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郁寂岷刚一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脑中便霎时涌上了一股针扎似的疼痛,就像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突然被触发,迫不及待地要挣脱松动的禁制回到主人身上。

    眼前的小孩也恰好仰头朝他们看来, 回忆之中的人是不可能见到他们的,然而阴差阳错之下, 小郁寂岷的目光正正投向了长大后的自己。

    同样漆黑的眼眸中, 却盛着与年龄不符的漠然,精致的小脸上面无表情。

    整个人没有半分孩童特有的天真单纯,这副神情,反而更有着……多年后已经修魔的自己身上偶尔流漏出的阴沉。

    白墨方才还只是疑惑,见谢清寒如此反应,立马明白过来,惊愕和不详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主人!”他顿时转头叫了郁寂岷一声,然而身旁的清瘦身影没有应声, 反而往后晃了晃,抬手按上了两侧的太阳穴, 紧蹙着眉,看起来有些难受。

    白墨担忧地要顺着自家主人垂落的衣袖爬上去看看。

    但旁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抢先一步揽住了郁寂岷的肩膀。

    谢清寒抬手把人扶住,怀中的青年靠着他才勉强站稳, 按着太阳穴的手没放下来, 脸上的神情被掩盖在掌下看不分明, 但想必仍是不大舒服。

    “阿岷。”谢清寒低声在人耳边唤道,但眼前人像是已经陷入了别人看不到的梦魇之中, 本来眯着的漆黑眼眸也阖上了。

    与此同时,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回忆场景中, 又走出了另一个身影。

    那人的面容他们也是熟悉的, 便是秦若浔。

    但此时的秦若浔完全没有身为飞雪宗掌门时的斯文温和,那张样貌还算不错的脸上满是病气,肤色暗黄,眼窝深陷,像是命不久矣。

    他开口,语带恭敬,又像是在跟那个看不见的身影说话:“主上,一切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开始?”

    但这句话落下后却没有人应答,就在这短暂的沉默中,谢清寒倏然想起无意间听过的一个传闻。

    据传在许多年前,秦若浔因为修习魂术曾被反噬过,情况危急险些丧命,但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后面竟慢慢恢复了,甚至功力还更甚往昔,不少人说起这段往事时都会加上一句因祸得福。

    发生的时间……根据出现的小郁寂岷的年龄来推算,恰好便是此时。

    谢清寒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心头疑惑愈发深重。

    如今回忆中的这个场景谢清寒也有印象。

    他曾在一次下山游历的过程中途径一户人家,看起来应该是人间的权贵之家,但紧闭的朱红大门后静悄悄的,是浓郁到不应该出现在人间的阴森邪气,让路过的谢清寒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以为碰上了邪魔作祟。

    但破门而入后,里面却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一个昏过去的小孩,蜷缩着靠在墙边,漂亮精致的小脸皱着,无端惹人心疼。

    一入仙途,就不方便过多插手人间事,谢清寒见没有邪祟的身影便要离开,但那日说不上来为什么,鬼使神差之下把那孩子也带回了明夷山。

    而人也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成了自己唯一的徒弟,从小小一团慢慢长成意气风发的少年,再是长身玉立的青年。

    谢清寒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徒弟的时候,那人的衣着便是出现在秦若浔回忆中的这般,眼前发生的很有可能便是他出现前发生之事。

    然而小的那个先不说,大的这个如今在他怀中还没缓过来,被他揽着的身体越发摇摇欲坠。

    谢清寒蹙着眉,揽着青年的手收紧了几分,正待暂时散了幻境,把人抱起来放回床榻上,郁寂岷却是突然伸手按住了他,虽然还是有些晃,但动作坚定,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眯着眸子看向他,道:“师尊,我没事,继续往下看。”

    其实此时郁寂岷的脑中还是一片混乱,一幕幕场景接二连三地闪过,凄厉杂乱的哭叫在耳畔萦绕不去,眼前似有重重叠叠的人影晃动,在极度的晕眩中,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只有眼前人熟悉的清冷气息,让人都跟着安定了几分。

    既然郁寂岷都这么说了,谢清寒便没有坚持。

    他转向一旁的白墨:“椅子。”

    被点到的白蛇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此前刚好被郁寂岷放在了一把椅子上,虽然现在房内原本的陈设都幻化成了秦若浔回忆中场景,但他待着的这把椅子还在,便连忙从椅面跳到地上,顶着凳腿把椅子推到郁寂岷脚边,让人顺势坐下。

    郁寂岷胳膊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手支着额,眉峰还是蹙着,但抬眼见谢清寒的目光投下来,隐隐带着关切,嘴角还是勾出一个浅浅的笑。

    他安抚般摸了摸给自己推完椅子后便爬到了膝上的小白蛇,对谢清寒道:“师尊,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东西,缓一缓就好了。”

    想起了什么东西郁寂岷没说,因为秦若浔的记忆很快继续了下去。

    只见从秦若浔的体内飘出来一道青烟,落地化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一团黑色雾气构成的人形。

    这团雾气看起来没有杀伤力,但秦若浔一见则态度更加恭敬,低垂着头退到一边。

    那人影面目模糊,分明连五官都看不出,与其对视之人却生出一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人影走到小郁寂岷的面前,半蹲下身,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起来。

    而小郁寂岷此时的神情看起来确实不太对劲,一个从未接触过仙法的小孩子见到这般超出认知的一幕,却不见任何惊慌和害怕,仍旧面无表情地用那双漆黑的眼眸静静地回望过去。

    那身影和小郁寂岷对视了半晌,突然很愉悦地笑了起来,手指搭上小孩乌黑细软的头发,感慨般叹道:“吾被封印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体了。”

    有丝丝缕缕的黑雾从那身影的掌下溢出,慢慢渗进小郁寂岷的体内,让那双漆黑的眸子逐渐现出几分猩红之色。

    然而至始至终小郁寂岷都没有任何反应,神情更加木然。

    那身影见状终于有些不满,对秦若浔道:“你怎么搞的?”

    那身影伸出食指手动扯起小郁寂岷的嘴角:“小美人就该多笑笑才好看,你怎么把人弄成这副样子了?”

    秦若浔闻言更加惶恐,却不敢说这些都是对方自己吩咐的,只能连声请罪。

    “罢了。”那人影一挥手,似觉得无趣,“开始吧。”

    秦若浔这才满头冷汗地退下,再出现时不知从哪拖出来了许多具尸首,看衣着皆是凡人,血液鲜红,看起来刚死不久,配合背景的一片寂静,就像原本府上的人全都死在了这里。

    秦若浔拖动着这些尸首,以小郁寂岷和那人影为中心,摆成了个看起来有些诡异的阵法。

    或许是成功在即,那人影兴致不错,低头看着眼神空洞的小郁寂岷,还有心情闲聊般对秦若浔道:“一旦他与吾融合了,便能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这世间再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你觉得他会喜欢吗?”

