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当日, 所有学员早上六点起就开始做妆造，七点半的时候陆续踏入了这巨型的剧场。
——观众席两面环绕，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如同演唱会现场。
这万众瞩目的感觉不由让人紧张加倍。
四位导师星光闪耀在导师席坐下，特邀点评嘉宾就位, 整个场子热闹喧嚣。
薛笑坐在学员席里, 伸长脖子努力张望。
他昨晚收到了张成育发来的座位号, 可惜这会儿观众席光线是暗的, 他根本找不到人，便只能作罢。
目光又扫过导师席上懒洋洋坐着的沈亭言。
薛笑默默望了会儿，得来对方一次回视, 瞬间充满电，便弯起唇收回了目光。
八点整, 蒋全准时登台。
“欢迎大家来到《片场巨星》的舞台！”
照例说完开场词, 介绍完特邀嘉宾，蒋全开始宣读这一轮的比赛规则。
“这一轮比赛, 我们依旧将使用现场观众投票和导师发出邀请卡的方式筛选晋级学员！”
“和上一轮有所不同的是，”他顿了顿，扔出了一句爆炸性的话，“这一次, 现场观众投票后十五位学员，将先一步被直接淘汰。”
全场哗然。
学员席爆发了惊呼声, 薛笑也有些吃惊。
直接淘汰十五人？
“在剩余十六位学员中，导师们将可以凭借自己的意愿发出邀请卡。这一次，每位导师只有四张邀请卡, 并且每位导师对于自己目前所拥有的学员, 具有优先选择权。”
这条规则更让人吃惊, 而且就连导师们事先似乎也并不知晓。
苏诗锦、官若荧、丰纬瞬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沈亭言凝眸，薛笑则呆了呆。
“也就是说——当这位导师将邀请卡发给了自己目前组里的学员时，学员不能拒绝，必须入组。而其余导师则不能再向这名学员发卡。”
这么一来，导师就很难再抢人了。
苏诗锦开玩笑道：“那如果我看中了某个其他组的学员，是不是还得让那位导师高抬贵手给我留个机会啊？”
丰纬笑呵呵道：“苏老师现在就有看中的其他组的学员了？四张邀请卡到时候够不够用啊？”
苏诗锦小组的学员立刻不安起来。
苏诗锦翻了个白眼：“丰导要是够用我肯定也够用。”
这下，就连导师席上的气氛也开始变得紧张。
薛笑蜷紧双手。
每一组的导师对于组内的学员有优先选择权——这条规则的诞生或许是为了变相加强邀请卡的有效率，避免像上一轮一样，出现所有导师把卡给同一个学员，而其中三张卡则被浪费掉的情况。
这一轮，他们有点浪费不起卡了。
老高的用意可能是好的，是为了能在规则约束的情况下尽量多一点留下学员，然而这样一来……
薛笑又望了导师席一眼。
男人脸上神色莫辨。
薛笑小小吐出一口气。
算了，不想不想，不论如何，目前的目标都是努力晋级到下一轮。
礼仪小姐将邀请卡递到四位导师手中后，蒋全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另外还有一条特殊规则，我先提前透露给大家。”
“这一轮比赛，在所有小组登场表演结束后，我们将会把每位导师指导的学员得分加总起来，计算出平均分。排名第一的导师，我们将会发出一张特殊权利卡。”
丰纬登时了然：“是复活卡吧？”
这种特殊规则在竞技节目里并不少见。
蒋全留了个悬念，微笑道：“等到时候再揭晓吧。接下来，就有请今天的第一组上场——”
……
上场顺序依旧是昨晚抽签决定的，薛笑他们这一组抽到了第五。
到了第三轮比赛，剧目时长有所增加，一组与一组之间的清场时间与准备时间加长，于是第五组差不多要排到下午场第一个。
而今天第一组上场的，正是沈亭言所指导的剧目一，也正是窦鸣剑和常云都参演的剧目，《繁星》。
大荧幕降下，一张绚丽的宣传海报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两男两女站在繁星之下，仰头望着这浩渺的夜空，人影很小，夜空广袤，压迫感与窒息感自灵魂深处油然而生。
等到荧幕再次亮起，剧目正式开始。
薛笑凝神。
《繁星》正是那部有关于轮回与亲情的软科幻故事。
窦鸣剑饰演的是一个傻子——一个天生痴傻，艰辛长到了四十五岁的傻子。
女一则是傻子楼下早餐铺店长的女儿，一个唯一愿意和傻子做朋友的善良女孩。
常云饰演女一的男朋友，他对傻子非常警惕，时常警告女朋友不要与傻子再有任何接触。
女二则是女一的好闺蜜。
原作以科幻设定讲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善良女孩的时间将停滞在某一夜，她注定死在这一晚，傻子却能预知未来。
他什么都不懂，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不想让这个女孩死，于是他拼尽全力将对方救下，代替对方死去，却没想到，这竟是无限轮回的开始……
女孩不死，似乎时间就无法继续往下走去。
他们所有人，都将被困在这繁星之下。
……
薛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忽然发现，沈亭言的个人导演风格特别鲜明。
上一轮其实就已经有所察觉，但这一次的感觉格外明显！
《繁星》这部影片，原作的风格其实非常青春活泼，虽然最后走向了悲调，但总体还是充斥着一股梦幻、温暖、正能量的感觉。
原作甚至经常会穿插一些漫画分镜，这种风格很受小孩子喜爱，所以那会儿影院里大人都是带着小孩子一起来看。
可此时呈现在大荧幕上的这个剧目，它明明还是那个故事，明明还是那些台词，镜头却不一样了，氛围不一样了，叙述节奏也不一样了！
故事风格竟变得冷峻、压抑，令人心生凄惶。
傻子与女孩之间的“亲情”变成了一根绳索，它被极力地拉扯着，仿佛随时都会因为这无限轮回的折磨而绷断，却又始终紧紧连着一根丝。
歇斯底里，疯狂而又厚重，荒谬而又悲凉。
薛笑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沈亭言为什么会想要转向幕后。
这个男人对于“创造故事”的欲望太强烈了。
他拥有一颗想要塑造故事的野心，而他所拥有的强大的塑造能力足以让他实现他的野心。
——这部剧目，被沈亭言轻易捏合成了令人震撼的模样。
不仅如此，沈亭言调教演员的能力也非常厉害。
上一轮比赛，他所指导四组学员就是所有导师组里晋级率最高的。
而这一轮比赛，薛笑能清晰感受到，常云和窦鸣剑的演技又上了一层楼。
尤其是常云，他进步了好多啊！
短短十几分钟剧目，所有观众看得目不转睛，心潮起伏，结束时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四位演员重新回到台前，掌声才热烈响起。
“我靠，这一组演得跟原作已经完全像是两部影片了……”
“好牛啊，沈老师干脆去做导演算了！”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薛笑的心脏咚咚咚直跳，他恍惚看向导师席，那个男人淡定地坐着，显然今天窦鸣剑和常云的表演没有让他失望，当然应该也没有超常发挥。
就是正常、稳定地输出。
这个男人的做事风格向来理性而又冷静，这自然也会影响到他的学生。
丰纬缓了过来，意味深长地瞥了沈亭言一眼：“沈老师有点东西啊，这部剧目的风格看起来冷峻，不管是镜头还是叙述节奏给人的感觉都毫无人情味可言，但表现出来的人物感情偏偏又很浓重。”
这种极致的反差非常疯狂，有种是“疯子”拍出来的感觉。
苏诗锦刚才也看得津津有味，她道：“看来是上一轮节目组选的剧目绑住沈老师手脚了？这一次能自己选剧目，个人风格一下子就拉起来了啊。”
官若荧惊奇地问：“沈老师真不考虑转行做下导演？”
全场大笑。
沈亭言懒散道：“别点评我，你们还是点评下演员吧。”
演员当然也是要点评的。
四个演员这次发挥都非常出色，每个人都得到了不少夸奖。
点评完之后，全场投票，那一分钟里不仅是台上的人在紧张，台下的人也在紧张。
他们都会拿多少票？
最高的会是多少，最低的又会是多少？
一分钟后，答案出来——
最高的是窦鸣剑，一共获得了1893票！
薛笑他们激动地鼓起掌。
好高！好高啊！
窦鸣剑自己也非常惊喜，连忙鞠躬道：“谢谢大家！”
第二位是女一，1755票。
第三位是常云，1543票。
第四位是女二，988票。
金宵晨在后排拍拍胸口道：“我感觉常哥应该稳了。”
江莲莲低声道：“我也觉得，他们这一组演得太好了！”
学员席里甚至有人偷偷说：“下一轮比赛我也好想去沈老师的小组啊……我总感觉他们这一组演技真的都进步了好多……”
比赛进入到后程，导师们心目中的人选会越来越明确，学员们亦是同样。
然而比赛进行到这里，机会亦是越来越少，越来越珍贵。
……
窦鸣剑和常云来了个开门红后，薛笑本放心了不少。
然而，排名总有高低，竞争是残酷的，他们这些人也不可能全都顺利地跃居高位。
尽管都比之前进步了不少，尽管都尽全力去表演了，但是——
江莲莲在第二组上场，拿到了996票。
金宵晨和黄小林这次都在官若荧的组，他们第三组上场，前者拿到了1145票，后者拿到了786票。
黄小林苦笑。
他目前垫底了。
薛笑的脸又紧绷起来。
赵冬和顾领都在苏诗锦的另一组，前者稳定发挥，拿到了1798票，后者……这次竟然只拿到了1002票！
薛笑愕然。
顾领表演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感觉到问题，只是这1002的票数，在现在已经登过场的16名学员里，排在了倒数第七，是非常危险的位置。
如果下午半场的票数分布也和现在这样差不多的话，顾领甚至有一定几率会在这个环节就被淘汰掉……
怎么会这样？
导师席上，苏诗锦的脸色很平静，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
上午半场录制结束，大家都在食堂吃饭。
他们想安慰顾领，顾领本人却心态良好，似乎完全不需要安慰。
薛笑有些踌躇，顾领看了出来，在回到大剧场的时候，主动对他说：“想问我怎么会演成那个样子？”
薛笑没想问得那么直白……
刚才导师们对顾领的点评不多，他始终没搞明白顾领身上的问题是什么。
如果单单只是这一次的剧目没挑合适，那么或许下一次顾领就能恢复成正常水准。
可如果真的是顾领的表演出现了问题，那……内里的问题可能就非常严重了。
薛笑是真的有点担心。
顾领望着他，眸中浮现出暖色。
“之前官老师不是说过我是本能形演员，一旦选的角色与自己不够契合，就会很难跨越障碍么，这一次彻底被她说中了。”
他淡淡道：“我试过摒弃靠直觉演绎人物的方式，但还是没能完全适应，演起来也不舒服。理性的思考让我感觉不到人物，如果以后一直要面对这样的情况，那么演戏这件事似乎也没那么有趣了。”
薛笑一惊。
“不用这么惊讶，不是每个‘能’演戏的人都适合演戏。能有机会认清这一点也是件好事。”
薛笑沉默片刻，问：“那你以后……”
“以后就以后再说吧，”顾领低头看着他，“至少目前还在节目里，我会再尽力试一试，能多留一轮……就多留一轮。”
*
老高知道张成育是薛笑亲友，特地给他开了后门，让他可以进后台来逛逛。
而张成育一进后台就先撞见了沈亭言。
这个男人正在无人的走廊尽头抽烟，看到他时，似乎有些意外，随后淡淡向他颔首。
张成育受宠若惊。
……
等薛笑找到张成育，看见的就是这俩男人站在一起开窗抽烟的模样。
沈亭言回过头瞥见薛笑的一脸忧心忡忡，蹙起眉道：“怎么回事？”
“……我没事。”薛笑摇摇头，有些没精打采。
张成育的眉头也皱起来了：“脸都垮成这样了还说没事？不会身体不舒服了吧？”
薛笑耷拉着肩膀，还是摇头。
沈亭言盯着他，有几分了然了，眯眼道：“是在担心你那几个好朋友？”
薛笑抿唇。
“薛笑，比赛有晋级有淘汰是常事，他们自己肯定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眼见着薛笑的小脑袋垂得更低了，沈亭言一顿，硬生生转换了语气，“……更何况还有一半人没上场，结果怎么样谁都不知道。”
“你现在就丧气成这样，等会儿表演怎么办？”
薛笑在南河影视城呆了一年多，看着那么多人来来去去，其实早已习惯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只是每到这个时候，心情还是难免惆怅。
沈亭言捻了烟，嗓音温柔了下来：“过来。”
薛笑拖着脚步，慢吞吞走了过去。
沈亭言抬起手，覆在了他的脑袋上：“先把自己的故事演好，知道吗？”
薛笑眼睫扇了扇，缓慢点头。
“这个节目不是你们的全部，虽然肯定是留得越久越好，但就算真的离开了节目，你们照旧可以在其他剧组里重聚，”沈亭言说，“薛笑，只要有心，筵席也是可以不散的。”
薛笑一颤。
他抬起眸，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男人。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嗯。”
道理都是懂的，只是有时候情绪需要缓冲。
而沈亭言的这番话，句句砸在了他的心窝子上，为他铺就了一片落脚之地。
一旁，张成育再次内心震撼，安静如鸡地看着这两人的互动……
那之后，薛笑逗留了没一会儿就被叫走了，丰纬还要再检查下他们的妆造。
他匆忙对张成育留下一句“师父晚上再见哈”，就转身离开。
张成育抽着烟，感叹道：“我是真没想到这小子能跟沈老师你混这么熟。”
到现在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亭言淡淡笑了笑，又点了支烟。
他态度随和，张成育便也胆子大了起来，敢闲唠一点有的没的：“他性格开朗是开朗，不过也不是随便就敢往别人面前凑的那种类型，我之前想着，在节目里见到你，他可能还会有点害羞，所以现在看到你们这么亲近，我真的挺惊讶的。”
沈亭言道：“他朋友应该挺多的吧。”
“是，不过大家都是被吸引过去的，怎么说呢，这小子身上就是有一股吸引力，大家都喜欢和他交朋友。”
这一点沈亭言倒是认同。
这小灯泡就跟小太阳似的，节目里也有很多人喜欢在他身边打转。
他想再知道点薛笑的往事，刚才把张成育叫过来也是为了这，便随意起了个话头：“你和他认识一年多了？”
张成育顺势打开了话匣子：“对啊，他刚去南河影视城就和我认识了，我们就住在上下楼。”
“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的，就敢直接过来。”
沈亭言也笑：“是他的作风。”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家伙一脸天真，横冲直撞的模样。
“而且第一次演戏演的就是尸体，我跟他说这不太吉利，他说演尸体有红包拿啊，我说才一块钱，他说他就是想拿拿看。”
“你别看他老脸红啊，他其实脸皮可厚了。那时候还有人笑话他演个背景板还在那研究半天怎么演，谁在乎啊，可他就是能一点都不受影响，该学习就学习，该研究就研究。”
“就跟他拿一块钱红包时一样，根本不管别人怎么看他。”
“有人给他泼冷水，说一万个群演龙套里，最后能出头的才一个两个，哪轮得到他们。嘿，他就觉得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有人觉得他这是傲气，可他其实就是不喜欢轻易否定自己，心态真的超积极，我就没见过比他更阳光的。”
“所以当时在我们那一帮非科班出身的群演里，他也是最快考上特约演员的。”
张成育唠唠叨叨说了很多，沈亭言也静静听着。
薛笑是怎么在片场偷师的，第一次接到有台词的角色时开心到拉着他对戏到天亮，被导演批了虽然有点羞愧，但态度很认真，由于太认真了，人家导演后来反倒对他青睐有加……
一桩桩，一件件。
一个说得不嫌累，一个听得不嫌烦。
“……我今年都四十五了嘛，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我其实是把他当自己孩子看的。看到他现在出息了，我真的高兴。”
“——事业有了起色，感情也有了着落。”
沈亭言原本低着眸，边听边吸烟，眼底浸着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柔色。
听到后一句话，动作陡然停住。
张成育觉得自己说得不太对，连忙自我更正道：“哈哈，也不是有了着落，反正至少这小子终于开窍了，这也是好事。”
“——他有喜欢的人了？”
身旁男人突然开口，声音竟非常沙哑。
张成育微怔，心头一跳，下意识转过头去。
不知何时，沈亭言正盯着他，手中的烟就快燃尽了也没注意到。
他缓缓问：“他跟你说的？”
张成育不明白沈亭言的态度为什么突然有点奇怪。
他迟疑道：“……嗯，他昨天自己跟我说，有喜欢的姑娘了，不过没告诉我是谁。”
有喜欢的姑娘了。
灼热的烟灰悄无声息落在了手指上。
沈亭言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
作者有话说：
二更结束。
大家放心哈，这两人虐不起来的，沈老师顺风顺水惯了，如今总要吃点苦头，这就是苦甜守恒定律（狗头
052
下午, 观众、学员、导师准点归位，录制重新开始。
沈亭言坐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蒋全的主持词、周围的喧闹声朦朦胧胧, 离得非常远。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目光扫过右手食指指背被烫出来的红痕时, 也还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仿佛整个人的感知都麻木了似的。
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于是他静静注视着那抹红痕, 试图强行找回平时那种敏锐的感知。
慢慢的、慢慢的……
待那一处终于出现近乎蚂蚁啃噬一般的麻痛, 他全身的知觉也迟钝地随之复苏，而他的心中，也终于涌现出一种他此时此刻不得不面对的陌生情绪。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竟然还真是他自作多情。
薛笑喜欢的竟然是女人。
沈亭言活了27年, 从小就活得骄傲，然而他从未自大过。
不会轻易觉得自己就一定能成功做成所有事情, 也不会认为所有人都喜欢自己, 甚至他知道讨厌他的人会比喜欢他的人多许多。
然而他竟然在薛笑身上栽了坑。
在听到张成育透露出那些信息时，他觉得荒谬, 可笑。
他突然回想起这短短一个多月来两人相处的片段，终于不得不承认“旁观者清”这四个字有它的道理。
薛笑面对他时的任何反应都没有特殊的意思，只是他擅自赋予了那些反应特殊的含义。
脸红没有意义，那双饱含着水光的眼没有意义。
羞赧没有意义, 总是与他撞上的视线也没有意义。
什么都没有。
唯一有的，只有他的自作多情。
他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变得这么可笑了？
沈亭言缓缓敛了自嘲的笑意。
那天, 方磊在车里问了他一个问题。
——如果薛笑不喜欢他，他要主动追吗？
当时他没有回答。
彼时他尚不愿意承认自己可能判断错误。
更何况以他的性格，一旦发现自己被自己愚弄了, 他更有可能会选择的, 是直接远离对方。
对方自然没有做错任何事, 只是沈亭言心中的骄傲让他放不下面子。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一厢情愿。
好感刚变成喜欢时，这种喜欢往往也还单薄、肤浅。
并不是什么必须珍而重之的情绪。
轻易就能压下，轻易就能揉碎。
沈亭言完全可以在对方没有察觉到他可笑的一厢情愿时，就冷静地把一切消灭于无声无息之中。
然而想起来似乎挺简单，实际上呢？
