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微怎么也没想到顾云修要带她来的竟是这种地方。
一想到她的妹妹或许就在眼前这座淫.靡热闹的青楼里,虞微眸中的担心又深了几分。
春香站在门口,瞧见有客人来,连忙殷勤地迎上前去,笑眯眯地招呼起来:“这位公子瞧着眼生,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儿吧?您放心,我们这儿的姑娘保准让您满意!您喜欢什么样的随便挑!”
话说了一半,春香才注意到顾云修身边还站着一位姑娘。不管是容貌气度还是穿着打扮,怎么瞧都不像是侍女的样子。
以前也常有有钱人家的老爷带着家中小妾来春闺楼,再叫上几个楼里的姑娘一同喝酒作乐。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春香早已见惯那些有钱人纵.欲享乐的手段。只是眼前这位公子,瞧着是一表人才光风霁月,怎么看怎么不像那等龌龊下流的纨绔子弟。她心中暗暗道了一句人不可貌相,重新端起笑脸,在前头引路:“公子,这边请。”
顾云修让墨珏在外头候着,带着虞微迈步进了春闺楼。
眼下虽是上午,春闺楼中已有了不少客人。一楼的望春台上,几位盛装打扮的美人正在翩翩起舞。
——这样冷的天,她们身上竟只穿了一件薄纱做的舞衣。那纱薄如蝉翼,起不到任何遮蔽的作用。
虞微只看了一眼,便匆忙收回了目光。她心里想着妹妹,眉头紧蹙,越来越不安。
春香直接将他们带上了二楼。
虞微本以为方才所见之景已是淫靡之极,殊不知二楼的景象更加淫.乱无度。美人们坐在各自的房中,使出各种各样新奇的法子来吸引客人。有的房中甚至挤了好几位客人一同享用美人。
春香放慢了脚步,笑盈盈地向顾云修介绍:“这些姑娘可个个都是极品。保准公子您玩儿的开心!”
顾云修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无聊地把腕上的玉珠子摘下来摆弄,淡声说:“要一间安静些的房间。”
春香愣了愣,好像明白了什么,立刻应了声:“好嘞!公子跟我来。”
春香带着顾云修上了四楼,四周一下子安静不少。她一边打开一间卧房,一边对顾云修解释:“公子来的早,这儿还没什么客人。您先坐。一会儿我把姑娘们都叫来让公子挑。”
能来这一层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大户人家。春香一路上暗暗打量着顾云修的穿着气度,心里盘算着他定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不然怎会连身边带着的小妾都是那样绝色的美人?她欢欢喜喜地给顾云修奉上茶水,嘱咐他在这儿等着,便跑下楼去喊人了。
顾云修关上房门,闻着屋子里残留的浓重脂粉味,皱了皱眉。他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寒凉的空气涌进来。他动作微顿,转过头望着虞微,问:“冷吗?”
虞微摇摇头:“不冷。”
她满心都是妹妹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冷不冷。
不到一刻钟,春香便带着好些姑娘过来了。那些美人个个娇柔妩媚,柔柔望过来的眼神勾魂夺魄。春香凑到顾云修跟前,笑眯眯地搓着手:“公子,您看看可有中意的?”
顾云修看了虞微一眼。
满屋的美人,虞微几乎看花了眼睛。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些遍,对顾云修摇了摇头。
——这些人中,并没有她的妹妹。
顾云修停下摆弄玉珠的动作,懒懒抬眸,看向春香。他问:“就这些了?”
春香说:“今日没接客的姑娘都在这儿了。”
顾云修冷漠地看着她。春香心头莫名突突跳了两下,她连忙说:“公子稍候,我这就让人把其他姑娘都叫来。”
说着,她便转身吩咐身后的一个姑娘,让她快些去楼下叫人。
做完这些,春香才悄悄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给顾云修倒茶。想起方才的情景,她不由在心里感叹这位公子当真会找乐子,竟让身边的小妾来挑姑娘。
春香将茶盏放在桌上,又偷偷看了虞微几眼。她忍不住说:“公子,您这位姨娘真漂亮!”
闻言,顾云修漆深的眸底终于有了一点波澜。他抬眼,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姨娘?”
春香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猜错了?
虞微想要出声解释,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顾云修并没有告诉她她今日是以什么身份出宫。若她贸然开口,出错就不好了。
她只好继续安安静静地坐着。
顾云修侧首,看了虞微一眼。她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压着天水碧的罗裙。步摇垂珠分毫不动。
他摸着掌心凉滑的玉珠,低低笑了声,盯着春香的眼睛慢悠悠开口:“这是我夫人。”
虞微蓦地瞪大了眼睛。她猛然抬起头望向顾云修,满脸不可思议。他竟说她是他夫人!
春香亦是愣了半天没回过神。夫人?哪有带着自己夫人来逛窑子的?
