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方玉华被那眼睛看的肝胆生寒,他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问道:“敢问这位公子是……”
那人显然不想理他。
范思年见状连忙解围:“这位是谢逸谢先生,杜公请来的客人。”
“原来是谢先生,是在下孤陋寡闻。”方玉华微微一笑,展示猎物给谢逸看,“此人品貌上乘,不可多得,先生您过目。”
谢逸沉沉压下肩颈,脸色比之方才还要冷冽。
“满江沉船才丢了一批货,遂州河道官已经打捞出多具尸体,正在等待辨认身份。怎么,你是嫌近来天下太平,上赶着要给官府送人头么?”
方玉华狠狠一抖,被这番话吓得不轻:“不是!我……我并非是要生事!那批货个个精良,就这样折在满江对我们来说无异于伤筋动骨。光是要赔出去的银钱就至少有五百万两,更不用说一路来需要打点的封口费。所以我见到此人才没忍住下手,这副容貌,无论是男恩客还是女恩客都能卖个好价钱,兴许一单就能将五百万两赚回来。”
范思年与秦师礼都是商人,自然以利为先。
“谢先生。”范思年被说动了,“玉华言之有理,我看这人确实难得,不如就先送给几个常客应应急,至少先将满江亏损的银子补上。”
谢逸听完,不怒反笑,说道:“杜公在外担着风险,你们倒好,为了那几两碎银便要坏他的规矩。我且问你,此人从何而来,家住哪里,家中几口人,以何营生?”
方玉华一一应答。
谢逸又问:“这些是他告诉你的,还是你亲自探查的结果?”
方玉华一时语塞,底气不足地说道:“是他告诉我的。”
“既然如此,你怎知他所言是真是假?”谢逸敛起眉目,“清欢阁的规矩,所有猎手必须亲自探查猎物底细,确保无误后将结果列明纸上,待杜公审阅批复后归档记录,方可进行狩猎。你未经调查轻信他人,又擅自将其带回清欢阁,若他是官府细作或朝廷眼线,杜公多年筹谋便要葬于你手!”
方玉华吓瘫在地。
谢逸冷冷看向对面:“范老爷与秦老爷,还有异议么?”
“不敢不敢,谢先生定夺就好。”
谢逸从案上走下,抓住霍松声的胳膊,将人从方玉华怀中拽起。
霍松声没骨头似的,一头扣在谢逸肩上。
谢逸居高临下瞥着方玉华:“这人我带走处置,你自己领罚去吧。”
语毕,谢逸直接将霍松声扛起,快步离开了清欢阁。
·
从地面下来需过八十八级石阶,但从地下回去,只消自角门出去即可。
没有人想到,清欢阁地下三层的出口正对着一片旧坟场。
破败坟冢散乱在黄土之上,这里了无人烟,寻常人也不敢到这里来。
一辆马车早早侯在那里,谢逸扛着人上去,还没坐稳,一柄短剑便抵在喉头。
霍松声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明亮如星,他欺身上前,压制住谢逸。
车夫听见异动,问道:“谢先生,怎么了?”
谢逸说:“没事,你继续走。”
马车缓缓前行,谢逸偏过头,垂落的眸光洒在泛着冷意的匕首上,说道:“我刚救了你的命,你不谢我,反而用匕首指着我?”
霍松声揪住窗纱,看了眼周围环境:“谢先生不是要处置我么?此时不先发制人,难道要等先生先对我下手?”
“我若真要你的性命,方才在清欢阁便已经动手了。”
霍松声扯动嘴角:“怎么,先生不动手,不怕我将你们那些勾当公诸于众?”
“擒贼先擒王,你今日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益处。”谢逸凌厉的眉眼被匕首折出几道寒光,“我死了,顺便拉几个商人下水,宫中该怎样还是怎样,大公主与内阁的势力不会有丝毫撼动。”
霍松声抓住两个关键词,他瞬间变脸,沉声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谢逸丝毫没有被胁迫的样子,往后一靠,悠然说道:“自然是将军想知道,又无法知道的东西。”
霍松声正要逼问,忽然动作微滞。
谢逸眼一抬,轻笑起来:“将军,头晕吗?”
霍松声猛地甩了下头:“你……”
“可不是我。”谢逸略显无辜地推开霍松声,“即便你没喝方玉华下的‘春日宴’,入了清欢阁,大厅内男男女女挥发出的体/液都是上好的春/药。将军体质过人,药性竟然隔了这么久才发作。”
霍松声手上一软,匕首掉落在地。
他软倒在谢逸身边。
“将军没听过春日宴吧?”谢逸缓缓地说,“相信将军进来时都看到了,那些失去神智,被疯狂和肉/欲击溃的人,都是拜春日宴所赐。”
霍松声脑海中短暂的闪回一些片段,很快被一波高过一波的热潮掩埋。
烈马奔驰的声音在寂静的荒野中格外明显。
谢逸撩开窗纱一角,喟叹一声:“哎,接你的人来了。”
马车缓缓停下。
谢逸提起衣裳下摆,不紧不慢步下马车,在风中揣袖懒懒打了个哈欠。
等人到跟前,他先是笑了一笑,然后才说:“先生,你那好犯病的身子禁不住情绪激荡,还是要冷静点好。”
林霰煞白着脸翻身下马:“人呢?”