    这里毕竟是秦若浔的记忆,或是是秦若浔当时被这句话所触动想起了别的东西,此时场景又是一晃,突兀地闪过某本书的残页,上面的字已经有些泛黄,看起来像是某种邪术,批注在一旁的几行蝇头小字带着狰狞意味。

    “一旦彻底融合,必将神志尽失,暴虐嗜杀。”

    “——没有人性的疯子,众叛亲离,举世为敌。”

    而回忆中的秦若浔再次抬头,看着那抹黑雾聚成的人影,越发畏惧忌惮,垂首只敢应是。

    但接下来却没有进行下去,反而像是受到秦若浔当时心绪的影响,场景突然变得极度混乱,像是因为某个人的到来生生打断了这一进程,秦若浔开始匆忙地清除现场的所有痕迹,看起来原本是想要把小郁寂岷也一起带走,但只来得及把人关于这段的记忆抹去,便只能自己先慌忙离开。

    晃动的场景到这里一停,随即彻底暗了下来,幻境散去,露出这屋子本来的样子。

    在屋内的两人一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后属于郁寂岷的嗓音率先响起:

    “我还未入明夷山前,家里世代经商,也得上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后来一朝父母亡故,家中只剩下了我一人。”郁寂岷转脸看向谢清寒,“师尊,这些您也知道。”

    谢清寒确实听徒弟说过这些,便一颔首。

    “当时我年龄尚幼,偌大的家业一时没人把持,树倒猢狲散,旁支的亲戚便纷纷想要侵吞家产。”郁寂岷继续道,“不过这些都太过久远,以前每次回想都觉得记忆朦朦胧胧的,记不太清,今天才知道原来有一日的记忆曾被抹去。”

    “那日好像是一位远房亲戚上门,具体原因是什么记不大清,但也无非是贪财争产那些,后来起了争执,差点要动手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面带病容的人。”

    “那人拦住了对方,然后塞给我一把匕首,握着我的手,把人……全杀了。”

    从一开始的极力挣扎抗拒到后面的木然,郁寂岷时隔多年,终于记起了这段满是血腥的回忆。

    那种第一次见血的心慌排斥也被他一起想起,但是还没等这种情绪酝酿出什么,便伸来一只微凉的手掌覆上了自己随意搭在一旁的手,没有多余的动作,但足以让人安定下来。

    谢清寒站在椅背后,垂下眼看来时像是把人连人带椅地圈进怀中,低声唤了郁寂岷一句,嗓音透着艰涩和心疼。

    郁寂岷一笑:“后面的事情便是刚才看到的那些,而我再醒来后便已经在无妄峰上了,这段记忆实在是太过突兀离奇,刚开始在梦中还会掠过几个片段,但也只当是做了一场噩梦,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是真的。”

    谢清寒想起徒弟刚来无妄峰的时候确实每晚都睡不安稳,但对方身上没有任何异样,便只当徒弟年纪小,又是初来一个陌生的环境不适应。

    只是没有想到,就在两人初次相遇前,竟还有这么一段,他甚至不敢想象若是那日自己恰好来晚了一步会如何。

    “阿岷……”谢清寒覆在郁寂岷手背上的手下意识地一收,然而还不待他开口,郁寂岷已经有些反常地打断了他。

    “我曾与师尊说过,十二年前我在飞雪宗坠崖前曾见有人布下了一个阵法,而那人的容貌做了遮掩。”郁寂岷见谢清寒此时的神情凝重,突然语调一转,开玩笑般道,“这个是真的,没有骗您。”

    见谢清寒被这一打岔弄得不禁露出几分无奈神色,才眉眼一弯,继续道:“那人布下的阵法便与刚才出现的那个几乎一致,想必也是秦若浔的手笔了。”

    “不过看我如今的样子,那日应该成功了一半吧……”

    在谢清寒骤然一变的脸色中,郁寂岷又是无所谓地一笑,他本就转脸仰头看着站在身后的谢清寒,这下白皙修长的脖颈又扬起几分,抬起没有被覆着的那只手一把扯住对方的外袍,让谢清寒顺着他的力道往下弯腰。

    两人的距离近到可以呼吸交缠,郁寂岷就这样直直地看进那双清冷的眼眸之中,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邪气。

    他手上一用力又把人往下拉了一点,与谢清寒额头相抵,向对方放开了自己的识海。

    郁寂岷的嗓音轻柔,是最温柔不过的呢喃:“师尊,想看看十二年前的岐阴城发生了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郁寂岷看似在询问, 但在这句话落下后,便不容拒绝地把谢清寒拉进了自己的识海之中。

    种种画面飞速划过,最终停在一座宅邸内。

    这宅邸看起来与如今郁寂岷所在的地方相似, 但却没有现在的森冷寂寥,有来来往往的仆婢在其中穿行, 供里面的人饮酒取乐。

    调笑娇嗔之声从内室隐隐传来, 足以让人想象到里面的荒淫场面。但岐阴城中的魔修向来不会在意这些,外头的礼法道义都在这里形同虚设,纵欲享乐方面更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不多时便有一个身影带着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从内室走了出来,衣衫凌乱,一看就是从酒池肉林中爬起来的,身边还跟着不少男男女女,妖娆动人, 争相簇拥在那人身侧。

    而候在外面的魔修们见那人出来,纷纷唤道:“城主。”

    岐阴城的上任城主大腹便便, 其貌不扬,比起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反而更像是人间纵情声色的中年男人。

    他眯缝着那双小眼睛,随意地扫过被手下押到面前的两道身影, 带着被人打断好事的不满:“跑进来的正道修士?玩够后杀了不就得了。你们都是饭桶么, 屁大点事都不会自己处理?!”

    押着人到这来的魔修听了这话不敢吭声, 怀疑对方根本没有看清来人长什么样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指着还在昏迷中的青年道:“城主, 这不是普通修士, 他是谢清寒的徒弟。”

    这魔修发现郁寂岷也实属偶然。

    当时他恰好在岐阴城城门口, 城中的日子过腻了, 正盘算着要不要出去抓几个修士回来玩玩,就撞上了两个跌跌撞撞出现的身影。

    两人看起来都颇为狼狈,不知从何处而来,满身血污,高挑一些的那个身影像是还在昏迷中,眉头紧皱着,正被另一个少年半扶半拖着往城里走。

    那少年一头银发,面容灵秀,或许因为伤重,身上泄出若有若无的妖气,而被他拖着的那个青年一袭宽袖束腰的雪白长袍,即使昏过去了,右手还是紧紧抓着一把长剑,样貌被往前拂落的头发遮掩,只隐约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下颌线。

    但对方哪怕不辨面容,浑身狼狈,身上那种飘逸出尘的气质还是一眼就吸引了人的注意力,看起来就像是……某个正道门派的得意弟子。

    这个认知让那魔修眼睛一亮,像嗅到猎物气息般贪婪地咧开嘴角,疤痕遍布的面容扭曲得更为骇人。

    岐阴城不设禁制,任何人都可以进入城中,但试问整个衢清十二州有几个人愿意踏足此地?若非实在十恶不赦,走投无路,正常人都不会想要进到岐阴城中。

    那魔修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自愿走进的岐阴城中的新面孔了,更别说是妖族与修士这般怪异的组合,岐阴城的连绵细雨本就阻碍视线,那妖族还百般遮掩的自己的踪迹,要不是他正好守在城门口,还真的会被这两人混进去了。

