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一章
包间依然闹哄哄的, 宁酒推开门,所有人沉浸在激昂的音乐中,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沙发最边缘的某个人, 似乎有所感应, 抬头往门边看。
隔着声色喧嚣,两人极其平常地对视了一眼。
宁酒握紧手指,一步一步往前走,心跳声越来越大,咚咚咚传进耳膜,甚至比音乐声还要夸张。
顾暮迟朝她晃晃手机, 目露探究:“你上个洗手间要这么长时间?”
宁酒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顾暮迟挺在意这十几分钟她跑哪去了,不过既然人回来了,就没追根究底地问。电视正跳到了一首感兴趣的歌曲, 他睁开半阖的眼皮, 闲散地听着音乐。
就在这时, 宁酒突然开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顾暮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继续把眼神放在电视荧幕:“你问。”
宁酒没胆子直接问, 先挑了个在意的问题开场:“我觉得宋言遥喜欢你——”
顾暮迟看她一眼。
她咬了下唇:“那你喜不喜欢宋言遥呢?”
对顾暮迟来说,这问题略显莫名其妙。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不对劲。
为什么还不回答?
宁酒格外煎熬地等待,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后,漫不经心地回答:“不喜欢啊。”
她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完全跑完,她继续压低声音说:“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今天问题这么多?”顾暮迟笑了下,“我得收钱,一个问题五十块。”
刚喝了不少酒, 酒劲渐渐上来, 宁酒感觉头晕了, 全身热起来,嘟嘟囔囔说:“你别趁火打劫。”
顾暮迟笑得更厉害了,肩膀轻轻耸动,一串低哑的嗓音从喉咙里发出。
她觉得他的声音有一种魔力,使她情不自禁止住呼吸,顾暮迟往椅背上靠,继续笑看她,她深吸一口气,尽力编得可靠些:“你不是问我去哪里了吗?刚才我在KTV偶遇一个朋友,七拉八扯地聊了一会儿,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分析了别的异性朋友相处的模式,跟我俩太不一样了,我其实没想太多,就是忍不住想问问……”
顾暮迟认真听着,听到最后,目光顿住,眼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说。”
她故作开玩笑的语气:“……所以,我在想——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大笑声,叽里咕噜的交谈声,嘈杂的音乐……所有声音全消失了。
两人定定注视对方。
与周围世界隔绝。
几个字将所有掩盖暧昧的遮帘撕扯开。
顾暮迟的眼里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楚,紧张到全身不自然。
他扯了扯嘴角,垂下眸遮掩情绪:“你为什么会聊起这些事?”
他避而不谈,宁酒一颗心渐渐下落,仍然维持住坦然的神情神情,语气越来越低:“因为她一直以来挺好奇的,我们的谣言都快传遍学校了……”
顾暮迟半天不回。
宁酒坐在椅子上动了动,快坐不住了,手指紧紧攥住裤腿。
过了很长时间,却等到他一个漫不经心的否认:“你误会了。”
三个字,犹如无情的大钟,猛地敲醒了她的自以为是。
这一刻,宁酒什么都听不到了,只体会到了什么叫后悔的情绪。
他不喜欢她。
他真的不喜欢她。
她太冲动了。
顾暮迟在看她吗?她张张口说不出一个字,那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仅仅因为青梅竹马?
宁酒的内心似乎还不相信,忍不住抬起头看他,昏暗的环境,他的神情滴水不漏,她看了半天,捕捉不到任何她想要的答案。
彻底的失望,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心底的燥热迅速冷却。
顾暮迟还在看着她。
她的眼圈发红,用尽全身力气,冷静地挤出一个哦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反应过来,声音略带迟疑地打破沉默:“你喝酒了。”
“嗯。”宁酒强忍着眼泪,深吸了口空气,压制胸腔溢出的酸涩。
“下次我不在的话,别喝了。”顾暮迟淡淡说。
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又挤出一句话:“刚才我有点醉了,胡言乱语,真抱歉。”
“没事。”他摇摇头,像个亲近包容的好朋友。
这时候,她需要的并不是这样看似亲近,实则距离感强烈的反应。她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鼓起万分的勇气来询问他的心意。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稀里糊涂的,聚会结束了。
稀里糊涂的,又回到家。
等第二天,宁酒像往常一样,和顾暮迟继续上学。
公交车上,顾暮迟问她还记不记得昨天的话,他的瞳孔流露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嘴唇轻抿,有什么话似乎要脱口而出。
她只是睁着一双眼睛反问,她有说了什么吗?
顾暮迟低头看她,没再问。
宁酒感觉自己做不到当没发生,更做不到因为他的不喜欢,就此切断与顾暮迟的联系。
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人,是一件挺正常的事。
正常到随便往网络上一搜,就会冒出无数个心碎的答案,以及各自的解决方法。
她贪恋过去那么多美好的时光,贪恋他的好,不舍得让两人渐行渐远。
又好像,没办法继续若无其事地跟他相处,于是将自己缩回了乌龟壳子里,将全部精力放回了学习。
连下课,回头的频率大大减少。
回到学校后,宋言遥对顾暮迟的攻势越发猛烈。
她的班级在11班,和五楼隔了三个楼层,然而宁酒经常能见到她的身影。
走廊上,楼梯转角处,连廊中间,晨跑中途,操场上体育课时,升旗仪式回教室的路上,宋言遥无处不在。
顾暮迟本就备受关注,头发稍微剪短点都能传到高一新生那里。这次,宋言遥追求他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学校。
1班的同学交头接耳,趁他不在的时候,常常八卦宋言遥什么时候能追到顾暮迟。
他们认定,没有男生能承受得住一个漂亮女生的主动热情。
顾暮迟也不会。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宁酒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当时坐在树荫底下,头枕着背后粗糙的树干。
旁边传来女生间的八卦声,毫不避讳附近的人。
她们说:“宋言遥胆子真大,被无情拒绝了十几回合,还能若无其事地凑上去。”
“我看她不是胆子大,是脸皮厚。”
“男生不都吃这一套吗?”
宁酒眼皮一动。
钱佳杏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犹豫开口:“你最近老是埋头写作业,话比之前少了。”
宁酒视线放在远方,摇摇头:“没什么。”-
顾暮迟被宋言遥追求的消息,卢飞宇也知道了。
隔天放学,找了顾暮迟一起去喝酒,没叫宁酒和蒋舒喻。
烧烤店人声鼎沸,十一月的天冷了些,火炉边的温度却稍高。
卢飞宇往自己喉咙灌了两瓶冰镇的酒,苦巴巴地说:“唉,我还挺喜欢她的呢,以为她碰几次壁就放弃了,哪晓得这女生还挺固执的。”
顾暮迟不太乐意喝酒,抬眼带了丝嘲弄:“你还喜欢她?”
卢飞宇一口气喷出来,瞪他:“我没那么傻,明知道人疯狂喜欢你,还念念不忘。”
最近这名字出现的频率过高,躲都躲不掉。
顾暮迟心里烦,眉眼冷凝:“你帮我想个办法甩掉她。”
“你多拒绝几次不就行了?”卢飞宇不以为然。
顾暮迟简直无语了:“我都拒绝了十几回,还有什么招告诉我。”
卢飞宇拍拍他肩膀,做出一副知心兄弟的样:“遇到这种事,跟拒绝大部分女生不一样,说话凶狠一点没关系。”
顾暮迟一只脚搁在桌子横杠上,另只脚支在地面,他似乎得到了什么启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到了第二天。
宋言遥与秦灵婷从食堂出来,相继走向高二的教学楼。接近入口的位置,碰到了从小卖部方向走过来的顾暮迟和卢飞宇。
顾暮迟手里拎着瓶可乐,卢飞宇在旁边发出喋喋不休的噪音:“我说你最近怎么回事?话又少,喊你去体育馆打篮球都不出门,遇到点挫折就开始清心寡欲,至于么?”
顾暮迟没这个心思,不是因为宋言遥,他眼前闪过宁酒低垂的脑袋,交叉的手指,他的思绪从近到远,逐渐拉远到很久以前,一阵苦涩感莫名从舌底漫出……
天塌下来还有兄弟顶着,卢飞宇看着他瞬间低沉的表情,摸不着头脑,还没来得及补充一句安慰,就被一声热情的呐喊给截断了。
“顾暮迟,好巧。”宋言遥笑语晏晏,隔着十几步路,朝他招了招手。
如果平时,顾暮迟就会选择忽视了这种自来熟的人,但事情总得解决,他扬了扬下巴:“我去跟她讲清楚。”
卢飞宇离开后,秦灵婷用手肘捅了捅宋言遥的腰际,发出暧昧的一声笑声也走了。听到这声刻意的笑,说实话,顾暮迟头皮发麻,有些怀疑卢飞宇这招会不会坑死他。
毕竟这家伙,似乎也没什么经验。
两人站在两座教学楼间的花坛旁边,互相隔了一段距离。
顾暮迟倚靠着支撑连廊的柱子,模样懒倦,完全没发现有一道目光从上方落了下来。
宁酒趴在走廊栏杆上,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打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想到某个同学评价的“承受不住女生的热情”,她将脸埋在胳膊间,忽然感到透不过气,转身走了-
宋言遥这几天对顾暮迟穷追不舍。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更绝妙的办法了。
如果是其他男生,早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顾暮迟太难搞。
前天晚上,在第十三次失败过后,她跟朋友随口吐槽了一句。
酒吧的灯光五光十色,坐她对面的吴映彤是松远附中的学生,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顾暮迟的名字让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顾暮迟?暮色的暮,推迟的迟?”
宋言遥手指摩挲杯身,顿住:“你认识他?”
“他挺有名。”吴映彤将鬓角的散发往耳后拨,“这张脸确实出众,比起顶流明星都不逊色。”
听这话,宋言遥嘴唇轻勾,对自己眼光很有信心:“当然,我看上的人差不到哪里去。”
吴映彤并没继续应和,脸色略显迟疑:“我第一次听说他,不是在学校里。”
宋言遥:“?”
吴映彤吞吞吐吐:“我其实跟他一个小区,金乌家园。”
世界太小了,两人居然这么近,宋言遥眯了眯眼:“你也喜欢他?”
吴映彤连忙摇头,神色异样:“我哪里……敢喜欢他。”
言语间抱有几分排斥和恐惧。
大多数人都对长得好看的帅哥挺包容,这种不友好的态度极其少见。
“你怎么回事?”宋言遥被她的语气给搞不安了,“这幅表情,难道他犯过罪?”
宋言遥交际广,附近几个中学的不良男生也认识不少,但最多看看他们打架,很少亲自动手去做一些会被学校处分的事情。
吴映彤遮遮掩掩,头颈前倾挤眉弄眼,降低音量嗫嚅:“你最好别喜欢他,万一发生难堪的事,后悔也来不及。”
“你倒说个明白。”宋言遥最烦说话嗫嚅的人,一句话非得分成五句话,她不耐烦地翘起二郎腿,“到底有什么问题?”
宋言遥本身不就是软脾气,还是个急躁的性子。这会儿毫不收敛自己不友善的态度。相当于自己想摘个苹果吃,那苹果长得青翠欲滴引诱她胃口大开,结果树底下有个人叫嚣这他妈是个坏苹果。
你倒给个理由啊。
可能被她语气里的攻击性吓到了,吴映彤结结巴巴回:“好、好,我跟你说,他爸,他爸——”
“关他爸什么事?”
“精神分裂……他爸是个精神病,以前打架进了派出所。”吴映彤勉强组织完语言,讲起那桩往事,露出高高在上的同情,语气却颇瞧不起人,“好像是小学六年级,那事闹得全小区沸沸扬扬。”
宋言遥被这消息砸懵了,消化了很长时间。她的征服欲下降了一大截,但残留的一点,让她感受到了明显的不甘心:“都那么长时间了,病应该治好了吧。”
“我不知道。后来没再传出过消息。”吴映彤语气充满偏见,“长得帅的男生不止这么一个,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对不对?”
宋言遥陷入沉思。
“要是他也犯病,多吓人。”-
这会儿,两人站在花坛边。
顾暮迟还没来得及开口,宋言遥挑眉笑起来:“昨晚我给你发送了好友申请,你为什么拒绝添加?”
宋言遥并非三言两语就能逼退,况且她坚持挺长时间了,半途而废不是她的作风。
她坚持了这么多回,如果是别的男生,石头做的心都该软化了。他依然眉眼冷淡,把手插进兜里,抬下巴:“不加人。”
以前见到他这么傲的神情,宋言遥觉得他帅得带劲。经过前一晚跟吴映彤的八卦,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味。
顾暮迟垂眸,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谈些什么话。
“你跟我在一起呗。”宋言遥往前走一步,“我哪里不好?”
他皱眉往后退:“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想到卢飞宇的指导,他用一种施舍的语气,仿佛他跟她说话就是一种恩赐,略显不正经道:“哦,我喜欢性格腼腆软一些,脾气好相处,学习成绩好,跑得快……”
“……”
像想起什么人,他低头笑了声,一下子停不住嘴:“平时走路慢吞吞,闹脾气就走得风驰电掣,耳根子软一点都不懂拒绝人……”
“宁酒?”
突然戳中了他的心思。
顾暮迟唇角僵硬。
这些信息太明显了,而且看他刚才滔滔不绝的样子,心里恐怕早就不知道想了不知道几遭。
宋言遥不太高兴,尤其听到他后面两句话。
“所以,”他说:“你能不能别烦我了?”
紧接着,像觉得不太够,他语气厌烦:“骚扰懂不懂?”
宋言遥盯着他,耳边反复萦绕着吴映彤的八卦。
配合他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语气,宋言遥笑了。
胸腔里一股怒气升腾起来,她眼神陡然变化,字字夹枪带棒,暗藏刀锋:“你爸爸叫顾荣对吧?”
猝不及防听到他爸的名字,顾暮迟怔住。
宋言遥笑:“我家比你家有钱多了,追我的人也不少,我一个看不上。因为我觉得那些人配不上我,能配上我的只有你这样的男生。”
“……”
“但前提是你家里没有精神病。”
“……”
“你凭什么这么自负?你以为自己是谁?”
顾暮迟越听,眉眼越冷,下颌到耳廓的位置紧绷,甚至觉得可笑极了。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表达出对顾荣的恶意。
这些年,他的心脏早已锤炼得刀枪不入,但家里的私事被人毫不遮掩地扯出来抨击,还是忍不住产生一种,被冒犯的不悦感。
在学校这种公共场合,跟一个不熟的女生继续纠葛,太掉价。
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种想法。
浪费时间。
他转身,毫不犹豫离开。
被人忽视,宋言遥自尊心又一次被人踩到脚下,她气得眼睛通红,高昂着脖子,冲他的背影发脾气:
“你自己心里明白,所以连告白都不敢。”
“顾暮迟,你真可怜!”-
离教室大概还有几步路。
走廊空空荡荡,大部分学生在食堂吃饭。
空气湿冷,1班的班牌沐浴阳光,折射出冷冽的光线。
大步朝前方走去,快到1班时,顾暮迟突然顿住脚步。站在2班的走廊,他的手搭着栏杆,面无表情看对面的教学楼。
那些久远、冗杂的记忆,因为宋言遥恶意的话语,与无数个尖利刺耳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从封尘的深处挤进了脑海。
他的爸爸,顾荣。
最初,是一个光芒四射的存在。
在别人的口中,顾荣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及的天才,从小跳级进入大学,出国留学,年仅35岁就成为科学院物理学院的研究员,作为博士生导师,加入超导国家重点实验室,年轻轻轻拥有一番作为。
可以说前半生一帆风顺到,只有别人羡慕嫉妒的份。
顾暮迟从小引以为豪。
他向身边的所有小朋友骄傲地宣布,自己长大后也要成为物理学院的研究员,承袭父亲的志愿。
可后来,命运好像跟顾荣开了一个玩笑,这样充满了无限的成就与希望的人,在某天,被一场病败了。
这病叫做,精神分裂。
顾荣爱笑,人很温柔。
常常挤出时间,和陈应云一起带他去游乐园玩。主动做家务,从不跟妻子吵架,当妻子发火,他会好声好气地求和,笑得眼睛弯成月亮的形状,掐灭还未引爆的导火索。
不知道哪天起,向来爱笑的顾荣逐渐失去了情绪。
初露症状的是一件无比普通的小事——
家里的水龙头忘记关,他看到后没有作出反应,仿佛这事跟他毫无关系,转头坐客厅看电视。
当陈应云从卧室出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责怪他浪费水。
他连眼皮都没抬,无动于衷地低着头,不会解释不会激动更没有其他多余的反应。
没多久情况越来越严重。
跟他说话,他最多只回几个字。
工作迟到,休假时什么事都不做,经常躺沙发上一动不动盯天花板。
这时候陈应云还没发现不对劲。
她以为他最近工作压力大心情不好,前段时间,他的大领导把他的论文占为己有,发表到关于物理的核心期刊,他因此大受打击。
陈应云温和地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
喊了三声,顾荣抬头,对她的关心听而不闻,而是紧张地问她:“你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了吗?”
陈应云愣住,轻声说:“没有敲门声啊。”
他坐立不安:“他砸门了。”
“你在瞎说什么?”陈应云毛骨悚然。
他的情绪渐渐激动:“叫警察,他要杀了我们!”
第一次发作,她刻意当成工作压力大的异常反应。
第二次发作,顾暮迟在场,一家人其乐融融,坐在餐桌上吃饭。
饭吃到一半,顾荣毫无预兆地抬头:“你为什么最近总骂我?”
顾暮迟和陈应云同时愣住。
顾荣摁住脑袋,额角青筋绷起:“你想要离婚了?”
“……”
他自言自语,但语气里,就像另外一个人在跟他说话。
“疼。”
顾暮迟使劲挣脱,成年男人的力道毫不收敛,掐得他胳膊泛红为止。陈应云吓到了,连忙跑过来敲他的手:“放开。”
她的语气急促又害怕,流露出几分心疼。
顾荣怔了怔,清醒了一瞬,手渐渐松开。
陈应云不理解他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凭空冒出荒诞无稽毫无根据的话。对于这样的未知情况,她选择了逃避。
事情结束,顾暮迟问她:“爸爸生病了?”
她只是勉强笑着安慰:“没事的,爸爸很快就好了。”
“真的?”
“嗯。”她遮遮掩掩地压低声音,“你千万别跟人提起这种事,一个字都不准说。”
“为什么?”
对此,陈应云闭口不答。
一开始,否认这个事实,认为一切撕裂开的现实只是暂时情况,这些终归是掩耳盗铃的做法。
顾荣的病情影响到了工作,小区里流传出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那些人异样的眼光,居高临下的同情,像一把刀,深深扎进了陈应云的心底。
得了这样的病,除了病人痛苦万分,家人同样受到严重的打击。
陈应云越来越清晰认识到,病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带顾荣去了三甲医院精神科,经过严格的测验,顾荣被诊断出精神分裂。
听医嘱,他暂时告假,呆在家里吃药休养。
陈应云用尽所有的力气,维持现状,使家里保持体面的生活,假装那些都不存在,告诉自己慢慢会好起来的。同样不断跟顾暮迟说,你爸爸快没事了,他就快好了。
然而很多事情,并不像人想象中的,永远往好的方向发展。
顾荣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陈应云的压力越来越大,整天以泪洗面,紧拉窗帘。
未来像一片惨淡的迷雾,笼罩着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
大概一年后,陈应云承受不住,终于跟顾荣提出离婚,带走了顾暮迟。
她婚前有套房子,住在那照顾孩子,半年后,交了新的男友。
顾暮迟被她寄养到父母家。
顾暮迟不仅长相跟顾荣相似,连智商都极高。
一开始受到大家的追捧与夸奖,顾荣生病后,事情完全相反了,周围永远充斥着不友好和看轻的态度。
经历了那么多这个年纪不该经历的东西,顾暮迟格外早熟,很早就明白,人都害怕不同寻常的东西,他们将这种东西或者人,称为异类。是“疯子”,是见不得人的存在。
即使病人不想生病,即使被迫承受了病痛,却还要承受陌生人的二次伤害。
这个疯子,是他的爸爸。
顾暮迟送到外公家后,曾一度不接受这个事实。
他的耳朵常常萦绕陈应云的话。
顾荣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们一家人会像以前一样,其乐融融生活。
哪怕陈应云已经不要他了,她的双手已经从他耳边移开。
他仍然亲手用自己的双手,遮掩了无法接受的事实。
直到有一天,顾荣多次反复发作,严重到住院,他听说了这件事,趁陈建不在家,偷偷跑医院看望他。
看着他疯狂嘶喊的行为,看着他越来越不像以前的父亲。
顾暮迟内心搭建的盔甲一寸寸崩裂。
从医院走出来,外面的人群喧闹,鼻间似乎还残留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就在这一天,他猛然意识到,精神病可能要永远跟随父亲了。
或许,不久后的将来,也会降临到他的世界-
顾暮迟一直都明白,他的世界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外人眼里的成绩和长相,在沉重的家庭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走廊依然无人,他的手臂撑在栏杆顶面,无法克制地绷紧,内心的抽痛缓慢弥漫,风吹乱他额前碎发,他抬起眸子往1班看,脑海里不由自主想起前些天宁酒的试探。
尽管已经过去有些天了,却依然盘绕在耳边。
时时刻刻,想要冲出来,又被他狠狠压制住。
那句,她坐在沙发边,略带玩笑的话——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周围空无一人,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少年隐秘的心思,那句几乎从嘴边脱口而出的回答,悄悄从深藏着的水底显露出来。
他轻声说:“喜欢啊。”
作者有话说:
ε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喜欢啊
◉ 第三十二章
下午第一节上课前, 顾暮迟几乎踏着铃声走进教室。
宁酒一直待教室里,顾暮迟和宋言遥到底说了什么?能谈一整个午休?她内心千万只蚂蚁爬,待身后椅子拉开, 面容却故作平静, 回头看,他依然像以往没分别,一副闲人勿扰的表情,太过寻常。
所以,大概,跟宋言遥的关系, 没发生特别的变化?
