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大约一月份底才过年,阮念公司待遇很好,加之年底该完成的合作早就进入了收尾,她们部门也轻松下来。
虽说一十五才放假,但霍烟看着不忙,说想提早回家过年的一十三就可以走了。
阮念其实还挺想等到一十五的,毕竟她手里没什么工作了,就在办公室摸鱼翻译小说效率高、领导也不管她。
霍烟空了问她,“不回家陪老公啊?”
阮念结婚的时候发了朋友圈,但是跟同事也就保持着同事的关系,大家上班已经很忙了,没必要再介入彼此的私生活,所以阮念也就说了一句,“他工作也忙。”
霍烟点点头,手里拿着一张报表要去送,“你要是想早点儿放假和我说一声就是。哦对,悄悄告诉你,老板娘好像带着安妮过来了。”
距离上回见到蒋雯依,已经又是过去了许多天。
那天本意是几个人给她和梁西闻庆祝的,结果几个人里大半儿唉声叹气。
项星逸不知怎么了,有点儿沉默。
陆邵礼也唉声叹气——莫云裳没来。
马奎斯跟老婆有了矛盾,把话题带过去了。
桌上兴致不错的,也就梁西闻和黎羡南这俩拖家带口的。
梁西闻瞧着那几个人蔫巴巴的,那天干脆把阮念拎走了,生怕陆邵礼喝多了拉着阮念说话。
这几天马奎斯都没来公司,她自然也没有蒋雯依的联系方式,所以当时也就揣测了一下——老板应该没离婚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天说的话是对是错。
眼下阮念默默地继续工作时,听到了熟悉的小朋友的声音——
“阮念姐姐——”
阮念一抬头,看见穿着裙子的安妮朝她飞奔跑过来,这会正是下午四点多,办公室里人都不多了。
安妮还惦记着上回阮念和梁西闻带她滑雪,小跑过来递给她一把棒棒糖,“送你的。”
“谢谢你啊。”
阮念蹲下.身,蒋雯依穿了一身经典的上午套裙,白色的衬衫和绀色的西装裙,外面一件风衣。
她站在外面对着阮念笑了笑。
阮念牵着安妮过去,蒋雯依看了一眼前面的办公室,“去找你爸爸。”
小姑娘挺听话,朝着前面的办公室一蹦一跳的跑过去了。
蒋雯依手里拎着包,“喝咖啡么?”
阮念没异议,前面就是她们的休息区,有一排吧台,这里常备着许多速溶咖啡和咖啡豆,也有煮好的美式。
蒋雯依倒了一杯美式,又给阮念拿了一瓶橙汁,“想起来上次你在喝果汁。”
这时正是黄昏,天边将将出现第一缕金色,天空澄澈干净,是燕京难能的好天气。彼时也新年临近,公司大半儿的人出去跑业务,剩的另一半又有一半提早回程了,玻璃门一关,俩人坐在吧台旁倒有点儿其妙的感觉。
阮念并不讨厌蒋雯依,甚至觉得她像是外表冷硬内心柔软的样子。
或许,因为她是妈妈?
“一直想跟你说句谢谢来着,上回打扰你,”蒋雯依说,“也没你的联系方式,你说的话很有用。”
阮念拧开橙汁喝了一口,有点受宠若惊,“有用就好。”
“你想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吗?”蒋雯依笑笑,“你不忙的话。”
“没事我不忙……我反正在摸鱼了,你想说我可以听。”阮念也不是个社交冷漠的人。
“你有听说过互惠生吗?”
阮念摇摇头。
“互惠生是国内很多年前出的一个政策,就是针对那些,想要出国留学但是没有条件的,就去美国通常是中产阶级白人较多的地方,给他们一边做保姆照顾孩子,他们提供让你读社区大学的机会和你的一日三餐。”
蒋雯依突然讲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声音语调特别平静。
阮念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政策,“那万一这个家庭不好呢?”
“忍着吧,要么社区帮你调换家庭,要么你忍着,要么你回国,我就是经历了这些,”蒋雯依喝了一口美式,依然是淡着声音说,“我第一次去的家庭是一对白人夫妇,他们基本只给我吐司和花生酱吃,丈夫脾气暴躁,我遇见的社区工作人员不错,帮我换了家庭,是苏利文家。”
阮念一惊,“老板吗?”
