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澄看来,她见到的有官职的人大多分为几类——可以被替换的,需要对方干活的,磨练下能干活的,以及直接上岗、干什么活都没问题的。
在见到裴丰问的第一眼,贺澄就明白这位天照卫校尉是自己需要的人才。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见到自己和见到了什么恶鬼一样,明显只想跑路。
真是不好意思,本来她还挺无所谓,可当他摆出这幅表情,自己偏偏就起了逆反心理了。
朋友,我觉得你以后可以给我安心打工。
“这位是?”
“天照卫校尉,裴丰问见过太女。”
知道这躲不过去,裴丰问只能抬手致意。看出裴丰问脸上的抗拒与遮掩不住的疲惫,贺澄笑了笑,对他认真行礼后让开去路:“辛苦您一路,还请好好歇息,万不可急于求成。”
“……是。”
略有些错愕地看着贺澄就这么离开,裴丰问总觉得有那么点诡异。他可不信贺澄这么好说话,但看她那种坦然的样子好像又是自己想错了。
难不成太女只是单纯好奇天照卫行动?
摸不着头脑地扭头看了一眼,裴丰问很快又回过神,朝着自己的房间快步走去倒头就睡。
不管怎么样,他得先休息会。要他继续这么高强度工作,接下去怕不是真的要猝死了。
天照卫从南阳带回来的消息很快在贺璞的默许下被传了出去,不仅是南阳一县,可以说整个山南府中都有发现类似排名顶替的现象。查处的同时段寻也再次上书,请求彻查整个山南举子、乃至整省全国的乡试情况。
“看看这情况,啧啧。”
贺澄坐在一旁,边喝着茶水边啧啧称奇,甚至于还用手弹了弹手中的汇报:“按照这种查法查下去,怕是天都要塌咯。”
“……您这是天塌的模样么?”
若是平常时间,这已经是春闱开始、甚至都可能放出榜,让几家欢喜几家忧,又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然而因为天照卫与御史台联手搞出的好戏,入京的举子几乎每一个人都被彻查——尤其是山南籍贯,更是被天照卫翻了个底朝天。
几乎随时随地都有铁羽军举起令牌进入某家租房居室,听着里面书生哭天喊地都腻歪了。
要真的没问题就让我们查一查,这么藏着掖着,不就铁定摆明了有事么?
也有随意铁羽军动作的,平淡到甚至还能趁着这时候多看两本书。对这些学子自然也有人记下姓名,反手就呈上了相关的案桌。
整个京城都开始闹腾,哪里都有喊冤,听着都让人叹气。贺澄却像是充耳不闻,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哭喊与怒骂。
“我心里还是很害怕的,但没表现出来而已。”
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毫不意外又看到青年扭头不看她的样子让贺澄很是遗憾。要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她每天去找赵学思,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这个人会易容,也会反追踪,每天她都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走出赵国公家后门、又回去做什么。她同样猜不到他的目的地是哪里,找的就是一个捉迷藏。
前面几次已经被赵学思躲了过去,这次在成平长公主私院见到,也是多亏姑姑透气,不然她真是要失算。
“我若是露出那种忧心忡忡的模样才会麻烦,是个人都会想着从我这里使劲。”
坐在成平长公主的小院里,贺澄盯着他做木工的样子也拿了个零件放在手里把玩。这种事情要挖的深浅已经不是朝中能停下就停下的了,她只是个可怜无实权的小太女,鼓掌叫好随大流就行:“倒是你,怎么今日来了姑姑的私院?”
“我来这里有段时间了,而且快做完了的东西,总是想能把它变得完美。”
青年的手掌略显粗糙,手指虽然修长,但也看得出指腹的老茧与宽大的指节。不同于平常被贺澄盯住时候的窘迫与害羞,这个时候的赵学思表情平淡,全身心都放在他面前的织布机上。
“你之前不是已经做出来了?”
她可是在旁边看着他把这个珍妮机给完成的,难道说还有哪里不对?
“我那天只是做了个雏形外壳,还没真的试验过。”
将手里的纺锤放上去,赵学思随手拨弄了下自己的纺织机,突然低笑了一声:“里面总有些我不明白的门道,总得好好理理才行。”
纺锤转动着的同时赵学思嘴上开始倒数,刚到从“十”到“五”的那刻贺澄就听到纺车突然嘎吱了一声,八个转轮逐渐都停了下来。
“果然,又卡在这儿。之前六个还行,加到八个就会乱。”
叹气着重新开始拆卸纺车的青年摇了摇头,脸上多了点失望与了然。看他熟练的动作与逐渐流露出的苦恼,贺澄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掂量手中的部件:“总能做成功的,但关键就在于,哪怕你真的做出来了这个,也不一定有人会用。”
“为什么?”
