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今日只着常服,她穿了条金色云丝双凤展翅的长裙,走动间裙摆在身后逶迤散开,衬得她更为端庄高贵。


    她在主位上坐下,柔声道:“都起来吧。”


    王贵妃举着的扇子也不摇了,她沉声问道:“皇后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看了眼王公公,接过青月奉上的茶轻抿。


    王公公甩了下拂尘,一旁垂首立着的几位宫女皆走了出来。他面上带笑道:“贵妃娘娘,这几位乃绣坊最出色的宫人及太医院的宫人。”


    一宫女向众位主子们行了礼,指着亭芳手中的香囊说道:“禀贵妃娘娘,前些日子承蒙德妃娘娘不嫌弃,命奴婢做了这个香囊,当日奴婢用的是盘针绣并倒针绣。倒针绣被盘针绣掩盖,不易察觉,但只需顺着线细细拆开即可看出痕迹。”


    她话说完,另一位宫女也跟着说道:“奴婢在太医院当值,当日亭芳姐姐带着香囊过来,命奴婢填香料。”


    她缓缓说道:“当日亭芳姐姐特意吩咐了香味要清新、不能落俗,奴婢便往里填了薄荷、辛夷、苍术、佩兰、甘松……白芷等物,闻起来可令人倦怠的神思清醒,有股松山泠冽之味。”


    这两位宫女是绣坊和太医院的主管宫女,在场不少人都见过,身份做不得假。


    再者,这二人说话丝毫不见慌乱,话语间条理分明,有理有据。


    最重要的是,她们是皇后带来的。


    王公公对王贵妃行了礼,微笑着说道:“贵妃娘娘,程少将军身上这枚香囊,全然是德妃娘娘对兄长的满怀关爱之情呀。那些个爱搬弄是非的宫人,着实是乱说话,竟让贵妃娘娘也误会了。”


    狗屁的搬弄是非!


    到底是谁在搬弄是非?


    王贵妃脸上笑容僵硬,却又不能在皇后面前拉下脸,姣好的面容反倒是变得有些扭曲狰狞起来。


    她深呼吸一口气,咬牙重重道:“原来竟是误会。”


    皇后娘娘一向不与人结盟,怎的这时候竟然帮德妃说话了?


    难道就因为这件事牵扯到程将军?


    朝中又不止这一位可领兵打仗的将军!


    王贵妃心里思绪万千,弯弯绕绕,只觉得满心烦躁。


    她挥扇的动作不再闲适,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德妃和皇后。


    然而这俩人丝毫没有什么结盟的意思,德妃绷着张脸,皇后闲适地喝着茶,一站一坐相距甚远,与往日相差无几。


    这德妃只不过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整天舞着鞭子,论起口舌,在她面前落了不少下风。


    王贵妃本想趁此次机会狠狠打压地她再无起来之日,哪知竟杀出个程咬金来。


    莫不是德妃真的转了性,也玩起了心眼?


    像是为了配合她的想法,王公公一脸被感动到的样子,对德妃说道:“德妃娘娘,听闻您还给令尊程大将军备了香囊,这一腔孺慕之情,奴才着实感动。”


    德妃:“………”


    她怎么越听越听不懂了?


    她要不是努力绷着脸,只怕会惊掉下巴让王贵妃看出破绽来。


    难道是亭芳自作主张准备的?


    这小妮子倒是长进了不少。


    德妃抬了抬下巴,配合演戏:“本想给父亲一个惊喜,哪知道竟让父亲先看了场戏。”


    王公公挥手,先前绣坊的那位宫女便立即递上个一模一样的香囊。


    程大将军木讷地接过香囊。


    本只以为这场戏将会是女儿主导反击,可这一次次的转折,他都站在一旁看麻木了,甚至还想着今日圣上允他入宫与德妃一同庆生,是否为了让他看到这出戏……


    看着德妃一家父慈子孝一家和睦的样子,皇后放下手中的茶,温柔道:“都散了吧,让德妃妹妹好好过个生辰。”


    “青月。”她优雅地走过跪着的小荷和陈嬷嬷,温柔道:“宫人乱嚼舌根,便按宫律处置吧。”


    说完,她便在王公公的搀扶下离开。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饶命啊啊!”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就我!”


    “俞贵人,俞贵人,奴婢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啊………”


    慎刑司的人适时走了进来,将不断哀嚎的陈嬷嬷和小荷拖了出去。


    按照宫律,乱嚼舌根、搬弄是非之人,打入慎刑司,拔了舌头,再受上六六三十六个板子。


    若能活下来,便罚去当最末等的宫人。


    可自圣上掌权以来,从无一人能活。


    王贵妃一脸铁青,狠狠瞪了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俞贵人,却在收回视线的时候恰巧撞上韩微的眼神。


    她心惊了惊,竟下意识挪开了视线,等到再反应过来时已然丢了面子。


    王贵妃把扇子往宫女身上一扔,扭头便走。


    俞贵人满脸怆然,眼含泪水,哀怨地看了眼韩微便飞速低下头,藏了眼底的愤恨和怨毒,也跟着走了。


    韩微:“……”