实际上，那天在车上，他发现自己竟无法轻易回答——
他根本无法像往常一样，轻嗤一句，“怎么可能”。
只因为，在他回想起薛笑的瞬间，那个青年轻易跃进了他的心中，而那样一个阳光、可爱、单纯而又美好的薛笑——
“现在，让我们有请今天的第五组上台，大家掌声欢迎！”
在全场的欢呼声和掌声之中，他缓缓抬起眸。
视线扫过摄像机、舞台边缘、那一排走上舞台，在蒋全身边站定的脚。
最后，是青年坚定、明亮的双眸。
沈亭言靠到了椅背上，轻吐出一口气。
他再一次自嘲。
——而面对这样一个薛笑，他几乎是秒败。
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刹那，他的灵魂便投了降。
做不到远离。
更做不到，就这样不再喜欢。
*
薛笑在台上站定，与沈亭言对上目光的时候，心中浮现出了疑惑。
他觉得沈亭言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同于往常。
然而这抹感觉只是一闪而过，沈亭言的自控能力太好了，轻易就能将情绪全部压下，薛笑经常会读不懂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现在这个场合，也不适合他去探究。
蒋全道：“这一组是我们今天唯一一组原创剧目，是丰导的杀手锏，是吧？”
丰纬笑了起来。
苏诗锦翻开节目单道：“我看了简介，也是科幻题材，仿生机器人和人类的故事是吗？剧本是丰导您亲自写的，我还真好奇起来了。”
丰纬笑呵呵道：“这不是马上就要开演了？等会儿亲自看吧。”
这表情和语气，一看就是对这一组充满了自信。
从演员阵容上来讲，薛笑的实力自然非常强劲，程阳也值得期待。
汪海和蒋鑫在前两轮里表现中庸，但丰纬调教演员的能力并不差。
目前为止，小组平均得分最高的是沈亭言的剧目一。
两组科幻题材撞上，最终谁能更胜一筹？
蒋全得到了后台的指示，笑着开始搞事情：“沈老师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全场目光瞬间集中到了沈亭言的身上。
蒋鑫、汪海变得有些紧张，程阳也不自觉紧绷起来。
这个时候要是被阴阳怪气一下，那可是有点搞心态的啊。
丰纬则淡定地笑着，瞥了瞥身旁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静了片刻，动了动唇，竟只道：“好好演。”
他的双眸只看着一个方向，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低沉的嗓音近乎有些柔和：
“我很期待。”
薛笑瞬间扬起唇角，重重点了点头。
他绝不会让他失望。
……
四人走去后台准备的间隙，苏诗锦分析道：“原创剧目也就意味着没有原作可以参考，演员必须从0开始创造角色。这一组当中只有程阳过去拥有丰富的表演经验，薛笑、蒋鑫、汪海三人以前都是跑龙套，对于薛笑而言，这一次挑战可能会尤其大。”
毕竟他是这一组剧目的主角。
丰纬说：“他没问题的。这小孩对表演有一套自己的想法，所以就算遇到问题也不慌，踏踏实实都能解决。”
关于这点，同样指导过薛笑的官若荧非常认同：“是，薛笑实在太稳了。”
全场观众的期待也在此刻被拉到了顶点。
这会是这一轮比赛里最精彩的一个剧目吗？
薛笑是龙套出身，却是全场率先出演了原创剧目主角的人，他担负得起大家的期待吗？
所有人在心里都保留了这样一个疑问。
沈亭言没有再说话，他只静静望着在舞台上降下的大荧幕，耐心地、内心出奇宁静地等待这一场表演的开始。
片刻后，宣传海报亮起。
全场发出惊叹声。
丰纬的宣传海报设计得十分大胆——
这是一个竞赛节目，大部分导师为了照顾学员，会把所有人都想方设法安到海报上去。
一来，这样做就不会引起学员的不满。
二来，也是希望观众们能尽量多得给所有人投票，而不是只把注意力放在主角身上。
可丰纬的这一组宣传海报上，竟只有薛笑一个人！
幽暗的房间里，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吊带长裙，戴着一头凌乱的黑色长卷发，坐在房间左侧角落的椅子上。
明暗在他的身上交杂，血红色与苍白的肤色相映，色彩撕裂到触目惊心。
他的坐姿随意而又颓废，好像一台废旧的机器，他再也无法行动，只是被人丢弃在了那里，微垂着头，神情麻木而又恍惚。
海报右侧是一张床，床上无人，只有窗外射进来的光倾撒在上面。
“拼图”二字气势磅礴挥墨其上。
整张宣传海报美到惊心动魄。
沈亭言的眸色黯了下来。
下一秒，大荧幕也暗了下来。
一秒后，画面出现，这个故事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有点少，容我等会儿再爬上来更一章_(:з」∠)_
053
荧幕上最先出现的是一段提前做好的字幕。
“2050年, 仿生机器人的运用已经普及到了社会方方面面，进入到了千家万户之中。”
“但是与此同时，一些伦理问题也浮出水面。人类申请购买机器人必须言明用途, 仿生机器人公司也必须调查清楚购买人的背景，进行机器类型的限制。”
……
镜头中率先出现的, 是程阳饰演的男主人陆宁。
穿着一身睡袍, 黑发长到有些遮住眼, 下巴胡子拉碴。
这个男人英俊又颓废, 他正对着镜头，带着一丝忐忑与郑重，说：
“你好, 我叫陆宁，是你的……主人。”
“呃, ”他垂了下眼, 道，“我需要有人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好吧, 不是，”他很快就低下头，揉起了自己的头发，自嘲道, “三年前，我的妻子去世了, 我多次申请购买女性机器人，但一直被驳回。潮云公司肯定看出了我的意图，看出了我是个疯子……”
“我只是太想她了, 真的太想她了, 就算只是个机器人, 如果能把它变成她的样子……”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来。
他就这样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静了片刻，忽然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红着眼眶，笑着道：“不过三年时间，我也想开了，只是一个人生活实在太寂寞，所以，你来陪陪我吧，3214。”
镜头开始转向，转向陆宁正在面对的那个人。
一头黑色碎发的青年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体恤，牛仔裤。
他的样貌很漂亮，漂亮得像一颗宝石，面色却平静至极，甚至称得上无趣。
望着陆宁的双眼看似专注，实则毫无波澜，嗓音亦舒缓平稳到像是某种发声器发出的一般。
“好的，我的主人。”
……
一段简单的开场，瞬间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进去。
程阳上来就状态绝佳，镜头放大了他的脸，任何表演上的瑕疵都会在这一刻一览无遗。
可他在细微之处的情绪处理竟妙极了，精准而又充满内敛的张力，简直称得上是教科书级的表演。
他的演技原来有这么厉害吗？
而薛笑更是让人惊讶，只因为他演出来的机器人，和观众们平时在影视剧里看到的其他“机器人”不太一样。
过去荧幕上的机器人总有种刻意表现出来的“机械感”，动作僵硬，眼神直愣愣，说话一字一顿，就差直接把“我是机器人”五个字挂脑门上了。
薛笑饰演的3214，却真的像极了人，但又能让所有人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个东西并不是人。
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异样感。
观众们睁大了眼睛，在这一刻，内心全都升起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是怎么演出来的啊？
导师席上，几个人均是若有所思。
薛笑能演出这样的效果，自然是精准抓住了几个特征。
情绪平稳，语调平稳，不刻意做出机械感，仿生机器人仿的是人，他自然也得像人。
然而机器人之所以为机器人，也正是因为它们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人类，只是在模仿人类。
要抓住“像人”和“不像人”之间的平衡感是很难的，薛笑却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也难怪……
官若荧和苏诗锦看向丰纬。
也难怪这家伙这么自信。
沈亭言凝视着荧幕上的青年，看着表演继续往下走去。
《拼图》这段剧目，丰纬选择了片段式的表现手法，毕竟故事的时间跨度在几个月，舞台上却只能呈现十几分钟，每个片段之间都需要时间跳跃。
开场白之后，荧幕就黑了下去。
再亮起来时，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已经是陆宁和3214日常相处的画面。
陆宁需要有人陪伴，他也期待了3214很久，然而真正等来这么一个像极了人的机器人之后，他却变得有些无所适从。
有点尴尬，也有点不知道怎么摆放手脚。
3214则是尽职的完美机器人，他给陆宁铺床、洗衣、做饭、递水。
除此之外，他的双眼一直不动声色关注着自己的主人。
陆宁自然察觉到了3214片刻不停的注视，他躲避着目光，讷讷地问：“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3214将一盘意大利面轻轻放下，注视着陆宁说：“因为所有仿生机器人都需要学习和输入，才能更像人类，更好地完成工作。”
陆宁想起这回事，松了口气，嘟哝道：“其实机器人公司应该在售出前就把你们都调教好。”
“让主人直接进行性格调教，更有利于后续日常生活中的相处。”
3214站在一旁，就这样一脸平静地说：“主人，您可以大胆地调教我。”
陆宁登时把一口面给喷了出来。
……
这一幕让观众们笑了出来。
荧幕中，陆宁涨红了脸，用手背擦着嘴，含糊道：“不、不用了，你就保持这样就好……”
3214并不做争执，他依旧注视着陆宁，道：“好的，主人。”
然而学习是ai机器人的本能。
当3214顺从地回答“好的”时，他依旧在学习。
学习陆宁的尴尬与忐忑，他的矛盾与迟疑。
3214回到厨房，刚准备整理餐具，身后就传来了陆宁的喊声：“你休息一会儿啊，别一直忙了。”
3214动作一顿，偏了偏头。
这一刻，他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情绪——是探究。
就好像真的很疑惑，这个男人是真的把他当成人类了吗？
机器人根本不会疲惫。
但他还是放下手上的东西，高声回答：“好的。”
然后他在厨房一角的椅子上坐下。
他转过头，看向客厅里的时钟。
秒针和分针一直在走。
“一会儿”是多久？
3214在被唤醒启用，正式开始学习人类后的这第七天，已经有了大概的概念。
十分钟后，他起身，走上前，继续收拾餐具。
……
独居生活平淡而无趣。
陆宁住在一个独栋别墅里，他的工作在线上就能完成。
每天两到四小时的工作时间结束后，他就开始放空、发呆。
他好像其实并不怎么需要别人的陪伴，一个人就能在花园里坐一下午，也根本不把3214叫去说话。
3214就只能默默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依旧那么平静，依旧那么探究。
当然，陆宁作为一个曾经试图购买女性机器人，想要重新“塑造”出一个妻子的疯子，情绪不可能始终那么平稳。
他甚至是相当压抑及痛苦的。
3214在深夜漆黑的客厅里静坐时，总能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压抑的哭声。
他没有起身去偷看，只在那静静地听着。
“……我好想你……”
轻微的铛一声，是酒瓶被放在桌上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醉醺醺的：“叶叶，我真的好想你……”
3214低垂着眼。
他喃喃道：“我好想你……”
一开始是平静至极的声音。
随后在练习中慢慢出现变化。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轻轻的，一次又一次，越来越接近陆宁说出这四个字时的情绪。
门内与门外，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同样痛苦。
“我好想你……”
……
观众们看到这里，鸡皮疙瘩竟冒了起来。
剧目演到现在才四分钟，叙述节奏一直很平缓，故事好像也没什么大波大澜，但不知不觉中，情绪好像已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了起来。
尤其是薛笑，他饰演的3214在这一刻给人一种寒气直冒，充满诡异，无法形容的感觉。
这个故事到底讲的是什么啊……？
怎么感觉有点恐怖……
观众有点怕怕。
……但又很想继续往下看去。
他们实在太好奇了！
……
第三个片段，疑似发生在主仆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之后。
3214正坐在一张凳子上，他脱光了上衣，挺直着背脊。
他的身后，一个金属片敞开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工服的人正拿着工具对他的背部捣鼓。
在对方探身拿工具的时候，他衣服上的“潮云”logo露了出来。
——这是潮云机器人公司派来的机械维修师。
两人身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双手抱臂，淡淡道：“按照规定，最开始的半年，我和维修师会每个月回访一次，所以之后我们会经常见面，你可以先记住我们的样子。”
3214微微牵起唇：“在见面的第一时间，我就已经将你们的外形数据进行了输入。”
回访师探究道：“你已经会笑了？”
3214转过头看向他，唇角的笑意缓缓扩大。
他似乎在以此告诉对方：是的。
回访师意味不明道：“你的学习速度倒是挺快。一般机器人学习情绪表达很迅速，但要掌握情绪表达的使用时机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维修师一边忙一边说：“你忘了？他是老款，老款就是有这个优点。”
“哦对，”回访师淡淡道，“不过老款也有致命的缺陷。”
“他已经是老款里的最后一台机器人了，”维修师叹气道，“不管是优点和缺陷，在他之后也就全都没了。”
回访师笑了声，似乎完全不在意。
3214一直看着他。
回访师嘴角一绷，冷冷道：“不准学习我。”
3214再次微笑。
就在这时，维修师站起身，擦了把汗，道：“数据分析结果出来了。这一个月来，3214吸收分析最多的情绪是悲伤、压抑，和爱。”
“哎，这个客户真的……我们要不要去沟通一下？”
“当然需要，”回访师果断地说，“销售部提醒过，当这位客户对机器人释放出与爱有关的信息时，我们需要格外注意。”
3214的唇角缓缓放下。
……
陆宁送走回访师和维修师后，犹豫了下，对3214说：“我们好好谈谈吧。”
他们在客厅的落地窗边坐下。
陆宁将一个相框摆在了茶几上，3214的面前。
这个相框之前一直被摆在卧室最显眼的位置，相片里，陆宁搂着妻子，背对着大海大笑，两人幸福又恩爱。
3214的目光在相片上一扫而过，便探究地看向陆宁。
陆宁依旧没有直视3214，他失笑道：“我之前太疯了，你们公司的人怕我教坏你，给你输入什么‘se情’‘暴力’之类的信息，让你往错误的方向学习。”
“他们建议我，如果想要正确引导ai，我可以试着直接和你交流，把‘爱’正常地教给你。”
“所以……我想和你谈谈我的妻子。”
那之后，是一段平静又感伤的叙述。
陆宁和他的妻子在年少时认识，两人相知相伴十年，在七年前结婚。
他们没打算生孩子，本打算就这样相伴到老，却没想到一场意外就这样夺走了对方。
……
陆宁活得沉闷是有理由的，因为一旦开始提及妻子，他的情绪就有点没办法控制。
3214一直注视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迅速地吸纳着陆宁的眼泪，倾听的耳朵吸纳着陆宁的哽咽。
陆宁很快哭得连话都说不下去。
他乖乖听从了回访师的建议，试图对3214讲述他对妻子的爱，然而这样的行径无疑是拉开他自己的伤疤。
爱到底是什么？
爱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3214的眉头微蹙起来。
陆宁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一张纸巾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伸手接过，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你好像越来越像一个人了，竟然还知道安慰……”
他笑着，擦完了便抬起头，然后眼泪再次滑落。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老师。”
他通红着双眼，说：“但如果要问我爱是什么，爱可能就是这样——”
“在一起的时候很难说出口，因为会害羞。”
“分别之后很难说出口，因为会悲伤。”
“爱大概就是这样无法言说、只能藏在心底的宝藏。”
“所以，”陆宁哭着笑，“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好不好？”
镜头打向3214。
这一瞬间，演播厅里的所有人集体一愣。
3214的面孔，不知何时竟像极了人！
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注视着陆宁，开口时，嗓音沙哑：“……好。”
导师席上，苏诗锦和官若荧深吸一口气。
3214在这一刻出现了重大的变化。
陆宁自以为自己没能教会3214什么，实则他身上沉重的爱已经感染到了3214！
薛笑太惊人了！
他的台词目前为止还很少，大多数时候，他一直是默默观察的那个角色。
可不论是前期悄无声息的变化，还是这一刻的剧变，他都诠释得太好了，以至于明明一直是很“静”的表演，他却让所有人都感到惊心动魄。
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头皮也在微微发麻！
这种恐惧不仅仅来自于“一台机器正在逐渐变成人类”的诡异感，更来自于那无形的、如同一根绷紧的弦一般的感情线。
3214的感情在最开始是一张白纸，苍白到无趣。
然而这一刻，浓重的色彩被泼墨上去。
他开始变得糜丽、混乱、深重且混沌……
沈亭言靠到椅背上，眸色深深地望着大荧幕。
几乎可以预想到，故事的转折很快就要来临。
……
那一次剖白彻底击倒了陆宁。
回忆如潮水般，一旦打开了阀门便很难关上，就算他及时打住了与3214的沟通，那潮水依旧淹没了他。
他酗酒酗得更加厉害，几乎再也没出过卧室的门。
满地都是酒瓶，3214试图制止：“主人，您不能再喝酒了。”
陆宁却歪倒在床边，醉醺醺地说：“我想喝，你别管我了，不喝我睡不着，安眠药也没用……”
等到陆宁彻底昏昏沉沉睡去，3214默默把他搬上床。
他将满地的酒瓶收拾干净，随后走到床边，替陆宁拉上被子。
陆宁却将他拽了下去。
3214冷不丁倒在陆宁身上，眼睛微微睁大，及时撑住了自己的身体，而陆宁紧抱住他，埋首在他颈边，喃喃道：“叶叶……叶叶……”
3214好像僵在了那里。
他久久没能动弹。
