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的是陆凌爷爷陆峰跟继任妻子秦慧。
大家都没动,只有桂姨一人含着笑意客客气气地迎了过去,接过两人手上的东西往里走。
陆峰已年近六十,面容跟陆山河有些相似,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此刻被妻子挽着走进屋,朝餐厅坐着的人望了眼,沉默着没开口。
余光瞥见在客厅另一角站着的三个小辈,这位五十来岁的爷爷脸上总算有了点儿和缓笑意,转身朝孙子招手:“小凌回来了。”
陆凌站在小叔陆熠旁边,看自己爷爷一眼,点点头,闷闷地喊了声“爷爷”。
陆熠跟陆蓉也规规矩矩地站好,十分有礼貌地跟着喊了声“大伯、大伯母”。
乐乐从几人脚下滚着小滑轮冒出来,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往客厅站着的两人身上扫描了一遍,嗯,不认识,先打招呼:“你好,我是乐乐。”
陆峰看了眼乐乐,朝几个小辈点头。
陆凌爷爷身边的继奶奶秦慧年纪应该刚过五十,但保养得极好,看着像是三四十岁的模样,脸上几乎没有岁月沉淀的痕迹,穿一身苏绣白玉兰的裙子,温温婉婉地站在丈夫身边。
很显然,陆凌这位继奶奶对一家人的冷待仿佛有些怔愣,欲言又止看一眼丈夫,不见风霜的脸上浮出丝苦恼怅然,怯生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刚进院子不适应的小姑娘。
听见陆教授喊,这位秦奶奶勉强朝陆涛挤出笑意点了点头,看着餐厅坐着的一群人,先往丈夫身边靠了半步,拥着丈夫胳膊,望向自顾自吃早饭的宋悠跟陆山河,定了定神,主动打招呼:“山河跟小悠也回来了呀?”
声音跟语气,带了几分怯然跟小心翼翼,听起来柔弱无辜得很。
人家客客气气地点到了名,又是长辈,宋悠也不至于视而不见,认认真真看了眼这位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婆婆,笑了笑,语气平淡地回:“昨天回来的。”
见宋悠回话回得没有半分情绪波动,这位婆婆脸上血色顿时又褪了些,柔柔地看一眼丈夫,努力压着委屈,十分顾全大局地朝众人笑了笑。
除宋悠之外,其余人连带着林教授在内,连一丝余光都没往客厅放。
秦慧尴尬地挽着丈夫手,眼眶不自觉地红了些,看样子极是委屈可怜。
客厅角落里几个孩子面面相觑,陆蓉拽了拽陆凌胳膊,眼神示意他。
陆熠眼尖瞥见,朝一大一小两个摇了摇头,拎着乐乐赶紧退远了一步。
还没摸清楚状况的乐乐突然一下没了滚动小滑轮的自由,稚嫩声音十分不满意地反抗:“乐乐自己可以走,请放我下来。”
听见角落里的声音,红了眼眶地秦慧这才意识到场合不对,眼里红晕收敛了些,转头望过去,看向几个天真烂漫又尴尬互望的小辈。
视线触及呆萌可爱的乐乐时,秦慧原本苦恼委屈的脸上总算浮出点儿天真笑意,款款放开丈夫,朝三个小辈走过去。
“你们在玩儿什么呢?”温温柔柔的声音,带了些好奇的兴致,这位长辈仿佛一下子被乐乐吸引了目光,迟疑着伸手碰了碰乐乐的圆脑袋,十分亲切地跟陆凌几人说话,“这是机器人吧?真有意思……”
宋悠看得大开眼界,跟二婶林娟对视一眼,从林教授温婉眼神中泄露出的无语看出了点儿眉目,大致意会了,继续吃早饭。
她这位便宜婆婆,五十岁的人了,这份不经世事的柔弱天真跟情绪外露,该说是真白莲呢还是段位低呢?