    她真的跟俞贵人不熟。


    众嫔妃心思各异地离开玉棠宫,路过韩微身边时,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本以为韩微一个小小才人对上贵妃娘娘,定会落了下风,哪知道这竟然成了贵妃与德妃之间的博弈之局。


    这一招祸水东引,韩才人可不简单。


    看来这后宫,往日可真热闹了。


    *


    韩微顶着众人目光若无其事地回了宫。


    她在寝殿内歇息了会儿,再醒来的时候,萤飞正巧开门进来。


    “小主。”萤飞快步走进,从怀里掏出个香囊来,“奴婢细细看了那些人,所有人都将香囊挂在身上,唯有秋梨,说是受了凉鼻子闻不着味儿,怕浪费了主子心意,便将香囊收了起来。”


    萤飞派人跟着秋梨一天,今日他们从玉棠宫回来。


    趁着才人在睡觉,萤飞便看到秋梨从太医院取了药包,躲在屋内拆开药包,往香囊里塞东西。


    这才将香囊又好好收了起来。


    韩微接过香囊。


    香囊果真被人打开过。


    她纤细白嫩的手指轻微拉动,绳结便被她解开了。


    她只用了普通的方法来缝制香囊没错,但这香囊的封口结却是她姨娘教她的细巧结。


    此结表面上看着与其他结法没有差别,但知道内里玄机的人很少,能够打得开却不能够绑回原样。


    香囊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陈皮。


    无需凑近,便能闻到满鼻子的“陈皮橘香”。


    只是韩微自制的陈皮橘香香囊里,除了大量的陈皮,还装了枳实、生姜。


    枳实晒煮后像是切开的橘面,当时又是与陈皮一同晾晒,便染上了陈皮的味道,颜色也变得相近,轻易分辨不出。


    韩微将香囊送出去,一是为了降低众人的警惕性,二是可以靠着这香囊内物如何来找出奸细。


    一般的宫女奴才收了主子这样的赏赐,定是要日日挂着以显示自己对主子的忠心。


    这才过去两日,所有人身上的香囊都还挂着,唯有秋梨谎称生病,不仅不挂香囊,甚至还把香囊里的东西换了一通。


    韩微穿上衣裳,让萤飞去把秋梨喊来。


    萤飞应了,带着秋梨回来的时候还让小太监带了盆冰来。


    这几日天气渐凉,虽已不再日日供冰,但这后宫主子若有人需要也可立即去领。


    秋梨长相普通,算得上是清秀,但躲在众多宫女太监中,就很容易被人忽略。


    她心中有愧,见到韩微召见她,心里慌得很,脸上却只能露出笑来:“请小主安。承蒙小主挂念,奴婢身体并无大碍。”


    韩微抿唇笑了,拿出香囊挂在指尖晃荡:“我赠的那香囊你怎么不用上?”


    秋梨心中一惊,连忙磕头:“小主好心赠送,奴婢不舍得用,便想收起来,日日感念小主恩情。”


    “满口胡言!”萤飞呵斥。


    秋梨:“奴婢不敢胡说。”


    萤飞见她不肯说实话,便说:“日日感念小主恩情,那你将手放入冰盆中再来回话!”


    冰盆里满是碎冰渣子,远远看着都能看出冰盆上方冒着的白雾,更别说把手塞进去了。


    这光是想都能想到的刺骨寒冷,怕是会将手给冻伤。


    秋梨也没想韩才人竟真的允许萤飞抓着她的手塞进冰里。


    韩才人平日里好说话的那副样子难道都是装的吗!


    十指连心,秋梨只觉得两只手都已经冻僵了,双手冷得发疼,疼痛从手指传到胳膊,令她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她尖叫道:“小主饶命!小主饶命!奴婢是忠心对小主的呀!”


    韩微自小到大也没罚过什么人,这会儿面对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人,她也不会心软。


    只是今日上午闹了一通,如今再看秋梨挣扎不肯说实话的样子,她心里忽然有些疲惫。


    “萤飞,”韩微起身,往外走去,“你来问,定要问出是谁指使的。”


    萤飞点头应下,满心壮志。


    好不容易替才人办点事,她定要办得圆满!


    今日若不是才人早有准备,机缘巧合下德妃也帮了才人,才人还不一定能够活着回来。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韶枫殿前院种着好些枫树,有些早枫的叶子不知不觉间染上了绯红。


    一阵秋风吹过,吹得院角那棵银杏树的叶子簌簌作响,满院皆是灰黄的银杏叶。


    韩微坐在曲折长廊上,倚在美人靠上,神色淡淡地望着院子。


    身后的尖叫声渐渐弱了下去,萤飞打开门,在韩微身侧附耳说了几句。


    韩微:“送她回旧主那去吧。”


    萤飞喊了几个太监,进殿把人拖出去。


    今日这一切可真的太巧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皇后娘娘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


    她正在思考间,就听殿门口传来声响,李禄带着几个人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一进来便行礼笑道:“恭喜韩才人……”


    “呸呸,”李禄虚打了下自己嘴巴,笑着说,“应当是恭喜韩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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