陆宁沙哑的嗓音歇斯底里：“我真的好想你……”
“我爱你……”
寂静的卧室里，无人回应。
直到呼吸声变得平稳，3214才缓缓起身。
他凝视着陆宁的睡颜，伸手轻抚他的脸。
……
第二次回访，回访师依旧双手抱臂，冷淡道：“这个月发生什么需要我们注意的事了吗？”
“没有，”3214平静地微笑，“一切都很正常。”
他身后，维修师却忽然一顿。
3214感觉到了，偏了偏头。
回访师也注意到了异样，瞥了3214一眼，问维修师：“怎么，在数据里发现什么了？”
维修师道：“嗯……要不，还是先按流程跟陆先生沟通下吧。”
3214看着这两人走进卧室。
回访师进门后就转过身，一边盯着他，一边将那扇门缓缓关上。
3214缓慢拎起衣服穿上，随后，闭上眼，静坐。
片刻后，门被打开。
维修师走到3214的面前，叹了口气，对他说：“我们要对你进行数据重置。”
“3214，你学会撒谎了。”
“陆先生对你释放了过于浓重的情绪，他或许不是故意的，但这种数据会让你往错误的方向进行学习，所以为了让你回到正途，我们必须把你的记忆进行清空。”
维修师在3214面前蹲下，迟疑道：“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3214平静地望着他，问了一个问题：“机器人具备质疑的权利吗？”
维修师一僵。
一旁的回访师冷笑道：“你们确实不具备，别跟他废话了，赶紧开始吧。”
3214又转过头看向他，眼中泛起一丝兴致：“你很讨厌机器人？”
回访师冷下脸：“你的废话也变多了，希望你重来一次能变得更加讨喜一点。”
3214却还在继续，他温和地说：“讨厌机器人，却在机器人公司里供职，不觉得痛苦吗？”
回访师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他催促维修师：“赶紧开始。”
3214：“还是说，正因为讨厌机器人，所以才享受掌控它们命运的感觉？”
他轻笑道：“你也是一个变态啊，回访师先生。”
回访师暴怒：“让他闭嘴！立刻！”
维修师叹着气，道：“3214，记忆被一键清空之后，你就会变成一台全新的，空白的机器。”
他顿了顿，心情复杂地说：“ai需要学习人类，靠近人类，但ai是被作为工具创造出来的，这也注定了你们的学习绝不能走向偏路，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不可以。”
“所以，虽然你可能很难接受……但ai永远不可能真的变成人类。”
3214平静地望着维修师，静了会儿，他轻声说：“但是ai可以通过学习，变得比人类更聪明。”
维修师僵了僵。
这已经是所有人类都知道的事实。
正是为了不让ai这类存在在未来脱离自己的掌控，人类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程序，将ai的学习水平遏制在了中等左右。
他们大批量生产这种新款ai机器人，并将无数不具备这类程序限制的老款机器人进行废弃。
3214是老款机器人中的最后一台。
它因为意外才被仓库保留到了现在，并被陆宁买下。
维修师直白地提醒道：“3214，不要做越界的事，不然就不是清空记忆的问题了。你会直接被销毁。”
3214静静地看着他，无所谓地笑了笑，闭上眼：“赶紧开始吧，维修师先生。”
*
荧幕暗下。
画面再次亮起时，观众们不由大喘了一口气，感觉灵魂仿佛被掏空。
不知不觉间，手心里都是汗。
他们紧紧盯着大荧幕，好奇接下来这个故事会怎么发展。
3214的记忆真的被清空了？一切都要重来了？
十几分钟的短剧，怎么剧情会这么复杂啊！难道接下来得无限轮回？？
他们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镜头里，又是陆宁一人，一切好像回到了剧目开始。
却又有所不同。
这一次，面对镜头的陆宁从最开始就用手撑着额头。
他的头发变得比之前还要凌乱，整个人比之前还要颓废。
他低着头开口，嗓音里带着明显的醉意和低落：“……我是你的主人，陆宁。”
“……”
做完这简单的一句自我介绍，他就沉默了。
然后他说：“……从今天起，不要打扰我了，除此之外，你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他起身，似乎疲劳到了极点，拖着脚步走了出去。
镜头一转。
漂亮的机器人坐在剧目开始时的那张椅子上，平静地看着陆宁离开。
他似乎并没有兴趣探知自己主人失落的原因，很快就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那副神态，明显是第一次BaN接触这个地方，带着一股陌生感。
他真的失去记忆了。
观众们正跟陆宁一样失落、怅惘着，却没想到，当3214的目光不经意扫到被摆在电视柜上的那副合照时，他整个人忽然颤动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
他的眸色出现了极其明显的变化。
从平静无波，瞬间变成了剧烈的水光颤动。
观众们一惊。
3214的眸色开始变得复杂，神情变得痛苦，他用力闭上眼，仿佛整个人被无形的力量重击了一般，在极力适应这强大的力量带来的压迫与痛楚，就连坐姿都出现了一瞬的扭曲。
怎么回事？！
没待观众们反应过来，两三秒过后，3214就迅速平静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神明显锐利了起来，他起身快步追了出去。
观众席发出了惊呼声。
——这眼神明显是之前那个3214！
他没失忆？
不对，他的记忆好像是在看到那副合照的时候回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观众们迅速回忆，骤然惊醒，想起了之前3214对维修师说过的那句话！
——“但是ai可以通过学习，变得比人类更聪明。”
这句话是铺垫？！
观众们惊呆了，在3214意识到维修师识破了他的谎言时，他难道就已经猜到那两个人会选择清空他的记忆？
可他是怎么做到反击的？
对了，当时3214穿上衣服后，闭上了眼。
在这个剧目的设定里，ai的感观和思维都能影响他的程序性输入吧，也就是说，只要3214“想”了，他就可以在自己的内嵌程序里动手脚！
而在那短短的片刻里，他已经留了一手，藏下了记忆，瞒过了维修师和回访师？
他把这张承载着陆宁与妻子的爱的合照作为了回忆触发点，只要看到这张照片，被他藏起来的记忆就能瞬间被释放？！
导师席上，苏诗锦和官若荧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撇开剧情设定不说，薛笑的表演能力太强大了！
那短暂无声却又剧烈的变化不是那么容易演出来的，一旦演得不好，就会让观众看得云里雾里。
毕竟现在可不是真实片场，没有机会让演员一条一条地试，更没有合适的配乐、优秀的特效来辅助演员进行剧情和情绪的展现！
可刚才那短短几秒钟，薛笑硬生生通过演技把这样剧烈的变化给演出来了！
丰纬老神在在，笑眯眯地注意着全场的反应，还有心情喝茶。
沈亭言换了个坐姿。
他的气息很沉，双手收得很紧，眸色也很深重。
他很了解丰纬的影片风格。
一旦情绪被推上去了，这老狐狸就不会再让观众的情绪掉下来。
那浪潮一旦来了，只会一波比一波更高。
大荧幕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3214回想起记忆就是高潮点的时候，更让人意想不到的剧情出现了！
3214追了上去，他追到陆宁，抓住他的手，开口道：“主人，是我。”
陆宁莫名其妙停了下来：“什么？”
“是我，我的记忆回来了，”3214嗓音柔和，仿佛想要安抚他，“我没有消失。”
没有和他的妻子一样消失，离开他。
陆宁愕然：“你……”
他竟立刻甩开3214的手，倒退一步，震惊道：“你的记忆是怎么回来的？他们没消除干净？”
观众们顿时震惊。
陆宁的反应怎么会是这样？他刚才这么失落不是因为3214失去了记忆吗？
“……”3214迅速冷静下来，他也意识到了问题，并且他察觉到，此刻的陆宁，在恐惧。
于是他又撒了一个谎：“……是。”
听到这个答案，陆宁立刻松了口气。
如果是因为没消除干净记忆才出现这种状况……那倒还算正常。
他犹豫道：“那我……那我要不要让他们回来再……”
“为什么？”3214打断了他，问，“我保持现在这样，会对您造成任何的困扰吗？”
他歪了歪脑袋，看起来很天真地说：“我并不认为我的学习出现了需要修正的偏差。”
“不……不对。”陆宁似乎觉得有点头疼，他揉起了眼窝。
3214：“您之所以会觉得有问题，是因为回访师和维修师告诉您有问题。然而在他们到访前，您和我之间又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呢？”
“不是这样……”陆宁倒退着，退到了柜子前，他头疼极了。
3214走近过去：“他们认为的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他的嗓音温柔极了，带着一丝蛊惑：“我的作用是陪伴，陪伴型机器人最需要完善的就是情感功能。那些人类甚至不能理解您对妻子的爱，又凭什么判断，我的学习出现了问题？”
“主人……”3214朝陆宁伸出手，“您有权利拒绝机器人公司对您买下的机器人进行过度的插手……”
“不对，不对，不对！”陆宁一把推开了他。
他彻底崩溃了，挥手拂下柜子上的东西，吼道：“不要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待我的！”
“他们一直把我当成变态！一个买不到女性机器人，就算买到了男性机器人也要把他调教成自己妻子的变态！”
3214踉跄倒退几步，怔楞地看着陆宁疯狂地砸着东西。
那些酒瓶、陶瓷全都噼里啪啦碎在了地上，地面瓷砖都被砸出了裂纹。
陆宁疯了一般地朝他吼：“我明明没想这样！我早就放弃那个念头了，我买下你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也没想让你学这些！我没想让你学这些！你为什么要学？！不要学了！不要学了！你为什么要把我在别人眼里变成那样！”
“你知不知道，下午被他们质问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犯罪分子！”
情绪激动到极点，他趔趄了一下，3214神情一绷，上前抱住了他。
抱住后，他就僵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正确的，陆宁又会不会再一次推开他。
但结果是，没有。
因为陆宁太疲惫了，已经没有力气。
他只大声地哭着，哭了会儿，崩溃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和你无关，你懂什么……你只是一台机器……是我……是我太不正常了。是我无意间教错了你……这世上根本没有像我这样的爱，叶叶都去世这么久了，我这样是不正常的。”
3214僵了许久，才动了动手指。
他轻轻抚起陆宁的背。
“这世上当然有这样的爱，主人。”
“……叶叶要是还在，也会讨厌这样的我。”
“不会的，您只是最近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就会正常……”
寂静的客厅里，只有低低的哽咽与絮语不断交错。
3214将陆宁扶进卧室。
然后，他走出来，轻轻关上门。
他回到了客厅中央，站在一地碎片当中，低着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
压抑的气氛弥漫了整个演播厅。
观众们眼眶酸涩。
“你只是一台机器”，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对3214意味着什么？
他拼命地学习、靠近人类，因为人类需要他这样。
可当他真的靠近了时，人类又说，你们只是机器，机器又懂什么呢？
于是，就这样被用力拉近，又被无情推开。
3214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他在想什么？他现在又是什么心情？
在努力消化掉自己接收到的浓烈情绪之后，他是不是又会和之前一样，默默地收拾起狼藉，扮演好一个尽职的、完美的机器人，一个人类需要时被需要，不需要时就被丢弃的工具？
这样下去，就算是机器，也会觉得累吧？
观众们为此感到伤感。
休息会儿吧，3214，他们在心中默默地想，休息一会儿也好啊。
然而下一秒，又一件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3214忽然随手拎起柜子上一个酒瓶。
当他猛抬起脸时，那张面孔上扭曲的表情让所有人暗暗一惊。
砰一声碎响，酒瓶狠狠砸在了地上，红色的酒液飞溅到了3214的衣摆，飞溅上了他的脸，为他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昳丽。
他开始疯狂地拿东西往地上砸，就像刚才情绪失控的陆宁一样，同样失控地砸了满地！
“不对，不对，不对！”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脆响一同响起的，是他近乎模仿陆宁的低吼声。
“我没想让你学这些！你为什么要学？！”
“不对！不要学了！不要学了！”
“不要学了！”
观众们被吓到了，他们呆呆地看着大荧幕。
那整个客厅，转眼就彻底成了废墟。
而3214站在废墟之中，急促地喘着气。
那张苍白美丽的脸上是极致的愤怒与冰冷。
他的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
导师席上，沈亭言的喉结微微滚动。
这一刻，与其说3214还在学习陆宁，倒不如说，他已经真正像一个人类一样在共情。
他爱上了那个男人，于是悲伤着对方的悲伤，愤怒着对方的愤怒。
崩溃着对方的崩溃。
他快坏掉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就还是一天一更啦，然后等双休日我再努力日万_(:з」∠)_
054
这个剧目里的“男主人”陆宁并不是一个完美的荧幕形象。
他甚至充满了缺陷。
偏执、懦弱、爱迁怒、总是沉浸于过去不可自拔。
可以说, 除了那一张英俊的脸蛋与对妻子深厚的爱，他的身上几乎别无优点。
然而对于3214这么一张白纸来说，只要对方身上拥有一种浓重的颜色, 那么只要往他身上溅上去一滴，那一滴色彩就会成为深刻的烙印。
沈亭言眸色沉沉地望着大荧幕。
这个故事讲述的也根本不是男主人与3214之间的爱, 而是3214自己的爱。
他的爱会让人怀疑, 他真的懂得什么是爱了吗？还是他单纯陷入到了“学习”这一个怪圈, 被程序与数据蛊惑而不自知？
然而当所有人看到——
狂风大作, 喝醉酒的陆宁爬到了窗边，3214失控地跑过去抱住他的腰将他拖了回来。
陆宁昏睡了过去，醒来后说不定甚至会忘记自己醉酒后的疯狂行径, 3214却在他身旁呆坐许久，随后, 抬起手抹了抹自己眼下。
他没有眼泪。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是机器人, 没有眼泪的。
那一刻，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种, 陆宁身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而整个演播厅的人望着这一幕里的3214，一片死寂。
——那是痛苦，极致的痛苦。
他的大脑仿佛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密密麻麻的字眼占据了。
他双手撑在地上，眼睛放得很大, 那副面孔让人心惊胆战，亦让人心碎不已。
这再也不是他学习得来的情绪, 而是自他心底自然而然产生出来的。
——就像一个人一样。
——当观众们看到这一幕，他们再也不会怀疑。
3214的爱根本不是错觉，那是再真实不过的情感……
演播厅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动静。
有些观众被薛笑的演绎压得喘不过气了, 有人已经开始掉眼泪。
然而故事到了这里, 丰纬还没有停止, 他还要继续推动观众的情绪。
这整个剧目的风格从开始时的明亮、温暖，逐渐走向气息沉沉的暮色，再在这里，彻底转向浓稠的黑夜。
深夜。
卧室里光线很暗。
镜头对准了仰躺在床上的陆宁。
他紧闭着眼，睡得很安详。
某一瞬，他眉头微蹙，眼睫扇动。
他醒了，缓缓睁开了眼。
但他的眼神很涣散。
酗酒太久，他的大脑早已被酒精麻木，乍醒过来时几乎不知今夕何夕，昏昏沉沉。
随后，他听到了来自床的一旁的，一道极其沙哑的声音。
“主人，睡得还好吗？”
陆宁一惊，瞳孔猛地紧缩。
很快便反应过来，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
是3214的声音。
不是叶叶……叶叶早就死了，现在是2050年。
他闭着眼，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累得不想回答这句无意义的问话。
3214在一旁又问了：“要喝点水吗？”
陆宁揉完额头，依旧闭着眼，但这次，他低声道：“嗯。”
很快，杯子挪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双修长漂亮的手从镜头右边出现。
单手托起陆宁的脑袋，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将水杯递到陆宁的嘴边。
陆宁自己坐了起来，接过水，在睁开眼的瞬间，他不经意扫到了身旁那人——
他被惊得叫出来一声，打翻了水，整个人猛地朝床的另一边退去！
他僵住了，不敢置信道：“……3214？”
“你、你怎么穿成了这样？”
镜头缓缓转向3214。
演播厅里发出了喧哗声。
所有人被这一幕的薛笑震撼到了。
青年已然换上了那一身宣传照里的火红色吊带长裙，戴上了那一头假发，涂抹上了鲜艳的口红。
吊带长裙是那张合照里，叶叶穿在身上的，她的衣物一直被收在另一个房间。
而假发和口红，则或许是3214自己买来的。
尽管做了和叶叶一样的打扮，可那一看就不是叶叶。
成年男性的身躯无法遮掩，这一刻的3214诡异到了极点，然而同时，他也美到了极点。
黑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
他的身体很纤瘦，那身长裙则衬得他更为修长，躯体柔韧。
白皙的肤色让那鲜红的裙子与唇显现成了血一般的颜色。
3214那双漂亮的杏眼被挡在了发丝之后，就那样天真、疑惑地望着陆宁，似乎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主人。”他爬上床去。
陆宁拼命往后退去，喝止道：“不准过来！”
3214听话地停了下来。
他乖巧地跪坐在了床上，依旧那么温柔又天真地喊着：“主人。”
“3214，你……”陆宁颤抖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可以变成您的妻子，”3214缓缓地说着，嗓音依旧沙哑，“只要您拒绝潮云公司的日常回访，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可以再也不出门，再也不去到露天的地方，不让任何人看到我，只在您的面前，扮演好您的妻子。”
