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炀回到家,在屋里坐了片刻,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这事该怎么弄。


    若只他一人就提着斧子打上门去了,用不着计划那些弯弯绕绕,可想到周灵,还有周灵最后瞅他那一眼,那眼神戳他心窝子,丫头似乎把她的身家性命全盘托付在他身上了。


    不能动手打,得动脑子,甭管遇到啥变故,都得先压住火。


    项炀狠搓了把脸,起来出去锁门。


    到了这种时候,就是能招来的兄弟招上,能用的关系用上。


    说来也心酸,项炀在北湾村没啥同伴,自打小时候跟叔伯家翻脸后,他在村里的名声就被本家传坏了,家家都避着他,也不叫家里孩子跟他玩,怕学坏了。


    倒是隔壁南湾大队有几个小学同学跟他是铁哥们儿。


    为这份交情,南湾的哥几个来北湾这边找过他一趟之后,没出十分钟就在这片身败名裂了。


    **


    星期天这日,周爱革匆匆吃完早饭就出了门,他走后,周护国周护民哥俩呛呛起来了,周灵得了个意外收获。


    周护民昨日在对象面前赚足了面子,说好了等他二妹结完婚就去他们家提亲,到时候带足彩礼,去村里给她挣面子。


    他那对象也高兴的要紧,看电影的时候允许他亲嘴儿了,这会儿周护民就像偷腥成功的猫,馋的不行,吃饭的时候又朝孙淑琴要钱,要跟倩倩去看电影。


    这回孙淑琴没依,惦记着下午还不知道啥情况呢,哪能让老二窜出去,就道:“昨天才看,今天又看?哪那么多钱让你祸祸,给我老老实实待家里,过几天正经去提了亲再说。”


    看了眼大儿子旁边的空位,又径直骂老二:“看不出眉眼高低的东西,没见你嫂子跟你侄子没在?”


    周护民哪儿关心这个,还以为大嫂跟侄子没起呢,连问都没问一嘴,这会儿才道:“没在咋了?还没起么。”


    周护国从来就不会遮掩,不会抹和关系,加上心里本来也存着意见,就直愣愣地道:“嫌你找对象花钱多,不高兴,回娘家了。”


    周护民不乐意地道:“管我啥事,倩倩那边就提这么个条件,咱爹娘也乐意给我娶。当初大嫂倒是提啊,她那会儿不提,这会儿跟家里闹哪门子?”


    再说,倩倩她亲叔还是他们那生产队队长呢,刘美玉家里比周家还不如,值二百块钱么。


    周护国一听也不高兴了,气道:“你这叫什么话?你那对象是金子做的呀非得二百块钱,二百块钱能给家里添多少东西?”


    越说越觉得自己还是吃亏,砰的一摔碗:“草,老子不干了,分家,必须分家,那自行车票老子也不要了,你们给老二花多少钱,也得按……”


    周护国话没收住,等他发现孙淑琴一个劲冲他叽咕眼的时候已经晚了。


    周灵、周护民并在今天休息的周青齐声问道:“什么自行车票?”


    孙淑琴先是狠狠的瞪了老大一眼,这才僵硬的笑道:“哪有自行车票?这不是你们大嫂为二百块钱彩礼的事闹秧子么,我跟你爹商量,找机会给老大补张自行车票。”


    周护民不同意:“凭什么?这就是一码归一码的事,凭什么给老大一张自行车票?”


    自行车,在这个年代比媳妇还有诱惑力,周护民急的脸都红了,连着嚷嚷:“凭啥我结婚要给老大自行车票,我也……”


    “周护民!”孙淑琴厉声喝了声,然后看着周灵跟周青,虚笑道,“二妮、三妮,吃完了去你大爷家找周珊玩去吧,我劝劝你们这俩不省心的哥哥。”


    周灵一推碗,笑着朝孙淑琴伸手,道:“娘,家里还有澡票吗?我去约珊姐洗澡去。”


    孙淑琴下意识的想拒绝,可转而一想,要是那边能成,今晚上也得把二妮送过去洞房,是该洗洗澡。


    周青见状也想要。


    孙淑琴没答应周青,道:“你凑啥热闹?等快过年的时候洗。”


    倒是进屋给周灵拿了钱和澡票,一脸心疼地递过去:“给给给,一个个的,我就该你们的。”


    那边周护国跟周护民还在大眼瞪小眼,周灵回屋收拾换洗衣服,趁周青没注意撕了她一张作业本纸,又拿上支铅笔,一起出门了。


    周青不能去洗澡,噘着嘴不乐意,但也没办法,她跟周灵一道出门后又一次问道:“二姐,你真跟项炀定了?”


    项炀可不是啥好人,远远的见了都得绕着圈走,生怕他打人。


    但一想到二百块钱彩礼,漫说项炀那‘土匪’只是个外号,怕真是土匪也给绑了送过去。


    她有点担心自己将来会不会也这样。


    周灵笑着安慰她:“你不会,大姐出嫁是给大哥挣彩礼,我的亲事是给二哥定彩礼,咱家又没有三儿子,你愁啥?”