    他对妖族没有感觉,引起他兴趣的是那一眼就让人觉得气度不凡的年轻修士。

    这种看起来矜傲自恃的修士往往最能引起人征服欲和凌虐欲,看着他们因为痛苦折磨而崩溃痛苦,为求活命而自相残杀,永远是最能取悦岐阴城魔修们的东西,他也不例外。

    但他已经许久没有抓到能在自己的手段下撑过一炷香的修士了,看着对方瞬间崩溃求饶固然愉悦,但看多了后也着实无趣。

    而他看到这修士的第一眼,就能感觉到这绝对会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玩具。

    对方身为一名修士因为什么竟要进岐阴城他不在意,城中的规则惯常是弱肉强食,既然对方在最虚弱的时候被自己撞上了,那么别管原本是何打算,从今日后都只能乖乖任他玩弄。

    那魔修一舔嘴角,眼中兴奋的光芒越发明显,当下就从藏身之处一闪,毫不费力地就从那伤重的妖族手下把人抢了过来。

    但等看清那人的面容时,却瞬间大惊失色,一时再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竟见过这人,在他还没有堕入魔道之前,曾在仙门盛会上见过对方。

    对方那时看起来还要稚嫩一些,跟在剑尊谢清寒身侧,乖巧又听话,而冷冰冰的剑尊看向青年的目光中,更是别人从未见过的偏袒与爱护。

    谢清寒在面对这青年时的反差让他记忆深刻,时隔多年,还是使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手上这人竟是谢清寒的徒弟!

    现在的他对正道修士固然恨之入骨,对正道之首的谢清寒憎恨也只会有增无减,然而剑尊之名实在是如雷贯耳,随之而来的忌惮畏惧也是实打实的。

    剑尊的徒弟有一天竟然会和妖族一起出现在岐阴城,还是一副如此狼狈的姿态,着实超出他的预料。

    把人直接杀了,难保剑尊不会过来寻仇,到时整座岐阴城都要遭殃,若把人放了,憋屈不说,谁也不知道对方来岐阴城是不是有什么目的,举棋不定之下,这才有了押着两人来找岐阴城城主的一幕。

    听到他这句话,那大腹便便的中年魔修才终于把眯缝着的眼睛睁大了几分,显出几分惊讶,却仍是醉醺醺地道:“谢,谢清寒的徒弟?那又如何?”

    他走到那两道身影面前,眼神转向仍在昏迷中的青年。

    对方被矮了他许多的少年挡在身后,少年抓着人一只手从自己脖颈后绕到身前,让人趴在后背上,不至于软倒,同时金黄的眼瞳满是戒备之色。

    满是酒气的手伸过来,就要挑起那人无力垂下的头,却被人狠狠打开,面容灵秀的少年恶声恶气道:“滚,别碰他!”

    白墨瞪着那被叫做城主的中年魔修,神情警惕,然而心中的讶异在听到自己护着的青年竟是剑尊徒弟时不比对方少。

    白墨与郁寂岷相识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那时他只是连形都化不了的一条小白蛇,误入人界被抓住,命悬一线之时被一名修士悄悄放走了。

    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身份,只记住了那张好看精致的面容,后来能化形后几次去过人界,却没找到对方。

    直到前段时间蛇族族长暴毙,正值下一任族长之位空缺,他无意于此,却被他的几个哥哥视为眼中钉,在又一次从不知道是第几波暗杀中捡回一条命后,眼看妖界是待不下去了,听闻人界有一处岐阴城,也有不少妖族藏匿于此,迫不得已只能打算先去那里避避风头。

    途经一线崖底,却发现了两名修士,一个刚断气不久,另一个也看起来情况不妙。他本不欲理会,却在看清那人的面容时大惊。

    虽然将近几十年过去,那人已经从少年模样长成了长身玉立的青年,白墨却绝不会认错这便是当年救下自己之人,当下便打算把人一起带上前往岐阴城。途中见人好几次都要支撑不下去了,他又不会人修的法术给人治疗,无奈之下趁着对方短暂的意识回笼之时签订了主仆契约,以自己的命先吊着,让对方不至于一命呜呼了。

    但他没想到当年会悄悄放走自己之人竟然是剑尊的徒弟,他是知道剑尊在人族之中的威名的,早知如此,在入城前怎么也要把那张脸也给挡上,可能他们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不过如今别无选择,若是那肥头大耳的魔修要动手,他也只能奋力一搏。

    白墨不动声色地扫了周围的一圈魔修,暗暗估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差距,很绝望地发现自己或许才刚脱离妖界的狼窝,就要折在岐阴城的虎口之中了。

    两人如今的姿势也很不方便他动手,都怪那人太高了,抱又抱不住,背也背不起来,只能让人半趴在自己背上,左手抓着人一只胳膊免得人滑下去,右手往后伸想去拿那人紧攥在手中的灵剑,未免等会赤手空拳的死得太难看。

    白墨右手一扯,但没扯动。青年看起来虚得不行,抓着长剑的手却掰都掰不动,就像在守着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眼见那魔修被他一把打开后,酒气都醒了几分,小眼一眯,满脸横肉霎时狰狞起来,面色不善地朝他们看来,白墨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右手摸索着再次往后探去,碰到冰凉的剑鞘时,侧头小声对身后的青年道:“不是要拿你的剑,就借来一用,用完就还,嘶——”

    白墨话都没说完便暗骂一声,连忙带着人往旁边一闪,避开了那魔修砸下来的砍刀。

    一击不成,缠绕着漆黑魔气的刀风再次往两人身上劈来,白墨见势用空着的那只手往前一挡,浅绿的妖气护在两人身前,但还没支撑多久又被刀风破开,激起强烈的气劲把人击飞。

    白墨的后背狠狠砸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但他还是第一时间爬起来就去看那也跟着被甩出去的青年。

    然而跟着那魔修出来的男男女女见状,已经非常有眼力地抓着胳膊把人提了起来。

    那中年男人模样的岐阴城城主狞笑着朝青年走了过去,再一道魔气甩过去把刚挣扎着站起来的白墨又弄趴下了。

    青年被人板着肩膀,头仍旧无力地垂着,但那张让人一眼惊艳的面容还是显露了出来。

    哪怕昏迷不醒,受制于人,但在场所有魔修都不得不承认,这人身上干净出尘的气质实在是与此地格格不入,格外引人注目。

    白墨在一旁看着那容貌猥琐的中年魔修霎时眼神一变,挤出个恶俗笑容,粗短的手指就要抚上那张脸,顿时气得大骂一声,拼尽全身力气聚起妖力往那人身上打去。

    然而此前为了从妖界脱身已经让他狼狈不堪,全力一击也不过是让那魔修退后了几步,反而更加恼怒。

    他本来对这妖族没什么兴趣,但对方接二连三的打断实在令人厌烦,终于暂时放过了眼前的青年,转向白墨。

    白墨心中咯噔一跳,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恐惧不甘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对那青年的歉意。