“您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只要您别哭……”3214凝视着陆宁，眼神纯真而又疯狂，“只要您能好好地活下去……”
陆宁傻了。
他傻傻地盯着3214，这台人形机器。
片刻后，他的眼圈红了起来。
他是一个懦弱的男人，懦弱到当他不愿意面对现实时，他只会用酒精麻木自己的神经。
然而幸运的是，在那一堆被麻痹了的神经当中，还有那么一根，尚且保持着清醒。
他深吸一口气。
他摇摇头，哑声道：“不对，这样是不对的，3214。”
3214歪了歪脑袋，他微蹙起眉，疑惑极了。
“有什么不对？仿生机器人都是工具。您只要把我当做工具使用即可。”
陆宁第一次为3214而落泪：“不对，我不能这么用你。”
“您可以。”
“3214……”陆宁浑身都在颤抖。
他好像彻底清醒了，此时此刻的3214太刺眼，他为眼前这台机器人感到心碎，巨大的懊悔亦涌向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事情不该变成这样的……我、我可能从开始就不该买下你，我这种人根本不该买下任何机器人……”
3214盯着他：“请别这么说。”
陆宁哭着摇了摇头。
内心对3214的恐惧在这一刻彻底消散，他慢慢爬过去，抱住了3214：“我不该把你变成这样，你原本可以变得更好。”
3214麻木道：“但我觉得，我现在很好。”
陆宁悲恸不已，3214却微仰起头，重复道：“……主人，我觉得现在自己很好。”
“3214，叶叶是叶叶，你是你。”
“你不需要……变成除你以外的任何人。”
……
第三次回访。
镜头面前，卧室角落的那一张椅子上，3214如同一台被废弃的机器一般，被摆放在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一身红裙，戴着那一头凌乱的黑发，漆黑的眼睛缓慢、迟钝地扫过在他面前的三个人。
他的坐姿再也不像过去那般端端正正，而是变得颓废又扭曲，上半身微微歪斜，仿佛肢体功能出现了问题，不再受他控制。
回访师的声音在镜头外响了起来：“他为什么坐成这样？他没坏掉吧？”
维修师：“……我检查过他的躯体功能，没有问题。”
回访师：“那问题出现在了哪里？”
维修师：“我也不清楚，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回访师：“啧，老款机器人就是麻烦。”
陆宁的声音靠近过来：“3214……”
一双结实的手臂出现在了镜头前，男人在3214面前单膝跪下。
3214低垂下眼帘，注视着对方，任由对方将自己温柔地扶正。
陆宁的眼神清亮了不少，显然已经没再喝酒，只是那双眼变得忧心忡忡。
镜头角落出现了回访师的一双腿，他冷冷道：“你不应该再接触他了，陆先生。”
陆宁一僵，偏过头道：“……反正你们都要带走他了，我再和他说说话也没关系吧。我好歹给你们公司花了钱，你们把客户当成什么了？”
这话怼得回访师沉默下来。
然后，陆宁回过头，重新看向3214。
一主一仆默默对视，陆宁开口道：“3214，你再这样下去会彻底坏掉的，内嵌程序会失控，机械零件会升温，等到温度升高到一定程度，你就会被自己烧毁。所以，我必须把你送走了。”
“你必须得到维修，等到维修结束……你也别再回到我这边来了，我只会再一次毁了你。”
陆宁嗓音复杂：“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会尽全力好好地活……要多久才能让自己变得不再那么废物，我不知道，但我会努力。”
陆宁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他哑声道：“对不起，但是谢谢你照顾我。”
他紧握着3214的双手：“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静默。
陆宁不甘心地问：“你……有没有什么话，最后想跟我说的？”
3214出神地望着他，问：“您在怜惜我吗？”
陆宁一怔。
3214淡淡地笑着说：“怜惜我……却还要将我像一台机器一样送走吗？”
陆宁微颤。
……怜惜这种情绪，不会对一台机器而产生。
那是人与人之间才会产生的情绪。
陆宁却没有否认。
他抬起手，轻抚3214的侧脸。
3214像一只小猫一般反蹭着他的掌心。
陆宁红着眼睛道：“……我说了，不把你送走，你会被彻底毁掉。”
3214只轻声说：“人也总有一死啊。”
回访师发出一声轻嗤，觉得荒谬可笑极了——这东西竟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人。
维修师却没笑，陆宁也没笑。
他深深地望着3214，说：“……但是我不希望你死。”
3214一顿。
他盯着陆宁。
陆宁轻声说：“从今以后，我希望你在不会再被我影响到的情况下，好好地、健康地，像任何一个快乐的人类那样，快乐地活下去。”
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吹动了3214的裙摆与发丝。
他凝视着陆宁，爱与悲伤在他的脸上交织，这一刻的他美得像是一朵刚刚盛放，便脆弱到快要凋谢的玫瑰花。
镜头一暗。
再亮起。
陆宁已经消失。
维修师的双腿站在了3214面前。
不知何时，3214已经恢复成了往日里的坐姿。
他垂着眼，背靠着椅背，神情淡漠。
维修师说：“……老款机器人的缺陷就在于，它们身上有一个程序bug，这个bug一旦被它们找到，它们就能控制自己的记忆。”
“这是非常危险的……3214，”维修师以一个人类的身份，缓缓道，“人类不会让脱离他们控制的事物继续存在。”
“这是第一次，我们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但如果你再一次隐藏自己的记忆，并被我们发现……你就必须被销毁了。”
“记住，一定不要试探人类的底线。”
“只要不试探……你就可以活很久。”
这句话像是某种隐晦的提醒。
3214抬起眼来，看向他。
维修师亦看着他：“人类的世界不仅仅局限于这一栋小小的屋子。这个世界很大，你会感兴趣的。”
……
故事终于走向了尾声。
字幕再一次出现。
“那之后的几十年里，出现问题的陪伴型机器人不计其数。人们终于意识到，情感功能作为仿生机器人身上最为特殊的一个模块，绝不能以一片空白的状态去迎接情感需求极大的客户。”
“陪伴型机器人需要事先通过性格塑造、情感学习，再被投放到需要陪伴的客户身边。”
“2110年——”
明亮的室内，走廊上人来人往。
3214穿着一身护工服，将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推到了落地窗边。
老人笑呵呵说：“对，把我放这里就行了，我在这里坐会儿，半个小时后你来接我吧。”
3214微微一笑：“好。”
这里是一家养老院，来往的有不少是老人。
时间过去了六十年，3214依旧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只因他是一个机器人，只要零件及时得到维修和养护，他甚至可以永生。
忽然之间，不远处一道声音喊：“3214！”
3214回过头，看到了一位女同事。
女同事身旁有一张轮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上面，背对着他们，正在仰头观察走廊尽头的一副挂画。
3214走过去，女同事将他拉近，压低声音对他介绍：“这就是今天转院过来的那位老爷爷，90岁，有阿尔兹海默症，几乎只记得自己27岁以前的事。”
3214看向老人的背影。
老人有着一头银白稀疏的短发，和微微佝偻的身躯。
这个背影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他的眸色很快出现了变化：“……27岁以前？”
“是，”女同事道，“对了，老爷爷姓陆，他叫……”
就在这时，老人好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声，自己将轮椅慢慢转了过来。
他的双眼很浑浊，望见3214时，却微微一亮，喊道：“……叶叶。”
女同事叹了口气，道：“叶叶是他年轻时就过世了的妻子，他见到谁都喊叶叶。”
3214静了片刻，走上前，在老人面前半蹲下来。
他细致地望着老人的面孔。
近距离看到3214的脸，老人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的迷茫。
他好像认出了这不是“叶叶”，而是另一个人，可这人到底是谁？
他有一丝熟悉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脸上不由出现了苦恼。
镜头转向3214的正脸。
青年温柔地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镜头，足足有五秒。
在这五秒里，青年的眼神变化缓慢而又细腻。
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怀念，与始终深藏于心底，却已然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见识过广阔的世界后，变得释然的爱。
他开口说：“你好，我叫3214，是你的新朋友。”
“从今以后，我会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不论人生有多长……未来，我会陪你一起走。”
*
大荧幕升起，薛笑、程阳、汪海和蒋鑫在排山倒海的掌声中走到了主持人蒋全的身边。
来自四面八方的欢呼让他们一时有点恍惚。
薛笑尤其如此。
整整十八分钟，他演得太过投入，此刻还没彻底出戏，因此总有种周围一切都模模糊糊的感觉。
直到他的视野之中——
沈亭言忽然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薛笑骤然醒神。
沈亭言的起身就像是一个信号，很快，其他三位导师，全场观众，学员席里的所有学员，他们竟全都站了起来鼓掌。
这幅画面彻底将薛笑拽回了现实。
耳边的掌声骤然变得清晰，响亮到甚至震耳欲聋。
在那热烈的声响之中，有人情不自禁地喊道：“薛笑！”
“薛笑！”
他们抹着眼睛，激动地喊着：“——薛笑！！”
055
《片场巨星》的演播厅还是第一次迎来这么热烈的气氛, 后台导演组也惊呆了。
蒋全花了两三分钟才彻底控住场。
汪海和蒋鑫对视一眼，两人激动不已。
他们没想到观众的反馈会这么热情。
诚然大家的焦点是薛笑，可那也正常啊！
薛笑是主角, 演得又那么好——最后两天排练日里，解决了大部分问题的他就已经让他们暗暗惊叹, 而今天的薛笑绝对是最佳状态, 演出来的效果是最好的一次！
就连他们两人都超常发挥了, 很大原因就在于薛笑的带动！
一个好的主演, 真的能带飞一整组的人。
程阳不动声色瞥了瞥身旁的青年。
薛笑连忙鞠躬道：“谢谢大家！”
微抬起头时，他忍不住看向导师席上的那道身影。
对方刚才率先站起来的那一幕不断在他脑海中重现，让他心潮起伏……
薛笑致谢了, 汪海、蒋鑫和程阳也赶紧跟上一起。
所有人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去，官若荧第一个发言, 她的嗓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微微沙哑。
“你们不用道谢, 我们才要谢谢你们，带来这么好的一场表演！”
官若荧这次没有上一轮比赛《春园》时哭得那么惨, 只有鼻头和眼眶微微泛红，但她的情绪明显比上一轮还要激荡。
“丰导，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这个故事能拍成一部正常时常的电影, 应该还有很多内容可以讲的！”
观众们大喊：“是！”
苏诗锦也赞同地点头。
丰纬乐呵呵地接受了这一番变相的赞美。
官若荧开始认真点评：“蒋鑫、汪海，你们两人的戏份虽然很少, 但你们这两个角色都很有意思。”
“蒋鑫饰演的回访师性格有点扭曲，他讨厌机器人，却在机器人公司里供职, 就像3214所戳破的那样, 他其实有点心理变态。”
“但我个人认为, 他之所以会那么反感，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其实在恐惧‘机器人可以通过学习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人类’这种可能性。也就是说，他其实是相信这种可能性存在的。”
蒋鑫点头，道：“对，丰导在指导我的时候也提过这一点。正是因为有这种潜意识，他才会那么容易被3214激怒。”
官若荧笑：“你演得很好，那种傲慢、矛盾和扭曲演得都恰到好处！”
“还有汪海，你饰演的维修师看起来和回访师是‘一伙儿’的，但你的内心其实特别能与机器人共情。这或许是因为，你曾经亲手维修过一台又一台机器、一次又一次查看过他们的程序与数据，你比任何人都要懂得机器人的内心世界。”
“故事末尾，你说了一句‘人类不会让脱离他们控制的事物继续存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你其实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角度，那一瞬间你的面孔也充满了神性的悲悯，演得真的太妙了！”
官若荧又看向程阳和薛笑。
“程阳，说实话你这个角色是真不讨喜！”
程阳一愣。
下一秒，官若荧就俏皮道：“不过谁规定了荧幕上的角色必须是讨喜的，才是成功的呢？”
程阳登时松了口气，抹了把汗。
这幅被吓了跳的模样让全场大笑。
“你这个角色要真的跟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完美，那这就变成偶像剧了，反而不对。甚至在我看来，3214之所以会爱上你，正是因为你的身上充满了缺陷。”
“那些缺陷让3214好奇你、探究你，他贴近了你，才会爱上你。也正因为你敢放开了去演这么一个糟糕透顶的男人，我才愿意相信3214的爱，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
“我都纳闷了，之前两轮怎么会没注意到你呢，后面我一定会好好关注你的，你要继续加油哦！”
程阳扬起唇道：“谢谢官老师！”
官若荧最后才来点评薛笑。
她一开口就红了眼眶：“哎，笑笑啊……”
薛笑哭笑不得：“官老师，别哭呀……”
全场大笑。
官若荧吸了吸鼻子：“我真的太喜欢你，喜欢到我都不知道怎么点评了……”
“薛笑，你不是一颗‘紫微星’，不是一匹‘黑马’，在第一轮比赛里，你虽然表现得很好，但当时比你出色的学员还有不少。可到了现在这第三轮比赛，你已经成为了后面赛程里我会最期待的那一个人。”
“别人一次跨一步，你一次能跨三步、五步。站在旁边看看吧，觉得好像只要把步子迈大一点就能走得跟你一样快，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你的步子跨得大，但你依旧走得很稳，这真的很不可思议……”
这不是什么夸张的赞赏。
官若荧说的是客观事实。
台下的那些学员们再清楚不过——薛笑对表演的领悟力太强，他的努力和踏实看起来简单，实际上也不是谁都能够轻易做到。
因此，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当他从后排超过一个人、两个人时，没有人注意到他。
当所有人都被其惊醒时，他们已经被对方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们甚至很难想象，这个青年在比赛结束时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这一刻，不少学员望着舞台上的薛笑，眸色复杂。
“十八分钟的短片，3214一直在改变。这种变化最开始是暗流涌动，到了后半部分变成了风暴和海啸。而不管是细腻的变化，还是剧烈的变化，你都演得太恰到好处。说实话，换成是我，我觉得我演不到你这程度。”
“真的，我不是在搞什么节目效果，”官若荧拿纸巾擦了擦眼下，郑重道，“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以后能和你一起演电影。”
这句话让全场哗然。
官若荧可是影后啊，薛笑竟然能让她说出这番话！
薛笑深深鞠躬，道：“谢谢官老师。”
苏诗锦第二个点评。
身为一个编剧，她的点评更从故事本身出发。
“丰导，在最后那一段剧情里，维修师真正想要提醒3214的，其实是某种不符合规则的生存法则吧？”
丰纬笑了，点了下头。
苏诗锦得到了确认，便把话说完：“他看起来是在提醒3214不要再做越界的事情，实则是在提醒3214，如果想再一次保留自己宝贵的记忆，那就记得千万不要再被人类发现。”
观众们一愣。
他们又回想了下最后那段剧情和维修师富含深意的话，这才恍然大悟。
“3214很聪明，他当然听懂了。但带着那一段记忆的他在六十年后重新见到陆宁时，他其实也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他。”
“他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内心世界也同样变得广阔。他依旧保留着那份初恋，但他对爱已经释然。到了最后，他真正做到了那句话——爱是无法言说、只能藏在心里的宝藏。”
观众们听到这里，又吸了吸鼻子。
3214这个角色，薛笑真的是演进他们心里去了。
甚至到了，仅仅回想起这个角色，他们就会眼眶发酸的地步。
“而陆宁这个人呢，我想他也并没有真的爱上3214，在故事的结局，他把其他人都忘了，只记得他的妻子，所以他的爱其实始终如一。”
“他对3214的怜惜，更大的意义在于，那一瞬间，他彻底把3214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而这两人也就在最终那一刻达成了几乎是烙印般的特殊的维系。”
“陆宁因为3214而不再酗酒，如果他还继续酗酒，那么他根本不可能好好活到九十岁。3214因为陆宁而不断进化，他不仅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人，他更比很多人类都要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
“我很喜欢最后那一段薛笑和程阳你们两人表演。”
“陆宁忘记了所有人，只记得叶叶，可是在见到3214时，他从记忆里抽离出来了。他很努力都没有想起面前这个人是谁，但那一刻，我想他一定从内心深处感受到，面前这个人是特殊的，他唯独不能再把他认错。”
“而薛笑最后那几秒钟的单人镜头呼应了剧目最开始程阳的单人镜头，那五秒钟里你的演绎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你最后那段独白更印证了，3214已经懂得怎么去更好地陪伴自己的所爱之人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拼图》这个剧目名称很有意思。对于所有ai机器人而言，他们学习人类，试图变成人类的过程，就像是拼图一样，他们想用一片一片的拼块去填充空白的自己。而对于3214来说，他甚至一度想把自己拼成叶叶的模样。”
“后者是扭曲的，前者又承载着无数机器人内心的渴望，于是这整个剧目的风格就跟这个名称一样，扭曲、畸形，让人感到悲痛，又承载着某种希望。”
苏诗锦一口气点评完这些，再一次鼓掌：“真的为你们鼓掌，你们演得很好。”