    周青当年是唯一去史家看过她的亲人,那会儿自己被家里关起来,也是只有周青给她送了点热水,送了半块窝头,后来还埋怨过爹娘。


    但旁的她也做不了。


    周青咬咬唇,心里有点不舒服,可没办法,家家户户都这样,闺女养大了就是给家里挣彩礼的。


    “你去大爷家吧,我去镇上洗澡。”走到路口,周灵跟周珊分手,道。


    周青惊讶:“你不去约珊姐吗?”


    周灵垂下眼皮:“我约她干啥?我俩关系好么?”又叮嘱,“别跟周珊说我干啥去了。”


    周青不明所以,但还是‘哦’了声。


    周灵从前头巷子口转弯,去项炀家门口瞧了眼,锁着门,她左右看看没人,从篮子里掏出纸笔快速写了几行字,顺着门缝塞进去,之后去镇上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


    到家的时候周爱革已经回来了。


    周灵眼神闪了闪,回了西屋,周青也回来了,一见她进来,就一脸八卦地凑过来,用气声说道:“二姐,我咋觉得家里气氛怪怪的!爹娘不让我去他们屋里烤火,跟咱爹咱哥他们说话也背着我,不知道要干啥!”


    对上周青好奇中透着八卦的眼神,明明劫难当前,周灵还是差点噗嗤乐出声来。


    上辈子她被周珊一棍子打趴下,根本没有周旋到现在,自然也没有周青这番小八卦一般的预警。


    周灵嘴角弯了弯,她伸手揉了下周青的脑袋,笑道:“这我哪知道?我刚回来。”


    周青失望地道:“也是……”她作业写的都有些心不在焉,总想透过屋门往正屋那边瞟。


    听见点啥动静也跳起来开条门缝看看,看到第三回的时候就跟正从外头回来的周护国对上了,周青把脑袋夹在门缝里,好奇地扬声问:“大哥,你拿捆麻绳和麻袋干啥啊?”


    周护国心头一跳,一时紧张的手脚发僵,结结巴巴地呵斥道:“问、问那么多干啥?写你的作业去!”


    周青气得摔了门,转头小声跟周灵嘀咕:“也不知道大哥拿麻袋跟麻绳干啥?”


    周灵抬头看了一眼,傻孩子,当然是捆我!


    心里也提溜着,不知道项炀有没有回家,有没有看见那张纸条。


    这念头才落,就听着外头有人喊:“叔、婶儿,老丈人、丈母娘——”


    语气里透着没正形。


    周青如临大敌,腾的跳起来,跟周灵道:“二、二姐,好像是项炀来了。”


    周青紧张是自幼被大人拿项炀的名字吓唬过,早期存下的心理阴影。


    主屋里的几个人就紧张的要哆嗦了。


    项炀咋突然来了呢?


    屋里一通手忙脚乱,孙淑琴挑开帘子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脸上堆起来的是笑还是哭,说话也是僵硬又结巴:“项、项、项炀啊,你、你咋来了呢?”


    项炀脸颊带点驮红,走近了还能闻到酒味儿,有点犯浑的瞪着孙淑琴道:“咋着?明儿领证的事你们他妈的…咳,不会忘了吧?”


    又转头一通乱吆喝:“周灵呢?周灵——”


    真跟土匪入宅一样。


    周灵开门出来,身后跟着躲躲闪闪的周青。


    项炀也不等她,像是喊完就忘了,径直越过孙淑琴挑帘子进了屋,甩手的时候把棉帘拍到了孙淑琴的脸上,给她拍一踉跄。


    跨进屋里,一扫量:“哟嚯,都在呢,丈母爷好,俩舅哥好!”


    说话喷着酒气。


    自己伸手拖了个马扎过来坐下,见周爱革爷仨还没缓过神来,又跟一句:“咋着?咋不说话呢?”


    “哦,没、没啥,那个…你这来这是?”周爱革定了定神,佯装镇定的打招呼。


    “明儿不是要去领证了么,我来跟周灵确定下时间……”


    周爱革眼神闪了几闪,看了眼孙淑琴,孙淑琴忙虚笑着道:“一整天的时间呢,也不用太早了,太早了冷。”


    “行,我听婶儿的。”项炀视线在屋里一转,就看就了通往里屋门口的那里露着个麻袋的边角,他遮住眼底的寒光,正看见周灵进来,一打量她身上穿的破棉袄,就带点不耐烦地问,“你家有囫囵衣裳吗?明儿就穿这身跟老子去领证啊?”


    孙淑琴一看项炀犯邪性,加上闻着有酒味,怕他正上头,再闹起来没完,就赶紧哄着道:“哪能啊?周灵有新衣裳,有,明儿肯定换新衣裳,整整齐齐的去领证。”


    项炀似乎因为喝了酒反应有点吃顿,顿了顿才狐疑地道:“真的吗?老子不信!你让她拿出来我看看。”又大声撒泼,“要是穿身破烂去领证,就是对我的不尊重……”


    “尊重、尊重,对你尊重着呢,真有新衣裳。”孙淑琴有点着急,周灵还真没有新衣裳,上哪拿去?