    好不容易有机会报答对方,没想到最后还是让对方身陷险境,都怪他太弱了,不过……不论如何,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人出事。

    白墨背手一抹唇边的血迹,脸上闪过狠意,掌心泛着青光的妖气在飞速聚拢,他五指成爪,正准备先下手为强,澄澈剑气却突然横扫而过,以青年为中心,把围在他身侧的所有人都狠狠掀飞。

    喜色立马爬上白墨的脸庞,然而等到他扭头看去,还没松到底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只见青年一手拄剑站起,慢慢睁开了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波澜,居高临下地扫过在场众人,让人心头发凉。

    他拔剑出鞘,剑身雪亮锐利,透着浩荡正气,即使不是剑修都能看出是一把好剑。

    但那只持剑的手一转,整个人的气质突然一变,突然有丝丝缕缕的黑雾缠绕而上,和银白剑光掺杂在一起,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和邪气。

    白墨的心头一跳,剑尊弟子的招式……那么邪门的吗?

    “是煞气!你不是说他是谢清寒的徒弟吗?怎么会操纵煞气?!”那被酒池肉林泡得醉醺醺的中年魔修终于清醒了,一把扯过最先把人带来的手下,愤怒地低吼道。

    “这,这……”把人带来的魔修也傻眼了,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中年魔修没好气地一脚把人踹到一边,但也没见太过慌张。毕竟这里是岐阴城,在他的地盘上哪怕是谢清寒本人来了也不是毫无抵抗之力。

    冷静下来后,他重新看向那张好看得令人过目难忘的面容,方才醉意朦胧中见到对方第一眼时产生的欲念又涌了上来,酒醒后更觉得身边那些男男女女与其一比都黯然失色。

    他上前一步,挤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然而脸上的每一条皱褶都藏满了龌龊心思,对青年道:“你是谢清寒的徒弟?”

    这名字像触发了什么,让青年转头看了过来,漠然的眼神一动,宛如精致的人偶被注入了生气,持剑的手微颤,似与看不见的什么僵持着。

    然而这落到那魔修眼中,结合对方身上异样的煞气,还以为眼前人是犯了修习禁术之类的大错才往岐阴城中跑,此时听到自己师尊的名字心虚,顿时继续道:“你看,反正你师尊也不要你了,不如跟了我,如何?保证在整个岐阴城中没有谁能欺负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次伸手要往青年身上摸去,然而手指还没碰到对方衣角,只听极其轻微的噗嗤一声,整个人一顿,惊愕地看着穿胸而过的长剑,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便断了气。

    在场其他人都愕然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青年把长剑一拔,滚烫的鲜血飞溅而出,把装潢富丽的大殿染上血色,而他自己更是被溅了一身的血,在雪白的长袍上宛如作了一副诡异血腥的泼墨画。

    青年的眼神再度回到最初的冰冷,提着淌血的长剑一一扫过在场诸人,直接对上那双阴冷的眼眸,众人这才从岐阴城城主毫无反抗之力就被杀死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尖叫声瞬间此起彼伏的响起,在场魔修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

    白墨万万没想到一路上都半死不活的青年一醒来就瞬间扭转形势,然而对方的神情实在怪异,让他不敢放松下来,深吸一口气往对方的方向走了几步,试图让对方看起来不要那么骇人。

    “那什么,你先……唔!”一句完整的话都没等他说完,浓郁森冷的煞气突然从提剑而立的那道清瘦身影上爆发出来,呼啸着席卷了这宅邸的每一个角落。

    眼前霎时一暗,白墨连忙趴下才没有被煞气扑了满脸,不过耳边的尖叫声越发凄厉,伴着越发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白墨鼻尖,不多时便在白墨四周聚成了一滩滩黏腻的血色水洼。

    哪怕他身为妖族,也被这血腥味激得隐隐作呕,等到铺天盖地的煞气终于慢慢散去,白墨从地上爬起,才发现原本那些要往外逃窜的魔修一个都没跑出去,放眼看去满地都是血肉模糊的尸首。

    而此时除了他,唯一一个还站着的便是那提着剑的青年。

    对方正低头把剑从不知哪个魔修的身上抽出来,白皙修长的手指拂过剑刃,看起来是想要抹去沾上的血,阴沉森冷的煞气却从他指尖源源不断地往外溢出,把剑身缠绕起来,让长剑也带上了几分邪气。

    分明对方如今已经成了在场最危险的一个,但白墨看到对方这一举动,心头却莫名掠过一丝难过,就像是……徒劳地想要挽回什么既定的事实。

    可是下一瞬青年便抬起眼来,落在了唯一的活物之上。

    白墨的丰富情绪都还没有酝酿出来,就被对方这一眼吓得浑身冰凉,腿一软,直接对着人跪下了,哆哆嗦嗦地道:“主,主人……”

    虽然两人签订了契约,但一路上青年都没怎么醒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对方,在极端的恐惧之下脱口而出,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外头隐隐有声响传进一片寂静的宅邸内,应该是城中被动静吸引过来的其他魔修。

    青年同样也觉察到了,冰凉的眼神轻飘飘地从他身上掠了过去,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般,转身向外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墨看向对方离去的方向,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从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恐惧中回神,发现自己已是浑身冷汗。

    青年离去后没有再回来,白墨犹豫了一瞬,还是循着对方的踪迹追了上去。

    外头是岐阴城阴沉沉的雨天,然而比起压抑天色更让人心惊的是满地的暗红,哪怕在雨水的冲刷下也源源不断地涌出,整座岐阴城都像是被泡在了血水中,寂静得听不见一点声响。

    白墨最终在城主府森冷的大门前找到了他新认的主人。

    青年立在满地尸首之间,雪白的外袍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整个人像是已经要与深重阴沉的煞气融为一体,那股干净出尘的气质也想被煞气一并吞噬了,放眼整个岐阴城,或许都找不到第二个比他还要令人胆寒的魔修。

    那身影一手拄剑半蹲下来,缠绕着森冷黑雾的手指随意地往身前的尸体上一抹,不出意外地沾上了满手的血红。

    然而比手上的鲜血更骇人的是那双透着猩红之色的双眸,轻轻一转投向了站在不远处的白墨。

    白墨控制着自己转身就跑的冲动,一点点接近那个半蹲着的身影,试探着唤道:“主人,您还认得我吗?我是白墨,我——”

    那人没有给他说完话的机会,豁然站起,长剑挟着凛冽剑风而来,堪堪贴着他的脖颈停下来。

    雪亮澄澈的剑身已经完全被煞气掩盖,比起剑修们的本命灵剑,更像一把吸饱了血的凶器。

    对方的剑都已经逼到眼前了,白墨却莫名想起这把剑刚出鞘时带起的锋锐剑芒。

    不知道眼前人会不会更喜欢这把剑原来的样子……

    还没等他把这无端想到的问题思考出个答案来,青年纤长浓密的眼睫突然一颤,再抬眼时,眸中的猩红之色飞速褪去,露出原来漆黑的瞳色来。

    眼前人像是才找回自己的意识,眼中流露出几分茫然,接着发现被自己拿剑抵着的白墨,把剑一收,嘴唇动了动,嗓音艰涩低沉,自进岐阴城以后第一次开了口:“你……”