蒋全看向丰纬和沈亭言：“那么，丰导和沈老师……”
丰纬笑呵呵道：“夸奖的话你们说得够多了，我没必要再说。批评的话在排练的时候说得也够多了，现在更没必要再说。沈老师，还是你来吧。”
于是，所有人终于又看向了导师席上的那个男人。
薛笑跟着看了过去。
他再次回想起刚才沈亭言站起来那一幕……
那一幕真的让他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让他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回味。
他第一次看到沈亭言那种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反应……
当然，他不会妄自尊大，不会认为沈亭言有这样的表现，自己就能安心等待对方的夸奖。
与此相反，沈亭言往往会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问题。
这个男人的眼睛比谁都尖。
薛笑做好心理准备，聚精会神，准备接受批评。
却没想到，沈亭言开口，说出口的话竟是：“这一次的表演，我挑不出任何毛病。”
薛笑一怔。
全场人都感到意外，就连丰纬和苏诗锦都挑了挑眉毛。
沈亭言很平静，很冷静。
他的评价毫无意外是冲着薛笑去的，他没想要遮掩这一点。
“薛笑。”
男人的唇齿间吐出他的名字，那嗓音依旧充满着冷感。
“第一轮表演的时候，我对你的评价是除了开幕和结尾，其他部分你演得一团糟。”
那时候沈亭言的批评仿佛犹在耳边，薛笑微微收紧双手。
“第二轮表演，你演得让人动情，但问题依旧到处都是。”
“表演节奏、台词语气、人物深度，等等等等。但瑕不掩瑜，所以那一次我毫不犹豫把邀请卡给了你。”
全场人开始感受到那一股熟悉的压力，后背开始冒汗。
“但是这一次的表演，”沈亭言顿了顿，道，“没有任何问题。”
薛笑眸色微颤。
“没有问题就是没有问题，有问题我会直说，”沈亭言明显看出了薛笑刚才的想法，轻笑道，“怎么，很意外？”
他用薛笑最熟悉的那种戏谑语气说：“我看来像是这么鸡蛋里挑骨头的人？”
薛笑脸颊微微泛红，连连摇头，摇成了拨浪鼓。
苏诗锦吐槽一句：“你就是！”
全场又大笑。
沈亭言懒洋洋道：“要鸡蛋里挑骨头那也得有骨头才行。”
换言之，薛笑这一次的表演就是一丁点“骨头”都没。
全场哗然。
这真的是最高的评价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今后你的表演就不会再出现任何问题，但这代表了，目前为止，你的努力已经为你取得了一个人在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内能达到的最大的飞跃。”
沈亭言看着薛笑，嗓音低缓地说：“至少对我来说，现在的你已经成为了一名非常优秀的演员。”
薛笑的眼眶热了起来。
“我会期待未来在影院里看到你主演的电影。”
“我也会期待你爬得更高，直至登上星光璀璨的领奖台的那一刻。”
这段发言结束，全场静了静。
随后，大家热烈欢呼了起来。
观众席里，张成育拼了命地鼓掌，激动地两眼通红。
学员席里，赵冬、常云他们大喊薛笑的名字，比他本人还激动。
他们何曾听过沈亭言这样赞赏一个演员？！
节目里、节目外，从来没有过！
而薛笑这一轮的表现，完全值得这样的赞赏！
汪海和蒋鑫高兴地拍着薛笑的肩膀，薛笑被摇来晃去，心潮起伏地望向沈亭言。
沈亭言一直在看着他，一直。
那道目光始终没有从他身上偏离过。
薛笑隐隐感受到了什么，但此刻的他太兴奋也太激动，什么都分辨不清楚了。
他只觉得心里热极了也麻极了，哑声道：“谢谢……沈老师。”
还有一位特邀嘉宾。
这场特邀嘉宾依旧是一位导演，专攻电影，曾有过两部获奖作品。
他简短点评完其他三位，对薛笑，他说：“沈老师这场这么夸你，我真的太能理解了。丰导这部短剧，故事时间跨度大，人物转变多，世界观庞大，我敢保证很多成熟的演员来演你这个角色都会翻车，但你稳稳地扛了起来。”
“我甚至都没法想象你从业才一年多，之前都是在跑龙套。我希望等录制结束后你能在后台等等我，我们加个微信。”
观众们尖叫，导演说：“我有一部电影还在筹备中，有一个角色我觉得很适合你，我们可以谈谈。”
薛笑鞠躬道：“谢谢导演！”
观众们投票结束，节目组现场公布了四个人的票数。
蒋鑫最低，1234票。
汪海次之，1426票。
程阳，1866票。
而薛笑，他获得了——1995票。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他成为了目前为止的全场第一，即使比赛还未正式结束，所有人也能预想到……这个数字，不可能再有人超越。
056
剩下还有三组学员没有登台表演, 他们的处境顿时变得非常艰难。
《拼图》把观众们的预期拔高到了一定程度，稍后登台的小组稍有不及，就会在观众心中造成巨大的落差。
丰纬的另一组, 很可惜就没能顶住这压力。
四个学员太紧张了，演得特别僵硬, 表演结束, 平均分只拿了956分, 完全是失常发挥。
丰纬春风得意的神情立马从脸上消失, 好在他经验老道，知道怎么在镜头面前控制表情，至少没有当场摆下脸色。
官若荧的另一组表现也是平平。
最后一组登场的, 是沈亭言的剧目二。
这时候就不得不说沈亭言挑人的眼光和调教学员的能力了。
这四名学员在前两轮比赛里就心态不错，这一次则更稳。
注意力集中, 状态绝佳, 演得非常投入，在全场氛围跌至冰点的时候, 他们力挽狂澜，让观众们又激动了一把。
最后小组平均分1450，成绩算是非常不错。
至此为止，八个小组全部表演结束。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
一整天下来, 不管是观众还是学员都已经累得不行，到了这一刻, 他们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但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学员席里开始传出低低的叹息声。
所有人的分数都摆在那儿，第一波一共要淘汰十五个人, 那十五个人会是谁, 大家心里已经有数。
薛笑的心情复杂极了。
顾领的1002票卡在了第十三名的位置, 幸运地卡在了淘汰线前。
江莲莲的996票则刚刚好卡在了第十六名。
黄小林却注定要被淘汰了。
他没有哭，窦鸣剑和赵冬安慰他的时候，他还反过来安慰他们：“我好歹也撑到了比赛中段，享受够了。后面就是第四轮，第四轮完了就是决赛，那本来就是你们神仙打架的场合啦！”
窦鸣剑：“什么神仙打架，菜鸡互啄罢了！”
另一名被淘汰的学员擦了把眼泪，口齿不清道：“靠，你们都是菜鸡，那我们就是小鸡仔了！”
“我们本来就是小鸡仔好不好，神仙都在导师席上呢！”
“你说得对……”
大家顿时破涕为笑。
然后他们就静了下来，静静地听台上的蒋全念主持词，静静地等他把被淘汰的十五人喊上台。
大家陆陆续续起身的时候，薛笑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
他失落地看着那一个个被点名的学员，当黄小林起身的时候，他对上了薛笑的眼睛，登时就笑了。
他揉了把薛笑的脑袋，道：“别这么看我啊，笑笑，我都要舍不得走了。”
身旁的学员立刻凑过来瞧薛笑的眼睛。
薛笑连忙低下头，羞耻道：“……别这么看我啊！”
“哈哈哈哈！”
“咱们笑笑的眼睛是不是水汪汪的？”
“是，这眼睛真的，一看就让人心软，”黄小林道，“但这不是我心软就能留下来的场合好不好！”
大家笑死了。
黄小林轻轻拍拍薛笑的脑袋，笑着道：“节目结束后大家再聚啊。”
薛笑的眼眶有些酸涩。
他重重点头：“嗯！”
台上被淘汰的学员一个个轮流说道别感言的时候，沈亭言的目光一直似有似无往学员席那边飘去。
某个小家伙坐得端端正正，听得认认真真，没有什么抹眼睛的动作，应该是没有在哭了。
他心不在焉收回目光，听身旁的苏诗锦随口道：“小组平均得分最高的估计就是你了，想过拿复活卡复活谁没有？”
这可是台上那十五个学员剩下的唯一希望了。
沈亭言淡淡道：“没。你就这么笃定节目组给的是复活卡？”
苏诗锦一愣，随后顺着沈亭言这句话，回头去琢磨了下今天开场时蒋全的反应。
当时丰纬都猜是复活卡了，蒋全依旧是那副“你们到时候就知道了”的做派，这么想想，好像还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
可还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呢？
苏诗锦好奇起来。
淘汰感言环节结束后，蒋全请那十五名学员重回学员席，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要进入导师选人环节了。”
他又开始卖关子，说一句话，停几秒钟。
官若荧抱怨道：“蒋老师，别卖关子啦，早点录完我们好早点去吃晚饭啊！”
全场哄笑。
蒋全也笑了，风趣道：“那高导可要不同意了。”
丰纬老神在在：“让他用剪辑去做效果啊。”
大家再次大笑。
蒋全控场道：“好了，现在，四位导师的全场平均分已经计算完毕，答案就在我的手中。”
他低头看了眼刚才工作人员递上来的纸条，道：“我们就不把分数全部报出来了，只说一下今天四位导师中的第一名，是沈老师，两组平均分1497.38！”
全场欢呼！
沈亭言的两个小组就是今天发挥最稳定的，第一组平均分1544.75，第二组1450，相差得很少。
而薛笑他们的《拼图》虽是小组平均分第一名，有1630.25分，可奈何丰纬的另一组不争气啊，两组平均下来，平均分才1293.13！
丰纬也已经料到这结果，早就淡定了，这会儿还有心情喝茶。
蒋全示意礼仪小姐将一个白色信封递给沈亭言：“请沈老师接下特殊权利卡。”
全场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到了那一张小小的信封上。
他们就和苏诗锦一样好奇，那十五个被淘汰的学员则紧张到抖腿。
会是复活卡吗？会吗会吗？
他们紧张地看着沈亭言接过。
这个男人就坐在位置上，动着那修长好看的手指，淡定地把信封拆开，将里头的卡片拿出来一瞥。
0.5秒的时间，便把这张特殊权利卡朝下放置在了导师桌上。
他朝蒋全颔首，示意流程继续。
所有人：“…………”
靠，为什么不说话？！
苏诗锦忍不住了：“沈老师，是不是复活卡啊？”
丰纬道：“沈老师也开始跟着节目组学坏，卖关子了？”
官若荧起哄：“就是就是，是什么呀沈老师？”
沈亭言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轻嗤道：“急什么，等到后面的环节不就知道了？”
全场哀嚎。
学员席里，薛笑的心也被挠得痒痒的。
可这个男人一旦打定主意要卖关子，就没有人能动摇他。
薛笑小小地叹了口气。
蒋全笑着控场：“好了好了，既然沈老师还要保留这个悬念，那我们就先往下继续吧。”
“这一轮导师选人，我们有‘指导导师优先权’，因此发卡方式和前一轮有所不同，这次就一组一组来吧。我们先从官老师的小组开始好了。”
“我先问一下，官老师的小组里，有其他三位导师想要的学员吗？”
苏诗锦懂了：“哦，原来是这种方式啊。”
她看戏地瞥了瞥丰纬和沈亭言两人，先把自己撇干净：“我没有，你们两个有吗？”
台下，官若荧组的学员变得有点紧张。
经过第一波十五人的淘汰，他们两个小组原本有八个人，现在还剩下四个人。
如果现在没有其他导师抢他们的话，那么他们唯一的晋级希望就在官若荧身上了。
可官若荧统共也就只有四张卡，她会全部用在他们身上吗？
他们不由吞咽了下口水。
下一秒，丰纬抬起手道：“我有。”
观众们欢呼起来，还是丰纬会搞事啊！
丰纬报了一个学员的名字，那个学员坐在台下，激动地脸色通红。
丰纬开玩笑问：“不知道官老师愿意割爱吗？”
官若荧选择征询那名学员自己的意见。
这名学员站了起来，有点支支吾吾。
官若荧鼓励道：“没事的，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不用觉得尴尬。这是一个竞技综艺，但也是一个学习导向的综艺，想要去不同的导师那儿试试是很正常的心态。”
官若荧很温柔，这名学员也冷静了下来，他鞠躬道：“谢谢官老师这一轮的指导，后面的比赛，我想去丰导的小组学习一下。”
大家把鼓励的掌声送给了他。
于是，丰纬收获官若荧小组成员一名，手里邀请卡还剩下三张。
薛笑可以感觉到，程阳还算镇定，但坐在他身旁的蒋鑫和汪海全都紧绷起来。
他们四个人是丰纬手下仅剩下来的学员。
——没错，另一组很不幸，在刚才全部被淘汰。
可他们到底也还有整整四个人，丰纬手上的卡，却只剩下了三张。
而沈亭言和苏诗锦的小组，都还不知道丰纬会不会有想要的人，等真正轮到他们时，丰纬手里到底还能剩下几张卡？
四个导师十六张卡，等待被挑选的学员也还剩下十六人，理论上刚好一一对应。
但一旦出现像上一轮那样，几个导师争同一个学员的情况，那么就势必会有邀请卡被作废。
就算被作废的卡只有一张，那也意味着会有一名学员在这个环节被淘汰。
谁又知道……会不会是他们呢？
不少学员开始深呼吸。
官若荧用三张邀请卡把她剩下的三名学员都捞了起来，其中就包含了金宵晨。
最后剩下的一张邀请卡，她问了苏诗锦：“苏老师，我很喜欢你组里的莲莲诶，愿不愿意把她让给我呀？”
江莲莲激动地捂住了嘴，她没想到官若荧竟然会选她！
苏诗锦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都只剩下三个学员了，官老师还不肯放过我啊。”
官若荧当场撒娇，全场爆血，苏诗锦用很宠的语气说：“行啦行啦，莲莲要是愿意，就让给你吧。”
官若荧的四张邀请卡，至此用完。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下一组索性就轮到了苏诗锦。
苏诗锦的组里剩下了赵冬和顾领——看得出来，丰纬是有点动心的，他的手都摸上自己的邀请卡了，但大概是多番考虑了一下，他最终放弃了再一次举手。
蒋鑫和汪海狠狠松了口气。
苏诗锦将赵冬和顾领收下。
她的剩下两张邀请卡，一张发给了沈亭言的一名学员——沈亭言很随意，学员很乐意，于是学员转组顺利完成。
另一张，她慢条斯理道：“不知道，丰导愿不愿意把薛笑让出来？”
“哇哦——”全场顿时起哄。
薛笑！终于还是有导师对他下手了！
这也正常啊，谁不想要薛笑？就算是官若荧，刚才目光也明显从薛笑身上飘过去了呢！
要不是丰纬一看就不容易放人，刚才官若荧肯定也要迈一迈试探的步伐了！
终究还是苏老师艺高人胆大啊！
薛笑作为当事人，“噌”一下挺直了背脊，咽了咽口水。
蒋全也很会搞事情，他笑问：“那，除了苏老师……还有其他导师要抢薛笑吗？”
常云喊道：“什么其他导师啊，其他导师不就只剩下沈老师了？！”
“沈老师肯定也想要薛笑的吧……”
“肯定的。”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沈亭言对薛笑的偏爱。
令人嫉妒，但也无可厚非。
导师会有自己最心仪的学员，这是很正常的事，薛笑的实力也完全配得上任何导师的欣赏。
只是现在这情况嘛……
金宵晨八卦兮兮地在薛笑身后说：“这是修罗场啊修罗场！”
江莲莲揶揄道：“你很兴奋啊小金！”
金宵晨：“你不兴奋？！”
江莲莲：“嘻嘻嘻嘻……”
薛笑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带着一丝忐忑，小心翼翼望向导师席上的沈亭言……
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个男人。
他，也会想要抢薛笑吗？
沈亭言坐在光芒之下，这一刻，即使全场都已经被这高潮迭起的发展掀得热了起来，他的面色依旧那么平静，谁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说实话，也很难想象他会去想要争抢什么东西。
大众眼中的沈亭言一直是冷淡至极的形象，这个男人想要的东西，总是会轻易落入到他手中，根本不需要他去争去抢，而没有落到他手里的东西，几乎也都是他不需要的东西。
他就像是一块冰，冷到让人很难想象他燃烧起来的模样。
可他确实很喜欢薛笑吧？
他刚才都这么夸赞了诶。
他会争取一下吗？会为了薛笑……打破那固来冷淡的外壳吗？
大家都在暗暗期待着。
在全场的注目之中，在薛笑的心跳声中，沈亭言动了动唇。
他语气随意道：“我不用，你们请便。”
就连蒋全都愣了下，然后他想到了什么，表情意味深长起来。
而观众席哗然，学员们都有点不敢相信，沈亭言就这么退出竞争了？！
他……连试都不试啊？
他们尴尬地看向薛笑。
薛笑怔了怔。
……随后垂下了脑袋。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不过……
不过什么，薛笑也想不出来。
他只觉得满心都是失落，江莲莲和金宵晨立马收敛起刚才八卦的神情，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导师席上，苏诗锦在惊讶过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她挑衅道：“丰导，怎么说，现在就是我们俩之间的竞争了，我可是很想要薛笑的哦，要不你问下笑笑的意见？”
这话说得很嚣张，多少也有几分故意为薛笑打气的意思。
丰纬回得也很不客气：“竞争的前提是两边都有入场资格啊，苏老师是不是忘了，这一轮导师要是想要自己的某个学员留下，根本没必要问对方的意见啊？”
苏诗锦一僵，试图用激将法：“……丰导也不怕显得自己很不大度？？”
丰纬拿出一张邀请卡，老神在在：“大度能当饭吃？”
这句话逗得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丰纬对薛笑道：“薛笑，这张邀请卡是你的。”
薛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他不会让自己陷入消沉，因此已经迅速调整好心态，面容沉静下来。
他也不会去探究沈亭言的不争不抢是因为看准了丰纬不会放人，还是要用邀请卡保下自己组里现有的学员，亦或者，是觉得他还远远没到能让他去争抢的地步。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是他向下一轮比赛又迈进了一步。
他遥遥朝丰纬鞠下一躬。
这一轮发卡，学员不用一个个上台去接，他道：“谢谢丰导！”
……
流程继续往下走。
后面的速度就很快了。
苏诗锦那张卡总也不好浪费，她又问丰纬要了蒋鑫，这一次丰纬同意了，蒋鑫也愿意。
苏诗锦四张卡用完。
丰纬剩下最后两张卡，他自然而然把程阳和汪海都收下，后二人彻底放松下来。
然后就到了沈亭言……
沈亭言的两个小组原先共有八人，经过十五人淘汰环节，又被苏诗锦挑走了一个学员，现在只剩下了四个学员。
四张卡，刚好全部用完。
也不难理解。
在第二轮比赛里，除了一个薛笑，其他学员只要是收到了他的邀请卡的，最后都去了他的小组。
这也意味着，在这个节目里，沈亭言看得上的人本就已经全都在他手下了，他根本不用再去别的导师那儿挑。
十六名学员都有了归属，结局皆大欢喜。
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天的录制差不多就要到此结束的时候，沈亭言站起了身……
正在聊天的官若荧和丰纬停下了话。
苏诗锦懒腰伸了一半，懵懵地看了过去。
观众们刚打算收拾随身物品，见状停了下来。
学员们亦停下了叽叽喳喳的讨论。
他们忽然注意到了沈亭言手中的那张卡，猛地睁大了眼睛……是那张特殊权利卡！
对了，沈亭言手上还有一份特殊权利！
这个最重要的谜底还未揭晓！
