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连百里的画舫间有个白色的身影轻盈灵巧地一路飞掠,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地在其中穿梭着。
少年长着一张娃娃脸,银发扎成个高马尾,看起来灵动俏皮,只是细看之下便会发现那双眼瞳隐隐有着蛇类的影子,肤色也过于白皙,像是……白蛇化成的人形。
白墨收到郁寂岷的召唤后就飞速往他所在的位置赶,最终气喘吁吁地停在一处房门外,正要推门而入时却又开始犹豫起来。
依郁寂岷的习惯,他在这时肯定会在外面布个结界,但是这里却与旁边的房间看起来无二。
没道理啊,通过契约关系感受到的位置一定不会出错,还是说……已经有人先来一步,碰上了这时候的郁寂岷?
白墨神情一凛,似乎可以想象到误入房中那倒霉蛋的尸体。
他身形一晃,出于谨慎又重新变回了一条小小的白蛇,贴着门缝滑进了房中。
然而他刚进去,还没看清状况,就差点被横扫而来的鞭影波及,连忙往旁边一闪才没被误伤,但房内那些堆积着的杂物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在暴虐悍然的气息下纷纷炸裂,碎了一地,还有几块木板碎玻璃就砸在他身边,连带着房内的墙壁上也裂出了几道蜿蜒的痕迹,让人不禁怀疑整个房间下一秒就会轰然倒塌。
在一片尘土飞扬中,澄澈的金色剑光扫荡而过,成了房中唯一能看清的亮色,一路落到房外续上了此前被强行破开的结界,保证这块方寸之地此时不会被其他人闯入,同样的,里面的人也轻易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白墨叫苦不迭,在看到金色剑光的刹那他就反应过来定是谢清寒来了,若是他知道对方已经在里面了,那肯定死也不会踏进这个房间半步!
本来这个时候的主人就已经够可怕了,再来一个剑尊他怕是今天都不能活着走出这扇门,而且……有剑尊在的话,可比他在自家主人身边靠谱多了。
但是被谢清寒的结界一封,现在也出不去,幸好现在房内乱成一团,有足够的空间给他藏匿身形。小小的白蛇钻进几块碎木头搭成的狭小的间隙中,正好找了一个可以将房中情况一览无余的角度。
放在这间库房中的东西应该是许多年没有动过了,整间屋子在那两人的打斗下烟尘弥漫,不时还有磅礴剑气劈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或是一鞭子扫过来,把东西抽得稀碎。
白墨面无表情地又往里缩了缩,只见下一瞬,仅仅离他一寸之外的木头架子便被金色剑光劈成了一堆齑粉。
在这间屋子彻底报废前,弥漫的烟尘终于渐渐落下,白墨赶紧探头去看他家主人的情况。
虽然白墨已经见过许多次这种状态下的郁寂岷,但或许是对方这次没有再穿着一身黑,肩膀处那一大块被血染红的素白衣料便显得格外刺眼,同时还沾了一身的灰,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
他的长鞭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却仍很不消停地与谢清寒近身过了几招,出手狠戾,毫不留情,谢清寒一直没有还手,只看准时机避开郁寂岷的伤口把人按在了地上。
同样一身白衣的谢清寒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去,一向从容不迫的人破天荒地沾上了一身灰,胸膛剧烈起伏,垂眸盯着身下的青年。
那人被制住后仍不让人省心,稍不留意就挣脱开来,拉着谢清寒又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再次被谢清寒单手攥住手腕扣在怀中。
郁寂岷挣了两下,没睁开,泄愤般狠狠咬上谢清寒的脖颈。
这种状态下的郁寂岷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动作没轻没重的,谢清寒的颈侧立时就见了血,有几缕鲜血顺着修长脖颈滑落到交叠的衣领中,染红了一小块月白布料。
白墨霎时看得心里一凉,差点以为下一瞬剑尊就要翻脸了,哪知道被咬的谢清寒却一动不动,近乎纵容地任青年动作,只是又低声对怀中人唤了句什么。
白墨离得有些远没听清,只见那道清瘦的身影像被安抚到了,渐渐平静下来,又被揽着肩膀低声哄了几句,终于浑身一松,在熟悉的怀中昏了过去。
见怀中人闭上眼前眸中的猩红褪去,又回到了正常的瞳色,谢清寒才悄然松了口气。
他把怀中的青年打横抱了起来,散去了结界,往屋外走去。
白墨在谢清寒即将经过自己面前时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又往后躲了一点。这可是连正在发疯的主人都能制得住的人,剑尊大人真是恐怖如斯……
但他定睛看去时,却又觉得那个冰冷强大的剑尊第一次不像是印象中八风不动的模样,对方看着怀中人时,那双垂下的沉静眼眸中分明掩着几分自责和心疼。
白墨无声叹了口气,在谢清寒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后悄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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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舫的拍卖会分为好几场,虽然上午那场在最后出了点岔子,但接下来的几场拍卖会仍旧照常进行,所以此时在这艘专门留给客人休息的画舫上不见几个人影。
郁寂岷睁眼时就被肩膀上的伤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一时爬都爬不起来。
缩在一旁的小白蛇听见动静,连忙蹿到郁寂岷手边,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时才悄悄松了口气。
“主人……你可算是清醒了。”
郁寂岷揉着太阳穴,神情恹恹地应了一声,问道:“这次有没有出什么事?”