    见人好像恢复了正常,白墨终于松了一口气,语速飞快道:“主人,我是白墨啊,你还记得吗?我从一线崖底把你救走,但是你一直昏迷不醒,我们现在是在岐阴城。”

    “岐阴城……”郁寂岷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还有些茫然,坠崖带来的满身伤痛终于后知后觉地在体内叫嚣起来,然而当他的视线无意识地往下一撇,看到脚边满地的尸首时,瞳孔骤然一缩,似终于想了起来,下一瞬却是一把将白墨往旁边推开,像被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得难受,弯腰痛苦地吐了起来。

    可是郁寂岷折腾了半响,胃里空空,吐了半晌什么也没吐出来,反而挤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眼尾染上几分薄红。

    “你怎么了?!”白墨被郁寂岷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了一大跳,上前要把人搀扶住,可是对方已经浑身脱力般脚下一软,一手靠剑撑着才没有直接倒在地上。

    而这也让郁寂岷留意到这把已经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灵剑,隐隐约约的暗红色爬上了雪亮澄澈的剑身,整把剑都被丝丝缕缕的黑雾缠绕着,透着阴邪和不祥之色。

    郁寂岷默默注视了这把剑一会儿,抬眼看向满地尸首中仅存的另一个活物,嘴角轻扯,却又是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角滑落,眼眸黑白分明得被水洗过一般,眼尾是一片艳丽的薄红。

    “回不去了……”

    “什么?什么回不去了?”白墨不解,却见郁寂岷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便站起身,手上突然一发力,那把哪怕是昏迷后也抓着不撒手的长剑在他手中倏然碎裂,掉落在地溅起血红色的水花。

    白墨大惊:“好端端的,怎么把剑碎了?”

    然而郁寂岷连回答他的精力都没有,浑身的力气像是被这个动作抽走了一般,刚转头看了他一眼,便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画面到这里,如潮水般退去,谢清寒睁开眼睛,看到徒弟那张放大了的俊秀面容。

    郁寂岷松开扯着谢清寒外袍的手,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从椅子上站起来,绕到椅背后与谢清寒相对而立。

    原本在他膝上的小白蛇这次已经非常有眼力地先走了,偌大的寝殿中只有他们两人。

    谢清寒的眼中好像还倒映着十二年前岐阴城中的血色,搭在椅背上的手指收紧,用力到骨节甚至有些泛白。

    然而郁寂岷还是不怎么在意地一笑:“其实那天我一直都昏昏沉沉的,没什么印象,这些主要都是从白墨那家伙的口中拼凑出来的。”

    “阿岷……”谢清寒的嗓音低沉喑哑,抬手想要把人拢入怀中,借此缓解从心口源源不断涌上来的疼痛。

    然而郁寂岷不留痕迹地往后错开一步,第一次拒绝了来自对方的肢体接触。

    郁寂岷抬眼看向谢清寒,又是一笑:“师尊之前不是在恼怒我一直欺瞒您吗?”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落了禁制的小木匣,若是崔术还活着,肯定会认出这就是他当初以为的所谓独门心法。

    丝丝缕缕的煞气从素白的指尖逸散而出,缓慢缠绕上那只木匣,破了上面的禁制,露出里面的东西。

    里面根本不是在整个岐阴城都传得神乎其神的心法,而是一堆泛着冷光的金属碎片,隐约可以看出原本是把上品灵剑,应该是有什么重要意义,哪怕已经报废,也被人珍而重之地保存起来、

    郁寂岷随手从匣子里抓起一把已成碎片的剑刃,不顾锋利的棱角把自己的手掌也割出了血,五指再一根根松开。

    时隔十二年,同一把剑的碎片再次掉落在岐阴城的地面上,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

    郁寂岷漆黑的眼眸直视着谢清寒,眼尾一弯:“这就是答案。”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长剑碎片掉落在两人脚边, 折射出冰冷的银白色。

    这把剑实在是太碎了,一眼看去,拼都拼不起来, 有些几乎都已经不能称之为碎片,更像琐碎的星屑, 洒在两人脚边, 宛如铺了一条微小的银河。

    不过谢清寒却眼尖地看到了掩在其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见的浅红血丝,再移到眼前人缓缓往下滴血的指尖,只觉心脏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般闷痛。

    然而郁寂岷像看不懂谢清寒眼中的痛色般,仍是无所谓地笑着,把手中的木匣一合,随手搁置在椅面上,就像在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语气轻描淡写地对谢清寒道:“自十二年前的那一次后,我便根基尽毁, 再也无法使用灵力,而且每隔一段时间, 便会陷入将近神志尽失的境地,但与此同时, 修为也会暴涨。“

    “就像……”郁寂岷缓缓思索了一下, 斟酌着形容道, “我在与什么东西共存着,它的实力高深莫测, 但又嗜杀成性, 只要我有一天控制不住了, 便会彻底被它吞噬。“

    听着这古怪的形容, 谢清寒又是心头一跳,眼前闪过在秦若浔记忆中看到的画面。

    那个想要融进郁寂岷体内的模糊身影,一晃而过的泛黄残卷,上面字迹狰狞的一句“神志尽失,暴虐嗜杀”又映入眼中,处处都透着阴冷不祥的气息。

    而郁寂岷也没管谢清寒听到这些有何反应,非常放松地曲着肘搭在椅背上,白皙修长的指尖在椅背边缘轻点着,自顾自道:“师尊还记得在百里舫的时候吗?便是我每次将近失控时的模样。”

    “是不是不太好看?”郁寂岷自嘲一笑,眼帘一垂,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但我也差不多习惯了,每次把白墨叫来守着,万一哪天彻底疯了,也能让他先一刀把我捅了,免得出去祸害别人。”

    眼前人的语气中浸染了浓到化不开的自厌与倦意,最后又化为什么都不在意的平淡。

    然而谢清寒却知道,郁寂岷绝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平静。

    人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谢清寒再清楚不过徒弟每一个小动作的含义,只有当人心里极度不安却偏要摆出一副平静样子时指尖才会无意识地敲着东西。

    郁寂岷又抬眼向谢清寒看去,眼眸黑沉,静静地等着自己师尊或是被他这番话惹得勃然大怒,或许干脆要把他这个潜在的祸患解决了。

    那清俊出尘的眉眼虽然又沉了几分,但谢清寒既没有训斥他也没有流露出厌弃神情,或许强自压下了情绪,不过面上仍称得上平静地对他道:“既然这种情况是人为的,那便必然有解决之法。”

    嗓音低沉,带着剑尊特有的沉稳,让人感觉像是什么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对方的反应虽然有些不合预期但也不算太意外,郁寂岷先是一愣,很快又弯了弯眼眸,意味不明道:“或许吧。”

    或许?