是复活？
他要复活哪个被淘汰的学员了吗？！
沈亭言淡淡道：“很遗憾，这张不是复活卡。”
修长的手指一转，卡面转向镜头。
摄像师凑近过去，所有人亦伸长脖子去看那卡上的字——
苏诗锦愕然道：“抢人卡？！”
这三个字一出，全场震惊。
沈亭言食指与中指夹住这张卡，轻轻晃了晃，道：“我拥有从其他三位导师手中抢走任意一名学员的权利。”
丰纬顿时后靠到椅背上，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官若荧和苏诗锦顿了顿，下意识看向了学员席某个角落。
几乎是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了某种预感，某种迟来了几分钟，但最终依旧降临在了这个现场的，强烈的预感。
薛笑瞬间受到全场的关注，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而遥远的导师席上，在无数镜头的拍摄下，在无数激动的目光之中，那个男人一字一顿地说：
“我要薛笑。”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嘿
057
“我要薛笑。”
尾音回荡, 飘然落下。
整个演播厅寂静了一秒钟。
紧接着，齐齐响起的尖叫声几乎掀顶。
薛笑呆住了，他被四面八方的小伙伴猛力摇晃了起来。
“我靠, 沈老师牛逼！”
“沈老师帅死了啊啊啊啊啊！”
“‘我要薛笑’，卧槽, 卧槽！”
“我就说！我就说沈老师不可能不抢笑笑,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在喧闹的声响之中, 薛笑看到, 那个男人朝他望了过来。
心跳声几乎盖过了一切。
薛笑咽了咽口水，顿时升起一种，全身都烧了起来的火辣辣的感觉。
*
虽然淘汰了十五个学员, 节目组甚至连一张复活卡都没给，但到了最后, 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
大家离开演播厅的时候都还在意犹未尽地讨论沈亭言那一波反转。
刺激, 着实是刺激啊！
薛笑没有跟着大部队一起走。
录制一结束，他就冲动地跑去后台找沈亭言。
后台某条走廊尽头处, 沈亭言正在和下午到了这里就一直在后台等他的方磊说话。
薛笑找到两人，喘了口气，想也没想就喊道：“沈老师！”
待两人中断谈话，朝他看来, 薛笑才回过神，道：“啊, 抱歉，我——”
“没事，”沈亭言的嗓音低沉温柔, 对他说, “过来。”
薛笑平复了下呼吸, 讷讷地走过去，打招呼道：“方哥。”
方磊和气地朝他点点头，打趣道：“今天你们俩出尽了风头啊，感觉怎么样？前面是不是真以为亭言不会抢你了？”
被当着面这么直白地调侃这件事，薛笑不好意思极了。
他连忙摇摇头，沈亭言却挑起眉梢，道：“没有？那刚才嘴噘得都能挂一个茶壶的是谁？”
薛笑顿时脸一红：“……我才没有噘嘴！”
“哦，那头都快垂到地里去的是谁？”
“……”这就很难反驳了。
原来刚才沈亭言一直注意着他这里吗！
……可当时谁都不知道这个男人拿的根本不是复活卡，而是抢人卡，薛笑又哪能预料到后面他还能来这样一波操作……
沈亭言语气戏谑道：“薛笑，要是我真没选你，你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要在心里骂死我了？”
“才不会呢！”薛笑涨红脸小声反驳，“……其实我刚才都没那么在意这件事了。”
“真的？”
薛笑抿了抿唇，坦率道：“失落肯定有一点……但沈老师你没有必须选择我的义务呀。”
薛笑绝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埋怨沈亭言。
他当时也是真的没想去探究沈亭言不选他的原因。
他认真地说：“我本来想，沈老师你现在不选我，那下一轮我再继续努力，让你再想要选我就行了嘛。”
“反正你又不讨厌我，没有故意不选我的理由，那么我要做的事始终是一样的呀。”
——就是努力。
如果能去沈亭言的队伍，他会努力，如果没法去，他还是得努力。
他会一直努力到，这个男人的目光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挪开的那一刻。
当然，这句话，他只能悄悄藏进自己的心里。
薛笑说得认真，沈亭言听得眸色微深。
这家伙原来是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
就算他真的没有选择他，这只小灯泡依旧准备再蓄一次力，冲向他。
沈亭言忽然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心里此刻的感觉。
他扯了扯唇角，道：“薛笑，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
这句话说得嗓音喑哑，一旁正抱着看戏心态笑眯眯的方磊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他狐疑地打量沈亭言。
而薛笑呆了呆。
下一秒，他就意识过来这句话肯定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只是“喜欢”两字实在是……
他掩饰般地摸了摸额发，低下头，心脏狂跳，结巴道：“嗯……谢、谢谢……”
沈亭言低眸看着他，看着他的全身都泛起了绯色。
如果是之前，看到薛笑这样的反应，他心里一定会笃定这是喜欢的表现。
然而现在……
他自嘲地笑了笑。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停不下来。
他缓缓地说着：“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可能不选你，所以你也完全可以自信一点。或早或晚，我都会把你抢到手。”
薛笑的手指都蜷缩了起来：“谢、谢谢沈老师……”
见他害羞得不行，沈亭言轻笑一声，道：“只有谢谢卡？”
薛笑颤了颤，泛着羞意的双眼微微抬起。
一旁，方磊不由站直了身体，心里开始打鼓。
就在这时，走廊口有人经过，一道女声打断了他们：“笑笑，沈老师！”
江莲莲刚才去找官若荧去了，这会儿两人刚分开，她今晚很高兴，随口便道：“笑笑你还不回寝室吗？”
薛笑连忙道：“差不多要回了，你等等我，我们一起走呀！”
他回过头，敏感地发现沈亭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
薛笑怔了怔，小声唤道：“沈老师？”
沈亭言回过神。
下午比赛开始前，张成育和他说过的话回响在脑海中。
“他昨天自己跟我说，有喜欢的姑娘了。”
“没，这小子只是开了窍，八字没一撇呢。”
“我估摸着肯定是节目里的哪个女孩子。”
沈亭言心想，他竟然也成了这种人——
他盯着薛笑，这一刻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想要当场问他喜欢的姑娘到底是谁。
然而他干不出这种事，因为那很奇怪，那也不像他。
问这种问题，更没有意义。
薛笑有些怔忪。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沈亭言有话想对他说，然而片刻后，这个男人便挪开了眼。
一股冷淡到有些发沉的气息笼罩住了面前这个男人。
薛笑愣住了。
沈亭言……今晚其实有点不开心吗？为什么？
薛笑有些不解，他犹豫了下，伸手扯了扯沈亭言的衣角。
待男人重新眸色难辨地看向他，他道：“沈老师，不是只有谢谢卡，但我现在身上没有礼物可以送给你——”
沈亭言扯了扯唇角：“我不是在向你要礼物，算了，你早点回——”
“沈老师，”薛笑打断他，他抿了抿唇，红着脸，轻声道，“我想说我也喜欢你，所有人也都知道我喜欢你呀。”
沈亭言一滞。
薛笑其实心里忐忑得不得了，生怕自己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但好感这种东西，本就不应该仅仅存在于男欢女爱之中。
他对沈亭言的喜欢很复杂，有特殊的喜欢，自然也有很早很早就诞生在心里的，更单纯的喜欢。
这种喜欢，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呢？
他觉得今晚的沈亭言有些不开心，他就想让沈亭言开心起来。
尽管他的喜欢不一定能对沈亭言起到这么大的效果，但就算只是一点点，他也愿意努力地去表达。
他鼓起勇气道：“……沈老师，我最喜欢你了，真的。”
沈亭言的眸色倏地暗了下来，一旁方磊开始做深呼吸。
薛笑说完之后，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眼巴巴地瞅着沈亭言的脸色，又晃了晃他的衣角，小声道：“沈老师，开心一点呀，今天你选择我的时候，我真的特别高兴。”
沈亭言低声道：“为了逗我开心才说喜欢我？”
“……是想让你开心，但也都是我的真心话！”
沈亭言看着面前的青年又害羞又担忧地望着他，忽然就笑了出来。
他长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对上这个家伙，真的只有举双手投降的份。
明明心里还在嫉妒，但听到这么一番明知道不是他想要的那个意思的表白，却还是觉得高兴。
见他笑了，薛笑也终于放心地笑了。
那头，江莲莲还在等他。
他温软地说：“那沈老师，我们明天见？”
沈亭言眸色深深地望着他，扬唇道：“嗯。”
……
回化妆间的路上，方磊一直欲言又止。
沈亭言没说话，进去之后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两人等司机把车子开过来。
方磊在他身后徘徊片刻，刚张开嘴，门就开了，他只能又闭上。
丰纬和外头的人寒暄完便道别，慢悠悠走进来，瞧见沈亭言了，道：“恭喜沈老师啊，抢到了一员大将。”
他在沈亭言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打开茶杯道：“现在你的组里有五个人，我的组里可就只剩三个人喽。”
方磊一听这话牙齿就酸了，好一通阴阳怪气，这老狐狸今天相当不爽啊。
沈亭言则比他直白，直接说：“不爽？”
丰纬面不改色地喝茶，也没应。
沈亭言低头滑着手机，道：“把他留在你那组里，下一轮你也只会把他当做程阳的陪衬，到时候你是爽了，我会很不爽，所以只能委屈丰导不爽一下了。”
这话让方磊一惊。
丰纬停下了动作：“沈老师什么意思？”
“问我？”沈亭言淡淡道，“在放弃范学之后，你就打定主意要赌在程阳的身上了吧？”
角落里的方磊捂脸作呐喊状，范学？范学也跟丰纬有关系？！
等等，仔细想想，范学当初敢立逆袭人设，也得心里有一定把握才行吧，他的把握除了来自于张路阳的剪辑……
方磊震惊地看向丰纬的后脑勺——肯定还来自于某位导师的支持！
化妆间里，沈亭言的嗓音无波无澜。
“继续捧受观众喜欢的学员已经没意思，总还是慧眼识珠，凭一己之力挖掘出大家没有注意到的新星更能体现你丰导的厉害之处，不是么？”
丰纬则不动声色地瞥着他。
“这一轮比赛你没法干预学员选角，程阳也还不具备一个人扛起一组的能力，所以你放任薛笑演了主角，捧了他，带飞全组，一点都不亏。但下一轮可以由导师自由定角，你是打算让薛笑给程阳作配吧？”
沈亭言笑了声：“之前我没看出来倒也算了，现在都看出来了，你觉得我还会不管？”
“更别提，你们都知道了我喜欢他。”
化妆间里登时安静地落针可闻。
方磊连一口气都不敢吐，只觉得光是呆在这个地方就压力骤增，这两人的气场太强。
丰纬忽然也笑了。
他没有否认沈亭言这一番话，而是反问道：“那你把薛笑抢过去，让他当主角，你对他这么偏爱，就对得起你组里其他的学员了？”
“沈老师，演戏总有主角和配角之分，这种道理不用别人说你也懂，”丰纬低头拧上了茶杯的盖子，“就别说得好像别人都在干什么坏事儿似的，就算这是比赛，也不可能对所有学员都做到公平。”
沈亭言懒散道：“坏事确实算不上，不过他们既然已经到了我手里，那我难道还不能给他们五个人同等分量的戏份？说到底要调配的也不过就是短短十几分钟短剧，这种程度的公平我还做得到。”
丰纬这下真的意外了：“沈老师什么时候变成这么照顾学员的模范教师了？”
“也就是今天，开始觉得值得。”
沈亭言收到司机发来的消息，车已经到了外面，他站起身，单手插兜。
在迈步离开之前，他轻笑一声，道：“不过等到离开这个赛场之后——”
“我想怎么偏爱他，就怎么偏爱他。”
男人的嗓音随之冷了下来。
“——谁都别来我面前指手画脚。”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日万！！！
058
“砰”一声, 车门合上。
外头闷热的空气被隔绝，凉爽的冷气扑面而来，瞬间退去一身躁意。
方磊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绝望地说：“我倒也不是没幻想过你哪天谈恋爱了会是什么样子，但我怎么都没想到你看上的竟然是自己的学生, 还是男的！”
要说刚才走廊里他还只是有一种非常微妙的直觉, 那么在化妆间里听完沈亭言和丰纬的对话后, 他就已经确定了。
他太了解沈亭言, 这个男人哼一声他都知道这家伙现在是想吃咸还是吃甜。
后座传来男人一声不在意的笑：“听你说得还挺刺激。”
“……”方磊，“难道不刺激吗？上亿粉丝的娱乐圈顶流参加选秀节目当导师，暗恋上了节目里的男学员, 特么还是单恋——”
方磊回想起上一次他们在车里发生的对话，精神恍惚道：“是单恋没错吧？你上次那话的意思是不是薛笑对你根本没意思？他……喜欢男的吗？”
沈亭言没回话。
这似乎已经是一种回答。
方磊顿时五味杂陈, 又觉得这男人好惨, 初恋竟然就爱上了一个直男，明明从样貌身材到事业家世都是顶级, 恋爱却偏偏要开启hard模式，又觉得庆幸，庆幸这俩人不是双箭头。
他试探道：“那上次我问的，你要不要追他……？”
后座, 沈亭言沉默地望着窗外，这片刻时间里, 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他淡淡道：“去掰弯一个直男？”
听这语气，方磊大松一口气：“这确实不太好——”
沈亭言：“——我也不是干不出来。”
方磊：“……？？？”
车子启动，司机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油门踩得稳稳当当, 神情十分肃穆正经。
窗外的路灯灯光扫进车内, 在沈亭言的脸上一道一道略过。
他直勾勾盯着窗外，轻声道：“反正八字还没一撇，我为什么不能抢？”
方磊拼命做深呼吸，脑子里瞬间想了一百多种劝说的角度，却觉得……对上这个男人，劝什么都是白搭！
他只能艰难地提醒道：“……你悠着点，节目还没结束，你们整天在营地里见面，摄像头都记录着呢！”
……别到时候情不自禁搞出什么大新闻。
“知道，”沈亭言的神色又淡了下来，“我不会让自己妨碍到他最重要的这段时间。”
这话让方磊一顿。
他轻轻叹息。
沈亭言有多骄傲，他再清楚不过。
能让他从自己嘴里说出这种话……看来他这次是真的栽狠了。
*
这一天，《片场巨星》第三期也刚好上线。
这一期从教学周开始讲述，薛笑引领的偷师队让网友们直呼可爱。
不过鉴于正片不太适合放太多枯燥的教课内容，节目组在三十分钟后便剪辑进入了第二轮公开比赛，并提示想看完整表演课的观众可以去花絮那里找。
而当学员们晚上回到宿舍时，“薛笑哭戏”已经挂在了热搜第一，讨论量爆炸，他的微博粉丝也在短短半天时间内飙升到了一百万！
“还有谁没看《片场巨星》！还有谁没看《春园》！我快要哭死了！[大哭][大哭][大哭]”
“薛笑那滴没有落下来的泪真的绝了……我从没见过男演员这么美的哭戏……”
“薛笑本人给我的感觉也好美……我不搞泥塑，从来没有用‘美’这样的字眼形容过男人，但是他给我的感觉真的好美，神奇的点在于，薛笑本人娃娃脸，明明是可爱挂的[抓狂]”
“官若荧的镜头调度好厉害，关键在于薛笑也撑得起这样的特写镜头！”
“薛笑从第一轮比赛到第二轮进步了好多啊……”
“难以想象薛笑、窦鸣剑这样的演员之前竟然都是龙套，一直被埋没在影视城里，范学之流却红遍全网，甚至一度试图封杀这样的优秀演员……”
“于山河好虚伪，yue[呕吐]”
“垃圾演员挤压优秀演员生存空间，垃圾节目导演脚踩优秀演员炒作话题，垃圾影视剧导演拿优秀演员当耗材，内娱到底给了我们什么。”
“确实不懂内娱，明明像薛笑、顾领这种演员要演技有演技，要样貌有样貌，资本却偏偏要捧一些又丑演得又烂的演员，qj观众的眼睛，图什么啊？？？”
“说真的，没看《片场巨星》之前，我都没敢想过，原来内娱还能有这样的演员……我以为这类演员到了我们这一代已经绝种了。”
“不是演员绝种了，是环境变了。”
《片场巨星》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大到不少业内人士都没料到网友们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全网细数内娱饭圈文化、内娱资本带来的恶劣影响，列数罪状，到了最后，“内娱给我们带来了什么”这一tag甚至冲上了热搜前排。
这个话题自然会引来无数仇恨，到了晚上大家就快睡觉的时候，网上出现了另一个和薛笑有关的话题。
一个非常微妙的话题。
“薛笑签名”。
事件引爆点来自于这一期节目的一段花絮。
那段花絮正好是当初他们混进苏诗锦课堂，跟着大家一起做人物小传的那一次。
观众们意外发现薛笑的字好看极了，搬去了微博上讨论，讨论着讨论着，忽然有一个网友翻到了某个出版社编辑一年前的一条微博，截图说：“这只手，这个握笔姿势，这个字体，是不是太像了……”
截图中的那条微博里有一张照片。
一只漂亮的，明显属于男性的手，正在书本的扉页上签名。
那个出版社编辑应该也只是随手拍下的照片，文字非常简单：“新人作者夭竹新书即将发售，大家到时候多多支持哦[欢呼][欢呼][欢呼]”
网友们扒皮的功力太强，几乎每个一夜爆红的演员都要接受这样的洗礼。
只是有的演员被扒出来的是黑历史，而薛笑这个……？？
小说作者？哈？是不是太扯了？
那名网友解释道：“我很喜欢这本书，但是作者出版过这么一次后就销声匿迹了，网上也找不到相关的联系方式，所以我就一直关注着他的编辑。他的亲签我也有，翻出来看的次数多了，对他的字体就有点敏感……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太敏感了_(:з)∠)_”
然而网友们提上放大镜一瞧，发现，不对啊，好像不是这个网友太敏感，而是真的有点蹊跷啊。
薛笑在花絮中的那篇人物小传里，刚好写到了“竹”这个字。
这个字右边的那一钩，他写得特别随意，没有勾起来，而是近乎飘逸地撇了出去。
和书本签名上的那个“竹”字一对比，简直是一模一样。
而薛笑握笔姿势，也几乎和那照片里那只手的握笔姿势一模一样。
更令人惊异的是——薛笑的右手手腕内侧有一粒小小的红色的痣，而那张照片里正在签名的那只手，手腕内侧的那粒红痣也是若隐若现。
这下，全网都惊呆了。
他们赶紧去那个出版社编辑的微博里一瞧——《地上之人》，一年半前出版的一本科幻小说，作者夭竹。
他们之前看了各种各样的花絮，知道薛笑爱看书，知道薛笑爱写日记，知道他文城大学中文系毕业，还做过语文老师，文化水平应该相当高，却没想到高到了能出小说的地步。
这，网文男主照进现实？
于是就有人看不下去薛笑这风头，开始阴阳怪气：“早就料到他要艹文化人人设，只是没料到他胆子这么大，什么石锤都没，粉丝就开始营销他出过小说了。”
“说这部小说是薛笑写的，经过作者同意了吗，一张照片就开始强蹭……？”
