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长刀入春闺 > 13、喜酒
    宁熙跟仇野打了个赌,就赌对面那桌买醉的人在喝到第几杯会醉。仇野是会喝酒的人,他只要一看喝酒的姿势就知道那人的酒量如何。


    仇野道:“若要赌这个,对你岂不是不公平?”


    宁熙当然知道这不公平,她只是想在这儿多留会儿罢了。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若是这次分离,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可能再也不会有被带出来喝酒的机会。


    “那我就不跟你赌这个,我猜谜,我猜这里的人喝到第几杯会醉。”


    “若是猜中了,你要如何?”


    “若是猜中了,”宁熙伸手去摸少年的腰刀,“你就把刀给我。”


    “为什么想要这把刀?”


    宁熙抠着刀盘上的绿松石,“你总是用手去摸刀柄,想必这刀柄摸起来一定很舒服。”


    绿松石将少女的手映衬得更加白皙。仇野又想去摸刀柄了,可是少女的手在那里,他只好将不安分的手握成拳头。


    “若是没猜中呢?”


    “没猜中的话……我就请你喝酒,喝多少我都给钱。”


    仇野沉默半晌:“宁熙,我不能再跟你喝酒了,这个赌注,我不能下。”


    他第一次喊少女的名字,语气清冷,态度认真,不似在玩笑。


    “为什么?”宁熙急得将面纱掀开,露出一双点漆似的杏眼,“你莫非是嫌我酒量小?”


    “不是。”


    “那是什么?”


    “宁熙,”仇野转过头看她,“我要走了。”


    “去哪儿?去做什么?还回来吗?回来后我们还能出去吗?”


    宁熙每问一句便朝少年凑近一分。她没凑近一分,少年就往后躲一分。四目相对,少年垂眸,宁熙亦觉得自己失了礼数,连忙后退,坐直身子。面纱落下,遮住少女失落的容颜。


    仇野将她的问题一一回答,“去蜀地,清除障碍,会回来,不能出去。”


    “清除障碍?那是做什么的?”


    “就是帮一些人解决恩怨,或者制造麻烦。我以此为生。”


    简单来说,就是暗杀。


    宁熙听得半知半解,但她的注意力全落在“不能出去”上。


    “为什么就不能出去了呢?”她带着哭腔咕哝着,“那我以后,岂不是永远都没机会出去了……”


    她觉得之前夜市的灯火都化作一场梦,那五颜六色的花灯变得越来越不真实。


    她也不是不讲理,仇野没承诺过要一直带她出去,所以,现在带她出去是情分,不带是本分。只是,她控制不住自己难过的情绪罢了。


    此刻,一旁装醉的云不归传出打呼的声音,他已睡得很沉。


    宁熙吸吸鼻子,继续问:“多久回来?”


    “少则三月,多则一年。”


    “一年……若你一年后回来,都能赶上我的喜酒了。”


    “喜酒?”仇野瞳孔一震,整个上半身都显得僵硬。


    “对呀,我要嫁人了。”


    但仇野很快就调整过来,轻声道:“恭喜。”


    宁熙咬着嘴唇,“可我要嫁的人以前从未见过,我听说他都快到而立之年,我嫁他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可以雇佣我杀了他。


    仇野闭上眼睛,这话同样也被关在心里。他没有说出口。


    宁熙心里发酸,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仇野呢?她跟仇野可能只是朋友,哦不,可能都算不上朋友。她嫁不嫁人,要嫁给谁,跟仇野有什么关系?


    阿爹阿娘都说,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可她就是不想嫁怎么办?


    云不归打呼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好,我跟你赌。”仇野忽然睁开眸子,“若是猜中了,我就把刀送给你,若是没猜中,就请我喝你的喜酒。”


    最后的“喜酒”二字,仇野咬得很重。


    宁熙心里一咯噔,把眼泪憋回去,赌气道:“好!那喜酒定是上京城最好的美酒,你在别处都喝不到的美酒!”


    一片薄雾遮住月光,显得月亮更加圆润。


    宁熙看向对桌喝闷酒的人,问仇野,“你觉得那个人的酒量如何?”


    “酒量极好,而且是个酒鬼,不喝得不省人事绝不会停止。”


    “好,那我就赌他从现在起,喝到第一百杯才会醉倒。”


    仇野摩挲着刀柄的铜纹,眸色暗淡下去。但他没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


    “一杯、两杯、三杯……”宁熙默默地数着。


    星更稀,天边出现一抹曙色。


    虽然几乎一夜未睡,宁熙现在却很精神。


    “九十八杯、九十九杯……”


    宁熙嘴角开始露出笑容,可仇野面色依旧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煎熬。


    “一百……一百……一……”