    徒弟的语焉不详让谢清寒一皱眉,就见那像是已经长在人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青年不错眼地盯着他,眼眸黑沉沉的,隐隐有什么在其中酝酿,宛如被深埋于此的灵魂叫嚣着要把周遭的一切都拖入其中一起搅碎。

    郁寂岷逼近一步,气质霎时一变,无尽的煞气从他身上倾泻而出,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戾气息,在触碰到谢清寒白色的衣角时又倏地柔和起来,缠缠绵绵地化作黑色的丝线在对方身上游走。

    一袭清冷出尘的月白衣袍缠上了细密的黑线,黑与白对比分明,让人看起来犹如被他捕获的皎皎明月。

    郁寂岷眼底的暗色越发深沉,舔了舔嘴唇,双手负在身后,没有再不安分地扒拉到眼前人身上,但眸中的躁动与渴望无处遁形,特别是两人再次拉近到咫尺的距离,让双方脸上的神情都一清二楚。

    郁寂岷嘴角噙着隐隐有些疯狂的笑容,看着谢清寒一字一句道:“但我恐怕等不到了。”

    他脚步一转,左手搭上椅背把人围在身前,右手扯着谢清寒衣襟让对方低下头来。

    虽然揪着谢清寒衣襟的手十分用力,却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甚至那些缠着对方的煞气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只要谢清寒愿意,随时都可以挣脱。

    “师尊。”郁寂岷轻唤一声,嗓音中仿佛透着淡淡的血腥气,“我感觉越来越压制不住了。”

    “最初每次只会梦魇缠身,但越往后,身上的煞气便更加难以驾驭。”郁寂岷道,“我试过很多种方法去控制,但都收效甚微,最后炼了一把短刀,发作时便往身上一钉,能够最大程度地削弱煞气,维持几分清醒。”

    但是弊端也很明显,便是修为短期内也会跟着被急剧压制,这才使得上次被崔术那群人侥幸得手。

    谢清寒显然也想起了在百里舫找到青年时,对方握着刀往自己身上捅时的毫不犹豫,那时的心惊胆战现在回想起都宛如昨日,后来徒弟承诺过不再会如此,但如今听对方的语气怕是把自己说的话与此前撒过的无数谎一起都忘个一干二净了。

    青年对自己毫不在意的模样让谢清寒眼中的温度越发冰冷,但只有他才能听出来的,对方轻飘飘话音下藏着的心灰意懒又让谢清寒心里一疼,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只是非常不赞同地皱眉沉声道:“此法对身体损害极大,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使用,你若一直如此,必定会落下病根。”

    郁寂岷听出了谢清寒压下的极度不悦,仍恍若未闻地继续往自己师尊动怒的那条线上踩,满不在乎地一笑,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师尊来的时候应该觉得整座岐阴城都有些太过安静了吧?”

    他把接下来要说的话慢慢咀嚼着,直到品出几分令人心惊的血气,才开口道:“因为我把他们全杀了。”

    一直以来郁寂岷都避免把这一面展露在谢清寒面前。

    手段残忍、暴戾恣睢,亦或是善良正直,听话乖巧……他最清楚不过哪一种才是正常人会喜欢的样子。

    可是在岐阴城中的十二年,压抑惨淡的环境,群狼环伺的众人,还有那越来越要把人逼疯的层层梦魇,他早已不可能真正回到在谢清寒身边时的模样。

    身上的无害外皮一旦被扒下,便再没有力气披回去了。

    然而他面上还是十分愉悦:“他们既然敢对我动手,若成功便罢了,不成功,自然要料到会有什么后果。”

    郁寂岷眼中的疯狂越来越毫不掩饰,嗓音中的阴沉几乎可以滴出水来,偏偏笑得肆意又张扬,像是善与恶的矛盾交织。

    “师尊您看,我一个不高兴便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他对着谢清寒近乎耳语道,“这只是在岐阴城,还是在我清醒的时候,若是哪天我真的完全失控了,您猜外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谢清寒定定地垂眼看着郁寂岷,眸中一片深沉,无声地僵持半晌,突然抬手攥住对方扯着自己衣襟的手腕,淡淡道:“你会吗?”

    郁寂岷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当即嗤笑一声:“我怎么不会?师尊,您真是太不了解我了。”

    “其实有时候外面的传言也不全都是胡扯,您觉得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做不出来?”郁寂岷没管自己再次被桎梏住的手腕,漆黑的眼眸中暗流汹涌,倏然一笑,意味不明道,“哪怕是……这种。”

    谢清寒现在一见到眼前人露出这种笑容,便几乎可以猜到下面会有什么走向,青筋一跳,就要把人另外一只手也制住。

    郁寂岷同样料到谢清寒会作何反应,一旋身便躲过了对方的手,宽袖一甩,周遭萦绕的煞气再次凝成一条乌沉沉的长鞭。

    郁寂岷干脆利落地一鞭往身侧甩去,地面立马皲裂开来,裂痕蛛网般向前蔓延,最后爬上门边墙壁,接着细微的咔擦声响起,整面墙轰然倒塌。

    眼前人竟一言不发就把屋子拆了一半,除了他们所站的位置往后,前面的地方都一片狼藉,旁边的屋子也受到波及,一墙之隔的“墙”已经被弄倒了,隐隐露出房内样貌,不过在激起的烟尘下看不大清里面有些什么。

    这一举动实在出乎谢清寒意料,不知道徒弟又是在搞哪一出。

    谢清寒皱眉:“这是何意?”

    郁寂岷还是那副笑容,只道:“师尊稍等。”

    他转头,静静地等半空中的烟尘落下,谢清寒拧着眉,顺着人的目光看去,倏然意识到那屋子的位置有些熟悉。

    那屋子门外缠着的狰狞锁链委实让人难忘,似锁着不可告人的庞然巨兽。

    此时这间屋子在极其粗暴的方式下重见天日,谢清寒在看清里面的样子后,神情霎时一凝。

    只见里面确实挂了满墙的锁链,还四处散落着金属器具,粗略地看去像是刑具,但定睛细看下又现出几分古怪,不仅是每条锁链的另一头都空荡荡的,丝毫没有锁着什么东西,以谢清寒的眼力,还能看到镣铐内环细心地垫了一层内衬,像是生怕伤到要禁锢之人。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样一间禁制重重的屋子中,从桌案到床榻,该有的陈设一样不缺,如果忽略那些冰冷的镣铐,便是一间再平常不过的寝室。

    让人感觉,这就像为某人准备的……精致而体贴的牢笼。

    而谢清寒看着那些熟悉的摆设,完全与自己在无妄峰的住处别无二致,不用身边人再说,已经隐隐猜出了这间屋子的用途。

    第一时间浮上谢清寒心头的是极大的荒谬和错愕。

    在一天之内,他先是得知自己的徒弟便是岐阴城城主,紧接着又听养了几十年的徒弟亲口承认对自己有着大逆不道的心思,而现在,眼前的一切告诉他,自己徒弟还想要在他身上玩霸王硬上弓那一套。

    这人果真是……胆大妄为。

    郁寂岷转头就见到谢清寒无比精彩的脸色,非但不觉半分胆怯,反而有一种破罐破摔的诡异愉悦升腾而起,占据了他整个心脏。

    此时他一只手还被谢清寒桎梏着,便用空闲的另一只抽出一直放在身上的短刃,将刀柄塞进对方手中,刀刃对着自己,握着谢清寒的手将短刃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郁寂岷迎着尖利的刀刃往前又走了一步,脸色平静地感受着刀刃瞬间破开胸前的衣物,即将刺破脆弱的皮肉。

    然而下一瞬手中一空,谢清寒猛地挣开了他的手,把差点见血的短刃扔到地上。

    在短刃与地面碰撞发出的脆响中,谢清寒的好脾气正式宣布告罄,怒道:“郁寂岷,你是不是不知道疼?!”