宁酒暗自猜测。
自修课上课铃响,周围的声音早已平息,众多同学选择将之前学到的内容复习了一遍。
宁酒看着看着, 帽子突然被人揪了一下。
她没回头, 继续埋头看书, 帽子又被揪了一下。
“你干嘛?”宁酒气恼。
故意用小动作惹她注意,这种事他一向不屑做, 觉得幼稚。今天不知道哪里吃错了药。
顾暮迟收回手,一声不吭。
“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面不改色地说:“刚帽子歪了。”
“是吗?”宁酒有些怀疑,“歪了要扯两遍?”
“嗯。”他心不在焉, “没扯正。”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宁酒盯着他的表情,觉得他好像跟平时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又不清楚。她收回目光, 转身重新拿起笔, 将那些困惑压进心底。
自修到一半, 宁酒的在意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反而程度越来越深。从草稿本上扯了一张白纸,小心翼翼用美工刀裁成四四方方的形状。她在上边写了一句话,侧头悄悄递到后面。
顾暮迟垂眸,纸面娟秀的字迹:【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如果有的话,写下来吧。】
他的指腹划过光滑的纸面,唇浮出一个淡淡的笑。
宁酒这招从小到大用不腻,每次不开心了,就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写进白纸,折成纸飞机飞进垃圾桶。仿佛所有的情绪,会被当做垃圾收集处理。
他不太相信这种小把戏。当他每次心情不佳,宁酒格外固执让他尝试一遍。事情虽然暂时解决不了,顾暮迟的心底却产生了一种,有人在乎,这些事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
宁酒收到纸条,低头一看,顾暮迟的字体像他本人,笔劲有力,略显潦草,透出几分满不在乎:【这么多年你都玩不腻?】
【但是很有用啊。】她接着写,【以前你不是写完扔进垃圾桶,心情好多了吗?】
顾暮迟只是笑了一下,他可不是因为写几个字才改变的,身边某个人用那种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坚信这些小纸条比神药还有用,他便顺着她的意表现出她期望的样子。
宁酒又催了几回。
眼看宁酒誓不罢休的样子,他拗不过她,敷衍地写了几个不顺心的小事:
【喜欢买的黑色工装裤,店铺倒闭了。】
【附近常吃的一家饭馆,店铺转让了。】
【看到一半的电影突然下架。】
【常玩的一款游戏,游戏公司设计师换人,建模越来越拉……】
她拿到手一看,心里想,这些日子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倒霉事。顾暮迟是被霉神跟踪了吗,去哪买哪倒闭。
当然,这话她不会当面说,不然他的心情可能更糟糕了。
等下完课,她从桌洞拿出纸条,折出个纸飞机。
“你看飞到垃圾桶里了……”
纸飞机顺着她的力道,在空中滑行,擦过顾暮迟的耳侧,刮起一道微弱的风流。这阵风穿过他的心脏,少年的目光仍注视她,心跳猝然一动,手指不自觉在桌子底下猛地一紧。像有人在心上跳舞,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太顺畅。
宁酒毫不知情,紧盯着纸飞机的方向。纸飞机大概滑动了三四秒,骤然下降,然后在她失望的视线下,有气无力坠地。
旁边的同学头也没抬,经过时,脚往下踩,骤然听到隔壁女声用清脆的细细嗓音发出一声大喊:“慢着。”
他吓了一跳,脚顿在半空。宁酒跑过来蹲在地上,动作飞速从地底捞回一白纸,同学摸不着头脑,一张纸而已,干嘛那么紧张。
与此同时,顾暮迟被她的喊声给叫清醒了。
他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揉了揉眼睑,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把那些暗潮涌动的心思再一次克制下来。
宁酒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从她手里取走纸飞机,顾暮迟换了副一如既往的表情,慢悠悠地评价了句:“等你试成功,高中都毕业了。”
“……”
他往椅背上靠,手里掂量了一下纸飞机的重量,稳操胜算地朝她笑。在她怔楞的当下,纸飞机已从手中脱离,沿着空中的轨道,精准坠入垃圾桶内。
“怎么样?”他身体微倾,眼神闲散,像刚刚做了一件极其简单的事,语气却极其轻狂,“这世界上没有我投不准的东西。”-
他终于恢复正常。
宁酒觉得自己有点毛病,他一天嘴巴不毒,口气不自负,她就觉得他出问题了。可能不是他出问题,是她自己有毛病了。
事情到这里,暂时告一段落。
少年与少女,那些隐藏着的暧昧心事,又被藏不到了深不见底的地方。偶尔的对视,透过一丝光照进心底,她感觉到他的不寻常,却没再往暧昧的方向思考。因为这一丝不寻常转瞬即逝,像错觉般消失在眼前。
大多时候,他表现得毫无异样。宁酒心底会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别一厢情愿了,他真的不喜欢你。
那次聚会,问出一个关于喜不喜欢的问题,得到一个否定的问题,她万分感到失落,夹杂几丝不甘心。
当晚在网上某个论坛提问:【青梅竹马在一起的概率大吗?】
她细说了顾暮迟的表现,嘴巴毒,平时对她很照顾,谁欺负他,帮她讨回公道,偶尔自然而然做出几次亲密举止。
底下的回复,让她的心拔凉拔凉,如同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
【很难确定。个人认为青梅竹马彼此太熟悉,感情更接近于家人,在一起的可能性不大。】
【这种事跟电视剧或者小说不一样,我身边听说过不少例子,青梅竹马通常到长大,各种原因渐行渐远……】
她觉得,幸好当时她的心意,没表现太明显。用各种借口和理由反复作为前提,才试探出了一个早在心底问了千百倍的问题。
可能显得她不太直白,但有一个好处,现在确实证明了这个好处——
两人继续保持以前的关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高二上半学期快结束,离高三越来越近,课业也越来越重。
周末各科老师跟打印不要钱似的,每门课至少发两张试卷,谆谆善诱教育大家仔细点做,最好写的时候不看课本,像正常考试那样争取在一个多小时内完成。
学生们边听边整理试卷,塞进书包,到底是重点班的学生,见过的市面多,这学期写过的卷子不说成千上百,至少也快接近百张了,所以极其淡定。
宁酒数了数,两天时间,总共要做11张试卷。看最后几道题,题型陌生,难度不低。
从周五晚上起,她吃完饭,准备好水和计算器,打开小台灯,在书桌前埋头写到十一点。第二天八点继续,到中午12点还没完成。
乔晓霞忙得脚不沾地,一年到头假期屈指可数,而宁仁永一放假就去她商店逛,或者去附近江边钓钓鱼。
家里只剩下她一个。
当门铃响起,她下意识认为是爸爸钓完鱼回家了,打开门才发觉,是顾暮迟。
这种情况蛮少见。
因为顾暮迟上门的次数少,有事多半先给她发条消息,喊她出来再谈。他好像不大喜欢去别人家,宁酒理解他的感受,她除了顾暮迟家外,也不太爱去别人家待着。
只是偶尔会想,这么多年了,她喜欢去他家。可顾暮迟仍然对她家保持距离,多多少少有些失落。
今天的顾暮迟跟往常假期穿的差不多,上身白色球衣,下身黑色工装裤,大概是那家倒闭了的店铺买的,她往下瞥,莫名其妙联想起他最近的倒霉事,然后莫名其妙噗嗤笑了声。
顾暮迟一脸“你笑什么”的冷淡表情,似乎猜透了她心里的想法。
宁酒笑完后觉得不大合适,又立马咳嗽了声:“你要出去玩?”
“嗯。”他右手托着个篮球,“你去不去?”
宁酒其实想去,作业没做完,非常遗憾地解释了理由,顾暮迟不是特别在意,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她喊住他:“你作业不做吗?”
顾暮迟不是不做作业,他也会做,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老师发什么别人做什么,他喜欢挑选自己愿意挑战的高难度题型。
宁酒从门内探出脑袋,他头也没回,往楼梯继续一阶一阶走,懒洋洋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刚写完了。”
“啊?”宁酒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昨晚写了三个小时,早6点起来又写了五小时。”
他走到三楼和二楼的中间平梯上,从下往上看,明明在低处,硬生生被他看出了居高临下的意味,“你还没写完?”
“……”她闭嘴巴,关门-
顾暮迟来到体育馆,卢飞宇和何冽已经做热身运动了。
篮球场刚刷了新漆,白色的线条界限分明,几个男生在界限内拉伸的拉伸,闲聊的闲聊,谁也没发现顾暮迟的到来。
他的手指支起一整个篮球,然后,将球往半空抛,往前一拍。
球体以所向无阻的速度往前方飞去,卢飞宇正岔开腿做弓箭步,大概出于敏锐的直觉,抬起眼,看到顾暮迟正抱着胳膊站前方。
倒是长得人模人样,就气氛有点不对劲——
一个篮球正朝他笔直冲过来。
越来越近,卢飞宇瞳孔放大,急忙堪堪接住,身体却没稳住,差点劈了个叉。
顾暮迟手抵住唇,笑得不行。
周围的男生也哈哈大笑起来。
卢飞宇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恼羞成怒把球砸回去:“我头长得像篮筐还是咋的,非得往我这拍?”
“你这么一说,我看着——”顾暮迟轻轻巧巧地接住球。
“……”
他继续不怕死地回了句,“确实挺像。”
卢飞宇摩拳擦掌,作势冲了过去,差点跟他大战十回合。
顾暮迟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怂怂地收回了脚步。
反击的机会不大,卢飞宇咬咬牙,屈于他挑衅的眼神之下,完了还认为这叫识好歹,威武能屈。
火热的篮球开战。
场地上男生们打得热火朝天,星期六不少上班族在附近逗留,或跑步或散步,看到这些青春洋溢的少年们,不由自主靠过来,观看他们矫健又充满斗志的身姿。
每个人曾经也是十几岁的少年。那时候,尚未被社会磨平棱角,还没被忙碌的工作磨灭了热情与活力,充满了梦想与希望。时间改变了一切,体重渐渐上涨,细纹慢慢爬上脸颊,人情世故使他们被迫成长,心变得又冷又硬,所有人都说这是成熟。
可看着这些少年们互相比拼的斗志。
这些人记起以前在学校里时光,忘却了不动声色的成熟,渐渐淡忘的斗志,在少年们的高声大喊中,熊熊燃起。
呐喊欢呼的观众,与场上的拼搏厮杀组成一副热闹的景象。
打了半场,所有人汗流浃背,暂时作中场休息。
顾暮迟往附近围观的人环视一圈,没什么表情地捞起水杯,喉咙又重又急地滚动着。
趁顾暮迟灌水,卢飞宇擦完汗,光明正大拍了拍何冽的肩膀:“做他的朋友,平时应该挺难的吧?”
他一副我懂你的表情,何冽不清楚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挠挠头说:“还行吧。”
做顾暮迟朋友,好像容易被怼成个哑巴,心灵受挫,但至少他做人还挺有分寸感,蛮有原则,不会强迫别人做什么事。更不会因为自己成绩优秀,而看不起比他差的人。
何冽成绩处于重点班末尾,曾经在别人那里受过背刺。
男生间比较成绩与家境,背地里的八卦不比女生少,有一次,他听到自己当兄弟的人,跟宿舍里的同学吐槽:“何冽的家境还不错,这种富二代游手好闲整天打篮球,班级里吊车尾的成绩,也配进重点班?”
“估计跟王闵轩一样,是找关系塞进来。”
何冽最烦这种表面友好,背地说闲话的人,后来他跟那人彻底断交,交好友变得更加谨慎。在他看来,顾暮迟做朋友不止这些优点,他遇事比较坦然淡定,能给人一种稳下局面的安定感。别人的各种是非缺点,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并没二话,边界感清晰。
当他的朋友,不用戴上虚假的面具。
何冽涌出一堆称赞他的话,但男生间的友谊,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没能从别人身上找到共同感。看着何冽的表情,好像还对顾暮迟挺信任理解。顿时卢飞宇产生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顾暮迟往头上浇水,余光看到他摁住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他问:“你跟谁聊?”
“……”卢飞宇不回答。
顾暮迟感觉不对劲,趁人低头继续打字,瞄了几眼,边乐边看手机:“聊个天还躲躲藏藏?”
待目光最先落到屏幕顶部的名字,他笑容一滞,没细看文字就开始质问:“你跟宁酒聊什么?”
“我怎么就不能跟她聊了?”卢飞宇看他脸色冷下来,觉得松远六月的天跟他比起来,都没他阴晴不定。
顾暮迟把他的手机拿了过来,一页一页翻面。
卢飞宇:【我们在打球,顾暮迟又欺负我。[怒气]】
宁酒:【你忍忍。他刚也气到我了。】
卢飞宇:【辛苦了。】
宁酒:【同是天涯沦落人。】
卢飞宇:【相逢何必曾相识。】
顾暮迟看得无话可说,看他俩配合得还挺默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被气到了。
卢飞宇完全没有惹到人的自觉性,口气不容置喙:“还我手机。”
“为什么不是蒋舒喻?”顾暮迟眼神流露出一丝审视,“偏偏是宁酒。”
“???”卢飞宇仰头做无语状,“我靠,我为什么要跟蒋魔头聊,她爱欺负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
“你俩都合伙欺负我,除了宁酒谁还愿意听我吐槽。”
顾暮迟听到解释,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大了,连忙把手机扔回去,一副不关我事的样:“爱聊不聊。”
“……”
卢飞宇刚要仔细思索,他为什么在乎这点破事,旁边的何冽拍了拍他右肩:“休息差不多了,继续。”-
时间到四点,男生们的篮球活动结束。
几人都一身的汗,互相不嫌弃,勾肩搭背地去公交站坐车回家。卢飞宇不怕脏,找了个座位坐下。
车还没来,顾暮迟靠在背后的玻璃墙面,修长白皙的手指摁亮屏幕,点进学校论坛。
以前他很少看这些帖子,觉得内容无聊,浪费时间,自从运动会后,他习惯性点开那些讨论宁酒的帖子,延续到现在依然关注着。
卢飞宇这会儿正百无聊赖,踢踢脚伸了个懒腰,顾暮迟神情心无旁骛,他略感好奇,便站起来往他的手机上瞄。
只一眼,就看到——
某个楼层:【哇这女生真好看,有没有好心人给个微信?】
他心道,哟呵,宁酒蛮受欢迎的嘛。
卢飞宇正打算说要不要帮人一把,讲不定能撮合一对,就看到顾暮迟的手指往右下方点了一下,跳出一个方形的选框。
【楼层:55楼。举报选项:1.人身攻击。2.色情。3.有害信息。4.网络暴力。5.违法信息。6.涉及未成年。7.其他】
顾暮迟在色情一栏,反手点了个举报。
卢飞宇:“???”
点完举报,顾暮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把手机塞进裤兜。
卢飞宇露出一种震惊全家的表情:“你点举报干嘛?不对,你点色情干嘛?”
他没什么表情地哦了声:“都是男的,用得着说那么明白?”
“……”
他冷笑一声:“想也知道,他要干什么。”
卢飞宇觉得,哈?好家伙,知道你语文成绩好,倒也不必事事做起过度的阅读理解。
还是说,你脑子里想过这档子放浪形骸的事,所以认为别人也在想这些。
当然这话,卢飞宇没敢说-
宁酒最近发现,宋言遥的身影最近不见了,她跟顾暮迟的谣言逐渐消退。
她似乎有了新的目标,抛弃了啃不下的顾暮迟,跑去追另一个优秀帅气的男生。
女生的固执与不甘,碰到最坚硬的墙壁,费劲心思和精力无法突破阻碍,所以毫不犹豫甩头离开。
宁酒松了一口气。
顾暮迟还没有喜欢的女生。
这样最好,她甚至冒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最好这辈子都没有喜欢的女生。
她觉得自己的想法真可怕,这不是让顾暮迟独身一辈子吗。
不这么想的话,另外一个更可怕的想法横冲直撞地冒出来,某一天,他可能会交一个漂亮女朋友,会与她渐行渐远。到时候,他搂住自己的女朋友,满面春风跟她介绍:“我女朋友,以后结婚,咱俩孩子结个娃娃亲?”
光想想,宁酒就觉得快窒息了。
那她宁愿顾暮迟单身一辈子。
宁酒晚上睡觉的时候,脑子里总胡乱地跳出一堆奇奇怪怪的思绪。关于过去,关于未来,提前分析了顾暮迟愿意和她一起保持单身的概率,分析完毕,顺便谴责自己为所欲为的念头。
想过这种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却连他俩可能在一起的画面,都不太敢幻想。
因为一想,就会脸红心跳导致失眠,脚在被窝里蹬出残影。甜滋滋的幻想在空气里缓缓蒸腾,紧接着,出现无数个声音否定自己。
他不可能喜欢你。
都快十年了,要喜欢早喜欢了。
这辈子都喜欢不了你。
起初两天,不管往哪个方向思考,都让人睡不着觉。宁酒用尽各种办法,尽量让自己处于一种无欲无求的状态,这才顺顺利利进入梦乡。
两夜的失眠,她眼睛底的黑眼圈明显。
这天午休,顾暮迟趴桌前睡了一觉,等清醒了,手按住后脖颈揉了揉。学校入冬,规定可以穿戴自己的冬衣外套,顾暮迟穿了件连帽的黑色羽绒服,脑袋套进毛绒绒的帽子里,看着少了几分锋芒。他没立刻起身,左脸还枕着手臂,露出一只右眼,眼睛盯着前面的人影。
宁酒靠在椅背上,正埋头写作业。他刚睡醒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宁酒。”
她下意识转过头,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快,硬生生在转到一半时停下,放慢了速度,冷静镇定地嗯了声。
他冷不丁说:“拿镜子照照。”
宁酒不解:“?”
他似笑非笑抬起眼:“你这烟熏妆画得不错。”
“……”
宁酒为这黑眼圈着实烦恼了几天。
她的肤色太白,脸颊稍微出现点其他颜色,譬如痘痘,或者黑眼圈,看着挺明显,不美观。以前,她安之若素,等它自然而然褪去,现在抱着不愿让顾暮迟再次察觉的想法,这几天敷面膜,用毛巾热敷,争取尽快消除瑕疵。还没消除之前,暂时用粉底涂抹遮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从早上开始,顾暮迟的目光一直流连在她脸上,尤其是眼底的位置。她被他看得别扭极了,越想掩饰什么,他非要关注什么。
公交车摇摇晃晃,顾暮迟支着下颏,斜靠双人座位的内侧,盯着她不放。她无声吐槽他的眼神锐利,他忽然出声:“你昨晚又熬夜了?”
她莫名被冤枉:“我没有啊。”
“你平时不化妆。”他换了个姿势,换成了仰靠座位,头往左偏,“今天怎么了?”