这不应该是帮了很多人,应该能够推广才对么?
听赵学思错愕的声音,贺澄漫不经心地将手里部件放去旁边,拿起一根木棍随意在地上写写画画:“前几年工部捣鼓出了一种新肥,运用新肥以后大庆已是连着七年丰收。连年大丰,粮价不断跌落,已然是成了谷贱伤农的气象,你觉得朝廷会怎么做?”
“以官府价格收拢粮食控制价格,而且从那几年开始,民间也放开可以酿酒了。”
“不错。然而三年前收粮官贪污出了大案,只是一个文书就可以贪上五万两白银,引得阿爹把整个江西官场整了个干净。如果那时候没杀成那个样子,粮价会和现在这么稳么?”
前几年工部研究出的新肥料很好的弥补了土地的肥力不足,缩短休耕期的同时也让亩产再度提高不少。谷贱伤农在大庆本来是不存在的,一旦大丰期开始朝中就会出手,对粮价进行调控的同时官府也会提高收粮价格,保持在某个相对来说合理的价格,不让百姓吃亏。
只是当收粮官与粮商勾结,倒买倒卖不说又私扣税粮,那还不得黄泉路上报名个一日游?
江西收粮案近在眼前,还是有人会蠢蠢欲动,除了黄泉路上,流放出去的也同样不少。等赵学思纺车制成,贺澄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那个时候的腥风血雨。
菜市口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也依旧抵不住有人继续这么干。现在织布机诞生,带嘤工业大革命的时候纺织女工去烧毁机器是为了生存;若是到了那天,大庆也遇到了这样的问题怎么办?
“同理,你的织布机一个人能干八个人的活是很好。可关键就是剩下的那七个人,她们怎么办?”
对上贺澄明亮的眼睛,赵学思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整个人甚至显出几分阴郁:“除此之外,太女应当还在担心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是‘我’做出了这个织机。”
看赵学思闭口不言、转过头继续思考的模样,贺澄低笑一声继续划动手里的木棍。她是没想到赵学思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还以为他会问自己原因。
这么快就明白过来,就说明赵学思确实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是的,因为是‘你’做出了织机,而不是别人。总有人从中作梗,也总有人只想着自己得利。本来这些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却时不时拿此大做文章。”
伸手轻轻拨动了其中一个纺锤,贺澄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等着,迟早的事情罢了。”
“太女不用动怒,我都明白的。”
盯住贺澄的指尖转动纺锤的模样,赵学思稍稍收回视线,再度将注意力放在手中部件上:“山南县一事多为男考生调换女考生成绩,太女想要以此出手?”
“出手?那倒不用。还不如说,等我出手才是麻烦。”
这种震动朝纲的大事情被翻出来她确实是很忙,但并不至于事必躬亲——里面要惩处的人不知凡几,忙的是查证的御史台与天照卫,她嘛……
“等等,你问这个问题不会是要我去和谁求情吧?”
这都谁啊,能走关系走到赵学思这儿?
那也太手眼通天了,她需要好好问问是哪位卧龙凤雏居然敢这么做。
贺澄一瞬间犀利起来的模样让赵学思哭笑不得,他哪有想要求情?
“不,我只是希望太女不要太过劳累。”
“放心,这方面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这种事情闹出来,当然是要在旁边看热闹,谁会去趟浑水啊?
哦,她可怜的堂哥估计现在就在浑水里,跪着求姑姑捞一把,别真让老叔砍了侄子。
“倒是你,织机完成的时候,需要告知于我。”
往外瞥了眼天色,贺澄伸了个懒腰,走出门时又回过了头:“不然回头我都不好帮你推广。”
山南学子闹出来的事儿,和她半分关系都没有,随意闹多大她都不亏。任朝上沸反盈天,从山南查到海南,贺澄依旧只是盯着手里的地图不动。
在旁边的立春都看得胆战心惊,尤其在看到贺澄摘下金钗开始更衣的那刻,心中的不安直接到达了顶峰。
“太女?”
“乡试出了问题,后面自然是有人的。但是现在抓出来的人,已经不是单纯的调换成绩或者学籍的问题。”
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能组织这么大一批考生有目的地进行调换成绩的举动,背后势力也必须得连根拔起。现在翰林院掌院也被关起来,也就是说收网应该是来到了最后一步。
“汀荷。”
站在谷家门口看到前来迎接自己的少女,贺澄脸上笑容依旧,对着她稍稍低下了头。
“我来做客,你不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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