    郁寂岷神情非常无辜,几乎称得上是心平气和地道:“师尊难道不生气吗?我不仅时刻面临失控的风险,甚至还打算如此对您,留着我做什么?只是这种皮肉伤对我来说好得快,若要杀了我还是要对准了捅,不然没用……唔。”

    青年的话音戛然而止,谢清寒像是对他胡说八道的忍耐力到了尽头,一把将他两只手的手腕都桎梏住按在后腰上。

    突然被扣在怀中,郁寂岷还没转过弯来,犹有心情仰头在谢清寒耳边轻笑道:“难道说师尊其实也不排斥与我像那样玩一场?但是您这样扣着我……嘶!”

    身后突然炸开的疼痛让郁寂岷倒抽了一口冷气,所有不该有的心思瞬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反应过来谢清寒打的是哪后差点没跳起来,半分不见刚才的气定神闲。

    “谢清寒!”郁寂岷连师尊也不唤了,罕见的气急模样,拼命要从对方怀中挣脱出来,“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都这个年纪了,竟然还与很小的时候犯错一样,被自己师尊按着往身后抽,堂堂岐阴城城主,还要不要面子了?!

    然而谢清寒充耳未闻,回应他的是冷着脸继续加了几成力,像是惩罚他乱动一般。

    又挨了几记狠的,身后逐渐累积的疼痛逼得青年的眼尾染上了几分薄红,见实在挣不开,不得不哑着嗓子软声改口道:“师尊……”

    双手被制住,郁寂岷只好示弱般在对方的颈窝蹭了蹭,一边压下好几次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一边小声求饶道:“师尊我错了,唔,别,别打了好不好……”

    谢清寒听到怀中人隐隐发颤的嗓音,终于暂时停了下来,捏着徒弟的下颌,垂下眼一字一顿道:“有为师在,就不会让你走到那一步。”

    话音一转,语气更加生冷:“至于你其他的毛病,为师自会替你一条一条地扳回来。”

    作者有话说:

    郁寂岷:(掀桌)为什么别人过节,我在挨打?!

    第34章

    谢清寒的语气冷得能结冰, 郁寂岷被捏着下颌,只能跟着扬起脖颈直视对方。

    他师尊的脸色果然也跟语气一样冰冷,哪怕已经抽了好几记也不见缓和, 看来实在是忍了许久。

    青年的眼尾是一片艳丽的薄红,漆黑的眼眸中泛着润泽水光, 唇上有被他自己咬出来的浅淡齿痕, 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此时眼眸湿漉漉地看着自家师尊,浑身上下都是被收拾一顿后的乖顺,没有再不知死活地激怒对方,趁着谢清寒停手的空隙缓了口气,非常惹人怜惜地低声认错讨饶道:“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别打了。”

    然而谢清寒不为所动,撤了捏着徒弟下颌的手, 转而又往人身后甩下一记,毫不意外地看着人往前一扑, 又往自己怀中埋进了几分,响起一声隐忍的闷哼。

    “不是不怕疼吗?”谢清寒这才冷冷开口, 不过禁锢着青年两只手腕的手还是一松。

    被打得差不多要嵌进他怀中的徒弟连忙爬起来退后一步,只是没等他站远就又被抓着手腕扯了回来。

    谢清寒捏着人指尖把手掌摊平, 这人不久前自己抓着碎剑留下的割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整只手白皙修长, 几乎看不出曾有过伤痕。

    郁寂岷刚挨了一顿,对谢清寒怕得很, 也不敢把手抽回去, 只能摊开着任对方的视线一寸寸扫过, 缓解紧张般垂着眼睫小声解释:“自从修魔后这些外伤好得都很快, 师尊我心里有数的。”

    不得不说郁寂岷在某些方面很有些拱火的本事,常年冷淡自持的剑尊愣是被他一句话又挑起了火气,冷冷重复道:“心里有数?”

    没等青年支吾出什么来,便再次被一把按回怀中,身后掌掴带来的热度还未散去,疼痛就又接二连三地炸开。

    在巴掌与衣物接触的沉闷声响中,谢清寒冷着脸训道:“空手抓碎剑,拿刀往自己身上捅,郁寂岷,你管这叫心里有数?”

    青年被训得哑口无言,身后的疼痛又一下接一下,丝毫不给人喘口气的机会,企图往旁边躲闪,但又被牢牢地禁锢在怀中,最后只能徒劳地小幅度挣扎着,没起到任何缓解作用,反而再给自己赚来精准又狠厉的几巴掌。

    谢清寒能感受到怀中人明显是疼狠了,却又被问得理亏,只敢小声抽气着连声唤师尊认错。

    徒弟的嗓音软得不行,勾得人心疼,然而对于对方这种明晃晃的心虚逃避,谢清寒根本不打算惯着,又是一巴掌甩下去,沉声道:“回话。”

    一声隐忍的闷哼立马跟着响起,不过对方小声哼哼了一句后又陷入了沉默,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般埋在他怀中。

    谢清寒蹙着眉,决定今日必然要先把这人最大的毛病给扭过来,也不跟摆明了一副拒绝合作模样的徒弟废话,扬手就要继续。

    然而这次却先被对方扯住了衣袖。

    徒弟脸埋在他怀中,垂眼看去只露出乌黑柔软的发顶。

    对方扯着他衣袖的手一点点收紧,声音沉闷:“师尊……”

    谢清寒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有一丝异样的情绪,停了手,想抬起人下颌看看,然而对方却掩饰什么般偏头躲开了他的手,往他怀中粘得更紧。

    “师尊。”郁寂岷又唤了谢清寒一声,声音越来越轻,“好疼……”

    这两个字一出口,就像强撑着的那口气倏然泄去,被压抑了多年的茫然与无助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与在眼底蓄了许久的泪水一起滚落。

    刚被狠狠收拾过,身后还是滚烫一片,带着存在感极其强烈的疼。

    其实这种疼甚至还比不上刚才手掌被刺破的疼痛,更不用说每次抓着短刃往自己身上钉时的剧痛,那几乎能让人昏厥。

    然而或许是因为赋予他疼痛的人是谢清寒,对方下手固然不留情面,但掩盖在怒气下的着急和心疼浓重得几乎要溢出来,让承受之人眼睛发酸,就像被人在心脏重重捶了一拳,连带着浑身上下都疼了起来。

