗帘在宋悠身后。
宋悠看着突然接近的男人,敞开的衣襟内,紧实却并不过分饱胀的肌理随着他呼吸微微起伏,朦胧中透着让人心慑的欲惑。
看一眼,再……看一眼。
嗯,身材确实很好。
让人很想碰一下。
本来就朦胧不清的意识瞬间有点儿动摇,她深吸一口气,企图在梦境中保持理智,稍微挣扎了一下:“你能先把扣子扣上吗?”
男人气息顿了顿,视线似乎落在了她脸上。
半晌,窗外微风吹进来,他衣襟被吹散,半遮半掩下,线条流畅紧实的腰腹一览无余。
宋悠呼吸顿住。
离得近了,男人身上的气息渗透过来,没有让她讨厌的味道,反而带了些清冽,很好闻。
她看着他抬手,从下往上,一颗一颗往上扣着扣子。
扣子扣到一半,她脑子突然从朦胧中生出点儿欲念来,不挣扎了:“要不,我来?”
男人落在衣襟处的指节停住,抬眼看她。
宋悠意识里的那点儿矜持很快散开。
梦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还不允许她做点儿别的呀?
她就碰!
她伸手,拉了拉男人衣襟,手指从扣子上划过,顿了下,还没碰上去,男人突然握住她手。
宋悠怔愣着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下一瞬,扑面而来的男色骤然逼近。
男人倾身拢住她,粗糙的吻也同时落在她唇畔。
宋悠呼吸跟心跳都漏了一拍,没来得及反悔,人已经被他拉进了怀里。
橘黄色的霞光从半开的窗外洒进来,照得梦境旖旎斑驳。
有那么一刹那,窗外氤氲的阳光照进了宋悠的眼里。
那张脸,那个倾身拢住她的男人,在多年前的梦境里仿佛罩了层薄纱般始终看不清的面容,此刻,清晰地落在她眼前——是陆山河。
那是不同于现在的,五官同样冷硬凌人的陆山河。
·
主卧窗外,暗淡的树影在风中摇曳。
躺在沙发里的宋悠蓦然睁开眼。
意识还有些朦胧,脑袋晕沉沉的,梦里跟现实的画面交织,一帧一帧在她眼前晃过。
许久后,那些画面才终于停滞,缓缓没入脑海深处,沉静下来。
窗外吹进来的风有些冷,扑在人脸上,带着凉意,让人纷乱的思绪也跟着逐渐清冷。
宋悠坐在沙发上,抱着靠枕,怔怔地出了会儿神。
她有些不确定,那个多年前奇异又旖旎的梦境,她以为那只是大脑激素分泌下的潜意识反应而已,早就过了,遗忘了。
在这个时候,遗忘的画面却又突然从记忆深处浮现在眼前,清晰地仿佛昨天才在梦境里走过一遍。
那个在梦境里让她放纵的男人……
是陆山河?
她是在无意识的梦境里,到过这个世界吗?
早在很多年前,她跟陆山河有过交集?
冷风吹得思绪逐渐清明,宋悠缓缓呼了口气,睁开眼,从沙发上坐起来,转头望着门口柜面上搁着的玻璃杯。
或者说,这只是情绪剧烈起伏后大脑的应激反应?
冷静地清理了一会儿思绪,她披了外套起身,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冷光,从卧室深处往外走。
凌晨了,走廊上壁灯微弱的光线显得有些朦胧。
别墅挑高的客厅分外空旷冷寂。
二楼上,屋门都关着,只有对面书房的门半开半掩,没有灯光。
宋悠目光落在书房门口,停了一瞬,沿着走廊走过去。
书房门有些厚重,门缝往里,一片漆黑。
她推开门,走廊上的灯光洒在门口地板上,驱开了门前的昏暗。
站在窗边的男人蓦然转身。
宋悠松开门把手,静静地站在门口,看他。
陆山河的视线在她脸上顿住,男人脸上五官轮廓在黑暗中几乎看不清,身上蔓延的沉滞冷气却仿佛突然被走廊壁灯的光晕驱散。
他顿了一瞬,快步朝她走过来。
重重夜色落在他身后,男人高大身影停留在她面前,呼吸间的气息带着夜里微凉的冷风一下子渗透过来。
宋悠拢了拢散开的外套,抬眼看他,目光轻怔,原本已平静的心底蓦然涌出些让人心涩的微澜。
陆山河垂眸看着她,视线沁入她眼底。
她醒了。
薄唇紧绷着默了片刻,他伸手握住她手,顿了一瞬,见她并未挣扎,又缓缓将她揽进怀里。
柔软身躯靠近他胸前的刹那,那些绵密在五脏六腑的痛仿佛在顷刻间消散远离。
宋悠任他揽了她肩胛。
她仰头看着他,眼里的怔愣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之前在客厅里,你第一次拽我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有疑惑了?”
陆山河揽着她的手臂线条绷起。
默了须臾,男人沉喑声音自她头顶落下,带了几分滞涩:“是。”
宋悠心底那丝微澜一点一点,随着他轻颤的呼吸一起,不受控制般荡开。
她抬手,指尖落在男人下巴轮廓处,缓缓往上,抚过他眉眼。
寂静中,她指腹柔软地描摹着他眼眶,声音低低的,极其缓慢地问他:“陆山河,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
男人落在她肩侧的指节蓦地收紧,他眼底压着的情绪赫然涌流,目光深深地低望着她,声音涩哑得几乎在颤动:“芳园那间卧室——”
他气息滞了一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语气轻得仿佛怕碰碎了什么东西,“你去过吗?”
宋悠的指尖停在他眼角处,心底漾开的波澜起了一层又一层,翻涌着窜入心间,让人心跳又紧又涩。
理智与情感仿佛下一瞬间就将被一齐淹没。
很多年前的那个梦境……
原来真的不是做梦么。
他倾身吻她的那个房间,窗外开着灿烂的紫色花朵,氤氲如雾。
是紫藤花吗?
芳园那间别墅,卧室窗外就有一颗长得非常繁盛的紫藤树。
原来如此。
涌动的心潮缓缓沉落,露出朦胧思绪下的那丝真容,一瞬间豁然开朗。
但下一瞬,那些潮涨而起的微澜又一点一滴地叩动着胸口,让人止不住地心颤。
宋悠手指往下,自陆山河颈间划过,手腕往前,环住他脖颈。
她额头抵住他下颌,压住心底的颤动,问他:“我帮你扣扣子那次?”
男人气息倏而颤动,突然紊乱的心跳透过两人身体相贴柔软蔓延至宋悠身上。
她想起来了。
他胸腔或轻或重不规则地起伏着,握在她肩胛处的骨节往下,掌心扣住她脊背,俯身,克制着呼吸吻她眼眸。
“宋悠,”他低哑着声音喊她,手指跟气息都在微颤,“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很多年前,她像昨晚那样,主动碰了他。
他跟她,肌肤相亲,亲密无间。
从头至尾,他留意的,心动的,喜欢的,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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