宁酒心想,有黑眼圈了你要笑我,遮个黑眼圈你又有意见。
你家管太平洋的嘛。
可能心情过于跌宕起伏,后半句话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从嘴巴里蹦了出来。
空气僵持半晌。
他气笑了:“问一句都不让问了?”
她用手捂嘴,气势一下子软了下来:“我不是,我没有。我的嘴巴,它有自己的看法。”
顾暮迟看她说句埋汰话的气势,都维持不了半分钟。
他说:“你以后被人欺负了,哭着跑回家?”
对于他这种没有根据的假设,宁酒有理有据进行反驳:“不,按照我曾经的表现。我会一边骂,一边哭。”
看她完全不以为然的模样,顾暮迟想象出她这幅眼睛红通通,却做出凶狠气势的表情。
宁酒继续说:“而且,欺负过我的人我都记着。”
关于欺负过她的人,宁酒报了几个印象深刻的名字。她脾气虽好,记仇的本领倒不小。
他笑了,没等他调侃出声,宁酒最后用谴责的眼神看着他,补充了句:“哦,还有你。”
顾暮迟:“……”
作者有话说:
◉ 第三十三章
可能是昨天的谴责发挥了作用, 顾暮迟难得进行了自我反思,接下来的日子,她感觉到他的脾气日益变好, 没像以前那样嘴毒又欠揍。每次她回头, 还老撞见他赤/裸/裸的眼神,就这么直勾勾地盯住她,来不及收回,看了两三秒,他才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
跟他对视, 宁酒的心跳总忍不住失控,甚至觉得自己的心思被他看得一目了然,心跳之余, 又有些慌张。
看她的人, 还算镇定;
他看的人, 不知所措。
她懊恼自己这种不够淡定的反应,给自己打气, 没事,看了又不会少块肉。
有眼睛的人,都快看出你喜欢顾暮迟了。
宁酒还真挺担心,聚会被人刺激了一回, 鼓起勇气试探他,失败了一回,勇气彻底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现在还在后悔呢。
下午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 她跟钱佳杏绕操场散步。
这会儿都在上课, 学校空寂无人, 偌大的操场,寥寥两三班级,人还都聚在主席台那,好像在做立定跳远测试。1班的同学,有些踢足球,有些倚在树底下睡觉,像她俩散步的也不少。
钱佳杏兴奋盎然地划手。谈起她喜欢的男生,她的眼睛里像盛满了星星:“我上厕所,经常跑到四楼,从楼梯到厕所,路过他们班往里面偷偷看几眼,运气好,他在教室里跟人聊天,运气不好,我白跑一趟。”
宁酒:“我能理解这种感觉。”
钱佳杏笑得贼兮兮:“你能理解?你也有喜欢的人了?”
宁酒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头一撇,声音微弱:“也不是啦,偶像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要是你有喜欢的男生。”见她愈发不好意思,钱佳杏体贴地加了一句,“我说如果。你会主动告白吗?”
“告、告白?”宁酒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敢想。”
“我设想过几回,可是我胆子不够,总觉得不会有结果。”
宁酒深有体会:“是这样。万一被拒绝了,以后多尴尬。还不如没表白。”
钱佳杏眼眸一弯:“嗯,能看到他已经足够开心了。”
冬季的操场,宁酒被风吹得浑身冷飕飕的,走了两圈还没热起来。今天气温比前两天高两度,她穿的是连帽麂皮绒外套,米色的薄款,待在教室里还好,四面无遮无挡的操场,风肆无忌惮扯着人的脸,她觉得有些冷,手往衣兜里塞。
班里的男生踢足球,有个不太会踢的男生,方向没控制好,球体空中旋转,往草坪外急速飞向宁酒所在的位置。
宁酒靠近操场,头正偏向钱佳杏,没看见来袭的足球。钱佳杏反应慢一拍地扯了她一下,宁酒没来得及躲避,球身撞到了她肩侧。
索性冬季外衣还算有些厚度,缓冲了撞击力,但宁酒脑子蒙的一下,还是感受到一股从肩膀处发出的,从表层蔓延到深处的疼痛。
她皱了皱眉,手下意识盖住肩膀,眼神往来源看。
顾暮迟冷着张脸,人高马大的,扯了个瘦弱的男生往这里大步走。
宁酒觉得这幅画面,莫名像绑架……
脑子里不受控制冒出这词,他已站定。
少年的大手盖住她肩侧,轻轻揉了揉,一个自然的下意识的动作,她的脑子比刚被足球砸到的时候,还要来得懵。
看向男同学,顾暮迟的眼神冷飕飕,像刀锋映射出的光线:“道歉。”
男同学尴尬地挠后脑勺,声音结结巴巴:“抱、抱歉,我失误了。”
宁酒没反应,脑子木木的,男同学又硬着头皮道了次歉,这回她反应过来了,连忙摆手:“没事,只是个意外。”
等人走了,他的手也早已放下,眼睛看着她,双手自然而然揣进兜里:“还疼吗?”
“不了。”她低下头,声音小了几度。
宁酒往周围环视,钱佳杏正朝她晃了晃手,露出个迷之笑容,她羞赧低头,突然觉得自己的否认似乎没任何意义。
在敏锐又有共同心理的女生面前,暴露无遗。
顾暮迟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瞧见她那略微发白的唇色,以及美丽冻人的造型,声音冷淡得不行:“大冷天只穿这么点?就敢跑操场来吹风。”
宁酒坐教室里,看着还挺正常,顾暮迟以为足够保暖了,可能里面还穿了两件,也没多想。等来到操场,瞧见她的站姿和脸色,才发觉她真的感觉冷了。
他的脸色不好看,宁酒料不到他这般敏锐,愣了愣:“我早上穿出来还不觉得冷,哪晓得中午越来越冷了。”
“松远市这鬼天气还不了解吗?”顾暮迟眼神清明又锐利,“看来这么多年白活了。”
宁酒被他嘲弄了一顿,嘴巴就不自觉扁了下来,挨冻的是她,挨批的也是她。心底的委屈咕噜咕噜冒出来,她赌气似的说:“你气什么气。挨冻的又不是你。”
“确实不是我。”他不耐地啧了一声,“你怕冷还敢瞎转悠,不懂回教室吗?”
她指了指远处的体育老师,诚恳道:“我不敢当老师的面,光明正大回教室。”
“看来不够冷。”
他一边气笑了,一边解开自己的扣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黑色羽绒服已经披到她的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荚气息横行霸道地钻进她的鼻孔里,衣服带着少年滚烫的体温,慢慢的熨帖她冰凉的身体。
耳畔又响起他冷清的声音:“现在,你可以尽情转悠了。”
宁酒往后退一步,心脏跳动得极快。
旁边的同学欢呼雀跃了一声,传进耳朵的人声显得异常模糊,冬季微薄的阳光照在他乌黑的发顶,照进他本就明亮清透的瞳孔。他的影子遮盖住了光线,她纤细的身躯陷进属于他的一片阴影,仿佛被人用力拥抱住。
风刮在脸上冰冷,她却觉得浑身炙热。
顾暮迟微微靠近,左手拽住她的羽绒衣下摆,右手将拉链自下往上拉。额前碎发微垂,双眸定在了她脖颈的位置,慢慢往上移动——
她承受不住他太近的距离,慌乱地退后一步,把他刚拉到脖颈的拉链往下拉:“你只穿了一件,太冷了。”
拉到一半,他的手指抵住拉链扣子,止住了她的意图,他淡淡说:“我刚踢过球,不冷。”
宁酒目光打转:“真的吗?”
“嗯。”顾暮迟因为她的在意,心上多了几分愉快。他未露出一分一毫的情绪,平静对视,“我还有件冬季校服,回趟教室套上就行。”
“……”
他转身往教室跑,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洒落的阳光如金丝缕缕,漆黑碎发在金丝下跳跃。
宁酒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乱撞,几乎快冲出身体。
“暮暮,我真的——”
她心里很乱,声音小小地说,“好喜欢你……”
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天气越来越冷,空气的寒凉像刺刃磨过脸颊。风大的日子更加恐怖,全身上下非得做好裹粽子的准备,否则那冷直往肌肤里钻,钻到五脏六腑和骨子里为止。
宁酒自从上回操场冻了几分钟,从此宁可多穿,也不少穿。每回照镜子,觉得自己好像一只熊,圆滚滚在雪地里打滚都挺艰难。
圣诞节快到了,学校不少学生期待平安夜下雪。
浪漫的日子,适合告白、送情书。女生早早准备粉红色的信封,抓耳饶腮坐座位上写情书,不少人大大方方写,也有不少装作写作业,将信纸塞进作业本里悄悄写。尽管天气冰冷,一股甜蜜融融的气息流淌进校园。
宁酒的班级还跟往常一样,徜徉在学习的氛围当中。受环境影响,她压根没意识到明天就是平安夜了,食堂吃饭时,蒋舒喻不经意的一句话,才让她想起这个节日。
“明天平安夜了,你准备做些什么?”
“写卷子吧。”宁酒想了想,夹起一块鸡肉块往嘴里送,“期末考试也快来了。”
“不跟男生约会吗?”
宁酒咬住筷子,一顿,稳住表情回答:“嗯,也没男生约。”
蒋舒喻信以为真,宁酒平时的生活三点一线,跟男生打交道的机会不多。
“我约了我们班的班长。”蒋舒换了另一个话题,笑容明艳,“说起来也就那些老套的行程,但还蛮让人期待的呢。”
蒋舒喻喜欢班长,这事宁酒已有耳闻。上次运动会,那位班长参加50米男子跑,同时段,卢飞宇参与跳高,蒋舒喻选择给班长助威,卢飞宇知道后指责了她很长一段时间。
可惜,蒋舒喻压根把他话当空气,在群聊里装死。
至于两人私底下有没有聊,宁酒就不清楚了。
“明后两天,估计不少人会向顾暮迟告白。”蒋舒喻感叹道,“我记得以前初中,他就很受欢迎,上高中大家年纪稍微长了些,热情不减反增。”
“嗯。”宁酒埋头吃饭,没什么情绪地说,“我也习惯了。”
“久久你长得也好看,去年有没有收到过表白信?”蒋舒喻想到什么就聊什么,眼睛盈满了好奇心,“肯定虏获了不少纯情少男吧。”
宁酒:“……”
提起这种事,她更沉默了。
蒋舒喻完全没发现她的变化,继续滔滔不绝地猜测:“情书少说也有几十封了?”
“你猜错了。”
“?”
宁酒戳了戳几近透明的米饭,语气十分沮丧:“一个都没。”
蒋舒喻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从初中起。”宁酒强调了一遍自己难以想象的经历,“竟然一个都没有了。”
宁酒倒不是非得有男生喜欢才行,只是觉得奇怪,小学还没完全开窍的年纪,已经有小男生红着脸过来跟她告白。
到了初高中,怎么反倒没人愿意接近她了?
有时候忍不住产生了点自我怀疑,难道她注定没桃花,还是长得越来越不近人情了?
蒋舒喻半天没吭声,过了会,略带着试探问:“那搭讪呢?”
“这个碰到过几次。”宁酒回想,“偶尔在外面,男生跟我要微信。”
蒋舒喻又问:“当时你身边有人吗?”
“没呢。”宁酒笑了笑,不太在意地转移话题,“有没有人喜欢都无所谓啦,高中我不谈恋爱了。”
蒋舒喻心想,这不太对劲哦。
她心底冒出个猜测,但没有任何证据,想了想,闭上嘴巴继续吃饭-
平安夜当天,正好礼拜六。
街上熙熙攘攘,灯火通明,两旁店铺的装扮富有圣诞气息,豪气的品牌店甚至摆放了几棵圣诞树,上边挂满了叮叮当当的小装饰。
这幅热闹场景,宁酒没能真正身临其境,此时她坐在书桌前复习重点知识,做期末考试的准备。偶尔分心刷个朋友圈,看到同学们分享的照片,琢磨出了一点平安夜的热闹氛围。
差不多学习完,时间才到八点。宁酒支着下巴纠结,到底要不要出去玩,如果去的话,找谁?
本来没打算过平安夜,所以她跟身边的朋友说过,今晚要学习没空出门。
一般这时候,女同学早都有约了。而且有些跟异性约会,她更不可能去当电灯泡。她临时插一脚,太冒失。
宁酒准备洗洗睡的时候,微信冷不丁地响了一声。
她干脆倚在桌边,拿起手机一看。
顾暮迟:【写完了?过来一趟。】
他做什么?宁酒满脑子困惑,却也毫不犹豫,直接走出房门。
视线注意到自己厚重的粉色睡衣,她又立马转头,从衣柜里挑了好一会,挑出个既保暖颜色又明亮的加绒羊羔毛外套,打扮整整齐齐,里面多加了两件毛衣。
顾暮迟家的大门向她敞开,里面客厅明光瓦亮,暖白色的光照亮楼道。
她进门,他听见脚步声,从沙发上站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他率先移开目光,低头摁灭了空调遥控器。
宁酒:“你在家呀。”
顾暮迟笑了:“不在家,能在哪?”
“我还以为你有约。”宁酒走近,“不跟朋友出去玩吗?”
“他们不去。”顾暮迟心不在焉地解释。
宁酒一向琢磨不透他的情绪,索性懒得多想,直白坦率地问出口:“那你找我什么事?
客厅温度适宜,顾暮迟捞起沙发边缘的羽绒衣,往身上披,然后懒懒散散地说:“这不很明显吗?出门。”
宁酒啊了一声,觉得有些突然。
顾暮迟仿佛对她无话可说:“平安夜,你宅在家什么也不干,不无聊?”
宁酒确实觉得百无聊赖,但她没想过找他打发时间。平安夜,一男一女逛街,太太太明显了,如果她主动约人,就差在自己脑门上写上三个大字——
喜欢你。
顾暮迟挺坦然自若,仿佛在这个敏感的时段,约一个异性,是一件极其自然又普通的事情。
宁酒心底的滋味蛮复杂,她以为,只有一个人光明磊落,才敢踏入众人心知肚明的禁区。
他那副约人的姿态,她看着,愈发觉得他非常敞亮地向自己表明了他的态度。
对你没那意思。
大家一起玩而已。
经过一番胡思乱想,宁酒非常沉重地嗯了一声。
喊她出去玩,为什么她的表情反而像,他抛下她一个人出去玩没喊她一样。
顾暮迟不明白了。
楼道的灯一节一节亮起又熄灭,沿着楼梯往下走,顾暮迟决定不管发生了什么,带她买件礼物哄哄她。
一楼的楼栋口,路灯将两人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
宁酒的神情一改先前的闷闷不乐,流露出逛街前的喜悦,顾暮迟仔细打量,确定她真心实意表现得开心,没有半分伪装的情绪。
他将双手插进衣兜里,带着一脸“你真难懂”的复杂表情,陪她去市中心的梧桐老街。
梧桐老街作为松远市历史最久远的街道,五花八门的店铺林立,人流量极大,等个红绿灯的工夫,横行道边就能聚集一大波人。
这里是本地人最爱逛的地方,也是游客们经常打卡之处。
宁酒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甚至过于兴奋了,顾暮迟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他平时不太逛街,对女孩子经常去的店完全不熟悉,慢慢闲逛的时候,眼睛在四周环视一圈,确保没漏掉一个目标。
人很多,摩肩擦踵,索性顾暮迟人高,视线毫无阻碍,转了弯,一家礼品店出现在视线之内。
顾暮迟的手拽了下她单肩包的链子,示意她跟他进来。
礼品店琳琅满目,明黄的暖光,给商品渡上了一层柔美精致的质感。
她不大明白他来这里做什么,顾暮迟弯下腰,骨节分明的手指抵住玻璃表面:“你喜欢哪个?”
听他这意思,是想要买给她?
宁酒啊了一声,确认似的问:“你要买?”
“送你。”他目光转了一圈,“挑个好看点的。”
“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
顾暮迟瞥她一眼,又变了副语气,啧了一声:“圣诞送人礼物不很正常?”
大概他懒得多解释,多问两句语气就没耐心了。明明给她礼物,却好像她欠了他东西,必须要还给他。
宁酒索性放弃追根究底,将目光放到项链上。不到一分钟,顾暮迟问:“选好了吗?”
她摇摇头:“没有。”
三分钟后,他又耐心不足地问了一遍。
她抓住柜台边缘,极为严谨地对比了形状、价格和光泽度,继续摇头:“等等,我再看看。”
宁酒的选择困难症犯上了,他这回倒没刚才那副没耐心的态度,干脆倚在柜台边,拿出手机玩起一个叫消灭星星的游戏。手指极快地敲击,他的思维能力敏捷,短时间内星星全部消除。闯过了大约五关,他偏头,再度将注意力回到宁酒,她还在纠结,他忍不住扯了下嘴角:“这不都差不多,你还能挑出个花来?”
宁酒继续磨蹭。
他嘲讽加了一句:“要不你今晚住这里,等明天我再来接你?”
宁酒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完全将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他无语地望天花板,喉结上下滚动,已经无聊到开始数天花板有几个灯,灯罩上边死了几只蚊子。
又过了五分钟,她的手指往某个方向一指:“就这了。”-
附近的步行街,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两人买完礼物,东逛逛西逛逛,竟然碰上了熟人。
松远毕竟不是大城市,统共这么点耳熟能详的景点,一到节日学生们蜂拥而至,碰到熟面孔的概率很大。
宁酒拉着顾暮迟,向前方一家生意火爆的奶茶店走去,她从小在松远长大,对这地方的角角落落都极为熟悉,这家老字号是本地最好喝的奶茶店之一。
前方排队的人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踮起脚尖,注意力放在招牌的菜单,还没发现,顾暮迟眼尖,最先看到卢飞宇。
卢飞宇穿了件亮眼的白羽绒服,身子没个正形,站出了队伍外面,嘻嘻哈哈跟朋友聊天。嘈杂的人群中,甚至能听见他说的几个词。
顾暮迟低头,装作没看见。卢飞宇买完单,拎着奶茶,跟同学往后面走。视线不经意掠过排队的人群,瞄到某个身影,一瞬间顿住。
某个人身形太出挑,即使掩在长队伍中,依然引人注目。
风掠过,有人站到旁边,宁酒侧头打量——
卢飞宇。
宁酒惊奇的目光在他周围扫,忍不住发出感叹,这也太凑巧了。
卢飞宇旁边还站了个两个男同学,以前她和顾暮迟去体育馆打篮球的时候,跟他们见过几面。
几人互相打了个招呼。
卢飞宇拍了拍顾暮迟的肩膀,眼睛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兄弟,巧了。”
顾暮迟嗯了一声。
“我记得六点前,我约你出门,你说今晚要奋发学习?”
啊?宁酒愣住,抬头注视他的眼睛。
此时,顾暮迟没料到一系列的发展,更没想到卢飞宇直接盘问起了这件事。
他下意识看向她。
店铺锃光瓦亮的灯光,落到他浅色的瞳孔内,将他眼底的一丝慌乱照得无比清晰。
卢飞宇没等到他回答,更加不满,喋喋不休:“所以你为什么转头跑步行街来了?”
空气沉默到诡异。
宁酒的眼睛慢慢睁大,顾暮迟从始至终没看她,平时尖牙利嘴的少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单独约她出门的暧昧行为。
他无措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卢飞宇感觉顾暮迟像变了个人,瞪大了眼:“我靠,什么情况啊你?”
他只不过普普通通随口问了问,回答有那么困难吗?怎么搞得他在逼问一样……
过了很久,顾暮迟终于收敛好情绪,他垂下眼睫,单手抱臂:“你自己没数?”
卢飞宇:“???”关他什么事。
一般人遇到这种微妙的境地,最多打哈哈敷衍过去了。
顾暮迟不走寻常路,一口黑锅盖到自己朋友上,镇定自若地回答:“我以为你脑子搭错筋,要单独跟我一起出门。”
卢飞宇:“?”
“咱两男人过平安夜,”他反问出口,略带讽刺,“你觉得合适吗?”
顾暮迟的话还挺有道理,熟人看到他俩单独约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卢飞宇立即信了他的话,他挺好糊弄的,稀里糊涂就被他给掩盖了过去,还大大咧咧地笑起来:“哦也是,不过哪可能就咱俩啊,还有我朋友呢,怪我没说清楚。”
“……”顾暮迟昂起下巴,一副宽宏大量的神情,“嗯,那你下次注意点,别犯错。”
宁酒:“……”
旁边的两男生:“……”
作者有话说:
顾暮迟:我有一万种单身的方式。
◉ 第三十四章
顾暮迟的回答看似无懈可击, 男生们没太怀疑,宁酒却找出了不少漏洞。
跟卢飞宇单独出门,怕人误会;跟她出门, 就不怕人误会了?