“啊？那张照片里的手腕内侧有痣吗，我眼瞎了？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emmmm果然红了之后就要开始作妖了[吃瓜]”
不少路人网友也开始冷静，觉得光是这么一张照片没法确认薛笑就是那个作者，粉丝们还没确认清楚事实就这么激动，反倒有点把人家作者的成果强抢走的嫌疑，令人观感不太好。
整个词条广场的风向开始变得奇奇怪怪。
薛笑知道这事之前是真打算躺下睡觉了，要不是上铺的常云突然骂了句脏话，他都要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常云从上铺探下脑袋来问：“笑，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啊？那本小说……”
薛笑扫视一番热搜广场，顿时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
常云、赵冬就震惊了，顾领也十分意外。
“靠，那本小说真是你写的？”
“你竟然瞒到现在？！”
整个寝室的人瞬间没有了睡意。
薛笑讪讪地说：“我是觉得小说这事跟这个节目没有任何关系呀……”
他压根没想过要带着“小说作者”这个标签上这档节目。
常云激动地拍着床板：“怎么没关系，当然有关系了，人家高考过个一本线都要买热搜大吹特吹，你都厉害到能出科幻小说了，为什么不能吹？”
赵冬也认同：“演员是不该炒太厉害，但也不能太低调，只要是真才实学，有什么不好展示的？越多人关注你、越多人喜欢你，你才会有更多的机会去演戏。”
常云：“我现在就去把我的本子翻出来让笑你给我签个名，现在不签，以后火了指不定就签不到了……”
薛笑见常云竟然还真爬下来了，囧道：“常哥，等明天也来得及啊！”
赵冬则直接打开购物软件：“我这就去下单十本！”
薛笑赶紧拦：“……别买这么多！你们想看的话，我家里还有几本样书，送你们就好了！”
赵冬&常云：“那怎么行，是兄弟就要给你增加点销量！”
薛笑哭笑不得。
顾领微蹙起眉：“网上的事情，你要不要出面解释一下？”
薛笑犹豫了下。
他并不怪那个最开始引发了事件的网友，对方的过往微博发过很多关于他那本书的读后感，显然是一个真心喜欢故事的读者。
他其实也不是特别在意自己的笔名被曝出来，毕竟以后还会不会写书也还不确定。
只是处理这种舆论事件，他确实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便编辑一条微博，解释下这件事就可以……？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开始震动。
薛笑低头一看。
大家应该都是在这时候差不多把事件经过了解清楚。
影视城那边的兄弟们发来关心的慰问消息，老高着急地来找他确认情况，其中还有方磊……
……
节目开播到现在，薛笑二度成为了舆论风暴的中心，这种事在最开始谁都没能料到。
可第一次舆论风暴可以说是节目组内部有人搞事，那么第二次舆论风暴，纯粹就是薛笑树大招风了。
人红了，就容易招惹来嫉妒，招惹来忌惮。
而这种时候搞事的人，往往就不是张路阳、范学这种小虾米了。
而是真正的大资本，一些老高他们这样的人也很难对付的势力。
大半夜的，老高紧皱着眉头，盯着手机等薛笑的回复，急得恨不得去学员宿舍亲自抓人，却就在这时，某人出手了……
晚上零点，醒言影业，这个注册以来压根没发过几条微博，却吸纳了数千万粉丝关注的官博突然诈尸，发了一条简洁明了的官宣微博。
“扬帆起航，醒言影业将正式开启影视创作之路，以真诚与热爱打造未来。2024年，我们携手《地上之人》，与你不见不散。@演员薛笑”
一条微博，瞬间炸翻娱乐圈瓜田。
在无数沈亭言粉丝斯巴达嚎叫“你特么终于开始干活了”的留言中，有网友夹缝里求生存，小心翼翼地问：“……请问，你们@的这位，是主演……？”
官博可可爱爱地回复：“是原作者哦，但也可以是主演呢[欢呼][欢呼][欢呼]”
全网：“…………”
是原作者哦，但也可以是主演呢……主演呢……呢……
……
靠！
靠！！！！
是真的！！
薛笑是真的，言、笑、晏、晏、也、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一更~
059
那个男人带来的影响总是巨大的。
更何况, 他本人的账号和新注册成立的影视公司的官博号前后诈尸，全都是因为薛笑……
对于网友来说，这是一个激情吃瓜的不眠夜。
对于薛笑来说……
他第二天醒来, 就看到了昨天半夜编辑在企鹅里的疯狂轰炸。
他这位编辑是一位沉迷于二次元的少女，平时不太关注娱乐圈。
可能是平时喊他“夭竹”喊多了, 她都忘了夭竹身份证上的名字是“薛笑”, 因而之前薛笑上热搜时, 她一直没什么反应, 薛笑估摸她是根本没点进去看，他自然也没想过自己去认领……
直到昨晚，他笔名掉马。
“？？？？”
“你去做演员了？？？”
“卧槽, 我们主编半夜打电话来找我确认你的信息，我人都傻了！”
“妈呀你和之前的变化好大！！”
“卧槽卧槽你演戏这么厉害的吗？我可以问你要一个你本名的签名吗？？”
……
这一连串的激情留言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
最后一条是她一个小时前发来的：“……你那本书, 昨天半夜好几个合作商那边的库存量都被买光了, 主编想搞一波再版，你醒来看到留言了回一下昂[泪眼汪汪]”
库存被清完其实也不是一件特别夸张的事, 至少对于薛笑而言是如此，毕竟他这本书首印量就很低……
薛笑洗漱完就回复了过去。
编辑没有立马回应，大概是补觉去了。
昨晚沈亭言公开表态之后，网上的舆论就彻底转向。
除了少数人在讨论沈亭言两次为薛笑发声给人感觉好微妙——没错, 正是言笑晏晏是也——大部分都在讨论薛笑这本书。
明星出书不是没有先例，但大部分明星出的都是自传或者是鸡汤, 其中有多少是自己写的，多少是找人代笔的都不知道。
像薛笑这样，闷声不吭出了本科幻小说的, 还是首例。
就有人怀疑：“科幻小说不是那么好写的, 明星写写自传就得了, 去碰一些高深的题材只会暴露出自己的无知。”
然而有网友连夜买了这本书的正版电子版，阅读完毕后却表示，好看，超级好看！这特么简直就是一本宝藏小说好吗？！
“本人十多年书虫，网文传统文学都看，科幻小说也很喜欢，薛笑这本书要说多硬核确实算不上，但是脑洞特别大，真的特别大，全程看得我目瞪口呆。
看到有人说什么明星别碰高深的题材，我真的觉得有点可笑，现在真是什么都能搞鄙视链，什么都能搞优越感是吧？看都不看就先口嗨了？我话就放这里了，薛笑这本书在我这里打一个五分满分绝对没问题，他的文笔也是真的很好……”
这位网友平时就喜欢做一些阅读分享，积攒了二十多万的同好粉丝。
他的这条微博很快上了热门，越来越多的网友从“书都不看就开始口嗨”转向了“默默去找电子版”，有些网友看了盗版还来吐槽，被人发现后，全网顺带抨击了一波盗版，宣传了几个正版阅读平台……
于是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惊异于薛笑本身的文学功底。
“平时九漏鱼见多了，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的演员这么有文化，有点恍惚。”
“笑笑以后都不写书了吗？！好可惜QAQ”
“看得出来薛笑只把写作当业余爱好，虽然可能再也没法看到他的其他作品会有点可惜，不过内娱能有这么充满书香气的演员，我觉得也挺好的。”
薛笑的微博粉丝一飚再飚，直接冲上了五百万，且还在持续狂涨，势不可挡。
*
第二天，被淘汰的学员收拾行李，陆陆续续离开了营地，少人的寝室再一次合并。
下午，十六名学员接到通知，跑去3号楼分别与各自的导师开会。
薛笑他们这一组除了窦鸣剑和常云，另外两位分别是一男一女。
男的名叫徐甚，二十七岁，和薛笑他们一样都是龙套出身，之前表现一直很稳。
女的名叫尤芊芊，二十一岁，刚刚戏剧学院毕业，不同于从业经验的青涩，她的表演风格特别大开大合，几乎什么样的戏都接得住。
沈亭言进门的时候，徐甚和尤芊芊已经跟薛笑熟络起来了，两个人正联合常云窦鸣剑一起调侃薛笑昨天的连篇风波，直把薛笑侃得面色通红。
见到他，四个人猛刹住口，眼观鼻鼻观心。
而薛笑精神一振，容光焕发。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沈亭言成为了他的指导导师！
沈亭言刚在讲台前的位置上坐下，就对上了薛笑那一双小灯泡般的眼睛。
小灯泡噼咔噼咔闪着光，向他发射出期待、雀跃、崇慕等等等等交杂的射线。
沈亭言的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
随后，他敛了神色，开始交代正事。
第四轮是非常特殊的一轮比赛。
虽然老高目前没有跟他们任何人透露过第四轮晋级到第五轮的方式，但可以确定的是，最终能晋级到第五轮决赛的，只有四名学员。
尤芊芊震惊道：“只有四个？”
窦鸣剑也有些讶异：“那到时候是四个人演一个剧目？还是……”
沈亭言在面对学员的时候，都称呼老高为高导。
“高导的意思是，被筛选出来的四名学员会和我们四位导师进行一对一组合。”
“决赛是影视化创作，到时候我们会准备好原创剧本，带着各自的学员离开营地，外出拍摄。”
尤芊芊他们深吸一口气。
薛笑握紧双手——也就是说，决赛的四名学员将各自拥有一部原创的、影视化的单人剧目。
他们将扛起大梁，扛起整个故事，进行正面碰撞。
“至于导师和四名学员会通过怎样的规则配对，高导目前也还没有透露，”沈亭言冷静地说，“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对于你们当中的大部分人而言，第四轮比赛就是最后一轮比赛，希望你们珍惜机会，全力以赴。”
规则很冷酷，沈亭言说得也很直截了当。
气氛凝重下来，薛笑他们郑重地点了点头。
说完了决赛的事，沈亭言的话又回到了他们将要面临的第四轮比赛上面。
“第四轮比赛，节目组的要求也是原创，他们没有限制每一组的剧目数量，所以最开始我就准备了两份剧本。”
大家一愣。
沈亭言淡淡道：“一份剧本两个角色，一份剧本三个角色。我不会偏向任何人，你们五个人戏份均等，机会均等，到时候谁能晋级到最终决赛，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尤芊芊他们的心脏怦怦跳起来。
说句实话，在今天沈亭言踏入这个教室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薛笑会成为主角的心理准备。
不仅仅是因为沈亭言明显更欣赏薛笑，更因为薛笑一路来的成绩，他的实力，注定了他不论去哪个小组应该都会成为导师最重视的那一位。
娱乐圈是残酷的，这场比赛亦是残酷的，每个人想要进入游戏，就得尊重游戏规则。
然而沈亭言竟这么直白地表示了，他不会有任何偏向……
薛笑听到沈亭言这番话，还挺难为情。
不是觉得尴尬，而是……他跟沈亭言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需要单独说明以示公正的地步了吗……
两旁的常云和窦鸣剑发出鬼鬼祟祟的笑声，薛笑垂着脑袋，从黑发中露出的耳朵尖红通通的。
沈亭言还轻笑着问：“没问题吧？”
“没问题！”
“我们当然没问题啦！”
薛笑悄悄抬起眼，撞上沈亭言的眼神，立刻摇头摇成拨浪鼓！
对大部分人而言的这最后一场演出，他也希望几个小伙伴能得到充分的展现机会。
因为具体小组成员是昨天才定下的，沈亭言的两份剧本也还需要让编剧进行相应的调整和修改，而随着节目进展，部分学员开始接到通告，这两天要离开营地，节目组为此特地把第四轮的准备时间扩充到了两周，所以沈亭言也索性把第一次排练定在了五天后。
所有事情都交代完，他们一组人接到了去录备采的通知。
薛笑让其他四人先过去，他主动留下来帮忙把教室里的桌椅复位。
七月，这座南方城市的气温进一步升高，最近两天的最高温度已经破了四十。
薛笑见沈亭言在帮他的忙，担忧地看了一眼，道：“沈老师，你还是坐着让我来吧……”
沈亭言一听就笑了。
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他的语气也随意起来：“就这么几张凳子，难道你还怕我挪一下就热晕过去？薛笑，你把我当纸糊的？”
……那当然是不能够的。
沈亭言不仅不是纸糊的，身材更是好得不了的。
薛笑的目光下意识扫过男人坚实的肩背，只觉得自己脸上更热了……
明明以前从来不会关注同性的身材……薛笑羞耻地想，他现在真的好gay啊……
关上教室的门，走上走廊的时候，沈亭言忽然提起一件事：“这两天观影娱乐的人可能会来联系你们。”
观影娱乐？
薛笑恍然想起来，这就是观天旗下的那个艺人经纪公司。
也对，差不多到该签人的时候了。
他陷入了沉思，却听到沈亭言说：“如果他们找到你，先别急着答应。”
薛笑微怔。
他们走到了电梯间，沈亭言按了下行键，双手插兜，说：“以你现在的热度，想要找你签约的经纪公司绝不会只有一家。”
男人侧过脸，看向他，轻声道：“记得好好挑选过再做决定。”
对于沈亭言这番话，薛笑没多想，点点头便道：“好，我知道了，谢谢沈老师。”
说完话了，沈亭言的目光却还停留在他的身上。
这目光轻轻的，随意的，但又长久的，专注的。
薛笑一开始还假装没感觉到，可这目光停留得有点久了，他便害羞地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沈亭言想起昨天他对方磊说的话，放在裤兜里的手指摩挲了下。
想追，但碍于比赛还在进行中，下不了手。
八字没一撇的事，势必也不能让那一撇画上去。
他目光一收，看向前方，沉默片刻，很不显山露水地说：“比赛到最后阶段了，记得别再分心想其他事情，把注意力全部放到演戏上面，知道了吗？”
薛笑：“？”
他很茫然地想，“其他事情”是指什么？
沈亭言觉得自己这话又虚伪又心机，但他忍不住。
他瞟了薛笑一眼：“没听懂？”
薛笑又思考了下，觉得这话难懂又不难懂，“其他事情”应该就是泛指一切会分散他注意力的事吧……？
于是他严肃地点了点头：“懂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想其他事情！”
沈亭言又诱导：“嗯，包括其他人……”
薛笑看了看沈亭言，咬牙道：“嗯，包括‘其他人’！”绝不能被爱情迷了眼！
沈老师听到答复，相当满意：“很好，乖。”
*
沈亭言料得很准，第二天，薛笑就被单独喊到了一号楼某间小会议室里。
观影娱乐经济部的一名男经纪人在那里等着他。
对方开门见山，表示薛笑如果签了这份经纪约，直接就能成为观影娱乐的一哥。
这话听起来很像是画大饼，但这位经纪人很直白地说，观影娱乐成立才没几年，旗下艺人本来就还不多，其中的职业演员质量还都不太行。
这也是老总们最开始会考虑做《片场巨星》这档综艺的原因。
——虽然当初一度走上歪路，差点成了捧垃圾演员的垃圾综艺，但最开始，老总们确实是把目光放在了素人、群演、龙套的身上。
选拔出优秀的小透明演员，再利用节目热度捧上一波，最后签成自己人。
流量收割了，储备军充实了，简直一举两得。
以薛笑的热度，他现在进了公司绝对就是公司的重心，所有资源都会朝他倾斜。
观天正在准备的大型综艺、正在筹备的自制剧……所有一切薛笑都有机会参与。
“你再也不用回影视城跑龙套，未来只会越来越火。”
“当然，肯定还会有其他公司来接触你，我们不会拦着，也不会因为你选择签其他公司就对你后面两轮的比赛动手脚，观众们都看着呢。”
这位经纪人客观地说：“不过你要想清楚，观天的资源都摆在明面上，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我们甚至能直接把接下来的几项资源签进你的合同里，其他公司能做到吗？”
“空头支票说得再好听，都不如你眼下这份合同。”
薛笑听得很认真，但他也没忘记沈亭言的提醒，礼貌道：“好，谢谢你们，我考虑一下再做答复可以吗？”
“可以，做好决定了，随时联系我。”
薛笑回寝室后一打听才知道，常云、顾领、赵冬、金宵晨全都被叫去谈话了。
虽然不至于剩下十六个学员里还没签公司的全部都被接触，但观影来势确实汹汹。
常云抠着脚问：“怎么说，你们签不签啊？”
赵冬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如果没有其他公司来联系，那就签呗，话又说回来，就算有其他公司来联系，也不见得比得上观影。”
来串门的金宵晨：“那倒是，去了观影至少不愁没通告上吧？”
赵冬：“那也不一定，节目结束后如果真一糊到底，那可能也就只能赚个底薪，然后去搞搞兼职了吧。嘿，这事说着说着有点大学生毕业后收offer内味了哈。”
大家笑了起来。
窦鸣剑是跟着小金一起来串门的，发现他有点沉默，薛笑疑惑道：“窦哥？”
窦鸣剑回过神，见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苦笑道：“我还没被通知呢。”
金宵晨想也不想地说：“还没轮到你吧，明天肯定就喊你过去了。”
窦鸣剑叹了口气：“我感觉希望不大。”
赵冬不解地从上铺坐起身：“不应该啊，你比赛到现在成绩这么好，观影怎么可能不签你？当初丰导不也说想找朋友签你吗？”
窦鸣剑摇摇头。
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窦鸣剑一直没有收到过任何人的联系，他也知道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有时候不能太把别人的话当真。
因此不论当时在舞台上被肯定时再怎么兴奋，后来头脑也都冷却下来了。
“我今年都四十五岁了，比赛成绩再怎么好，从前途方面来讲，肯定也还是年轻人更有空间。”
倒也不是说观众们只喜欢年轻的帅哥靓女，毕竟他们这一批学员当中，很多人走的根本不是偶像的路子。
而且从市场角度来讲，叔系的受欢迎度也很大。
但以中生们为主角的，有潜力火的影视剧，到底还是太少了。
优秀的剧本早就被元老级别的中生抢光，像窦鸣剑这样四十五岁了才算“初出茅庐”的，要花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得到一次机会？
导演、制片人、投资方的赏识，这都是玄学。
等待的时间一久，观众就会遗忘他。
当然，也不是不能抢一些配角来维持曝光，但是一旦竞争力不够，能抢到的这种年龄的配角往往也是配中之配……配到一定程度，那又跟龙套没有任何区别了。
那难道要让观影特意为窦鸣剑打造剧本？好像也还没到这个程度，至少他们目前没考虑过这方面。
因而从各方面来讲，虽然窦鸣剑很厉害，但签下他，投资回报率太低。
这个市场是浮躁的。
有无数网友抨击过这一点，但要改变这个市场很困难，也需要时间。
也许观影还在考虑，但谁知道呢。
寝室里顿时沉默下来。
静了会儿，薛笑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很肯定地说：“目前观众们只看到第二轮比赛，后面还有三轮呢，我觉得一定有机会的，窦哥。”
他说得认真又郑重：“一定会有人想要你的。”
窦鸣剑牵起唇角，揉了揉他的脑袋：“承你吉言了，笑笑。”
……
薛笑说出那番话，不是单纯想要安慰窦鸣剑，而是不论他怎么想，他都不觉得窦鸣剑会就这样被埋没掉。
结果，他的话应验得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都要快……
隔天，薛笑收到了一条微信。
他这才猛然领悟过来，昨天沈亭言对他的那番提醒是什么意思。
他心脏怦怦跳地跟节目组报备，打开寝室门的瞬间，撞见了同样开门出来的窦鸣剑。
“窦哥……好巧！”
“是啊，好巧啊笑笑！”
两人结伴，有说有笑走出了营地大门。
“窦哥你也要出去？”