    一个劲的给周灵使眼色,想让她赶紧去趟周珊那里,找周珊借借,偏生周灵不往她这儿看。


    周青也不往她这儿看。


    孙淑琴陪着笑脸哄项炀,道:“项炀,你放心,真有新衣裳。”


    项炀不依不饶地耍起酒疯:“拿出来我看看,看不见老子不走了!”


    周灵像是气不过的样子,生气地质问:“明天要去领证了,你咋还喝酒呢?还新衣裳,这年头谁家有现成的新衣裳,没有补丁就不错了。我没啥新衣裳,有本事你给我买去。”


    “买去?”项炀拧头看着周灵,道,“咋?你觉得老子他妈的买不起一件新衣裳?老子两百块钱彩礼都掏了,买不起一件新衣裳?!”


    周灵气道:“那你买啊,光在这儿吹牛。”


    项炀腾的站起来,还晃了两下,道:“行,老子现在就去给你买,走,你跟老子去供销社。让你看看老子是不是吹牛!”


    两人一前一后摔帘子出门,屋里的人松了口气。


    周青声音都哆嗦了,道:“这个项炀太吓人了,他不会打我姐吧?”


    周爱革道:“你管呢?回你屋里去!”


    他一抹脸,刚才正商量着计划呢,项炀突然来,着实吓了他们一大跳,这会儿还有点紧张。


    史家那边已经定住了,彩礼他也拿到手了,但在事成之前不能惊动项炀,等明天事成后再退了他那边,周珊说了,他要是敢闹,就去找民兵来把他抓走。


    可看着项炀刚才这架势,他真要闹起来,他们接的住么?


    周爱革此时略略有点后悔了。


    但周护民不服气,耀武扬威地嚷嚷:“草,怕他个diao?回头找人狠狠揍他一顿,一次揍服气,保证老老实实。”


    孙淑琴也担心,可如今都架到这儿了,那咋办?想想那张自行车票,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另一边,项炀一出门,酒晕子的气势就不见了,两人疾步快走,很快就出了村子。


    这是他回家后看见周灵给他留的字条,这才过来闹了一场,就是想把周灵带出来仔细商量商量。


    这回,周灵见到了项炀的三个好哥们。


    “这就是嫂子吧?嫂子好。”


    “嫂子好。”


    “嫂子你好,我叫王建强。”


    陆大海、周红心和王建强。


    上辈子跟他们没有接触,但另个版本里她认识这仨,都是跟项炀关系很好的铁哥们儿。


    “你们好!”周灵笑着打招呼。


    项炀知道时间紧迫,先说正事,他担忧的看着周灵:“真要走最危险的那一步么?”


    哥仨弄明白原委后劝过他,直接盯一晚上,或者借着酒劲闹他们一宿,明儿天一亮就去领证,等把嫂子从周家拽出来,其他的账再慢慢算。


    嫂子还不用涉险。


    项炀觉得这办法也可以!


    “是的。”周灵点点头,坚定地道,“不这样没法把周珊扯进来,抓住周护国跟周护民,直接押去民兵连,这样势必会惊动周爱革他们,如果想保他这俩儿子,就得交待事实真相,这样一定能把周珊扯进来。”


    “虽然不至于能把她怎么样,可也把她暴露在大众眼里了。”


    周红心道:“嫂子,可是这样闹开对你名声也有影响……”一女许两户人家。


    周灵冷声道:“明白的人只会笑话周爱革夫妻俩,我只是个受害者。真有那糊涂的非得议论我,就让他们议论好了,我不在乎。”


    周红心赞叹着竖起大拇指:“嫂子牛…牛、牛的很,我佩服,佩服!”又道,“没想到咱俩还是本家呢,嫂子你啥字辈的?”


    项炀一眼横过去,周红心嘿嘿笑道:“好好好,以后再论,以后再论这事儿。”


    项炀看向周灵,道:“行,就按你说的。你放心,出村的路口都有人守着,我会在…哦对了,忘了跟你说,大海他堂哥是民兵连队长,晚上他们会在村东那条路上巡逻。”


    去红星公社,那条路最近,周护民他们扛着人,自然不愿意绕,咋省劲咋来。


    在其他路上安排人,只是以防万一。


    周灵脑子里一顿,对啊,还有陆大海他堂哥这层关系呢,她忙道:“要是能抓住,就不用去民兵连,直接去让民兵押着他们去周爱革家,通知队长,还有……”


    当即商量了下之后的细节和配合,周灵转身回去,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正看见周娟跟周青肩并肩出了胡同。


    她眼神闪了闪,虽然做好了准备,可难免还是有点紧张,握了握拳,抬脚进门。


    回到西屋没多久孙淑琴就喊她去了主屋。


    周爱革点着根烟,没问她项炀这会儿怎么样了,而是打量着她的神色,徐徐道:“二妮啊,项炀那德性你也看见了,刚才我跟你娘商量了下,不行咱不跟他了,爹从红星公社那边给你看好了一户人家,你听爹的话,今晚上悄悄嫁过去,神不知鬼不觉,明儿项炀过来,咱把彩礼退他,你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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