后来两队人合并, 因为卢飞宇时不时跟她搭话,宁酒的心思全聚在其他话题上,比如下个礼拜的期末考,寒假去哪里玩等等。
那些疑虑暂时被挤出了脑海,等回到家,她准备睡觉时, 一个小时前的事突然间又从脑海里涌现。
每句话每个眼神,这些细枝末节的情景,一一重映。
顾暮迟的话明显存在矛盾之处。
真的以为, 卢飞宇只喊了他一人吗?宁酒仔细琢磨, 他明知道她一个人待家里, 明明可以叫上她,和卢飞宇三个人一起出门。
却偏偏选择, 单独约了她。
宁酒越想越觉得当时的理由像搪塞,他的目的并不纯粹。她抱住另一个枕头,将脸埋进柔软枕面,心情滋味复杂。
第二天礼拜日, 她直接睡到了中午,没有闹钟在耳边吵闹,父母也没来催她起床。到了吃饭时间,她打哈欠出门后, 被乔母唠叨了一顿。
“放假就不肯早起了?”她批评了她几句, 从筷子筒里拿了三双筷子, 其中一双递给宁酒,“你昨晚和暮迟玩到了几点?”
父母睡得早,她回家的时候,他们已经回房睡下了。
“差不多十点。”宁酒如实说,“我们打车回来的。”
乔母皱眉:“你都这么大,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老是大晚上出门。”
“可昨天是平安夜呀。”宁酒咽下米饭,极力争辩,“平时晚上我都不出门的。”
“十点,太迟了。”宁仁永语气温和,可话里不容拒绝,“没有下一次。”
宁酒不吭声。
过了一会,她戳了戳米饭:“你们不相信暮暮吗?”
“……相信。”宁父表情犯了难,“不过你俩每天形影不离,真不太合适,快高考了,我和你妈妈担心影响你的成绩。”
言语意图明显。
这还是第一次,爸妈让她跟顾暮迟保持恰当的距离,别玩起来没分没寸。
宁酒不理解,为什么高考就要跟他保持距离,这些理由无法说服她。
当年她藏衣柜里,跟他作过承诺,她是他最好的朋友。
只要他同样抱有相同的念头,她会努力地维系着彼此间的关系,不管是悄悄的喜欢,还是他以为的友谊。
乔母琢磨女儿的表情:“爸爸的话,你听进去了吗?”
“我知道了。”宁酒装作把话听进去的样子,乖乖应了声,实际暗中揣摩,爸妈应该担心他俩早恋,所以特地提醒她。
真的没必要担忧,他俩八字还没一撇。
不论顾暮迟喜不喜欢她,她已经想通了,高中不谈恋爱。
每个人生阶段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对自己的规划越来越清晰了。
顾暮迟平时总考年纪第一,学习天分高,考上谭华大学是必然的结果,她必须抓紧跟上他的脚步,勤勤恳恳把握住最后一年多的时间。
希望两人能考同一个大学-
礼拜日,父母出门逛街了。
宁酒觉得怪冷清,又因为爸妈不在家,所以明目张胆地将他们的嘱咐丢在一边,跑到隔壁顾暮迟家,呆他房间里写卷子。
宁酒虽然表面乖,但脑瓜里的主意挺多,内心只要存在一个坚定的观念,没人能轻易改变她。
她安安静静地写卷子,把父母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
顾暮迟也伏在书桌前写作业,他的思维清晰,解题速度相当快,她写完一张卷子,他已经写了一张半。
一旦干正经事,他就改了那副懒散劲,坐得端正又笔直。在家没穿厚睡衣,套了件深色高领毛衣,头发蓬松又顺滑,看着正儿八经干干净净,还以为要出门约会去。
两人坐得近,手臂不小心碰到。
他的温度比她稍微热一些,她低头,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快速地挪开。
他也往后缩了缩。
明明不大的书桌,两手臂竟然还能保持 一个手掌的距离。
氛围过分安静,只剩下刷刷的纸笔摩擦声。
“写完了。”一小时后,顾暮迟扔笔,往椅背上靠。由于长时间端坐,脊椎略微僵硬,他抬手摁住后脖颈,用力揉了揉。
宁酒还在奋笔疾书,他闲闲打量她,脑袋侧搁着胳膊,趴在桌面无事可做。
一分钟过去,他在看她。
十分钟过去,他还在看她。
宁酒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了,摸了摸自己脸:“脸上有脏东西吗?”
他顿了下,嗯了一声,然后非常自然地抬起手,指腹在她鼻尖蹭了一下。
触感转瞬即逝。
宁酒心脏一跳,就听他面不改色道:“沾了点灰。”
“……嗯。”
顾暮迟的表情平静,不带任何旖旎,完全没有让人往另一个方向思考的可能性。
她的眼皮动了动,再度低下眼,若无其事继续攻克数学题。
过了会,顾暮迟往床头柜边走,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叮一声,下载软件的提示声响起。
注意到细微动静,她往后看。顾暮迟侧躺在床边,眼角低垂,手指快速戳屏幕。
他平时空闲的时候,爱玩射击类或者moba游戏,最近乐衷于益智小游戏,没几天过关了消灭星星,这会儿随便逛了逛商店,新下载了个名字特别奇葩的游戏,叫什么\'是男人就下100层\'。
俗是俗了点,的确提起了他的好奇心。
她朝他看了一眼,他用手抵住唇,轻咳了一声:“我打个游戏,行不?”
“?”她眼神冒出讶异,“为什么问我。”
“这不是担心吵到你。”他晃了晃手机,“我在这玩。”
“都行,这是你家呀。”
宁酒回头,重新解答选择题。她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最终卷面上写了个A。解完后,她又细想一遍刚才他体贴入微的询问,有时候他很欠,让人忍无可忍,有时候又挺细心的,还知道顾及她学习需要安静。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平安夜和圣诞节刚好是双休日,大家选择出去玩了两天。到了礼拜一,学校里仍有人给喜欢的同学送情书。节日只是个借口,许多人鼓起勇气,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这事跟宁酒毫无关系。
一上午无事发生,喧杂的食堂,蒋舒喻津津有味讲起昨晚约会的具体细节。宁酒侧耳倾听,有时候谈到她想象不出的事,便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班长跟我——”蒋舒喻跟她无话不谈,聊到上头,喜滋滋地谈起一件心神摇荡的事,“啵了一个。”
蒋舒喻心情愉悦,乐于跟朋友分享自己的感受,侃侃而谈亲吻是什么体验。她淡定极了,明明第一次交男友,却像身经百战般,什么场面都见过。
当事人觉得没什么,宁酒这个局外人率先脸红,不好意思地低头。
食堂比外面的空气还要冰冷,她的脸温度没下降,还有越来越红的趋势。
蒋舒喻一见到她绯红的脸蛋,特别想欺负她,调侃道:“光听脸就红成这样,以后亲身体验……”
宁酒慌乱地捂住耳朵,声音很低:“别乱讲呀。”
蒋舒喻笑容意味不明:“我看你昨天朋友圈没更新,平安夜这么好的机会,你都没把握住。”
“……哪有机会。”宁酒低着眉眼。
“你没去玩?”蒋舒喻误会了她的意思。
“玩是玩了。”
宁酒昨晚的朋友圈毫无动静,其实拍了几张照片,但那时候心神被顾暮迟影响,忘记发了。第二天记起又觉得平安夜都过去了,没必要再去发一条迟到的朋友圈,保存在相册里也一样是美好的回忆。很多同学都以为她一个人在家,没出来过节日。
宁酒诚恳回答:“我和暮暮去了一趟梧桐老街,还凑巧遇到了卢飞宇。”
听到另外一个熟悉的名字,蒋舒喻感到讶异:“他终于找到女朋友了?”
在蒋舒喻的认知里,卢飞宇嘴巴整天念叨着脱单,实际行动也没多少,上回追宋言遥,热情了两三天就没影了,想起来就去碰个壁,被拒绝了还是那副不以为意嘻嘻哈哈的样子,追人并不认真。
她真心认为,卢飞宇跟顾暮迟不愧是好兄弟,都是当寡王的料。
“不是的,他没脱单。”下一句话,宁酒打破了蒋舒喻的猜想,“他跟两男生在步行街闲逛。”
蒋舒喻嗯了声,注意力又转到另一个方向:“所以,你跟顾暮迟单独出门了,却没发生什么事?”
“他说没人找他玩……我就信了。”
蒋舒喻嗤笑:“一堆女生排队要跟他约会,这话你也信。”
宁酒顿了下,继续组织语言:“然后我又从卢飞宇口中听到,他拒绝了卢飞宇的邀约,理由是学习为重。”
前后的话极为矛盾。
蒋舒喻:“顾暮迟撒谎连眼睛也不眨。”
斩钉截铁的话,让宁酒捏紧了筷子,心中的天平渐渐往不敢相信的可能性上倾倒。
宁酒:“真的?”
蒋舒喻:“你当时在场,自己应该有感觉吧。”
“感觉有时候不可靠。”宁酒小声说,“就像走夜路,不靠灯靠感觉走,容易判断错误。我摔过一次坑了。”
“我不在场,不清楚当时的情况。卢飞宇这人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脑子一根筋,很容易相信别人。”
“……”
“顾暮迟就比较复杂了,我琢磨不透这个人,有时候看着自负嘴毒吧,有时候又感觉还挺有礼貌,有时候他对你很冷淡,有时候又感觉他把你看得相当重要。像水里的月亮,看着近,其实距离遥远。现在他做什么举动我都不意外了。”
“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
宁酒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又一次自作多情,蒋舒喻比她懂得多会得多,她尽管有些害羞,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他想单独跟你出来玩呗。”蒋舒喻用筷子戳了戳米饭,“他跟你关系这么近,总不会想钓你玩吧。”-
宁酒从食堂走向教学楼,爬到五楼,走廊中间,恰好偶遇从相反方向走来的钱佳杏。她一见到宁酒,飞快朝她奔跑,表情格外兴奋,距离近了,反而收敛了眼神里的激动,压低眉眼,仿佛要说些秘密的事情。
宁酒觉得她的反应有些怪,没来得及多想,因为不到两秒,原因已经揭露出来。
“快回教室,有人给你送情书啦。”
情、情书?
宁酒太讶异了,睁圆了眼睛,竟产生了些迟疑:“啊?有人堵在教室门口吗?”
“不是。”钱佳杏补充了句,“情书放在你课桌上,我没看里面,只瞥到一个名字哦。”
“……”
“那人叫方则川,我知道他,2班的班草。”
钱佳杏提前一步,悄悄向她透露男生的信息。
名字有些耳熟,宁酒仔细回想,男生的形象与论坛校草投票的第三名重叠,不止,运动会搭讪她的人好像也叫方则川。
他竟然还没放弃?
“这学期都快过去了,我才看见有男生写情书给你。”钱佳杏感叹,发出了人生中最难以置信的疑问,“不应该啊,你长那么漂亮,难道那些男生审美出现问题,选择性眼瞎了?”
“……”宁酒一时接不住这番话。
钱佳杏还要去趟办公室,老师喊她帮忙整理试卷,话题到这里暂时结束。宁酒笑着道别,继续走向教室。
太多年没收到情书了。
她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应对,短短一路,思考着用什么方式处理这封情书。想了很多种,不管哪一种都可以,唯一不考虑,接受方则川的心意。
宁酒做好决定,进教室后,目光最先落到自己的课桌。
钱佳杏说,情书就在课桌上面。
然而上边,空无一物。
她站在门口不动,陷入一种发生了什么难道方则川又收回去了或者钱佳杏看错了其实是送给简慧的未解之谜当中。
这种困惑的思绪过于漫长,长到足够顾暮迟发现她的身影。
他比她早到一步教室,这会儿正翻开一本名著,提起笔划线进行批注。
顾暮迟除了爱看电影,阅片量大之外,他阅读的书籍也相当丰富,虽然是个理科生,却常看历史哲学散文之类的作品。古代现代国内国外,涵盖范围广。这次牺牲了午睡时间,又细读了一遍某部书。
有个同学正要进门,见宁酒在发呆,提醒说:“让一让谢谢。”
顾暮迟听见动静,脸偏了偏,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来源,待视线瞥到宁酒卡在门口,他将课外书合上。
“你站门口,”顾暮迟盯着她,若有所思地得出一个结论,“当门神呢?”
宁酒的思绪被人打断,先跟同学说了声抱歉,让出位置后,慢吞吞回到座位,脑袋往下低,桌洞里没有信封。
再往下低,地上也没有。
四周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完全没情书的影子。
她茫然地抬起脑袋,靠着椅子思考,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虽然她没打算接受别人心意,但信封不见了,总得有个去处吧。
凭空失踪是什么情况?
教室里的同学还不多,宁酒回过头,想问顾暮迟,他似乎很早就到教室了,应该知道信封的去向。但她的嘴巴张了张,一个字说不出口,问自己喜欢的男生,有没有其他男生来送情书,这事也太为难她了。
宁酒便憋了一分钟,顾暮迟脸色越来越冷淡。
“你在找什么?”他像随口的问话,眼神一直紧盯着她,语气里藏不住的咄咄逼人。
她没听出他情绪的不对劲:“你有没有看到我桌上的东西?”
“东西?”他勾起唇,故作惊讶,眼神晦暗了几分,“具体指什么?”
“就一个普通的信封。”她斟酌用词,坚持不懈追问,“你有没有看到别人拿走。”
看出她的在意,顾暮迟的反应很大,或者说,变化过于大。从一个故作惊讶的状态,到完全没情绪,脸色接近冰冻状态,如同爆发前的活火山,下一秒,质问即将脱口而出。
为什么你在乎他的情书?
不见就不见了,难道你要回应他?
宁酒依然用那副茫然的表情看着他,顾暮迟挫败极了,脑海里突然冒出前段时间聚会的画面,他用那样不留余地的回答,选择掐断了进一步的可能,课桌下的手逐渐握紧,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没立场质问了。
“……”宁酒完全摸不着头脑,他的眼神太复杂了,已经到了她看不懂的层面,“你不是……”
钱佳杏说桌子上有信,没道理骗她,宁酒还在纠结这事,才说了三个字,剩下的被他打断。
“我在看书。”他低下头,着重强调了一遍,“什么都不清楚。”
作者有话说:
宁酒在想:情书去哪里了。
◉ 第三十五章
最终, 方则川的情书不翼而飞,宁酒想了想,就当他临时后悔收回去了。
方则川也没再出现, 她把这事忘在脑后。
过了一礼拜, 期末考试来临。
宁酒的考场跟顾暮迟不同,考试前,他替她检查了三遍文具,她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人去楼空。他终于检查完毕, “少了备用笔芯。”
待她回过神,他把自己的笔芯塞进文具袋。
宁酒对他说:“你还有其他笔芯吗?”
“没了。”顾暮迟无所谓,“笔坏了问老师要。”
宁酒:“……”那她其实也可以这样做的。
这句话没出, 他抛下一句“走了”, 人已消失在教室外。
宁酒把文具袋揣胸口, 一路奔跑,心跳剧烈, 胸口似乎还残留他的余温。
一共六门课,上午一门,下午一门,一个学期的努力, 化为试卷上的无数心血。
三天后,各科老师根据学校的安排,将分数排行打印出来,贴到校门口的公示栏。课间休息时, 大多同学蜂拥着聚集在公示栏前, 为了看一看其他同学, 暗暗比较一番。
宁酒和钱佳杏在外圈等了片刻。渐渐人少了,大家带着或欢喜或失落的心情,陆陆续续散开,宁酒趁机挤入,目光最先注视第一栏的名字。
顾暮迟。
她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由衷为他感到高兴和自豪。
旁边同学议论纷纷:“顾暮迟又是第一名。”
“哈哈,你看谢波钦是真惨,万年老二老三。”
钱佳杏佩服极了:“他好像不太用功啊,平时看课外书,经常午睡,还这么牛逼,大概是天赋吧。”
“天赋肯定有吧。”宁酒认同她的部分观点,同时觉得某个词不太恰当,“但我觉得他挺用功。”
“什么?”
“他上课专心听讲,做任何事情都高度集中。”宁酒掰着手指数优点,越夸越起劲,“每天制定计划,比如写作业,设定一小时完成绝不拖一分钟。玩游戏玩半小时,到时间了,也能立刻放下手机去做其他事。”
钱佳杏震惊:“真的有人能做到,玩到上头立马停止?”
宁酒说:“所以我觉得他对自己好狠。”
提起顾暮迟,宁酒话多了。
钱佳杏听了半晌,笑了:“你对他很了解嘛。”
宁酒抿唇,回了个羞涩的笑。
“真羡慕你。”钱佳杏叹了口气,“都是暗恋,差距太大了。我喜欢的人还不认识我……”
“……”-
闲聊几句,宁酒又将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成绩。
目光往下巡视,最终在第27名停留。她的成绩相比期中考试,班级进步了二十五名,年级进步了二十名。
重点班的竞争大,提高二十名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努力。对她来说,只要进步了,努力便没有白费。
从成绩差到优异,宁酒认为,路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的,天才有他们自己的路,也有他们自己的艰难。而像她这样普通的学生,日积月累始终是最稳妥的真理,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前进。但凡以懈怠的态度面对未来,过去的努力终将烟消云散。
那个曾经挑灯夜读,从黄昏到黑夜的间隙,选择跟随顾暮迟步伐的自己,她不愿意让她失望,决定再加把劲。
潭华大学作为名校,是所有学生梦寐以求的目标。松远一中往年考潭华的学生人数,约五十名左右,宁酒踏进了门槛半步,稍微有些危险。如果高考没发挥好,或者高三又退步,希望就渺小了。
因此,放寒假的一个月,除了过年拜访亲友,其他时间她埋头学习,整个月都没出门玩。
乔晓霞和宁仁永上班忙碌,平时挺少陪自家女儿,趁放年假,两人使出各种花样做营养餐,买核桃芝麻鱼类等听说补脑的保健食物,晚上端杯热牛奶送进房门……
宁酒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期待,学习更加专注用心。
寒假悄无声息结束,新学期第一天,她匆匆跑下楼,顾暮迟已经在楼下等待了几分钟。
看见他穿校服的身影,她的脚步刹在楼梯,猛然发现两人很多天没见面了。
寒假见面次数,不超过三次。
顾暮迟背靠她,夏天的虫子多,他低头看着它们啃啮绿叶,把那片腐烂的叶子轻轻一折。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没什么情绪地把叶子扔了,脚往下踩,泥坑里的东西消失在了宁酒的世界。她没注意他的动作。
两人一起往门口走,她装作不经意问:“寒假你跟卢飞宇去外面玩,为什么不叫我呀?”