怪不得一家子人都不待见。
人家刚一露面就泛起的那份让人浑身难受得起鸡皮疙瘩的柔弱可怜跟矫揉做作似的天真和煦,一般人确实是受不住。
宋悠内心啧啧,面上没什么表情,收回目光,手指在陆山河掌心动了动。
一家人都见怪不怪,当看不见,各吃各的。
老太太还招呼宋悠多吃点儿,仿佛根本没看见大儿子跟大儿媳妇。
桂姨见情形不对,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放了东西,忙笑着走过去,招呼陆凌爷爷:“小峰还没吃早饭呢吧?去吃点儿。”
桂姨在家里二三十年了,又比陆凌爷爷大几岁,称呼上就依着老太太喊的,也亲近。
老太太听得清清楚楚,隔着老远冲桂姨使眼色,瞪她不该多话。
桂姨当没看见,一边招呼陆凌爷爷一边快步到厨房里拿了碗筷摆出来。
老爷子倒是没说话,喝了碗粥,坐在主座上,冷眼盯着儿子。
陆凌爷爷一言不发地往餐厅走过来,在老爷子身边落了座,又看了眼陆山河跟宋悠。
陆山河眼皮都没抬,给宋悠拿了蒸饺,放下碗筷,冷冷淡淡地坐着。
陆凌二爷爷陆涛尴尬又好笑地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跟着坐下来吃饭,也不当出头鸟了。
看见侄子拿替侄媳妇拿蒸饺,陆教授意外了地多看了一眼,随后在妻子身边坐下,若有所思地默了一瞬,有样学样,替林教授拿了她爱吃的灌汤包。
林教授看着放到碗里的包子,意味深长地瞥自个儿丈夫一眼,给了他一个自己意会的眼神。
他们陆家这些男人,跟温柔细心都不沾边,要不是看着侄子照顾侄媳妇儿,人家陆教授压根就想不起来要帮她拿包子!
安安静静吃完早饭,老爷子十分有威严地看了儿子孙子一圈,一群男人自动往书房去。
陆山河走在最后,远远看着宋悠,似有些想留下跟她站一起,被宋悠好笑地一眼瞪回去了。
等人走开,宋悠劝着老太太跟几个孩子一起去客厅里歇着逗小机器人乐乐,自己跟着二婶林教授,边聊天边帮着桂姨收拾碗筷。
在客厅里搭话的秦慧见老太太过去,心知老太太不喜欢自己,主动避开,往宋悠几人站着的地方走,到门口了,却局促地站在厨房外插不进手,似乎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见宋悠拿了碗筷从身边转过,秦慧欲言又止地张口喊住了她:“小悠,之前那个照片,小艺不是有意的,她就是对山河……”
照片?小艺?
宋悠心底微顿,停下脚步,平平静静地看了秦慧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秦慧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把后话咽回去,望着宋悠,语气诚恳中带着赧然歉意,含糊道,“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这么多年了,跟别人总有些不一样……这件事是她做得不对,我替她跟你道个歉,请你多担待。”
怅然叹了口气,秦慧语气苦恼起来,眼里带了些希冀,柔柔弱弱地恳求宋悠,“山河那儿,还请你跟他说说,别为难秦家了,中恒那个项目,资金缺得厉害,小艺他爸头发都愁白了。”
话到中途,秦慧眼眶红了些,声音也柔弱地更低了几分,声色姿态尤其无辜,“你跟山河要是对我对小艺有不满意,我怎么着都行,跟秦家其他人没有关系,你们就放过秦家吧……”
宋悠冷冷清清地打量着眼前柔弱可怜却十指不沾阳春水显然没受过生活压迫的婆婆,差点儿没绷住笑了。
便宜婆婆这番话简直是迷之操作,让人大开眼界。
她们之间,最多就是面儿上点头打个招呼的婆媳关系而已,关系根本没好到她会帮着秦家劝陆山河的地步,但也没差到要这位婆婆专门等在这儿挑拨离间的程度。
这位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开口呢?
还没等她说话,刚拿了毛巾从厨房院外转进来的林教授先听不下去了,本来温婉体贴的人,直接走过来,冷淡地盯着秦慧,面无表情地问她:
“你这话对着小悠说干什么?她又不管家里的生意,什么为难秦家不为难秦家的,谁听得懂?”
林教授上下打量秦慧一眼,冷嗤,“有话就当着面跟大哥和山河说,把小悠架着干什么?难不成小蓉她舅舅想投个项目,成千上万的资金,我说让大嫂你抬抬手过一过,你也能做主?”