蒋雯依摇头,“马奎斯的哥哥,托马斯·苏利文,他和妻子有三个孩子,对我不错,他们家条件还不错,但因为曾经有过赌.博和负债问题所以跟父母和马奎斯不怎么来往,我帮他们照看孩子,然后念着社区大学,打算以后再重新考一所更好的大学。”
“……”
“直至有一天,托马斯喝醉了,进入了我的房间,他对我进行了辱骂和骚扰,我当夜就跑去了社区,可惜工作人员调解时,我没有接受道歉,于是托马斯太太反骂我是个懒惰的撒谎成性的婊.子,”蒋雯依捏着咖啡的杯子,心尖抽痛了一下,“社区工作人员希望我别把事情做的太复杂,可我不敢回去,我知道托马斯的弟弟是在法学院读书,我知道他的家庭很好,所以我故意在一次圣诞家宴上求助了马奎斯帮帮我。”
阮念忽然可能猜到了事情的大致走向。
蒋雯依挑了些重点,“后来那个圣诞家宴就毁掉了,老苏利文先生本就因为托马斯的赌博问题跟他关系很差,后来马奎斯帮我租了一间公寓,他请求我偶然帮他打扫一下他的公寓卫生,会支付我一笔酬劳,于是我在社区大学念完书,知道马奎斯要去洛杉矶工作,我便报考了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制造了与他偶遇的机会。”
“……”
“我一直都曾以为我们之间本身开始的就不够公平,我时常逃避这段过往,将他当作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救赎,所以我总希望自己做的多些,希望我们这段关系能够有绝对的公平。”
蒋雯依淡淡地说着,“谢谢你提醒我,婚姻不是两个人的博弈谁输谁赢。”
阮念摇摇头,“你……为什么当初要出去?”
蒋雯依有点惆怅,“一十年前你是不是刚刚出生?”
阮念点点头,“差不多。”
蒋雯依嗯了一声,“我爸酗酒家暴,那年点了火把我家烧了,包括我妈,我妈没有去世,重度烧伤,这件事还上了新闻,那年我只想拼命地逃离家里,就想我的人生凭什么要死在那个破房子里,我有想做的事情,我有我的人生。”
阮念听她说完,忽而觉得她有一种充满了勇气和力量的勇敢。
阮念听办公室说过,马奎斯的太太也是名校毕业,还在世界五百强的会计所工作过,现在还是某知名会计所的高层。
而这样卑微坎坷的出身,这一路的成就好像从腥风血雨里爬了起来。
蒋雯依就静静地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喝完了一杯美式,“我学会了怎么生活、怎么向上,但我没有学过怎样好好地爱一个人,怎样回应他的爱,挺感谢你的,那天、包括今天听我说了这些。”
阮念喝了一口果汁说,“人和人之间都需要沟通的,不只是朋友之间,每天跟你亲密生活的人也需要的。”
“honey——”
外面传来了马奎斯的声音,他正牵着女儿寻找妻子的身影。
蒋雯依对她笑笑,拎起了风衣和手袋,只是给阮念递过来一个红包。
“别——”
“你也是个孩子,收着吧,当新年红包。”
“我妈说结婚了就不能收红包了。”阮念不好意思。
蒋雯依拉过她手放手里,“哪儿这么多条条框框,提前跟你说新年快乐。”
-
阮念下班的时候正好踩着五点半,她明天就能休假了,于是走前仔仔细细整理了桌面,保存了所有的文档。
梁西闻的车子果然停在楼下,梁西闻鲜少会坐在车里等,每回都是站在车边,他也不怎么看手机,好像就是专心地等她一样。
阮念瞧见他就小跑着过去,梁西闻张开手抱住她,“才出来?”
“我放假啦。”阮念有点开心,她今天也穿的舒适,内搭了一件浅浅奶绿色的薄毛衣配着浅灰色的短裙,外面一件大衣挡挡风。
她扑在他身上往车里瞧了一眼,副驾果然摆着一束浅绿色浅白色渐变的玫瑰花。
阮念有点儿惊奇,“跟我衣服还挺搭的。”
“你老说我不看花语,我这次可是专门问了,”梁西闻抱着她没松开。
“什么?”