这应该是一个挺好回答的问题。
顾暮迟却沉默许久。
宁酒见他半天没动静,神情越来越不安。
顾暮迟看着她,低声说:“阿姨跟我打了招呼,说你要努力学习,让我减少见面。”
他的神情平淡,似乎觉得出口的话极为寻常,宁酒内心却突然揪了一下,父母之前耳提面命叮嘱了一次,她没太在意,没曾想,他们又转头跟顾暮迟讲了。
她磕磕巴巴解释:“高三了,我爸妈担心我俩成绩,你别放心上。”
宁酒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像她犯了什么错误,他看着她的表情,突然笑了笑,补充了句:“你想什么呢?后面是我个人的理解,我如果打扰你了,你高考失利都成我的责任了。”
宁酒:“如果发生了……那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淡淡嗯了声:“没有如果,你一定行。”
下午,向月走进教室:“同学们,我们班一学期没换座位了。新学期新气象,这节课先不上了,按身高去走廊排队。”
同学们发出一声哀叹:“我不想换。”
“呜呜同桌我不要跟你分开。”
向月温柔且冷酷下达命令:“拖延多久,课间时间就补多久。”
够狠,大家飞快地跑到了走廊。
从这天起,宁酒与顾暮迟拉开了距离,她坐第二列倒数第三排,而他坐第四列倒数第一排。
宁酒有些遗憾。
她再也不能一回头,看到他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看书的模样,不能随时随地跟他交流,无法听到他午睡后嗓子里发出的喑哑声音……
一小段距离,给她的感觉,就像横跨大西洋般遥远-
高三的生活忙碌又枯燥。松远高一和高二,五点放学,通校生可以回家。然而进入高三,学校强制性规定,他们必须晚自习两节课。
夜晚八点出校门,宁酒和顾暮迟大约八点半到家,持续了一段时间,这天,晚自习发生了小意外。
讲台上,坐班老师批改临时测验的试卷,所有同学埋头学习。学习气氛正当浓厚,头顶的白炽灯忽然间闪了闪,熄灭了。
整座教室陷入一片黑暗,辽远的夜空,稀薄的月光笼罩着校园。
一中位于市中心,又是重点高中,极少出现停电的情况。难得碰上一回停电,教学楼顿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隐隐约约听见学生们大吼“有生之年终于停电了”“快放歌快放歌”。
耳畔声音嘈杂,宁酒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她环顾四周,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1班学们反应各不同,有的抱怨,有的激动,热闹得像菜市场。
过了一会,她下意识往窗边看,那是顾暮迟的方向。
月光像水银铺洒,他的轮廓打了一层雾化,朦朦胧胧看不清,她的视线停留了两分钟。
他没看任何人,正跟新同桌闲聊,手支起下颏,边谈边朝向窗外。隔着几个座位,她挪不开眼睛,一直在远处看着他遥远的身影。
心底忽然冒出个奇妙的念头,我在看你,你能不能转头看看我,如果你对上了我的视线,这一定证明了我俩的心有灵犀。
他依然看窗外,她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的回眸。
她略微失望地收回目光,自嘲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维,他那样冷淡的人,哪里会无时无刻关注某人的动向。
没过多久,向月拿了一堆蜡烛过来:“课代表们,把蜡烛发给各位同学。”
教室燃起昏黄的烛光,同学们哀叹了几声:“老师,您买蜡烛的效率也太高了。”
“卷子都快写不完了,赶紧写吧还偷懒。”
“你看到了吗?刚才语文课代表,明目张胆用手机的电筒照着卷子写,太离谱了。”
喧闹的教室,一波又一波的交谈声,向月抬手制止,同学们慢慢平静下来。
宁酒小心翼翼,从同桌那里取了火,将蜡烛固定到桌角。夏夜的风从窗外吹来,烛光微晃,她又往左后方看了看,他仍旧在看窗户。烛火散发的微弱光芒,给他凌乱的额发渡上了一层柔软的色泽。因为看不见他的眼睛,他整个人看上去,显出几分咫尺天涯的渺远感。
外面漆黑一片,除了对面教学楼的灯光,明明什么都没有。
宁酒满肚子困惑,想了想,为什么他一直看窗外呢?想不通,又低头做试卷。
没几分钟,同桌用手肘戳了戳她胳膊,一张纸条塞进了她手心。
“钱佳杏传过来的。”
自从换座后,钱佳杏坐到了顾暮迟斜前座,也离远了些。偶尔自修课,她塞个纸条过来,画个颜文字和小图画,跟她分享一些有趣的日常。
宁酒摊开纸条,上面神神秘秘写了几句话。
“你猜我刚发现了什么?”
宁酒更纳闷了,钱佳杏抛出个问题就没解释了,故意吊她胃口。为了防止万一,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她又翻开,往反面看了一眼。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果然,反面写了另外一句话。
“你的影子投在了窗户上。”
下面的一行字尤其大,瞬间跳入她的眼眶,她的心神为之一震。
“他在看你哎。”
作者有话说:
偷偷看一眼。
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
︿( ̄︶ ̄)︿
老婆真好看。
◉ 第三十六章
宁酒的心脏疯狂跳动, 整个人僵住,不敢置信地,一遍又一遍来回扫这几个字。
首先, 最先冒出一个反驳的念头, 钱佳杏看错了,教室不止她一人,倒影也不止她一个。
过了不久,又一个猜测争先恐后地发表意见,他只是无聊了。
宁酒不太敢往某个可能性猜想,上次聚会的乌龙, 她已经不敢再往那方面想了。
远距离瞥了他一眼,教室里的人全部低着头,他也从窗外收回了目光。
同桌提醒:“宁酒, 老师看着你呢。”
她太显眼了, 全班就她一人抬头, 讲台上向月朝她做了个手势,她立刻把脸低下去, 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桌洞毁尸灭迹。
宁酒不打算问他为什么偷看她。对她而言,问不问结果都一样。他不一定诚实,时机也不合适,至少等到高考完再说。
向月作为班主任, 多次在班级里提醒大家专注学习,还特地写了距离高考的倒计时,吩咐每天擦黑板的值日生更改数字。
鼓励的话语像吃饭喝水一样,每天必说一遍。可能怕大家坚持不了, 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这天语文课, 她照常表扬了一遍大家,神情温和,语气循循善诱:“你们是我带过最优秀的一届学生,平均成绩远远追过2班,遵守纪律,自觉性相当高,老师非常欣慰。不管班级前列,还是末尾,老师始终觉得你们肯定一定能在高考发挥出自己最大的实力。不用跟其他人比较,你们要竞争的是以前的自己。”
这类激励的话语大同小异,翻不出特别新奇的花样,但话里的真挚和恳切,同学们都能清晰听出来。
掌声逐渐热烈,有一个性格开朗出挑的男生,笑闹道:“老师,那我必须考个状元,给你挣挣面子。”
向月笑了,众多同学也哈哈大笑。
“你考状元,我头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挑衅顾暮迟,你好敢啊。”
余瀚引不服气了,朝着顾暮迟隔空点火:“我好歹是年纪前五,你信不信我高考超常发挥,抢走你位置。”
顾暮迟抬起头,被挑衅了,情绪依旧自若。他完全不以为意,气定神闲看着对方,就像一个站在高处的人,对任何事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因为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影响不到他自己的实力。
顾暮迟一个字不说,表情高傲,余瀚引见了,没太大的不平,考试被碾压次数太多了,他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对方这幅不可一世的姿态,是在看不起他。
顾暮迟的确没看不起,他不过是对自己的能力抱有极大的自信罢了。
“如果高考我输了……”余瀚引说到一半。
当着众多同学的面,顾暮迟挑眉笑:“输了怎么办?”
“我请客!”余瀚引拍拍胸口,大言不惭夸下海口,“全班聚餐,钱我包了。”
教室瞬间激起了极大的声浪,激情澎湃的讨论此起彼伏,他们谈高考毕业后的庆祝会,谈聚餐去哪里吃饭,一模考试还没开始,大家已经开始畅想未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低沉又清晰的少年声,忽然笑了笑:“这样啊。”
余瀚引不解:“?”
只见他勾起嘴角,颇为自负道:“那么你请客,请定了。”-
闲谈声经久不息,向月示意大家安静:“好了好了,离毕业还早呢,大家安静。”
等教室恢复平静,她又谈另一话题:“过几天,学校要举行誓师大会以及成人礼,记得穿校服,别像余瀚引,高二的时候升国旗穿了件自己的衣服,被领导当众批评。”
又一阵笑声,余瀚引脸上发热。
那次学校领导没指名道姓,话里话外却指责他不守校规,作为好学生,第一次被杀鸡儆猴般批评,印象极为深刻,这是学校生涯里最大的黑历史。
“喂,余瀚引。”同桌还在回味刚才顾暮迟的自信宣言,戳了戳他手肘,“毕业后你要大出血啊。”
余瀚引不以为意:“不就请一顿,老子有钱。”
他既然敢夸海口,早就铺好了退路,有了请客的心理准备,同桌一语道破指出:“看来你也没什么自信抢状元。”
“……”余瀚引恼羞成怒地踢了他一脚,“话这么多,赶紧听课吧你。”
同桌笑嘻嘻地闭嘴。
过了几天,向月老师谈及的誓师大会即将举行。
晚夏,接近初秋的这段时间,蝉鸣聒噪,阳光的温度淡了。
大会前一天。
向月统一分发了白色心愿卡:“大家记得买信封。心愿卡写自己的心愿,装进信封。”
有人插嘴:“老师,学校保存多久?”
向月回答:“保存到学校倒闭。”教室顿时掀起一阵笑浪。
“开个玩笑。”她跟着笑了,“高中毕业,你们走出校门,学校会重新邮寄给你们,所以一定要写上家里的地址、姓名和电话。无名的心愿卡,学校统一销毁。”
“会不会被其他人看见?”有学生提出异议。
她耐心十足:“放心,除非你们主动给别人看。”
所有人放下心了。
中午,小卖部的人流量比以往还要夸张,宁酒排了将近八分钟,终于买到了喜欢的信封。
趁班里人不多,她坐在位置上写小作文。
别人最多两三句话,她决定多写几个字。先在草稿纸上打了草稿,仔细修改不合适的辞藻,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极其认真地复制到心愿卡。
【我的心愿是,跟暮暮考上同一个大学。】
宁酒顿了下,继续写:
【高中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
已经不太清楚了,但记得许多,你让我心动的模样。
你从人群中冲出来保护我的画面;
我们俩一起在家看恐怖片,你嫌弃我胆小,当高能画面放映,却很温柔地捂住了我的双眼;
运动会,你陪我跑八百米;
还有跑三千米前,你让我帮你拿外套……
盛夏,操场,暑风,可乐,心动,汗水,篮球,电影,我的高中生活,与你息息相关,紧紧相连。
你在我心底,始终是个耀眼又充满勇气的少年。
本该像骄阳般,接受所有人热烈不吝的称赞,享受清风的温柔。
你偏偏从黑暗孤独中成长,前路崎岖坎坷,却具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坚韧。
世间给了你无边困境,你亲手撕破前方的迷雾,踏平阻碍的荆棘。
我相信你的未来,将是一片坦荡无波的星辰大海。
晨光驱散阴霾,祝我喜欢的少年永远万丈光芒。】
将心愿卡塞进信封。
她的梦想,成为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永恒封存在十八岁的某日。
祝福他,也祝福她自己。
梦想成真-
第二天,松远一中的誓师大会与成人礼仪式同时举行。
从教学楼延伸到阶梯教室的道路,铺满了红地毯,竖立着数道成人门。在各位班主任的带领下,全体学生满怀着激动的心情,从成人门底下纷纷穿梭而过。
鲜红的色彩如火焰,燃烧着少年少女们滚烫的心。
走过这道门,并不意味着他们在这短短一天内迅速成熟,他们依然是昨天稚嫩年轻的模样,毫无变化,但十八岁的仪式,仍旧具有深远的意义。
学校通过这种方式,作为一种纪念和鼓励,告诉他们——
你们迈出了十八岁的第一步,承担起了成年人的责任和信念。
未来的日子,不管遇到多少艰难险阻,不管获得功名富贵,还是备尝千磨百折,都应承担起对自己的责任。
广播里传来振奋人心的鼓乐,宁酒跟着前方的同学,走过成人门,这一路,她透过红门瞥见清澈的天空。
这么多年,人在变化,唯一不变的永远是每天抬头就能看见的天空,蓝盈盈的,像一汪清澈的海水,一成不变。
之后几十年,也将永远存在她的世界。
一想到这里,宁酒顿时深受触动。
顾暮迟,也会吗?
十年后。
二十年后。
他们会变成什么样?
他还在她的世界吗?
阶梯教室前门,十二个班级的心愿箱,整整齐齐排列成两排,宁酒思绪乱飞,老师的提醒惊醒了她:“学生,投心愿卡了。”
她连忙道了声好。信封瞬间消失进心愿箱,队伍往前缓慢移动,过了会,她跨过门槛,往后看了一眼。
正好轮到顾暮迟,他的神色平静如水,直截了当地将信封投进了木箱子里。
她有些好奇,他写了些什么内容。
碍于两人之间隔了三个同学,她没当场问出来。
等入座,学校领导还没发话,她蠢蠢欲动地戳了戳他的后脖颈,怪硬的,手指都戳疼了。
“什么事?”顾暮迟偏头,似乎没料到她的动作,脖颈僵硬了一瞬。
宁酒很快收回手,没察觉到他细微的反应,她压低声音:“你心愿卡里写了什么?”
“……”顾暮迟被她问住了,半晌发不出声音。
宁酒:“?”
他长时间保持侧头的动作,眼神明明灭灭,她等了又等,觉得他大概不想说。
估摸他也写了一些不能被人发现的话?
正当她猜测时,他手握拳,抵住唇轻咳一声:“你先说。”
“嗯……希望考上谭华大学。”她并没撒谎,只是含糊地遮掩了许多细节。
顾暮迟笑说:“我也是。”
谈到这里,两人互相对视,宁酒仍保持前倾的身体姿势,他转头的幅度也稍微大了些。两人间,仿佛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气氛在发酵。
即使谁也没透露,又能隐隐感觉到对方的心绪。
这绝对不是错觉。
宁酒莫名心跳。
阶梯教室灯火辉煌,他的瞳孔在无数光影下,显得颜色微浅。眼皮懒懒地上扬,薄双眼皮压成了一道褶子,那副薄情寡义的面容,竟然流露出几分温柔。
宁酒屏住呼吸,眨了下眼睛。
那道眼神迅速收敛。
她心思浮动,广播突然传来略显刺耳的话筒调音声,电流嘶嘶,不少学生捂住耳朵,抱怨声起伏。
过了几分钟,话筒调音完毕,校长从等候区走向舞台,拍了拍话筒轻咳一声,宣布誓师大会正式开始。
宁酒收回眼神,顾暮迟重新转头,像什么事都没法发生。
全体师生起立,奏响国歌。
合唱,宣誓。
领导为优秀毕业生颁发毕业证,发表讲话。
一系列按部就班的流程走下来,到了学生代表演讲时刻,顾暮迟起身,稳步走上台。当年高一他是新生代表,高三即将毕业,他依然是学生代表,永远属于全场备受瞩目的位置。
台下的学生渐渐安静,三年来,顾暮迟对他们来说,已经是熟面孔了。
严肃的场合,顾暮迟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正经,所有人看着他,他的表情从容不迫,环顾台下一圈,目光定在了某个位置。
他微微浮起一丝笑容,发表了正式且规矩的感言:
“十年寒窗苦读,此时此刻坐在台下的同学,我相信大家已经做好了冲刺的准备。”
整座大厅回荡着他清冽又冷感的声音,无人打扰,他被千双眼睛紧紧环绕,依然表现出掌控全场的淡定。
“十八岁的青春即将翻篇,波澜壮阔的人生,刚开始掀起第一页。人生之路,漫漫无期。高考是一个关键起点,毋庸置疑是我们必走,也必须走漂亮的道路。
一旦懈怠,你放弃的并不只是区区几张试卷,而是整个未来的前程。
尽管放手一搏,继续坚持拼搏,曙光与梦想正迎向我们。刺破深沉的黑夜,迎来的便是希望的白昼。”
全场静默。
不少学生热泪盈眶,默念着梦想与希望,掌声如滔,热烈响彻大厅。
过了一会,鼓掌声渐渐平息,他淡淡一笑,再次开口:
“往后的时日,祝各位同学云程发轫,前途似锦。”-
做了不知道多少套题,厚厚塞满桌洞,眼前永远是白色的卷子,黑色的中性笔,日复一日机械枯燥的生活,宁酒的指腹都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有时候放学后,她仔细端详过顾暮迟的手指,也跟她一样,摸着硬硬的粗糙感。
国庆假期,学校统一安排装修师父小小装修了教室,同学们回来看到,后排黑板报下方位置,安装了数量极多的储存柜。
宁酒的成绩越来越稳,每次考试稳定进步小几名,一模考试,突破到年纪前十。
进入新的一年夏天后,似乎眨眼间,高考就在眼前,黑板上的倒数计时已经剩下不到三十天。
紧迫感越来越强,宁酒每天埋头学习,几乎足不出户。
房门隔音不行,父母有时候待客厅看电视,常常漏些声响进来,她学习时当背景音听。
这天周末,父母谈起一件至关重要的计划,他们打算买新房了。
宁酒隐约听到第一句话,愣住了。
宁父:“……买市中心的大平层?我认为高楼阳光充足,交通便利,不像别墅到处虫蚁啃啮,需要抽空打理花园。”
“存了这么多年钱,能全款买别墅,为什么非买平层?”乔晓霞不赞同,“高楼邻里复杂,听说近几年的楼栋质量不行,著名的房企也不例外,漏水隔音差,听我朋友说她家收房,墙体竟然还有缝隙,这质量,撑不撑得住七十年还不好说。”
一通有理有据的驳斥下,宁父陷入沉思,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
“我看中的那套别墅,地理位置优越,开车到梧桐老街只要五分钟。环境好,整个小区都是别墅,安全管理强……”
乔母细数优点,滔滔不绝。
宁酒盯着物理题发呆,他们家要换房子了吗?
……
“妈,我们家要买新房子了?”
门被推开,宁酒略显迟疑的声音,打断了乔母兴奋的话语。
乔母朝她做手势:“久久过来,给你看看新家的照片。”
“还没买,就当新家了。”宁父摇摇头。
“迟早要买。”
宁酒犹豫问:“什么时候?”
“最近吧,等你高考完,差不多过完户了,暑假直接搬过去。”
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宁酒没做好心理准备,张张嘴巴想说些什么,但见乔晓霞沉浸在换房的喜悦当中,便止住了。
金乌家园这小区其实也挺不错,物业环境邻居素质,挑不出大毛病。唯二的缺点,它是楼梯房,年数颇久。
这些年,她家比起小时候,条件越来越好。
虽然不知道存了多少钱,但看乔晓霞平时的花销,给她买的衣服和日常用品价格,她的生意越做越好了。
夫妻俩倾向于买别墅,宁酒不开心呢,也不是,住更好的房子,对她来说,是一件非常激动,值得跟家人一起庆祝的事。
只是莫名冒出了一丢丢失落。
相处了十年,习惯一出门见到顾暮迟,而今距离的拉开,总让她内心不安,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悄然变化,而她站在命运的初始位置,尚不清楚两人的未来通向哪里。
她反复提醒自己不该怀疑,两人多年坚固的友谊。将这个莫名其妙的担心撇开脑外后,她走回房间,继续投入到紧锣密鼓的高考备战中。
◉ 第三十七章
高考当天, 天空像海水般清透,温度适宜,宁酒上学前, 检查了三遍文具和准考证。
正要穿鞋出门, 父母拉住她,又马不停蹄叮嘱了一遍注意的具体事项,而这些话昨晚也说了不下十次。
宁酒嗯嗯嗯了半天,很有耐心的样子,扎着马尾歪头笑,看样子胸有成竹。
父母反倒比她还紧张不安, 却没表现得太明显,怕影响自家女儿的状态,反复说:“今天请假陪你去学校。”
“不用啦。”宁酒摇头拒绝, “高考外来人不能进学校, 你们在外面等一天, 干着急也没用。”
被她的淡定所影响,父母愣了愣, 怀揣着一种难言的心情松开她的手。
以前那个爱哭缠人的小姑娘,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独自走上一条重要的道路,并无所畏惧的大人了。
他们感到既欣慰,又心情复杂。
等宁酒终于走出家门, 跟顾暮迟碰面后,他也紧锣密鼓提醒带准考证和文具。
宁酒连声说带了。
顾暮迟瞅了她半晌,眼神带了几分怀疑,默不作声拉开她书包拉链。
宁酒见这阵势, 眨巴眨巴眼睛。
“走了。”检查完, 顾暮迟单手插兜, 走到她稍前方的位置。
两人一前一后往学校走。
离高考的时间绰绰有余,两人脚步从容,宁酒表情坦然自在,丝毫不见紧绷,而身边的男生,从不紧张永远淡定。
下车到了学校,这两人走在学校大道,不像是参加高考,而像是普普通通寻寻常常上个学。
挺让人意外的。
宁酒没想到自己的情绪竟然比想象得更轻松,昨晚还担心自己会出现老师讲述的不安情绪,以至于考试发挥失常出现各种意外情况。
然而一切都很顺利。
这些自信的来源大概来自于前面几次稳稳进步的模拟考,以及身边所有人的关注和提示。
高考决定很多人的未来,梦想的大学,未来的专业,为之奋斗的工作方向,与这一天息息相关。关键的一天,毫不经意地度过,或许直等到事后几年才发觉,原来那天竟然决定了此时此刻。
外面世界的讨论火热朝天,网友们甚至比高考当事人还要激动,热烈讨论语文作文题,并庆幸当年的题目没那么变态。
宁酒和顾暮迟完全不知道网络上的火热,考完试跟往常一样回到家。
睡觉前宁酒打开微博,热搜上铺天盖地的鼓励加油声,她这才觉得今天是格外不寻常的一天。
是高考啊。
准备了十几年的高考。
宁酒恍然大悟,想了想,决定早点睡觉,才对得起这么关键的时刻。
窗外的蝉鸣声嘶力竭伴奏,高考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监考老师严正命令各位学生停笔,宁酒放下笔,端正笔直地坐在座位,内心涌出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
监考老师收完卷子,她又坐了几分钟,这才离开考场。
此时,平静的校园如同开了锅的沸水。
走廊响起一阵又一阵狂奔错乱的脚步声,宁酒正往前走回教室,激情澎湃的狂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啊啊啊,结束了。”
她环顾四周,天气晴朗无云,大家的脸上充斥着喜悦和兴奋的光泽。
短短一路,她走得十分缓慢,像极了慢节奏的电影。
一副一副画面从眼前慢悠悠晃过,收藏进了一个叫做高考的回忆栏目当中,或笑或哭的脸,陌生或熟悉的人,教学楼下的桃树,挂在高处的红色横幅,明亮干净的玻璃窗,这是她待了整整三年的学校。
雪白的卷子从对面教室楼掉落,学生们趴着往底下扔卷子,教导主任叉腰在楼下骂:“扔卷子的都给我捡回来。”
那一排学生冲他做了个鬼脸,把头缩了回去。
宁酒驻足看了一会儿,脸上无意识露出了笑容。
高考的座位在离1班最远的一栋教学楼,等她回教室,大半学生都回来了。
一团一团围聚在一块。
那个位置是顾暮迟的方向……
所有同学围绕着顾暮迟,紧张兮兮地问他答案。在他们看来,顾暮迟就像考卷后面的参考答案,一对一个准,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不靠谱。
顾暮迟这会儿脾气特别好,别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尽管表情不多,至少有问有答。人冷淡点没事,最后发挥出了一名对答案的作用,也算给两年的同学友谊做了个完美的终结。
宁酒没加入大部队,她自己心里有数。她觉得对了也没用,结果已定,不管怎么对答案,分数就在那里不变化了,比起提心吊胆等待多日,这会儿她什么都不愿做,只想快点回家睡个昏天黑地为止。
天还早,薄薄的几片云在蓝空悠悠划过。宁酒打了个哈欠,竖起耳朵听后面的动静,混乱的人声中,隐约捕捉到顾暮迟明朗清晰的声调。
她又打了个哈欠,心想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过了一会儿,蒋舒喻跑五楼来找宁酒。
听到外面传来朋友的喊声,宁酒往外看,蒋舒喻脸色兴奋,朝她喊:“快出来快出来。”
刚踏出教室,蒋舒喻拉住她手腕,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自己的心情,开心得恨不得来个回旋踢。
宁酒的胳膊被她使劲晃,晃了半天才提起正事,蒋舒喻问:“叫上顾暮迟和卢飞宇,我们组个局,去外面玩通宵?”