这时候,方才跑出去叫人的那位姑娘回来了。她身后跟着几位美人,皆是衣衫不整鬓发散乱。
春香勉强镇定下来,绝口不提刚才的话。她重新换上笑脸,问道:“公子,您再挑挑?”
虞微无声对顾云修摇头。
这些人中,还是没有她的妹妹。
顾云修将玉珠重新戴回手上,拉了拉袖子。他拿起桌上摆着的茶盏,晃了晃,看着里头旧绿的茶叶起起落落。光是瞧着他的动作,春香就莫名心慌。她连忙说:“公子,我们楼里的姑娘都在这儿了。您再好好挑挑,一定有您喜欢的!”
顾云修没理会她,只是不紧不慢地将刚才问过的话又问一遍:“就这些了?”
春香的脸色不大好看了。她隐约意识到这位公子似乎不是来找美人取乐的。她脸上显出几分犹豫,磕磕巴巴地说:“就、就这些了。”
顾云修将茶盏搁回桌上,摸了摸袖子。今日出门他未带匕首。他有些后悔应该带墨珏进来的,如今还得他亲自动手。
顾云修转头,看向身旁的虞微。她的乌发间簪着两支玉簪,再饰以步摇,衬得她温婉清丽宛若仙子。
他伸手,慢悠悠地把那两支玉簪拔了下来。
没了玉簪,柔软的发丝一下子如瀑一般散落下来。那支金镶玉的步摇也晃晃悠悠地跌了。
虞微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伸手去接步摇。她一边胡乱理着头发,一边睁着微嗔的眸子望着顾云修。
大庭广众之下,他这样做成何体统?若是以前,她定是要生气的。
春香和身后的一群美人呆怔着望着眼前这一幕。她心惊胆战地想着这位爷到底想做什么。
顾云修将玉簪握在手里,转头对虞微说:“闭眼。”
虞微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顺着顾云修的意思闭上了眼睛。
刺耳的尖叫声立刻在房中响起。接着便是女子惊慌失措的哭声。
两支玉簪此刻正插在春香的肩膀上,她跌坐在地,脸色煞白地看着鲜血从肩头汩汩流下。
顾云修冷眼看着她。
春香慌忙转头,拽着一个姑娘的衣袖,急声:“芳苓,快,带……带这位公子去后院!”
她后怕地想,方才那玉簪只要再偏一点便会扎穿她的喉咙。若再不肯说实话,只怕今日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芳苓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可是……可是鸨母交代过,后院里那位不许接别的客……”
“让你去你就去!”春香气若游丝地催促。
芳苓咬着唇,不安地绞着手帕。春香是鸨母的养女。鸨母生了病,这些日子楼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春香亲自处理。既是春香的命令,想来日后若出了事也怪不到她头上。
芳苓这样想着,便怯怯地上前几步,柔声对顾云修说:“公子,容我先去后院看看。若那位姑娘的客人在,只怕要劳烦公子多等一会儿了。那位贵客出身显贵,我们实在是不敢扰了他的兴致。”
顾云修烦躁地皱起眉,他的耐心本就有限,偏眼前这位说话细声细气的姑娘还啰里啰唆的。
出身显贵?
顾云修冷嗤。
这世上能让他等的人可没几个。
他正要不耐地摔了茶盏,余光瞥见虞微仍紧紧闭着眼睛。她眉心微蹙,交叠的双手紧绷着一动不动,显然是受了惊吓。
顾云修脸色稍缓,冷淡地看了一眼芳苓,“去。”
芳苓连忙转身跑了出去。剩下的人也都松了口气,七手八脚地去扶地上的春香。几个年岁小些的姑娘慌忙下楼去请大夫。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顾云修起身,站到虞微面前。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虞微发白的小脸,指尖挑了一缕她的发丝绕在手上把玩。
虞微僵了僵,慢慢睁开眼。一下子对上顾云修专注望着她的眼睛,虞微眼睫轻颤,急忙别开视线。她僵着身子坐在那里,如木偶一般由着顾云修摆弄她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顾云修终于停了手。他推着虞微的身子让她转过去,手指插进她发间,细细梳着。
身侧的小桌上摆着一面铜镜。虞微朝镜中瞥了一眼,惊觉顾云修竟是在给她挽发。
顾云修身量高,微微弯着腰才能梳得顺手些。他神色专注,她披散的青丝被轻柔地握进他掌中,一缕缕梳好,又耐心地挽起。
——倒是像模像样的。
虞微犹豫了片刻,忍不住小声说:“大人竟会挽发。”
顾云修俯身,拿走她膝上放着的步摇。他用这步摇替了原先的簪子,插进挽好的发髻间。他端详了一番镜中的虞微,又俯身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那时候总是见司琴给你挽发。多看几遍也就会了。”
虞微愣了愣,心口慢慢涌起一股酸涩。
——司琴是自幼跟在她身边的贴身侍女。
虞家获罪后,司琴被禁军抓走。那日下了好大的雪。人来人往的街巷口,虞微眼睁睁看着司琴被杖毙。
血,染红了一地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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