“那倒没有……”白墨说道,“除了与剑尊打了一场……”
看着他主人突然僵硬的动作,白墨同情地继续补充道:“再咬了剑尊一口外。”
“你说谁?谢清寒?”郁寂岷有些难以置信。
白墨非常未雨绸缪地往后退了一大截,才继续道:“主人,你这次太突然了,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和剑尊打起来了……”
他觑着郁寂岷的神色,了然他主人应该是又给忘了。
白墨确实没猜错,郁寂岷的记忆零零碎碎的,依稀只能想起好像确实有道月白身影闯了进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是一概不知。
郁寂岷脸色极为难看地躺了一会儿,突然一掀被子翻身下榻,匆匆披上外袍就往外走。
白墨娴熟地躲过朝自己砸来的被褥,三两下跟了上去,非常碎嘴地在郁寂岷耳边念叨道:“刚才剑尊好像是去找百里舫的人商量什么,才离开不久,正好趁现在离开。”
“主人我跟你说,剑尊真是太可怕了,你没醒过来那会儿,他一直沉着脸坐在屋里,我都不敢靠近,生怕被他发现后就把我做成蛇干。”
“好了。”郁寂岷现在心情乱得很,偏偏还有条碎嘴的蛇在耳边苍蝇似的嗡嗡嗡个不停,他脚步不停,捏着蛇尾一把把他揣怀里,威胁道,“再不闭嘴,我现在就把你做成蛇干。”
白墨:“……”
郁寂岷正准备伸手推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一顿,摘下挂在腰间的玉佩,有些犹豫。
虽然说这玉佩可以追踪定位,但从上次的事情来看,好像也不是那么精准,应该不碍事……
他最后将玉佩又挂回腰上,决定把这个也一起带走。
他们的房间被安排在第二层,出了房门后外面空荡荡的,郁寂岷放出神识,确认四处无人后,便当机立断地下楼离开。
然而他才往下走了几步,倏然眼尖地发现一道月白身影远远地往这边走来。
郁寂岷顿时脚步一顿,利落地折身回到楼上。
白墨不解地从他怀中探出头来:“主人,怎么了?”
“谢清寒回来了。”郁寂岷言简意赅。
白墨大惊:“怎么回来得这么快!现在怎么办?”
郁寂岷极为镇定地在走廊中穿行,推开客房的门,径直快步走到窗户旁,一手撑着窗楹,干脆地……翻身跳了下去。
白墨:“……”
堂堂岐阴城城主,跳窗跑路,真是好出息。
郁寂岷动作轻盈地从另一边落到了船头的露台上,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没有人跟来,便要运起轻功离开。
然而下一瞬,锐利剑气便裹挟着渗人寒气呼啸而来,擦着郁寂岷的发尾打在江面上,平静的水面霎时炸起几丈高的波浪,连带着整艘画舫都摇晃起来。
郁寂岷:“……”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毫不意外地对上了一双结满了寒意的眸子。
两人间某件心照不宣的事情终于要被戳破,郁寂岷突然理解了那种死到临头、破罐破碎的心情,觉得这一瞬特别平静,他甚至冲着谢清寒笑了笑,开口道:“尊上。”
谢清寒慢慢走到郁寂岷身前,修长挺拔的身影投下来,完全把郁寂岷笼罩其中,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他垂眸问道:“要去哪里?”
郁寂岷仍是毫不在意地笑道:“尊上,这段时间感谢您的照顾,但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我去哪里,您又凭什么管我呢?”
谢清寒闻言,面无表情地盯了郁寂岷半晌,突然点点头,声音辨不出喜怒:“好。”
郁寂岷掩在袖中的指尖一蜷,但很快垂下眼,无声地自嘲一笑。
就停在这里吧,停在谢清寒还愿意认他这个徒弟,停在上次谢清寒说信他的时候,反正……他们终究已经殊途,再继续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彻底暴露,到时闹起来……太难看。
他转过身,就要抬步离开,却听身后倏然响起谢清寒的低沉嗓音。
“郁寂岷,你说我凭什么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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