宁酒本来脸上乐呵呵的,一脸你高兴我也高兴的表情,一听到组局通宵,立刻唇角抽了下:“我很困了,想回家睡觉。”
“好吧。”蒋舒喻觉得可惜,也没劝。
既然她不愿意出去玩,蒋舒喻便叫上了其他几个朋友。
宁酒跟她说了好几个抱歉,最后跟顾暮迟一样,啥也没干,回家了。
这时,她还没有真正结束的感觉。
好像和以前没多大的区别。
回到家,匆匆洗了个澡躺床上,眼睛一闭。
等一觉醒来,屋子还是漆黑的,窗帘拉得不留一丝缝隙,外面天似乎还没亮,狗吠声透过窗户叫了几声,她迷迷怔怔睁开眼,以为自己睡到了半夜就醒过来了,手往旁边伸,摸了半天手机。
最后从枕头底下掏出来,瞥了一眼时间,顿时惊住了。
她这是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大概高考前的冲刺确实太用力了,一松懈下浑身疲惫。
宁酒躺床上半天,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听窗外的老人在楼下跟人闲聊,安静的房间内,只有声音与外面连接。
她的心里若有所失。
高考这两天白驹过隙,没半点真实感,等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
高考结束了。
睡到第二天也不会有人来催促她快点起床。
原来忙碌充实的高中生涯,已经彻彻底底画上句号了。
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房间里太黑,宁酒的心情低落了不少。
当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时,手机屏幕亮起,突然跳出一条消息:【醒了没?】
顾暮迟猜测宁酒在睡觉,恰好还精准预估了她醒来的时间,她看到这一消息,那种若有所失的感觉被冲淡不少。
还没回,紧接着他又来一句:【高考完,开心吗?】
很多人对于高考,当做一个千军万马争先度过的难关,或是兵荒马乱的战场。
一旦度过,就跟渡劫似的,即使结果未出,尚且不清楚是否渡劫成功,但节日的喜庆已经弥漫开来,值得所有人举杯庆祝。
宁酒也有喜悦,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她忍不住透露:【我挺舍不得的。】
舍不得高中的操场和天空。
舍不得朋友们相继离开,去另一个城市和大学。
所有人沉浸在喜悦的时刻,她却想到了高考结束,意味着离别。
【知道你会这样。】
【……】
下一句,透过屏幕里的话,仿佛能瞥见他无奈又好笑的表情:【小学,初中的时候,别人毕业欢天喜地,就你黯然神伤。别人问你难过什么,你说想把自己的课桌带回家,大家都笑你是个傻子。】
【……】倒也不用记这么清楚。
【结果没过多久,连同学名字都忘记了。】顾暮迟又淡淡笑了她一句。
时间被拉到过去某个场景,宁酒下意识反驳:【那些人平时没聊过几句话,才会不记得。】
【嗯】
一个敷衍的字,然后,消息栏久久没有新的消息。
宁酒拿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提个话题继续聊,她觉得有很多话可以讲,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正将手指按住键盘N字母,突然间,一个通话请求跳了出来,顾暮迟的头像位于屏幕正中央。
完全没有任何心里准备,她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深呼吸一口,接通电话。
顾暮迟的嗓音透过手机传来,失了原本的音质,依然低沉,似乎刚睡醒,沙沙的,有种石子碾压过后的颗粒感。
宁酒问:“你也睡到了现在?”
顾暮迟笑:“没你那么会睡,我午睡了一会儿。”
“这一会儿可真久。”她干巴巴地聊了句,刚出口就后悔了,这聊天都聊死了。
“嗯。”果然,他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两人对着手机沉默了片刻,听到他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宁酒觉得他的声音像催眠,感觉无比的放松,甚至觉得自己还能躺回床再睡一觉。
没多久,他忽然打破了沉默:“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告诉你——”
“什么?”
他顿了下,语气透露出一种别扭的不自在:“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每个阶段都会有人离开。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突然点中了内心某个敏感的地方,宁酒顿住,低低地应了一声。
从小到大,她有很多认识的朋友,因为毕业,搬家,或者转学,渐行渐远。距离可能会拉近一个人,也可能让另一个人再也不见。
钱佳杏,蒋舒喻,卢飞宇……
他们也会离开。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宁酒知道这个道理,她偶尔会觉得难过。
“不用太难过。”他说。
她抿了抿唇。
又听到他下一句话,带了郑重其事的意味:
“那些走散的人里面,不会有我。”
作者有话说:
呜呜作者也想拥有一个竹马了。
◉ 第三十八章
二十三号之后出高考成绩, 距离还有一个多礼拜。
天气越来越热,盛夏的风从火炉里吹出来般,吹得人皮肤滚烫发红。
宁酒这些日子自由自在, 早早淡忘了那股离别愁绪, 沉浸在欢快的假期中。高考完后不久,还跟顾暮迟,卢飞宇和蒋舒喻一起,四个人商量好了去毕业旅行。
正值天热的季节,去的是一个人少的海边,坐在沙滩上享受阳光与海风。
卢飞宇穿了件背心, 露出整只胳膊,片刻不停地在周围瞎转悠,嘴里念叨着说什么想体验一下赶海。结果赶了一个小时, 屁都没赶出一个。期间, 蒋舒喻结束了跟男朋友的电话煲粥, 宁酒堆出了个沙子城堡,而顾暮迟坐在旁边看她堆, 她请求帮忙,他嫌弃地说幼稚死了,一边又心口不一地帮她调整城堡的屋顶。
卢飞宇汗津津地跑过来,伸出手要跟顾暮迟勾肩搭背, 以示两人深厚情谊。手还没碰着人,顾暮迟立刻闪开,语气透露着嫌弃:“一身臭汗,离我远点。”
卢飞宇奸笑一秒, 趁他不注意, 用沾满汗的手心在他头上抹了一把。
场面一度凝固。
这一天, 宁酒有幸见证了他们友谊的破裂,虽然破裂的时间不到半小时。过了一小时,他俩又恢复到了以前互相嫌弃的状态。
男生的友谊还真神奇。
任何矛盾闹个一小会就莫名其妙化解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笑继续互相吐槽对方。
躺在酒店床上,宁酒打开拍了一整天的照片,有风景照也有人像,用心P了一个小时,满意地看了自己的成果,她打开顾暮迟的消息栏,接连发送了十几张。
一分钟后,收到了顾暮迟的回应。
他也发送了在海滩上帮她照的照片,几张关于落日,吐泡泡的海螺,礁石和大海,氛围感极强,拍出了专业摄影师的感觉,尤其是她的照片,余晖为背景,她的脸庞给整个天空勾勒出淡淡的线条,朦胧又温暖。
宁酒看了都忍不住开心,在他的摄影下,她还挺好看的。
顾暮迟连续发了十五张,宁酒盯着照片一张又一张跳出来。
中间有一张,显得尤为大相庭径。
她一看就怔住了。
其他都是这次的旅行照,而这一张,竟然是她恬静的睡颜。
在最熟悉的1班教室,背后微扬起的窗帘和透明干净的玻璃窗,是她换座位前的时候,外面阳光正热烈,她在午睡。
他偷偷拍了她的照片。
还没反应过来,不到一秒,微信显示消息已撤回。
她突然意识到,他发错了。
手指停在屏幕上方,她眼睁睁看着他发完最后一张,胸口仿佛掀起了汹涌的波涛骇浪。过了两分钟,她忍不住戳开键盘,敲了几个字:我都看到了。
手指长时间不动,她纠结了半天,又删掉文字,敲打另一行:以前运动会你不给我看相册,是因为手机里的照片都是我吗?
……全部删掉。
她最后以若无其事的语气问道:【你刚撤回了什么?】
顾暮迟速度超快地回:【发错,以前在教室的照片。】
漏了一个字。
她心想,是以前[她]在教室的照片-
毕业旅行最后一天,四个人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高铁回家。她坐靠窗的位置,顾暮迟坐外边,头搁在椅背上,小睡了一路。
宁酒还在回味旅途的快乐,高二运动会她曾在他的手机相册,瞥到无数女生的背影照,那时她以为他存了其他女生的照片欣赏,默默吃醋心情低落,而现在,她看着海滩拍的背影照,与印象里的背影照重合在一块,她愈发确定他相册里的人就是她自己。
没半点睡意,看看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时不时偷看两眼顾暮迟的睡脸。不知不觉中,咬着唇瓣笑了起来,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等看向窗户,从窗户的影子上瞥见了笑容。
车窗外的风景急速往后退,她看了半天,却没注意看到了什么,过了一会,拿起手机玩了十分钟,走马观花地刷完了所有APP。注意力似乎完全放不到手机上,总忍不住看旁边,后来她塞了耳机开始听歌。
听到第五首歌,一个微信消息提示猝不及防跳出。
她低头一看,有人加她好友,备注写了【我是方则川,有事问你。】
收到方则川的加好友,宁酒格外惊讶。
她一开始没想起这人是谁,渐渐找回了印象,却连模样都忘记了,只记得他戴了一副眼睛,是标准的学霸长相。
这人已经找她好几回了,目的昭彰,她觉得,事情该有个彻头彻尾的终结,于是,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卢飞宇这人坐不住,恰巧伸头向前座看:“不是吧,都快到了,还在睡啊……咦?”
话头忽然转到宁酒身上,他压低声音,语气里透露出好奇:“方则川在追你啊?”
宁酒嗯了声,晃晃手机:“我正要拒绝他。”
卢飞宇应了声,坐回座位,就没继续打扰她专心拒绝桃花了。他这人一向反应慢好几拍,等各回各家,才一拍脑袋,回味过来这件事,在跟顾暮迟聊天时,痛心疾首地跟他说:【我靠,我发现方则川在追宁酒!!】
顾暮迟这会儿刚洗完澡,看到这消息顿时冷笑一声,连头发都没完全擦干,还在往下淌水,他没什么表情地低下眼,潦草地打了几个字:【我知道。】
卢飞宇:【宁酒说拒绝了。】
看到这消息,他嘴角往上一扬,又慢条斯理地发了一句:【我就知道。】
虽然字差不多,意思却不大相同,后边带了点不为人知的得意情绪。
然而卢飞宇这马大哈怎么可能察觉出他来,一个字对于整句话的差别呢。他还继续痛心疾首地说:【用我同为男生的观点看,方则川我觉得还不错,人长得帅,成绩好,家里巨巨巨有钱,宁酒放着这么一高富帅不要,多可惜。】
发完这么一句夸奖人求认同的话,卢飞宇等了会,没见顾暮迟回消息。
他纳闷之余,又打了一句话:【你干嘛呢你?】
让人毫无预兆的情况发生了——
一个鲜明的,红色的感叹号跳入眼眶。
卢飞宇睁大眼眶看,对话下面一行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被拉黑了-
卢飞宇哪能善罢甘休,他觉得莫名其妙极了,至少得让他明白自己哪里招惹到了他。于是,他在群里开喇叭大声逼逼:【你干嘛拉黑我?我不就夸了方则川一句?】
顾暮迟早把手机扔一边,看起了一本叫做《费恩曼物理讲义》的书。在他不为所知的时候,群里正热热闹闹地掰扯起了他冷酷无情毫无兄弟友爱的行为。
卢飞宇吐槽整件事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得出一个结论,还问围观群众:【顾暮迟是不是跟方则川有过节?】
宁酒悄无声息。
蒋舒喻旁观了一出好戏,意味不明地回了句:【可不嘛。原来顾暮迟真有这心思。】
卢飞宇傻乎乎问:【什么心思?】
蒋舒喻假装不懂:【嗯?除了讨厌方则川还能有什么心思。】
卢飞宇连连点头:【对的对的。】
宁酒:【……】
起了个话题,卢飞宇暂时停不住嘴,一抖楼就把顾暮迟的底给掀了个遍。
【他好像挺讨厌别的男生追宁酒,高二有次打篮球,他刷论坛刷到一个帖子,男生想要宁酒联系方式,他转头就把这评论给举报了。你们猜他用的什么举报理由?】
蒋舒喻心想,重点是举报理由吗,重点是他这种干涉别人桃花,实则占有欲超强的吃醋行为啊。
结果看到下一句卢飞宇的消息:【涉及色情。】
蒋舒喻:【……】
是她经历太少了-
宁酒盯着手机看,看完了卢飞宇吐槽顾暮迟的全程直播,却没表达出自己的态度,直等到天黑,三四个小时后,顾暮迟也没有。
群里出现了长时间微妙的静默。
各人不动声色,宁酒别提多快乐了,晚上躲被窝里睡觉,做梦都是笑醒的,清晨她对着镜子刷牙,刷着刷着没忍住笑,乐极生悲把牙膏给吞进了喉咙。
吞了一口,她甚至觉得牙膏都是甜的。
今天的天气灿烂,阳光温暖,空气洋溢着一股甜美的气息,宁酒穿了件颜色鲜嫩的小粉裙,跟她的心情特别相衬。
中午10点,蒋舒喻打了个电话商量:“我们约哪里吃饭?”
宁酒提建议:“附近的商场吧,顺便逛逛买件衣服。”
两人约到11点在商场正门口见面,宁酒提前几分钟到达,蒋舒喻匆匆赶来,两人碰面后商量去吃蟹煲。
饭桌上,服务员上完菜,蒋舒喻放下手机,兴致盎然提起昨晚那出好戏:“我看顾暮迟那态度,肯定对你有意思。”
宁酒夹起半块螃蟹,听到此话,默不作声把螃蟹放到碗里,然后抬起头小声说:“我也觉得。”
自从上一次试探被否认,她总认为自己自作多情。即使各种现象表明,顾暮迟不可能无动于衷,他平安夜单独约他出门,方则川的情书不翼而飞,他透过窗户的影子看她,他的表现太暧昧了。她却对自己洗脑,别太当回事,是自己想多了。
卢飞宇短短几句话,彻底颠覆了宁酒的认知,把自我洗脑的错误从脑海里删除。掀开了那层顾暮迟不愿意承认并且掩盖的真相,宁酒顿时心潮澎湃。
他喜欢她,她敢肯定。
她并没有立刻去质问他,为什么当初不愿意承认。她需要一个自我消化的时间,以及一点准备,准备迎接两人关系的转变。
宁酒跟蒋舒喻分析,之前从顾暮迟那里受了挫折,她谁也不愿意透露,谁也不告诉。现在,她可以坦然又喜悦地跟任何人,分享自己隐藏了许久的喜欢。
蒋舒喻惊叹:“原来你早喜欢他了?”
宁酒戳了戳米饭:“超喜欢。”
“怎么不跟我讲,我可以帮你呀。”蒋舒喻怜爱地看着宁酒,“这么久,都快憋坏了吧。是我就忍不了,管他什么态度,冲上去就完事了。”
宁酒摇摇头:“我很难像你一样勇敢。”
因为两人认识的时间长,反而不敢勇往直前。
怕自己单方面的心意落空。
怕两人的关系因为这件事而冰冻,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状态。
喜欢一个不太熟的人,或许还能更潇洒些。
“你已经够勇敢了。”蒋舒喻拾起筷子,挑眉笑,“总之现在,终于拨云见青天了。”
闻言,宁酒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顾暮迟始终没表明自己的心意,也许她可以找机会再主动一次-
六月底,高考成绩即将出炉。
倒计时前一天,班级群里火热一片,满目刷屏的内容,诉说自己有多紧张。
文字里充满了对结果的期待和幻想,以及有可能落选的焦躁。甚至到了大半夜,没有屏蔽群消息的同学,还能收到叮叮叮的消息提示音。
宁酒习惯性屏蔽所有群聊,查成绩那一晚,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紧张过,比高考当天还要煎熬,守着手机,看大家在群里刷屏。
到点,收到班主任的全体艾特:【各位同学,查询成绩的入口已经开放(网址)可使用准考证号和身份证号登录系统。】
刷屏的群聊瞬间静止。
宁酒戳进系统,颤抖着手,噼里啪啦打完几个数字。
因为入口拥挤,系统加载速度慢了些,等待过程中,宁酒的心脏跳动越来越快,其实过了不到三十秒,她却觉得自己等了有三十个月那么久。
小圆圈转啊转。
分数再不跳出来,她可能会因为心跳过快离开人世。
过了片刻,屏幕上方突然跳出一个微信消息。
顾暮迟:【我的成绩出了,720】
与此同时,查分系统显示出来了,宁酒盯着自己还有顾暮迟的分数,一个激动之下跳了起来。
这会儿已是零点,父母年纪大了,熬不住困意早已睡下。她穿着拖鞋和小熊睡衣,克制脸上的喜悦,砰砰砰敲响了顾暮迟家的大门。
门一开,就见顾暮迟倚在门口。
那股克制的心情顿时迸发,她的胸膛起伏,两眼亮闪闪的,比头顶的电灯泡还明亮。
看她的表情,顾暮迟明白结果是好的,顿时松了一口气,挑眉道:“多少?”