“不会被时间冲散的爱情。”
“那还不错,我们回家吧?”阮念拍拍他,“我要上车。”
梁西闻松开她之前还吻了她一下,阮念让他别黏黏糊糊,梁西闻眼神儿警告她,“态度不好,重新亲一次。”
阮念心情不错,两只手有点凉,捧着他的脸踮起脚亲了一下,梁西闻这才松开一只手,单手捏着她的脸颊,“婚后第三次非正式会议——”
“干嘛。”阮念哭笑不得,“又要说什么?”
“亲的时候要认认真真亲,双方不得敷衍糊弄。”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阮念撅起嘴,被他夹着脸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儿搞笑,她凑过去,“那你让我再亲会——”
梁西闻这才笑着松手,隔着大衣拍了下她的腰,“上车了。”
阮念喜滋滋钻进去,抱着花嗅了嗅,然后扣好了安全带。
梁西闻这次没急着开车,他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我给你变个魔法。”
“怎么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点儿违和,阮念好笑地看着他,“什么魔法?”
“你闭上眼睛。”
阮念乖乖照做,才刚闭上没几秒就问他,“可以睁开了吗?”
“可以了。”
阮念睁开眼睛,就看到梁西闻变戏法似的两手捧着一只戒指盒子,“念念,婚后恋爱第一个月快乐。”
阮念晃晃自己的右手,“我已经有婚戒了。”
“换着戴戴换个心情。”梁西闻答得挺理所当然,“总戴一枚戒指多不好。”
说着,梁西闻就拉起她的右手,将原本的戒指退下来,重新拎了新的戒指,特别隆重认真地给她戴上,“这两个月开心吗?”
“婚后第三次正式会议了吗?”阮念没忍住笑,“是不是要发表一下感言?”
“嗯,婚后夫妻生活、饮食、作息规律、生活状态,你都发表一下评价?”梁西闻笑着托着她的手,“你可以重点反映一下夫妻生活。”
阮念大概被他逗弄多了,这回没害羞,她故作深沉地说,“我想想啊……还行,厨师厨艺不错,有求必应。”
梁西闻没捉弄她,托起她手吻了吻她的手背,“开心就好。”
阮念说,“这好像是我第……三枚还是四枚婚戒?不用买这么多,我日常戴戴就好了。又不是出门攀比的,每次都是这么贵的,我都怕有一天被人偷走怎么办。”
阮念说完,忽而停滞了几秒,延迟性的意识到。
这两个月里,每次周末,梁西闻总要正儿八经带她出去吃饭,美其名曰约会日,而后除了送她情侣款的手表,就是各式的钻石耳钉。
梁西闻很少有配饰,手表是每天都戴的,阮念也很少带配饰,也就是结婚戒指和款式简单的耳钉。
而每次每个月的22号,梁西闻都会重新送她一枚婚戒。
好像默契又规律的小秘密。
梁西闻总是记得告诉她——
念念,恋爱第一周快乐。
念念,恋爱第一周快乐。
念念,恋爱一个月快乐。
……
她时而日子空洞,好像也没有特别需要庆祝的节日,然而遇上了梁西闻,好像时隔几天便是属于他们的小小纪念日。
值得庆祝,值得被记住。
阮念看着他,就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恋爱两个月快乐。”
梁西闻笑笑,这才重新系好安全带。
已经是一十五了,马路上也有了点儿过年的氛围,正有市政工人在路灯上挂红色的灯笼。
阮念抱着花问他,“今年我们过年去哪儿?反正我妈在国外了……要不去爷爷奶奶那儿,要不就是在家了。”
季霜倒给她发过一次信息,说即将过年了,有空得去看看廖芝和梁正卿。
“你以前都是在哪儿过呀?”阮念问他。
“以前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有时候会回来陪爷爷奶奶吃年夜饭。”
“那我们今年也回去吧?”阮念说,“我们结婚了,好像也该回去看看……不然老人自己在家。”
梁西闻倒没什么异议,带着阮念一起回去,奶奶怕不是会很高兴。
“诶,梁赫谦呢?”阮念突然想起了这个快要被她遗忘的人,“他最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不是屏蔽你了?”梁西闻淡声问了一句。
阮念心说不至于吧,这么快就从同龄发小变成了被屏蔽的家人。
她拿出手机看看,点开朋友圈,果然变成了一道杠。
“爷爷说今年过完年把他送出国让他继续上学,要他跟那个乌懿断明白。”
“……”
“我瞧他这几天挺安静,不知道在酝酿什么大事。”梁西闻想起梁赫谦就头疼,“由着他闹吧,我不打算让爷爷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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