谢逸说:“在车里。”
林霰一句话也不多说,径直要上马车。
谢逸拦了他一下:“等等。”
林霰看向他。
谢逸说:“霍将军深夜出现在清欢阁,该看不该看的都看了个遍,你觉得他明日醒来,会不会先要你的命?”
林霰眉头紧锁,下颌角柔和的线条不太明显的锋利了一个瞬间。
“你倒不如都告诉他,日后我们行事也能省去许多麻烦,倘若他肯站在我们这边,那更是再好不过了。你也知道,他手握靖北十万大军的兵权,足以颠覆这个王朝。”
林霰的眸色全然冷掉。
谢逸自知触动逆鳞,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当我没说。”
林霰绕过他上了马车。
冷风呼啸,谢逸盯着林霰的背影,觉得无趣,骑上他的马独自离去。
车内昏暗无光,林霰喉头痒得厉害,强忍下咳嗽,将在地上打滚的霍松声捞了起来。
霍松声满头大汗,为了保持清醒,已经将舌尖咬的不成样子。
血晕在唇齿间,霍松声艰难地看清来人,费力抓住林霰的前襟,愤恨道:“姓林的!我要你的命!”
林霰垂眼看他,乌黑的眸子瞧不出情绪。
他周身冰冷,连气息都是冷的,一股接一股的冷香扑到霍松声面上,他明明要杀了林霰,却又无法不被这具冷冷的身体吸引。
林霰薄唇微动,觉察到霍松声攥在他身前的手蓦地展开,那人掌心滚烫,就这样隔着衣服贴在他的胸口。
“将军,”林霰将手附了上去,“难不难受?”
霍松声没这么难受过,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推开林霰,趴在一边剧烈喘息,愤怒道:“你滚。”
林霰顿了顿,抓住霍松声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
霍松声气疯了,眼睛通红,看林霰的每一眼都充满了侵略性。
他想咬掉林霰的脖子,想弄死这个罪魁祸首。
霍松声扑了上去,恶狠狠的,一口咬在林霰的脖子上。
林霰极轻地皱了下眉,觉察到脖颈间的疼痛并没有蔓延太久。
霍松声的眼神很快变得空茫,他沉浮在汪洋欲海中,即将同他所见到的人一样。
滚烫的气息缠绵在脖颈间,林霰不知何时抓紧了霍松声的手,额上也生出些许细汗。他微偏过头,黑暗中霍松声的轮廓模糊不堪,但呼吸是真实的,心跳也是真实的。
“林……”霍松声避开林霰的气息,“离我远点……”
林霰闭了闭眼睛,再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他说:“我帮你,好不好?”
霍松声混乱地摇头,可转瞬便陷入林霰的味道中,他被这个讨厌的人撕碎了全部的理智。
马车经过无人的小路,驶入繁华的大街。
灯火照亮了霍松声汗湿的脸。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
又很快在对方的动作中缴械投降。
马车停在客栈外。
终于下了火的霍松声被林霰背了下来。
一言已经备好了热水,过来接住霍松声。
烛火轻晃。
一言将霍松声放到床上便出去了。
门一关,忍了一路的林霰,终于在此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在床边缓了片刻,林霰伸手去摸霍松声的脸,随后从他脸上取下那张人/皮面具。
面具带着霍松声的体温和汗水,林霰摊在手上看了半晌,才丢置一边。
他用热手巾替霍松声擦汗,剥掉他的外衣扔在脚下。
擦完汗,林霰将脏衣服拿出去,让一言帮忙烧掉。
一言攥着衣服:“洗洗还能穿。”
“扔了。”林霰面色冷淡,“很臭。”
林霰说完便回了屋,一言叹口气,抱着衣服闻了闻味道:“明明很香。”
等林霰忙完,天都快亮了。
他了无睡意,于是便坐在床边看霍松声睡觉。
霍松声睡熟了,趴在枕头上,大半张脸都陷在里面。
林霰用肆无忌惮的目光丈量着霍松声的身体,霍松声常年带兵,练的体格精悍,与十几岁时是大不相同了。
林霰在床边坐了很久,也发了很久的呆。
早更时分,天又开始下雨。
雨滴稀稀落落,风打窗棂。
林霰动了一下酸涩的肩,起身去关窗。
一声细小的嗫喏自背后响起。
“戚……”
林霰的动作僵在那里。
听见霍松声睡梦中呓出一个名字:“……戚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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