“701。”宁酒脱口而出,“我可以跟你上一个大学了。”
此刻,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这是毕业旅行回来后,在群里被卢飞宇拆穿顾暮迟心意的第三天。
他们三天没见面。
这会儿仿佛忘了那事,两人都沉浸在为对方的欢喜之下。
夜晚的风微暖,楼道灯光昏暗,周围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能听到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宁酒笑了好几分钟,大脑尽情被喜悦冲刷,努力平静下来后,意识到大半夜站在顾暮迟面前,衣着非常单薄,睡衣隐约透着胸口的弧度,她的耳根发烫,脚指头难为情地缩了缩。
这时,他的视线若有若无蹭过她胸口的位置,宁酒的脚趾一下子蜷缩得更小巧了。
她轻咳了声:“恭喜你。这分数一定省状元了。”
顾暮迟嗯了声,笑得骄傲:“不出所料。”
宁酒猜的没错。
顾暮迟以720分一骑绝尘,超过第二名十分荣获省状元。众望所归,大家在群里炸了锅,纷纷恭喜顾暮迟。
【我跟状元同个班嗷嗷嗷】
【@M 电视台采访你的时候,我能露个脸吗,以分享状元日常的名义。】
【楼上想得美,要上也是我这个曾经的同桌好吧。】
向月老师以及各位学校领导更是喜出望外,这高考一分之差,就能相差几百名的排名,多少人因为差一分去不了梦想的大学,而顾暮迟站在巅峰之处,远远把成千上万的竞争者甩到了后头。
校长副校长特地打电话过去报喜,还请了人给学校挂上了横幅,尽管暑假期间根本没有学生看见。
松远市的本地新闻台,闻风而至,不到两天工夫,立即请了记者过来采访。顾暮迟一开始是拒绝的,但记者格外坚持,在他家门口蹲了两天,他嫌烦,早解决早轻松,决定接受了采访。
记者问他:“听说你的成绩从小相当优异,其中有什么诀窍分享给大家?”
顾暮迟站在楼下,漫不经心回:“生个好脑子。”
记者噎了噎,然后举着话筒,表情从容地对身后摄影师说:“这段裁掉。”
摄影师:“……好的。”
记者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继续处事不惊地问:“考试前,你的心理状态稳定吗?会不会担心发挥失常。”
“不好意思,发挥失常——”顾暮迟看了他一眼,“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我头上。”
记者无视了他的话,这次直接往身后作了个手势。摄影师大哥点头,表示我懂,又裁掉。
记者谨慎地斟酌用词,连发三问:“成绩出来后,你的父母是什么反应?家里的教育方式是怎样的?你有没有话想对他们说?”
这回停顿了蛮长时间,记者耐心等待,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合适。主要松远市是个小城市,出状元的几率小,听老前辈提起,上一次还是二十多年前,听说也姓顾。他认为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家庭普遍教育恰当,所以没什么思虑。
结果听到顾暮迟淡淡回答:“他们离婚了,不太管我。”
记者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又听到他冲着镜头说:“其实无所谓,我从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和幻想。”
“在这里我跟那些和我同样处境的学生们说句话——
无论之前失去过什么,不到最后不成定局。”
记者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话题。父母离异家境贫穷的少年,逆袭成为状元,励志又让人心酸,如果这条新闻运气好,说不定能引发起社会性话题。
他紧接着问:“你想好了未来走什么样的路?打算报考什么志愿?”
顾暮迟:“计算机。”
“为什么?”
他斩钉截铁:“赚钱。”
记者:“……”
小小年纪,这么现实-
采访稿出来当天,这段采访被某个大V转发,不到三小时,已经破万转。
记者最后没裁掉顾暮迟的任何话,视频里十八岁的少年,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身世却颇为心酸。
网友们关注点全然不同,有的在舔屏尖叫:【我靠啊,这状元竟然是个大帅哥。】
【我们学校的学神,智商高人品好体育佳,沉迷学习不谈恋爱保持单身多年。】
【潭华大学的学姐们有新的追求目标了。】
有的对他的回答捧腹大笑,点赞评论说:【嗯,下辈子我争取智商180】
【我明白了,不是我不努力,是我脑子不够好,干脆躺平算了。】
【他起点不高,最后冲破桎梏,除了努力还有心态也很重要。】
还有些发出一些鼓励的话:【加油,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单枪匹马横扫千军,以后一定会越来越优秀。】
……
宁酒刷到这条微博,从视频里看见熟悉的人,特别稀奇。
第一遍,光顾着看他镜头里和平时的区别,镜头里的人放大了面部表情,和周身那股自负又目中无人的气场。
紧接着又刷了第二遍,前半段对他的话哑然失笑,这确实是顾暮迟会说的话,就连正经的采访,他都毫不收敛那股欠欠的语调,幸好网友们对状元格外宽容。
时间往下推移,到了后半段,她默了一下,记忆迅速拉回到小时候的他。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不需要任何人。”
这句话,其实是很冷漠的,对不在乎的他的人说,他们巴不得他从不请求帮助,把他狠狠推开。
而在乎他的人,找不到接近他的途径,于是,他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
宁酒此刻回味过来,每个人的身处的环境不同,形成的观点自然不同。这种观点,其实更符合他的性格和做事方式,而不需要完全地跟随世俗,做一个必须得到所有人认可的,一个好相处好接近的人。
因为,如果他小时候的观念不是“我不需要任何人。”而是“我需要别人。”
举目所望,身边却无人相助。那么,结果可想而知,抱有期待,才会有无穷无尽的失望。
冷漠的他,是最好的他。
◉ 第三十九章
高考前的时候, 余瀚引曾当着同学老师的面,大言不惭做出承诺,如果顾暮迟获得状元, 他就请同学们吃饭。
此刻班级群中, 不少看热闹的围观群众纷纷艾特余瀚引。
【余瀚引快出来,别装傻了,说好的请客呢】
【请客请客!】
【毕业第一次聚餐,等你买单了。】
……
乱哄哄的氛围里,余瀚引不紧不慢地发了一句话:【差点忘了这回事了】
顿时,一片夸张的【切】淹没了整个群。
余瀚引语气幽怨:【我又没说不请, 你们为什么一副我赖账的样子。老子讲信用说到做到。】
【虽然咱跟状元无缘,至少1班出了个状元,给咱班级争光了。你们觉得, 金雨轩饭庄的宴席怎么样?】
此话一出, 群里都疯了。
这可是松远市规模最大的饭庄, 占地面积极广,店面装修媲美古代的府邸, 环境古意雅致。外立面一眼看去,不太像饭店,进去后才能看出些门道。金雨轩菜品精致又讲究,内含数十个包间, 院外假山林立,是政治经济各界大佬最爱去的筵席之一。
余瀚引跟自己爸爸去过不少回,对那熟门熟路。他提前两天定了包间,刚好礼拜六, 通知各位同学11点前到达。
宁酒跟顾暮迟约好10点左右出发, 结果10点不到, 发生了点特殊情况。
顾暮迟忽然发来消息:【我有事去趟医院,你先走,我等会过来。】
看到医院两个字,她眼皮重重一跳,以为他哪里受伤了,立即回:【你怎么了?】
过了五分钟,顾暮迟才回答:【跟我爸有关。】
他说得模糊,宁酒听出了他话语里的焦躁,道了句好,没再打扰他。
她猜到发生了什么。
从小,她一直知道他爸爸的精神状况不太好。他从未隐瞒自己家的情况,每次进出医院跟她的邀约相撞,都会跟她仔细说明情况,偶尔,她也会陪他去住院部看望他的爸爸。
顾荣的变化令人触目惊心。
她始终记得第一次见面,温柔的顾爸爸,以至于每次去医院心情格外沉重,去一次就忍不住偷偷地难过一次-
顾荣的状态并不总是糟糕到必须进医院,他平常跟正常人差不多。
顾暮迟觉得他依然是以前那个情绪稳定的父亲,笑容依旧不变,除了最后从物理学院辞职,跟妻子离异,生活轨道发生了巨变,其他的时候,他看着依然温柔可亲。
小时候的顾暮迟,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害怕看到他不一样的一面,从而明白过来眼前温馨平常的一切是多么脆弱,随时可以崩塌。偶尔放假去见他时,见到他正常地说笑,终于松了口气。他甚至还主动把他的爸爸介绍给宁酒认识。
事情的起因,有次宁酒期中考试,考了个进步极大的好成绩。父母答应周末带她去游乐园玩,结果等双休日,乔母临时有事,医院那边也需要宁父加班做手术。
期待了许多天的游乐园之旅泡汤,宁酒蹲在家门口哭,满腹委屈,抽抽噎噎之时,顾暮迟向她走过来,表示愿意带她去游乐园。
他用一张冷漠的脸,面无表情地嫌弃她吵,语气里却包含了对她郑重的承诺。
“你别哭,我带你去游乐园玩。”
她站起身,眼泪还挂在眼角:“真的吗?”
“真的。”他看着她,“明天就去。”
“……”宁酒终于震惊地回味过来,又不解地问,“可我俩都是小孩子啊。”
游乐园没大人陪伴,不准小孩私自进入。宁酒以为他不清楚这种规则,准备详细地解释一番,却听到他说:“我让我爸爸带我们去。”
似乎,是个不错的解决办法。
那天,宁酒脸上的阴霾消失,兴高采烈地与他商量详细的时间。
到了第二天,天气晴朗无云,空气干爽,她怀揣着激动的心情跑到楼下,顾暮迟正蹲在花坛边,心无旁骛地观察里面绽放的野花。
听到身后传来蹦跳的脚步声,他说:“你喜欢这种花吗?”
“好看,这是什么?”
“一年蓬,不起眼的花,生命力很强大。”
宁酒眼底流露出惊奇,她见过许多次路边的野花,却从来不晓得它们的名字,他的生物知识可真丰富,她不由得佩服说:“你哪里听来的?”
“没人和我说。”他站起身,“我从书上看到的。”
两人来到小区门口,保安亭旁边站了个高大修长的男人,大约三十上下,远远看去,身形和气质都比路人优越极了。
经过的女生眼睛都盯着他,往前走了一段路,还回头看了很长时间。
从宁酒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背影。还没看清脸,身形也能看出点门道,宁酒对顾暮迟说:“你爸爸很帅。”
他冷淡地嗯了一声。
等走近了,顾荣察觉到了他们,转身低下头,微蹲着打量宁酒的脸。宁酒也在打量他,他的额发稍长,眉眼五官与顾暮迟极其相似,轮廓利落,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顾荣和顾暮迟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往那一站,谁都不会怀疑他俩的父子关系。
宁酒默默想,难道顾暮迟长大也会变得很帅?
但两人有一点差别。
顾荣脾气好,他声音清朗,成熟且温柔。
而顾暮迟,脾气极其难搞,整天冷着张脸,像谁欠了他钱一样。
宁酒默默吐槽了一下顾暮迟,冷不防,头顶一暖。顾荣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原来你就是暮迟的朋友。”
她的脸色泛起红晕,往旁边瞥了一眼,顾暮迟满不在乎地别开脸。
唉,她暗暗想,脾气要是也遗传了多好。
周末的游乐园,人头攒动,四处都是小孩子跑动和尖叫的声音。顾荣带着俩小孩排队玩旋转木马,附近一俩冰淇淋车正在喊卖,注意到宁酒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冰淇淋车上,他贴心地弯下腰,和她的目光平齐,轻声轻语说:“想吃冰淇淋吗,叔叔给你买。”
宁酒连忙点头,对顾暮迟爸爸的好感顿时涨到顶峰。
顾荣去买冰淇淋,离开前,对顾暮迟提醒:“保护好小朋友。”
宁酒涨红了脸,顾暮迟跟她一样大,谁保护谁还不一定。没等她争辩,一只手忽然包住了她小小的手心,她呆呆杵在原地,瞪大眼睛朝下看,瘦白的手腕映入眼帘。
顾暮迟竟然主动牵住了她的手。
那时候宁酒爱看穿越古装剧,她正怀疑顾暮迟被魂穿的时候,一个大约四十上下的男人跑过来跟俩人搭讪:“小朋友,你们知道厕所在哪吗?”
男人似乎急切得不行,脸都憋青了,宁酒好心地指了指右侧:“在那,往前走,往右拐再往前走。”
一般人还真听不懂。
果然,男人为难地说:“我不太理解,你能带我去吗?”
宁酒正要跟他一起走,顾暮迟拽了拽她的手心,用冷邦邦的声音说:“自己去。”
那个男人脸色不好看了,嘀嘀咕咕说什么真没家教。
宁酒耳朵尖,一听这话不高兴了,她小时候性格特别直,心里想什么说什么,还护短,于是小脸一摆,毫不迟疑地大声说:“你说谁没家教,你这个大人怎么还跟我们小孩子一般见识。”
她本来还想着帮忙带他去厕所,现在庆幸还好没帮。
跟他对峙时,旁边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顾荣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连冰淇淋也没拿,径直跑过来,他的脸色沉沉,拉过两小孩检查询问什么情况,而后像意识到什么,脸颊抽动了一下。
宁酒离得近,觉得他的脸色有些奇怪,跟之前的他相差很大。正想说我们赶紧离那坏男人远一些,顾荣已经冲上去了。
宁酒惊呆了,她完全没想到,顾荣看着和善,动手却像发了疯。她回头问顾暮迟怎么办,他已经低下眼,收回了自己的手。
紧紧抿着唇,似乎受到了极大打击。
事情最后在派出所解决。中年男人捂着发青的嘴角,口口声声说:“这男人发神经,莫名其妙冲上来打完一顿,警察们,这种危害人身安全的神经病难道不拘留?”
警察提笔写笔录,闻言翻了个白眼,他的眼睛在两孩子上转来转去:“事情经过跟他说的一样?”
顾荣嘴里念叨着人贩子,神情恍惚,忽视了警察的问题。而顾暮迟主动站出来,蛮小的一孩子,还不到十岁,却代替了他爸爸,跟警察一来一回地讲清楚事情经过。
警察看了顾荣一眼,皱了下眉,又看了一眼中年男人:“这事你俩都有错,属于互殴行为,根据治安管理处罚,你俩都要拘留。”
中年男人神情激动地拍桌子:“凭什么我被打,还要拘留。他们必须赔偿我的医疗费。”
警察最烦在警局大吼大叫的人,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要么你俩都罚款200,就可以走了。赔偿走法院,我们不管。”
中年男子没得到想要的结果,闹了一通,没闹出他想要的结果来。骂骂咧咧地踏出派出所之前,回过头来,语气阴阳怪气:“问个路还打人,一家神经病。”
顾暮迟和顾荣反应如出一撤,顾荣毫无反应,而顾暮迟假装没听到这话。
宁酒心头一抽,意识到了点什么,却不敢问也不敢多说话。
事情过了一个月,他在某一天,不经意地问出一句:“当时你害怕吗?”
她立刻反应过来,明白他提的是那一件事。摇摇头说:“为什么要害怕?”
顾暮迟以为她什么都不懂,踌躇片刻,用一种不咸不淡的语气说:“我爸爸,他这里生病了。”
他曲起手指,指了指脑子。
当时没考虑太多,宁酒也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我肚子经常不舒服,经常生病,难道你也会害怕我吗?”
她用一种同是身体部位的比喻,告诉她内心的真实想法,顾爸爸只是生病了,她不会害怕一个病人-
宁酒从小就觉得,顾爸爸的做法,对她来说,不是伤害,而是保护。她没理由害怕这样一个,即使失控,也下意识保护孩子的成年男人。
他只是生病了而已。
但绝大部分的人不知真相,顾荣跟人打架进派出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座小区,他们知道顾暮迟的爸爸是精神病之后,态度一下子就微妙了,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同情和怜悯。
邻居们背后议论他爸爸,四面八方的谣言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人说他杀了人因为精神病赦免了刑事责任。
他们闻精神病色变,联想到疯子,联想到新闻里各种发狂伤人的事件,宁酒听了极其愤怒,她跟那些人拼命解释,顾荣只是保护她,他没犯罪。
他们不信,他们只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那些充满了离奇色彩的故事,吸引了一大票目光。
至于事情的真相,没人在乎。
宁酒那时候还想不通,为什么他们害怕一个陌生人?
这么多年下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认知的提高,宁酒渐渐明白了,他们不是害怕某个人,而是某一类人。
媒体和电视总是喜欢渲染精神疾病的最可怕之处,杀人放火抢劫,只要是精神病,就可以无罪或者减轻罪行。精神病种类多到医生都可能诊断出错,而报道给所有的精神病贴了标签,仿佛所有精神病都有罪,都能无罪释放。
除此之外,最根本的原因是界限模糊的法律,法律的欠缺,成为了歧视和偏见的摇床。
人都排斥异于自己的事物或者人,未知意味着无法掌控,无法掌控的话,就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宁酒从未将顾荣视为异类,从未将顾暮迟视为悲惨的人。
他在她面前,永远保持积极向上的姿态。他曾经也告诉过她,没人能从你身边夺走任何东西,除了你自己。
他有过一个幸福的家庭,最后这个家庭破碎了,但美好的记忆依然深藏心底。
它一直在。
任何人夺不走-
宁酒收回思绪,跟随带领的服务员,走进金雨轩的包间,一推开门,钱佳杏就注意到她来了,朝门口徘徊的宁酒大喊:“久久,我这里有空位。”
宁酒落座后,余瀚引没看到顾暮迟,他神色诧异:“状元人呢?这么不给我面子?”
她从大圆桌前抬起头,解释说:“他临时有事,等会过来。”
“行吧。”余瀚引坐到了其中一个座位,跟向月一个桌,“那咱开饭前,先让班主任讲几句话。”
旁的桌,寥寥几人正在闲聊,闻言立即停住了声。
向月乐了:“你们这端正的坐姿,一声不吭的姿态,跟上课时一模一样。”
大家顿时笑了,七嘴八舌:
“老师面前,总感觉还在学校上课。”
“下意识就不吱声。”
向月:“大家边聊边吃,以后出了学校,我就不是你们的班主任了。”
女同学不知怎么生出了点惆怅,“我们永远当您是班主任。”
向月的脾气在老师当中公认的好,很少疾言厉色,言谈举止亲切而又适度,所以大家挺喜欢她。
除了书本上的知识,她也经常给予他们正向的教导。当学生成绩落后,被家长批评,她开家长会,私下里跟家长交谈,夸奖这名学生平时学习很用功,一次的成绩并不代表以后,家长被她说动了,严厉的神情缓和了不少,频频点头说我还以为他心思不在学习上,听老师的话就放心了。
那名学生对向月十分感谢,更加奋发上进,终于在期末考获得了比之前几次更好的分数。
她在课上常说:“你们都是重点班的学生,是很好的孩子,刻苦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了解你们每个人,从学习中我看到了你们的自信进取的精神,而在生活中,我又发现了你们诚实坦荡的品性。每次嘱咐你们的事情,我从不担心发生过失。作为班主任,很高兴能带你们这一届。以后一辈子都会记住你们这些可爱的学生。”
而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月再次说:“今天恐怕是我们班聚得最齐的一次了。”
不少同学,猝不及防地滚下了泪水,她们连忙用纸巾和袖子擦掉,那些年轻捣腾的男孩子也都低下头。
愉快的暑假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离别的气息,却在此刻发酵,弥漫整座包间。
这次分开后,有些人或许再也不见,就此别过了。
他们豁然意识到这点。
宁酒看着一张张鲜活的脸,她想,曾经以为盛夏的操场永远喧闹不止,教室里的阳光永远温暖照拂,毕业遥遥无期看不到尽头,然而,转眼间就在这瞬间发生了。
在这个路口,互相告别,下个路口再见,彼此的变化会有多大?宁酒想象不到几年,甚至几十年后的事。
她只是杵在十字路口,决定一辈子记住他们,记住这个令人难忘的高中生涯,和这些可爱的同学们-
服务员陆续上完菜,同学间恢复了往常的嘈杂鼎沸,仿佛教室里的课间十分钟。
大概吃了十分钟,顾暮迟终于姗姗来迟。他先跟班主任和余瀚引打了声招呼,略带歉意地提起家中有事没法准时赶来。
向月和余瀚引都认为不是什么大事,让他赶快坐下来吃饭。
顾暮迟的眼神转了一圈,随即坐到了偏后方的位置,宁酒的身旁。她早已为他留了一份餐具,挪到他边上问:“叔叔还好吗?”
顾暮迟拆开筷子的包装,闻言手一顿,稀里哗啦的塑料声停住,宁酒这会儿正看着自己杯子里的橙子汽水,见他没了细微动静,偏头一看,他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低迷。
她顿时不知所措,没几秒,他平平淡淡回道:“没事,跟以前差不多。”
宁酒不太确信地嗯了声,过了会,他收敛住眼中的所有情绪,又说:“不用担心,医生说住几天医院观察下,有好转就可以回家吃药了。”
宁酒不知说什么好,又再次嗯了声。顾暮迟拿起水壶,浇满了碗烫了下,又将水壶放下,这时候,旁边探出一只小手,轻轻地包住他的小拇指。短暂的瞬间,柔软微热的触感,触之即离。
顾暮迟的右手还放在水壶柄上,他怔住了。
旁边的同学没察觉出他的异样,招呼一声:“你喝啤酒还是饮料?”