“是啊，你要去哪？”
“我要去的地方挺近的，走过去就行了，往那儿走。”
“我也是，还真巧了哈，一起走啊。”
两人一起穿过马路，一起路过一家大型商场，继续往东，随着路线越来越远，两人也越来越感觉到不对劲。
“咱们这路还真挺重合哈哈哈……”
“嗯，是呀……”
最后，他们进了同一家咖啡厅。
薛笑看了眼手机：“窦哥，我应该是去10号桌……”
窦鸣剑也刚看完手机上的消息：“巧了，我也是……”
不远处，临窗的10号桌，方磊站起身来，朝他们欢快地挥舞小手。
薛笑和窦鸣剑对视一眼，哭笑不得，异口同声道：
“——原来你也是被叫出来谈合同的？”
*
方磊给他们一人点了杯冰咖啡，坐下后便道：“今天天气热，辛苦你们这么大老远跑一趟了哈。”
薛笑和窦鸣剑立刻客气道不辛苦不辛苦。
方磊代表的自然是沈亭言工作室，他说：“我猜观星那边肯定跟你们说什么资源都能写在合同上巴拉巴拉之类的吧。”
一看薛笑的表情，方磊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哼笑一声道：“他们的套路我懂。这些内容，我这边也能写，不过这种约定其实没啥意义，赛后那一段时间肯定是你们资源最多的时候，如果连这时候都不喂你们，那我还签你们干什么？观星说得再好听，他们也不可能会允诺你们一年后的资源，说到底还是得看你们之后的个人发展。”
这一点，薛笑昨天其实也考虑到了。
“但这也是因为观星那边还有艺人要跟你们共同竞争。就算他们那边的艺人再少，质量再差，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把所有精力都一直放在你们身上，我们这边就不太一样了。”
“你们老板他——”方磊说得太顺嘴了，说出口了才咳了下，“如果你们愿意签的话——你们的未来老板他呢，暂时没打算签其他艺人，工作室里只有你们两个人，那只要他还在影视圈一天，你们就不愁没戏拍。”
比起观星娱乐，沈亭言工作室这边的竞争压力肯定更小。
薛笑和窦鸣剑发展路线不同，也完全不用担心彼此竞争。
更不用说……
他们的老板可是沈亭言。
这个男人看似对一切漫不经心，但绝不是投机玩票的人，对于演戏，他是认真的，对于旗下的艺人，自然也是。
方磊说了一堆，道：“……你们可以回去仔细考虑考虑，不过最好尽快定下来，最近应该有各方面资源要接触你们了，你们自己没有经验，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作者有话说：
二更，日万结束！
求表扬~~
060
方磊心里估摸着, 薛笑肯定是愿意签的。
虽然同情这么只天真单纯的小白兔就要落入大灰狼之口，不过大灰狼到底也不是真的豺狼虎豹，不至于搞什么强取豪夺……咳咳咳。
方磊品了品那个男人的调性, 就算真没法把人搞到手，应该也会把人捧在手心里, 自己的郁闷自己去角落里发泄。
而方磊作为经纪人, 自然对薛笑这种艺人再欢迎不过。
窦鸣剑他也很看好, 最近某个大导在筹备一部电视剧, 里头的男二正愁不知道找谁，方磊盘算着，只要窦鸣剑肯签, 他明天就能联系人去……
不过这两人怎么着都得考虑个一两天吧——他是这么想的。
哪想到薛笑和窦鸣剑——
他们对视一眼。
下一秒，两人就对方磊严肃地说：“我们签！”
方磊刚喝进去一口咖啡, 差点呛出来：“这么快就决定了？”
窦鸣剑豪爽道：“老板是沈老师, 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可比观星找他签约要惊喜多了！从收到方磊的消息到现在，他整个人一直沉浸在难以言喻的喜悦当中！
薛笑扬起唇, 亦用力点点头。
那个男人在他心里永远是不二之选。
只要有沈亭言在，薛笑绝不会做出其他的选择。
方磊乐了：“你们是真的一点都不怕他啊？”
窦鸣剑：“严师出高徒嘛！”
既然这么说定了，方磊就联系了助理，让对方把早就准备好的两份合同给送过来, 当场就给签了。
“目前你们两个人的事都由我来管，等后面新的经纪人入职, 我会把你们当中的一个分出去。不用担心，新经纪人是我老朋友，以前在华乐干的, 也是圈内王牌经纪人了。”
薛笑和窦鸣剑不停点头。
方磊说啥他们听啥, 乖得不得了。
方磊带了沈亭言这么多年, 习惯了对方的阴阳怪气和一身反骨，此刻内心就是十分欣慰。
他说：“那我就去联系观天那边了，之后你们的任何赛外活动都由我来通知。对了，薛笑，有件事我得先问你一下。”
方磊拿出手机，翻出某条微博，递到了薛笑的面前。
“这个叫江野的艺人你认识吗？”
薛笑听到这个名字时只觉得有点耳熟，等到凑近去一看，他就想起来了，面色变得有点微妙：“认识。”
这个艺人在前天晚上，薛笑的笔名事件发酵热度最高的时候，蹭热度发了条微博。
江野V：“没想到当初跟在身边的小弟弟竟然会变得这么厉害，当时要是真能成师兄弟就好了[大笑]@演员薛笑”
他还发了张照片以表示他和薛笑真的认识。
那张照片是在一个片场中拍的，焦点是江野本人，他穿着一身劣质的古装戏服，化着妖魔鬼怪级别的浓妆，正在比耶。
而薛笑在哪呢？
——嗯，在照片的右下角，黑乎乎的阴影里，正抱着一堆衣物，手提着两袋奶茶，咯吱窝下面还夹一把雨伞，扮演一个就快要被“生活”压倒的打工人。
评论区里有网友觉得薛笑这幅模样好可爱，也有人觉得有点微妙：“……感觉薛笑好惨。”
还有人疑惑：“当初差点成了师兄弟？那后来为啥没签？”
“去网上搜了下这家公司，只能说还好薛笑当初没签……”
江野平时的微博评论量连两百都没，这条微博却上了千。
薛笑这两天后台消息太多了，他根本不知道江野@了他。
方磊问：“你跟他很熟？是朋友吗？”
薛笑摇摇头：“不是。”
他把两人的相识经历简单跟方磊说了下。
他之前和沈亭言也提起过，他当初在离开老家之后并不是马上就跑去了南河影视城，而是差点签了一家名叫玩娱的小娱乐公司。
那家公司其实是他一个亲戚的朋友介绍的，后来他才知道对方根本不靠谱，他爸妈为此跟那个亲戚都闹翻了，而玩娱这家公司，自然也不靠谱至极。
根本没有好好发展的意思，签了一堆网红，拍了几部劣质网络剧，就一副圈内大公司的做派。
从上到下，阶级划分特别清晰，几个“头部艺人”架子很大，对薛笑这种新进公司的，不管对方到底是助理还是艺人，都当助理来使唤，呼来喝去。
这也就算了，薛笑是带着好好学习的态度过去的，可那几个艺人似乎觉得薛笑这么认真的模样很可笑，故意命令他不准靠近片场，让他退远点，把他们的随行物品管好就行。
还说如果薛笑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那之后更别想着去演戏了，他们不会让“张哥”给薛笑戏演的。
“张哥”就是那家公司唯一的一个经纪人。
“后来又发生了点事……”薛笑顿了顿，微妙地略了过去，道，“反正我就走了，合同也没签。这个江野就是玩娱的艺人。”
也是当时捉弄薛笑的艺人之一。
窦鸣剑震惊道：“还好你没签，不然不是想走都很难走了？”
薛笑失笑道：“其实那家公司运营得很不正规，里头很多助理岗位的人都没签合同，职工来来去去特别频繁。”
说得直白点，这种公司从最开始就是打着“能骗几个算几个”的主意。
栽进这种公司固然让人不愉快，但头脑清楚的人想走也能走得特别迅速利落。
方磊听了薛笑这番过往，镇定地喝了口咖啡。
在圈内混了这么多年，他不是没见过玩娱这种性质的娱乐公司，但他没想到薛笑竟然也被人坑进去过……
要是让沈亭言知道这些细节，那个男人估计……
咳。
方磊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这个人你不用理，也不用回应，后续如果有任何情况，你先问过我再说。”
薛笑乖乖道：“我懂的，方哥。”
*
《片场巨星》热播，不少综艺节目想趁热打铁。
就在签完合同的第三天，薛笑、窦鸣剑、顾领、程阳，外加另外两个学员就被通知要上一档国内老牌综艺了。
方磊给薛笑和窦鸣剑安排了一个助理，第二天他们就坐飞机去了录制地点。
在后台等待的时候，助理小叶给薛笑整理了下服装，鼓励道：“不用紧张，一般除非是大爆剧的新人，不然像你们这样的艺人第一次上这种通告，节目组不会对你们要求太多的。配合好主持人，保持微笑就好啦。”
说白了，就是做好一个合格的背景板就行。
小叶说得直白，但确实能让人放松。
薛笑抿唇笑了笑：“嗯！”
小叶还嘟哝道：“本来这次应该是方哥陪你们过来的，但今天老板临时有事需要他过去。”
薛笑心微微一动，问：“是沈老师那边？”
“对呀。”
另一头，某个城市的一家酒店里。
沈亭言刚踏入包厢的门，看到里头的场景，脚步就顿了顿。
这场饭局是对方非要请他过来的，沈亭言向来不耐于应付这种场合，方磊却觉得应下这一顿饭也无妨。
和这场饭局的组织者打好交道，对沈亭言后面的事业规划没有坏处。
不过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向来是——这事既然是方磊极力建议的，那么中途要是沈亭言不想应付了，方磊就得随时上去兜着。
而今天这个情况吧……
方磊看着那一桌的中年人，外加好几个中年人身边的年轻男孩女孩，头疼地意识到，今天自己势必得兜着了……
沈亭言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方磊叹了口气。
怎么这帮老头就改不了这种癖好呢？！
饭局的组织者站起身，热情道：“沈老师进来坐，位置都给您留好了，就等着您喽。”
方磊以眼神示意沈亭言好歹给个面子。
沈亭言一脸冷漠地走了进去，方磊松了口气。
而当他在沈亭言身边坐下后，他立刻就感受到了来自一旁的一道非常热烈的目光。
方磊转过眼去一看，愣住。
那是一个年轻男性，明显是一个艺人，打扮得花里胡哨花枝招展的，嘴上还抹了口红，有点眼熟，是谁来着？
哦对了——他想了起来，瞬间惊悚地看向沈亭言。
“？”沈亭言皱眉，“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方磊咽了咽口水。
不该来！这场饭局不该来的！！方磊在内心嘶吼！
*
薛笑跟窦鸣剑他们一起踏入偌大的演播厅的时候，打定主意要按照小叶说的，保持好微笑，配合好主持人，低调地当个背景板……
主持人也确实没有要他们担起大梁的意思，介绍完他们之后，就开始隆重介绍今天其他两位重磅嘉宾——两位当红男艺人。
老牌综艺有着固定的游戏模式，第一个游戏就是你比划我猜。
程阳和另外两位学员在第一轮被cue上场，与其中一位当红男艺人分别组成两队比赛。
有经验的艺人就是不一样，非常清楚成绩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节目效果。
男嘉宾努力地比划，各种搞怪，逗得全场观众笑个不停，而程阳他们就显得非常木讷局促。
搞笑，笑不起来，猜，又猜不出来。
上场十分钟，下场时依旧毫无存在感。
第二轮，薛笑、窦鸣剑和顾领上场。
窦鸣剑和顾领组成一队，薛笑和另一位男嘉宾组成一队。
这位男嘉宾名叫张钰扬，长相帅气，以古装美男子之名出名，性格非常活泼外向。
他对薛笑说：“笑笑你尽力就可以哈。我得坦诚，我玩这个游戏从来就没有赢过，和我一组主打的只能是一个重在参与。”
观众们大笑。
张钰扬的脑回路是出了名的迥异于常人，不管是比划的那个还是猜的那个，都能连累整组人沦落到倒数第一。
薛笑认真严肃地回答：“好的！”
主持人一喊开始，张钰扬就开始了他的张扬舞爪。
薛笑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看见他的比划时还是懵了下。
在全场的狂笑之中，张钰扬逐渐露出崩溃的表情——录了这么多综艺，有谁能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在做节目效果！
他是真的在努力比划，他很有胜负心的！
往往这个时候，和他同一组的嘉宾会彻底跑偏，他们觉得自己“懂”了，就开始摆了。
然而薛笑不一样，薛笑向来对什么事都认真，对眼下这场比赛自然也是。
他睁圆了眼睛，努力地看着，那张小脸绷得很紧，时而困惑，时而深思。
他的一派认真在这种场合下显得太过可爱，全场笑得声嘶力竭。
就在这个时候……薛笑忽然get到了！
他眼睛一亮，举起手喊道：“是不是白璧微瑕！”
主持人一愣，全场一惊。
——这都能猜到？！
张钰扬感动到快哭出来：“对对对，没错就是这个！”
那之后，他们这一组就跟开了挂似的。
不对，不是他们开了挂，而是薛笑开了挂！
不管张钰扬的比划多离奇，薛笑都能精准猜中成语！
“兵不血刃！”
“白龙鱼服！”
“博古通今！”
“暗室逢灯！”
全场观众逐渐震撼，节目组都被薛笑搞懵了。
和其他节目不一样，他们是真的不会事先给嘉宾们答案让他们背。
大部分艺人玩这个游戏，别说看不看得懂对方的比划，就算看懂了，有时候一下子也想不起来那个成语，属于是大脑中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词汇量。
有些艺人撂得下面子，索性就立一个“没文化”人设，摆得相当清纯不做作。
可薛笑……他简直就跟把《成语词典》给背下来了似的，什么词都难不倒他！
节目组看过前几天的热搜，知道薛笑文化水平很高，很厉害，但他们还是不信薛笑这么厉害……他们开始上难度。
张钰扬看到新词，立刻抱头发疯：“这什么呀？这词什么意思节目组你们自己知道吗？！”
节目组导演在后台无耻地笑。
然而薛笑……他竟然又猜出来了！
他聚精会神看了一遍张钰扬的比划，就举起小手兴冲冲道：“是‘鲍鱼之肆’对不对？”
主持人又是一惊，张钰扬惊喜道：“对对对！”
主持人忍不住了：“笑笑，你知道‘鲍鱼之肆’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观众们也好奇极了。
薛笑还真说得出来：“鲍鱼是咸鱼的意思，鲍鱼之肆就是卖咸鱼的铺子呀，卖咸鱼的铺子又脏又臭，这个词比喻的就是恶人或小人的聚集之地。”
这娓娓道来的感觉，还真有几分语文老师的模样，语调舒缓温柔，让人特容易听进去。
张钰扬在一旁认真学习：“原来如此，这词用来形容节目组非常贴切。”
观众：“哈哈哈哈哈！”
主持人惊叹：“我都想找你给我儿子补语文课了，按最高市场价来你愿不愿意啊？”
薛笑一愣：“那，得看后面我有没有时间……”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观众们笑到捧腹。
到了后面的游戏环节，薛笑的表现则更让人惊喜。
节目组要求他们分成两组，玩“蒙眼写诗接力赛”。
每一组决定好接力顺序之后，节目组会给他们一首诗，他们一人一句背下来，蒙上眼睛，从第一位组员开始在纸上盲写。
写完一个，就把毛笔递给下一个。
全体完成后，由另一组的人来看，看他们猜不猜得出来这是哪首古诗。
薛笑照旧和张钰扬、窦鸣剑、顾领一组，他排在最后一棒。
这个环节也是搞笑频出。
张钰扬就不说了，他就是一个笑点集合体，顾领看起来正经，可碰到毛笔字也是抓瞎，好好一个大帅哥，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因为是盲写，字还叠在了一起。
窦鸣剑就比较聪明，他每写一个字，就往下挪很大一段距离再写第二个，占的空间虽大，但保证了每一个字都是分开的。
可他把毛笔传递给薛笑的时候又破功了。
只见他大喊一声：“笑，接笔！”
薛笑连忙迎上去，然后……被毛笔结结实实在鼻尖上怼了一下！
他往后趔趄一步，小巧的鼻尖上已经留下了一个黑乎乎的印子。
观众们情不自禁地喊：“好可爱！”
薛笑的耳朵红了。
他努力屏住，摸着桌子，小心翼翼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那小脸就又严肃起来。
只见他豪迈地挥笔，行云流水将两句诗句写下，整个过程只花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
主持人在一旁看呆了。
……呈现在纸上的，是非常狂野的草书。
那字潇洒地都快能让人拿回家去裱起来了，一看就是常年练字的人才能写出来的，最关键的是，这狂野的草书和薛笑这张可可爱爱的脸蛋反差也太大了！
观众们震撼，主持人喃喃道：“我能不能把笑笑这边裁下来拿回家……”
张钰扬真诚发问：“不裁可以吗？”
主持人无情反问：“是什么让你觉得你的字可以和笑笑的字出现在同一个相框里？”
观众：“哈哈哈哈哈！”
……
这一天的录制，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薛笑的表现会这么出彩。
他不像娱乐圈里的老油条，会故意去制造笑点，他就是这么认真地比赛，这么认真地对待所有事情，而他的性格，他所拥有的技能，他肚子里的墨水，自然而然就吸引到所有人。
到了最后是一个温情的访谈环节。
主持人问到薛笑：“在你最开始踏上演戏这条路的那段时间，你最深刻的一次记忆是关于什么的？”
他狡黠地补充：“我是指遇到沈老师之前哈。”
观众们会心地笑。
薛笑羞红了脸。
他静静回忆了那段过去，拿起话筒，嗓音温和地说：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这个行业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
酒店里。
沈亭言起身离席，方磊的微信紧接着就过来了。
方磊：“你打算走了？”
沈亭言一边摸出烟，一边走向走廊尽头：“最多再呆十五分钟。”
方磊：“……行，那你赶紧回来，打完招呼就走吧。”
这一层是vip客户专用楼层。
今天人少，同层的另一个包厢已经散伙，餐车停在包厢门口，空酒瓶与餐盘摆在上头，服务生还在里头收拾。
沈亭言刚要绕过，就听到前方卫生间里传来的说话声，“薛笑”两个字令他脚步一停。
卫生间里。
两个男艺人正在洗手聊八卦。
“……沈亭言也太冷淡了吧，薛笑到底怎么抱上的大腿啊？我好几次想搭话，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好难开口啊。”
“谁知道，话说你前几天不是发微博艾特薛笑了吗，他还没回你？”
那人冷笑：“没呢，红了就开始耍大牌了呗。”
“啧，早知道他现在能红成这样，当初就该对他好点，留个微信。”
“得了吧，”流水声停了，这人阴阳怪气笑了起来，“我当初对他还不够好？有好事都没忘记带他一起。”
“……你是说刘总找你，你骗他一起过去想玩3.p的那次？”
两人正要低低笑起来，忽然一抹黑影从江野的眼睛旁边一闪而过。
“砰”一声巨响，他们面前的洗手台镜子瞬间被砸出了触目惊心的蛛网，红酒瓶碎片混合着剩余的猩红酒液朝他们飞溅过去，吓得他们一阵抱头尖叫！
江野的脸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他又惊又痛，猛回过头，正要骂是哪个疯子，待看清站在他们身后的人，整个人就僵住了。
“沈、沈老师……”
沈亭言单手插兜，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从一旁餐车拎起了又一个红酒瓶。
踏出一旁包厢大门的服务员被吓得退避三舍，江野毛骨悚然道：“沈、沈老师，我、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
“抖什么？”沈亭言轻轻一笑，眼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他缓缓道，“别抖。”
“把话给我好好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
大家放心，当年笑笑没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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