说完话,林教授冷哼一声,直接拉着宋悠走开了,一点儿也没给秦慧留面子,十分干脆地把秦慧晾在了一边。
走出餐厅,林教授才缓和了脸色,不怎么耐烦地扫了眼立在厨房门口泫然欲滴的秦慧,转头嘱咐宋悠:
“别理她,我头一回来老宅的时候,差点儿被她一句话噎死,人家还天真柔弱委屈可怜得很,倒让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要不是看她几十年都是这个模样,我还以为她装的。”
宋悠见识到了,十分理解地点头,面上冷静得很,心平气和地拉着林教授胳膊笑:“多谢二婶您帮我说话,您放心,我现在心宽着呢,不跟拎不清的人一般见识。”
见林教授面色不愉,还勾出了气性,显然是想起了无语的往事,宋悠一时失笑,不动声色地挽了她胳膊,主动岔开话题,“这会儿太阳正好,二婶跟我去院子里泡壶茶吧,晒晒太阳赏赏花,也躲躲懒。”
林教授气过后自己也笑了,把秦慧抛在了脑后,不跟糊涂人计较,扬声问了桂姨茶壶茶具在哪儿,跟宋悠一起去找。
宋悠见她爱惜地摆弄那些杯子,笑着说起了闲话:“我们办公室的老师有个侄子,接了个瓷窑,最近在烧制各色新奇瓷器的,上次我们同事拿了个杯子送我,形状别致,釉面细腻,杯壁上的画也灵动,很好看,我正好带来了,一会儿给您看看。您若是喜欢,我回头找同事拿一套给您寄过来。”
至于便宜婆婆,宋悠跟林教授都非常明智地当看不见,连眼角余光都没丢过去,婶媳俩说说笑笑地往花园里走。
桂姨先前就在餐厅听了个大概,这会儿看林教授跟宋悠都走远了,叹了口气,苦恼又无语地望了眼要哭不哭的秦慧。
这位真是,什么话都口无遮拦,说是天真吧,五十岁的人了,天真成这样,可真是……
人家小两口好容易凑在一处,看着关系也亲近了,她这么含含糊糊地一搅和,要是小悠再多想点儿,那不是硬生生拆散人家夫妻感情吗?
桂姨揉着眉心,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家那丫头跟山河,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哎哟喂,让人听着都心肝痛!添什么乱呢!
桂姨一个字都不想多说,连脸上的客气笑意都不想堆了,收拾完桌子,想了想,悄悄转到书房外,找了陆山河。
·
宋悠跟林教授一起洗好茶具,便从花园上到二楼,进卧室拿了杯子,人还没走出去,陆山河高大身影已从门外映了过来。
他站在门口,望了眼宋悠,顺手关了门。
宋悠拿着杯子停下脚步,神情淡淡地瞭他一眼,不说话,绕开他去开门。
手刚搭上们把手,陆山河反手握住她手腕,声音低低地浸下来:“你生气了?”
“生什么气?”宋悠转回头,斜睨着他,面上一片风平浪静,不紧不慢地笑了笑,反问,“跟不相干的人用得着生气?”
陆山河缓缓看她一眼,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声线沉喑地喊她名字:“宋悠——”
她就是生气了。
“都说了我没生气。”宋悠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由着他将她拥进怀里,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手指扣在他衣襟上,用力戳了戳,轻哼,“我就是没想到,陆总竟然还有青梅竹马呢。”
冷冷淡淡地哼完,她收了手,仰头睨着他,一字一顿地强调:“我不生气,我吃醋!”
陆山河手臂环在她脊背后,抱着她抵进胸腔,心底又软又胀,紧得让人发颤。
男人目光滞涩着望着她,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解释,只抱着她的手臂又多用了一份力,低头吻她额头。
宋悠被他看得一阵无语又气闷,垂了视线躲开他漫下来的潮热呼吸,使劲儿掐了把他胳膊,手指顺着他胳膊往上,勾住他后颈窝,覆身过去,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不怎么气平地控诉:
“之前我还问过你,我跟季时那些照片,到底是商业对手还是外头哪位准备进陆家的娇柔美人找人拍的。现在看来,金屋藏娇的美人确实是没有,青梅竹马倒是有一个!”
她额头抵着他下巴,唇瓣压着他喉结,磨着牙问他,“这得是什么情分呀,都值得陆总你亲自替人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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