    咚——


    宁熙的嘴角瞬间耷拉下去了。


    那个人在喝完第九十九杯后,以一种很奇怪地姿势倒在了地上。他整张脸已醉得通红,强撑着爬到一条小溪旁,清澈的小溪里飘着几片粉红色的桃花花瓣。他将头伸到小溪旁开始呕吐起来,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


    宁熙皱着眉头,捂住口鼻。


    那个人还在吐,把飘着花瓣的清澈小溪污染得乱七八糟,然后一翻身,开始呼呼大睡。


    桃二娘闻着味儿跑出来,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等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后,两只胖手痛苦地抱住头,将脸上的肉挤到一块。


    “啊——你个杀千刀的!要吐滚远点吐啊!这是你姑奶奶酿酒的水!”她用魁梧有力的胳膊一下子拎起那醉鬼,“快醒醒,看看你干的好事,给姑奶奶赔钱!赔钱!赔钱!”


    宁熙手环抱着曲起的双腿,下巴磕在膝盖上,闷闷不乐道:“我输了,得请你喝喜酒。”


    “嗯。”仇野站起身,微风吹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仇野,”宁熙将脸埋进膝盖里,瓮声瓮气地问:“你以前也像那个人一样,一个人喝酒么?”


    “嗯。”


    “那你要是喝醉了怎么办?”


    “我没醉过。”


    “哦。”宁熙继续扯着话题,尽管天边已经显现出曙色,她还是不想回府。


    她知道,这次回去后,下一次出府怕就是出阁了。


    “你以前一个人喝酒不会闷么?”


    “不会。”


    “那你喜不喜欢我陪你喝酒?”


    仇野摸着刀柄,没有说话。


    他这双手沾满鲜血,拿刀的时候又快又准,又稳又狠,可现在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他是一把刀,刀没有心。


    “仇野,你听到我问的话了么?”


    “嗯。”


    “那你喜不喜欢我陪你喝酒?”宁熙又问了一遍。


    仇野真想堵住宁熙的嘴,要她别问了。


    可是仇野知道,若是他不回答,宁熙肯定还要再大声地问一遍。


    他的话不多,可宁熙却总是喋喋不休,像因为在家里没人说话,所以都把话跟他说了。


    “你能陪我喝酒,我很高兴。”他终于败下阵来,实话实说。


    所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得到这个答案,宁熙独自思索着。


    那想必,她请仇野喝喜酒,仇野也一定是很高兴的。阿娘很高兴,阿爹很高兴,哥哥小婉很高兴,太子很高兴,仇野也很高兴,只有她不高兴。


    云不归以不变的姿势趴在桌上睡了很久,他现在觉得浑身酸痛。可又碍于面子不敢醒,少年人的事,他一个老大叔去瞎掺和些什么?是以,只好把呼噜声打得又大又响。


    花会和树分离,人也会和人分离。


    “宁熙,你该回去了。”仇野提醒道。


    宁熙抬眼望向天边曙色,这才点点头。


    “记得来喝喜酒。”临走时宁熙仍旧不忘提起这件事。


    仇野刚迈开的脚步忽的一顿,“会记得的,告辞。”


    然后,少年的身影便消失在曙色中。


    宁熙站在窗前,静静地看了许久。


    太阳出来了,春桃也推开门进来了,她讶异道:“女郎,你是整宿没睡么?”


    宁熙摇摇头,“只是起得早。”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气恼地跺了跺脚,“烂记性,居然忘记跟他请教轻功了!”


    春桃:“轻……功?”那是什么东西?不管了,还是先把女郎打发去给夫人请安吧。


    前去请安的路上,宁熙越想越觉得后悔,难不成真要请仇野喝喜酒了?


    不行不行不行,她不要嫁给太子,不要一辈子都待在深宫,看不到天地的边。


    她只说过要请仇野喝喜酒,这喜酒又不一定非得是她跟太子的喜酒。只要她愿意,只要她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她跟路边的一只狸花猫也能成亲,也能有喜酒。


    是以,宁熙下定决心,她要从这里逃出去。


    虽然她不会轻功,不能像只小鸟一样飞出去,但她好歹还有一双腿。阿娘既然给了她一双完好无缺的腿,就应该是用来走路的!


    她要从上京城出发,一路南下,到江南去!江南的水岂非比上京更柔?江南的月岂非比上京更圆?


    宁熙越想越激动,连脚下的步子都变得轻快了。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竟一时忘记自己腿上还绑着绳子。这条绳子不允许她走得太快,也不允许她步子迈得太大。


    所以,绳子绊着她的腿,一不小心,又让她栽了下去。幸好春桃扶着,不然非得摔个狗啃泥。


    田嬷嬷端庄地朝她迎面走来,“这绳子已经绑了大半个月,太子妃还学不会走路么?”


    宁熙自认倒霉地垂下头,心里却不依不挠道:哼,我本来会走路,绑了这条绳子才变得不会走路的!


    不过,没关系,反正她总会找机会逃出去,然后她就再也不会看见这张讨厌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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