他迟迟不作回应,同学纳闷地又问了遍,他的声音半晌才找回来:“随便。”
同学自作主张给他安排:“那就来两罐啤酒。”
见顾暮迟在应付同学的热情,宁酒呼出一口气,无比庆幸这位男同学及时救场。她没过脑子,下意识做的举止,差点就没法收场了。
毕业聚餐持续了大约三个小时,大家吃完饭后还不肯离开,等向月走了,时间还早,余瀚引又约上众人去了KTV玩。
KTV规模最大的包间也才30平,容纳大约30人,班上人数多,有人提议开两间,大多数人不乐意,于是就这么挤挤算了,感觉也挺新奇,第一次跟不算亲密的同学,亲密地坐在一起。
宁酒跟顾暮迟走进去的时候,余瀚引挤眉弄眼,指了指沙发上的座位:“来,特意给你俩留的。”
应该说看在顾暮迟拿下状元给班级争光下,特意给他留的,班上同学不约而同认定,顾暮迟总跟宁酒处一起,总不能拆散他们吧。然后,宁酒也沾了点光,坐到了最舒适的位置。
“只唱歌多没趣。”余瀚引也是个会玩的公子哥,平时在学校里收敛住了,到娱乐场所就刹不住车了,混不吝地提议玩国王游戏。
国王游戏是多人互动的扑克牌游戏,抽到鬼派的即为国王,国王随意说一个号码,可以指定抽中此号码的人做任何事,这些事都由国王决定,被点名的人必须执行。
余瀚引跟大家提了下规则,然后给班里人分成了五组。他夹带私货,把顾暮迟宁酒何冽等人,还有自己,都分成了同一组。
宁酒分到扑克牌,9号。
她不是国王,环视周围一圈,琢磨着大家的表情,不知谁抽中了鬼派。
还挺明显,余瀚引挑高了眉头,笑得耐人寻味,宁酒心头一跳,莫名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旁边的组起了一阵喧闹,与此同时,余瀚引将牌面翻过来给大家展示:“国王是我,看清了吗?
大家沉默,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中发觉了相似的紧张。
“我要点人了。”
组里不少人屏息静气,余瀚引咳嗽了一声,眼神转悠了一圈,故意酝酿了许久,大家等得不耐烦了,他才忽然开口:“1号,红桃A。”
松气声此起彼伏响,大家知道不是自己就松了口气,兴趣盎然地争先看隔壁的牌面,“谁是1号?”
沉寂了两秒。
“我。”顾暮迟瞥了余瀚引一眼,把牌扔桌子上,漫不经心地问,“说,做什么?”
“别急啊,让我想想。”
余瀚引觉得自己运气是真好,想点谁还他妈真点到谁了,他等会出门想去买个彩票,要是中奖了,钱什么的倒无所谓,单纯想跟人炫耀一下。
顾暮迟背靠着沙发,似乎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心上,他那副坦然从容的姿态,仿佛余瀚引提任何过分的要求,都能给人满足。
余瀚引决定搞个大的,这三年他就没见过顾暮迟慌乱的样子,白过了。
毕业前,总要弥补下遗憾。
他往测前方看了一眼,吵闹的背景音下,声音格外清晰:“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来玩个有意思的——”
所有人跟随他的视线,看到了宁酒。
他继续笑:“跟你右边的女同学,接个吻。”
右边的女同学。
接吻。
宁酒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右边的女同学是谁 ,属实心乱了,左右不分,望向了顾暮迟的左边。
左边是一个女同学,她的心顿时揪了起来,咕噜咕噜冒起了酸泡。而等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向她,神情促狭,她才醒悟,啊,右边是她……
被这么多人瞧着,暧昧的笑声稀里哗啦飞过来,宁酒闹了个大红脸,手足无措地摆手。
血液往脸颊冲,她有种往外跑路的冲动。不行的,怎么能在所有人面前做这种亲密的事。
还,还是跟顾暮迟……
宁酒浑身发热,耳朵滚烫,完全不敢看顾暮迟。这事有些离谱,对于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来说,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举止。接吻,对她来说,闻所未闻。
宁酒心里乱七八糟,说不清到底是期待他的什么反应。
五感更加敏锐,只能瞥见顾暮迟的膝盖微微弯曲,一只脚依然搁在桌子下方的横杠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众人见顾暮迟迟迟不动,大声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还有人调侃:“你俩高中形影不离,怎么着也得给我们来个毕业纪念。”
一声又一声的哄闹声中,他仍旧毫无反应,仿佛这事跟他没关系,宁酒的心渐渐往下沉,她现在感受到两难的处境,觉得自己像无人岛的孤零旅人,坐小舟救场的人从她身边无视路过,一种疏离,淡淡的,无力的,横亘在两人间。
宁酒手紧紧拽着袖口,他不回应也不拒绝,还是由她来吧,她张了张嘴。
忽然一双属于男生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
毫无防备的,她嘴边的话一下子飞走了,伴随着脑子里的所有思想。
像做了长时间的准备,顾暮迟的干净分明的指骨微微蜷曲,一开始使劲没注意力道,手指摁在她手背,四周泛起青白,他立刻放松了点力气。薄薄糙茧,刮擦她柔软的皮肤。
她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包间光线黯淡,他的表情不明,动作却清晰利落,渐渐抬起她的手,她呆呆地看了他一眼。
唇瓣落到了她手背中心,他低垂着头,额前垂落的发丝刮过她的皮肤。温软麻痒的感觉,从那一片迅速扩散,宁酒的全身被那一丝细微的电流掌控。
还没细细体会,转眼间,他已经松开了手。
他表情从容,两手却忐忑地握拳,过了一会,他勾起唇笑:“亲手背,也是亲。”
旁边同学还在闹,哪有这样的,不行不行再来一次。
而他只是当没听见,也没看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余瀚引有点眼力见,也很有分寸,送过来一瓶啤酒。顾暮迟接了过来,仰起脖颈咕咚咕咚直接灌进了一瓶,喉结上下快速滚动。
那些喧杂的声音,瞬间按下了停止键,起哄声渐渐停止。而宁酒过了很久,大脑的眩晕,脸颊的热意,直到场子结束,还在无边无际蔓延。
作者有话说:
◉ 第四十章
前几天去参加了毕业聚会, 被同学们闹了一顿,之后两天,宁酒的脑子里全是顾暮迟。
平时了解他玩哪一款游戏, 她特地趁暑假放松的时候, 去看了这款热门游戏的直播,看着看着就在想,这主播的技术还没顾暮迟好。
追一部新出的电视剧,看着看着又在想,现在的古偶剧男主颜值一言难尽,顾暮迟都比他帅多了。
偶尔刷到健身视频, 脑子又飘出了顾暮迟穿无袖球衣时,鼓出的手臂肌肉。
尤其当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床上, 正准备睡觉, 忽然前两天的记忆浮上心头。
顾暮迟唇瓣柔软的触感, 温热且干燥的指腹,他笑起来时嘴角向上浅浅的弧度, 冲淡了眸中的疏离感……一遍遍使她又回到了那一刻,使她这几天晚上,似乎被他亲了无数回,脸颊难得有冰冷的空间。
都说夜晚容易冲动, 大约10点钟,她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机。
他们毕业旅行的合照,海边燃烧的余晖,远处浮动的海浪像片片金色鱼鳞, 她对着镜头看, 而他在看她。
这次毕业旅行结束之后, 卢飞宇无意间透露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顾暮迟排斥所有试图接近她的男同学。她回想起了从初中开始就失去踪影的告白者,以及方则川不翼而飞的情书,渐渐的,一个不可思议又百分百确定的猜测占据了脑海。
而聚餐时他轻轻的,克制的一个吻,此时此刻,让她的内心充满了勇气和自信。她感受到了他那份同等的,小心翼翼,而又炽热无声的喜欢。
她喜欢他。
他也喜欢她。
这并非错觉。
一想到这点,那些火烧火燎的冲动随着血液,在她的胸口翻腾不休。
顾暮迟从小就不善于表达情绪,他内敛克制,所有心事隐匿于心。做过最直白的事,永远是刁钻而又毒辣地挑出某个人的问题。
宁酒对他的主动性没抱任何的期望,她甚至觉得这才是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喜欢,永远不会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真实的心思。她非常了解他的性格,以至于将他的想法来回琢磨了遍。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等他告白,怕是非要她移情别恋,恐怕才能等到少年伪装的暴露。
她不愿意等这么长时间,更不愿意利用别人试探他,那就她主动点好了。
并不是上次,遮遮掩掩的试探,这一次,她要大胆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今天从床上爬起来,比以往稍早一个钟头,宁酒坐在桌前,绞尽脑汁写了一篇告白信。
窗外天清气爽,早晨的凉风从缝隙间挤进来,她提起黑笔,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刻画下了她真挚而又炙热的喜欢。少女的脸,在明亮的晨光中,不自觉泛起了笑意。
小区里的桔梗开花了,空气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与甜意,她落笔后,又检查了一遍错别字。然后小心地塞进粉色的信封里,夹到了语文课本中。
期间厨房的动静终于停止,伴随阵阵花香,米粥和包子的香味争先恐后钻到了屋子里。
“吃早饭了。”乔母站门外跟她说了一声。
饭桌上,宁酒安静地吃着早饭,碗筷相碰的声音不时响起,伴随父母的闲聊声。
他们正商量搬家日期。
新房子早在宁酒高考前就办理好交接手续了,新的家具也已经进场,房子通了大约三个月的风,这几天差不多可以搬进去了。
乔母是做生意的人,对玄学格外迷信,不知从哪个旮旯角落里翻出了一本老黄历。饭吃完了后,就坐在位子上翻,一边翻一边问:“过个两天,还是半个月?”
宁父满不在乎:“早点搬好了,早点享受大房子。”
两人又问了一边宁酒,宁酒表示没意见。
搬家,给她带来了复杂的情绪。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事情还没发生时,就好像距离它很远很远。而日期终于定下了后,她这才恍然觉察,她要离开了十几年的家,离开了近在迟尺的顾暮迟。
似乎从高中毕业后,她永远在跟人告别。她慢吞吞地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希望离开之前,能跟他告白互通心意。
夜晚十一点,宁酒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给顾暮迟发了条信息:【明天去游乐园玩吗?】
顾暮迟作息规律,暑期仍然保持住了早起早睡的习惯,等他起床看到这条信息,天空已露出鱼肚白。
从班级聚餐后,两人各怀心思,再没见过面,这次她的主动,他大致捕捉到了她的意图。
想到他爸爸的近况,眸中忍不住多了几分忧虑。但这分忧虑,被情不自禁的喜悦给覆盖了,唇角流露出无意识的笑容。
他打了几个字:【去。几点?】
她回复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吃完早饭,九点。】
顾暮迟:【行。】
事情定下了。宁酒的真实感不太强烈,做梦一样的感觉。再过两个小时,即将袒露这两年深藏的暗恋。
一旦说出口。他将出现什么反应?
第二天,她坐到餐桌,乔母先放下碗:“你房间越来越乱了,我帮你收拾收拾。”
宁酒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乔母起身:“你先别进屋,在客厅看会电视。”
她又魂不守舍地点点头,似乎没听到她说了什么,急匆匆吃了一只鸡蛋和半碗粥,就要往房间走,还没进门被乔母推了出来,宁酒转了身,跟幽魂似的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摁了半天。
电视机始终没亮起荧幕,宁酒大声问:“妈妈,电视遥控器是不是坏了?”
乔母把沾湿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走到她身边一看,脸上出现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你拿的是空调遥控器。”
宁酒:“……”
客厅响起仙侠剧特有的打斗声,屏幕光华交织,宁酒的身子越来越低,最后仰躺着盯着天花板发呆。
乔母作为母亲,观察出她的不寻常,宁父在厨房拖地的时候,她凑上前压低声音交谈:“今天久久不对劲。你说她心里藏了什么事?”
“女儿大了。”宁副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可能在思考未来的道路?”
乔母白了一眼:“她平时对未来的规划不挺清晰的吗,什么时候为学习烦忧过。”
宁父挠了挠脑袋:“那不然,因为跟朋友分别而伤心?”
“高考都结束一个多月了,情绪也早该散了。”乔母一一驳回了他的猜测,作了一会沉思,突然想到前些天邻居抱怨女儿不听话,初中就搞早恋,乔母心想,宁酒都已经18岁了,是女孩最风华正茂的年纪。
她语气不敢肯定:“为了男生?”
宁父愣住,他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就好像昨天宁酒还是个几岁小孩,今天就要谈恋爱了。他完全接受不了外来的男人拱自家小白菜,沉了沉脸:“她年纪还小,你想多了。”
乔母:“都成年了,像咱们那时候,有人18就结婚了。青春期的女孩,这不正说明女儿长大了吗?”
两个人,对于宁酒谈恋爱的可能性,完全抱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争执无益,不欢而散,宁父绷着脸回房查资料去了,而乔母继续去宁酒的房间完成未完成的打扫。
她拎了扫把和拖把,再次推门进屋。眼神掠过书桌,桌面摆放高中时期的资料和课本,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竖放在最前侧。
乔母下意识认为,既然快搬家了,这些书可以放进搬家箱了。
她自作主张地把书堆叠,手松松垮垮拿起一本高三语文课本,倏忽间,夹在里面的一纸信封从里面掉了出来。
粉红色的信封,格外显目地进入了她的视线。
她先是一怔,蹲下来准备捡起,信封前的一个眼熟的名字,攫住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顾暮迟。
乔母脸色变了变-
宁酒出门前,若有若无觉察出,妈妈好像有话要说。实在太明显了,往常有事说事的乔母,嘴巴像被胶水缝住了,几次三番想开口,最后回到沉默。
宁酒在玄关穿鞋,忍不住回头问:“妈,你要说什么吗?”
乔母送她到门口,含糊不清道:“你等会跟暮迟出门?”
乔母这令人莫测的眼神,宁酒差点以为自己的心思暴露了,不由自主慌了一秒,低下眼系鞋带,支支吾吾地嗯了声。
“去哪里?”
她努力镇定下来:“嗯,在家里太无聊了,去游乐园玩。”
乔母心事重重地点点头。
宁酒现在心神全放在等会儿的告白上,便没有太关注这些不寻常,以为自己瞒天过海了,带上斜挎包,走到楼道,连门也忘记关了。
顾暮迟早在等她了,他一拉开门就跟着她往楼梯走,走到距离楼栋十米远外。绿化树短了一截,稀疏了许多,盛夏热烈的阳光透过树顶扑面而来。他顿住脚步,往口袋里掏了掏,什么都没有。宁酒目光看着他:“你在找什么?
他垂下眸子,把手从口袋里收回,非常刻意地摸了摸自己头顶,摸到了一簇簇茂密的头发,他低头说:“我帽子忘戴了,你等我几分钟。”
顺着他的动作,宁酒瞅了一眼他发顶。
漆黑蓬松的头发,此刻正被耀眼的光圈环绕着,她默默点点头。
顾暮迟上下楼的速度很快,大长腿径直跨越台阶,不到几十秒,上了三楼。他急匆匆进门,从抽屉找到高中毕业后学校邮寄来的心愿卡。
心愿卡写了几句话,遒劲有力的笔锋,力透纸背。
他盯着那些话,眼神柔了柔,外面的蝉鸣声嘶力竭地催促,他的手指仔仔细细捋平了一遍,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宽大的口袋。
出了门,他的眼神潦草地掠过楼道,她家门没关。
这家伙神经大条犯马虎了,他上前几步,握住门把,门缓缓往里推动。
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足以对客厅一览无遗,对里面的交谈声听得明明白白。
“顾暮迟他……”
他听到了自己名字,怔了下。
“我从小挺喜欢他,人聪明又品性好,多好的孩子啊,偏偏——”
一个惯常的转折,后面的话通常不会让人舒服。
顾暮迟觉得该避避嫌,因为他毕竟不是人民币,不可能毫无缺点,只受欢迎而不被讨厌。
但宁酒的父母讨厌他吗?
他以前曾受他们的照顾,在他的印象里,宁父乔母还算喜欢他,现在听了一半,不可思议的震惊走到他眼睛里,握住门把的手顿时迟疑了。
接下来的议论,一丝不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如同从大坝下冲下的洪水,横扫途径的草木,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将他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波涛汹涌的暗流。
“前些天听邻居八卦,暮迟的爸爸从医院偷跑出来了,惊动了警察,给家里的人添了不少麻烦。”
“……。”
“顾荣自顾不暇,小时候让自家孩子受了不少委屈,但现在暮迟已经长大了,也不能不管爸爸,我说句不好听的,他身上的包袱太多了……”
宁父沉默了半天,略微不解:“……你今天为什么翻起旧事了?”
“我刚刚在宁酒的房间里,找到一封写给他的情书。”
宁父原本事不关己的态度,忽然就变了,他喃喃几声:“这可不行啊。”
“他爸爸的遗传概率在那里。”乔母唉声叹气,“我也知道这事不一定成,兴许她自己一厢情愿。但他俩关系一向好,我以前觉得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在一起的可能性低,所以没太管久久。现在越想越不对,暮迟这孩子除了家庭问题大,在学校里应该是个挺受欢迎的孩子,还没谈过一次恋爱,我就猜啊,两人可能早有苗头了。”
宁父眼神逐渐沉了沉。
顾暮迟的手指僵硬,浑身上下泼了冷水般,杵在了门口一动不动。
宁父深深皱眉,从茶几前抬起头来,猛地瞧见门缝里的一个挺拔的身影。
两人目光不偏不倚地相撞。
宁父瞪大了眼。
书房紧闭了一晚的窗,空气浑浊,宁父走进门,顾暮迟跟在他后面,长辈面前,他收敛了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散漫,身子挺拔地倚靠着门沿。
“坐。”宁父摆了个手势。
顾暮迟坐到了书房的一人沙发上,微垂着眼,他没太多的局促,只是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过了半晌,宁父为难地开口:“我们没想到这些话被你听了。”
顾暮迟抬头回:“是我的不对。”
随后,他翘起嘴角,笑得十分礼貌:“我应该及时把门关上。”
宁父被他的话噎了噎,更加不自在。
他叹息了一声:“既然你都听到了,我跟你说个明白。”
顾暮迟表现得再从容,不过刚满十八的少年,见他还有话要说,顿时心一紧。他坐在不属于自己的空间,听到以前尊敬的长辈,喜欢他的长辈,用温吞的口吻,说出了一段刺心的话:
“我跟久久妈妈的想法一致,无论你喜不喜欢她,她今天跟你告白,希望你能拒绝。”
顾暮迟腿一动,心里起了丝可笑的情绪。他真的笑了,他的表面和内心时常重重矛盾。
宁父不确定这笑是什么意思,也没见顾暮迟表达态度,他狠心一闭眼,直接说:“你家的情况太复杂了。”
“……”
“请你不要害了她。”
请你不要害了她。
顾暮迟站在楼道里出神了很久。
直到想起宁酒还在楼下等她,用一种殷殷期盼的心情等他,他终于强迫自己回过神,没忘记拿上帽子,一步又一步走下楼梯。
这些事情,他从小就明白了。
他的家庭跟别人的不一样。
他的爸爸,也跟别人不同寻常。
然而他始终保持着一种积极的观念,他的实力不会被任何人削弱,最终有一天,他能摆脱这些隐隐约约的偏见和看法,当他站在最高峰,站在别人仰望的地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自然而然就不见了。
他只要紧紧抓住唯一在乎他,他也在乎的人。
然而,就在宁父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他似乎又被这些尖锐的话语推到了阴暗的角落。
那些声音在耳边嘶吼:你配不上她。
站在昏暗的楼洞口,外面的阳光热烈,他的身边依然照不到一丝光亮。
而宁酒的身形始终被光圈环绕。
前面是渴盼的光明,后面是破灭的黑暗。
他停留在最后一个台阶之上,长久注视前方,一动不动。
没有任何人看到,那个曾经在众多人眼里耀眼而又优秀的少年,抓紧了栏杆,而内心涌出强烈的自卑感,如同洪水般吞没了他。
作者有话说:
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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