    郁寂岷揪着谢清寒的衣袖,再次小声道:“师尊我好疼。”

    “好疼”这短短两字被他翻来覆去地重复着。

    每次忍受识海中的翻搅时他没有喊过疼,把自己弄得满身是血的时候他也没有喊过疼,可在谢清寒的怀中,就像所有迟来的委屈与伤痛都一齐冒了出来,突如其来的情绪几乎要一下子把他冲垮。

    郁寂岷突然理解了他以前下山游历时看到的一幕。

    那时有几个孩童在吵架,这对于那个年龄段的小孩子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只是他常年在明夷山上,许久不见还颇觉得有趣,才驻足看了一会儿。

    其中一个吵得格外凶,其他小孩都争不过他,有些还被凶得哇哇大哭。最后各自父母找来,却见那孩子在看到自己母亲的那一瞬间突然一扁嘴,在那声轻柔的安慰落下后猛地大哭起来,甚至比其他孩子哭得还要委屈。

    当时他不明白为什么那小孩吵架的时候没哭,母亲来了却哭起来。

    现在总算明白了——小孩子一见到亲近之人就哭得厉害,不过是因为独自一人时没有那个能稳稳接住自己委屈的人罢了。

    谢清寒被人扯住袖子的那刻便没有继续动手了,连带着松开了对人另一只手的禁锢,一手揽着对方的腰,一手搭在那人乌黑的发顶,把人搂在怀里,沉默地任徒弟发泄情绪。

    直至感觉到前襟传来一点湿意,让谢清寒有些意外。

    这是……哭了?

    自从成年后,徒弟似乎也开始要面子了,不管是被训斥了也好,还是在外面受了伤回来也罢,都再没在自己面前哭过。

    耳畔隐隐约约的泣音越来越明显,谢清寒罕见地有些慌神,放心不下要去看这人是什么情况。

    但是郁寂岷非常死要面子地缩在他怀中不肯出来,谢清寒只摸到了一手的湿意。

    郁寂岷极其不想让自己师尊发现这个事实,毕竟这就像……自己被打哭了一般,实在是里子面子都一起丢了个干净。

    然而情绪一上来就很难再收回去,青年呜咽了一声,破罐破摔,反正从小到大,谢清寒也不是第一次见过他丢脸的模样了,千头万绪最后只化成了断断续续的控诉:“师尊下手好狠,疼死了……”

    这更让人看起来像是被自己收拾哭了,可是谢清寒再清楚不过自己动手的力度,这点疼远不至于此,更像是眼前人被勾起了什么回忆,借着这个由头一起发泄出来。

    但是面对此情此景,谢清寒也只是由着人含糊不清地埋怨自己,揉着徒弟发顶,低声哄着。

    郁寂岷哼哼唧唧了好一会儿,最后毫不客气地扯过谢清寒的外袍往脸上用力一擦,终于从对方怀中抬起脸来。

    他看着那朝思暮想的清俊面容,已经许久没有被对方用如此直白关切的眼神注视过,心里酸软一片,但还是有几分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嘴硬道:“师尊干脆打死我算了,反正留着我也是个祸害。”

    谢清寒顿时青筋一跳,看起来是真的很想再抽他一巴掌,但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又下不去手。

    因为刚刚哭过,青年的声音有点闷闷的,还带着些鼻音,眼尾和鼻尖都挂上了淡淡的红,纤长浓密的眼睫上缀着几滴泪珠,将落未落的,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虽然说的话仍旧气死人不偿命,但比起一开始听得人头痛的挑衅,现在更像是单纯因为落不下面子的赌气。

    谢清寒无奈地叹了口气,感觉过往所有日子加起来,都比不上今日一日的心情起伏。

    他道:“为师说过,你的问题必然能找到解决之法。”

    郁寂岷默默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偏过头去,闷闷地道:“师尊,您不用哄我了,哪有那么容易。”

    “没骗你。”谢清寒轻捏着人下颌把转回来,“从秦若浔记忆中的那个阵法来看,与万年前妖族那位已经陨落的妖皇有关。”

    这回轮到郁寂岷愣住了,没想到谢清寒还真不是随便说说。

    谢清寒继续道:“你不是说十二年前的飞雪宗,秦若浔也布下了一个相似的阵法吗?”

    郁寂岷愣愣点头。

    “既然阵法相似,那么便可以确定除了秦若浔之外,从中作梗的是同一个东西,正好你那条白蛇也要回妖界,到时一并查探便是了,总会找到办法的。”谢清寒道,最后还是没忍住,不轻不重地往人身后拍了一下,“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

    “唔。”郁寂岷瞬间又往人怀中扑了一下,手忙脚乱地站稳,还是没被说服,“那万一去到妖界也没找到呢?”

    他问完这个问题后,见谢清寒的手抬起,完全是下意识地一缩,怕又被自己师尊补一巴掌。

    但下一瞬头顶传来微凉的触感,动作是与眼前人冷淡表情完全不符的温柔。

    谢清寒又摸了摸他脑袋,垂下的眼眸也逐渐染上几分柔和:“就算你不相信为师,难道也不相信你自己吗?”

    他迎着那人不解的目光中低声举例道:“比如在飞雪宗之时,秦若浔突然失控后,是你第一时间上前阻止,把其他人挡在身后。”

    郁寂岷想辩解他不过是要先下手为强罢了,但谢清寒像是看穿了他所有的真实想法,一句话就把他定在原地:“阿岷,你从未被不属于自己的恶念影响。”

    郁寂岷眨了眨眼,听着谢清寒斩钉截铁的话音,一时无言,眼睛莫名又开始有些发酸。

    他掩饰般移开视线,正好越过谢清寒的肩膀,从被他自己弄的满地狼藉中看到了外面漏进来的暗沉天色。

    那阴雨连绵的天他看了十二年,早就厌倦了,后面越来越无所谓地折腾自己,或许也在等一个意外,觉得哪天能够悄无声息地死去也不错。

    可是意外没等到,等到的却是再次出现的谢清寒。

    重回对方身边的那段时间,让他感到久违的放松,甚至都不想去理会外面的传言,城中那些不安分的东西。

    身份被戳穿的那刻,他以为梦醒了,可无论是此时完全把他包裹的熟悉气息,还是搭在自己发上的微凉手掌,哪怕是身后还在一跳一跳的疼,都在彰显着眼前人的存在。

    郁寂岷又默默把目光转了回去,正好对上了那双一直看着他的清冷眼眸。

    谢清寒启唇,低沉的嗓音让人心安:“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为师都会一直陪着你。”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郁寂岷的神情有些动容。

    他的师尊好像总是如此, 知道怎么逼出他埋藏得最深的不安与茫然,再默默陪在他身侧,毫不犹豫地与他一起面对可能的艰难曲折。

    现在的谢清寒依然让人觉得可靠又安定, 但在此之上,谢清寒再度开口, 话音里还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威胁:“所以往后若再让为师发现你如此……”

    不管岐阴城城主在别人的口中是怎么威风八面, 面对自家师尊赤裸裸的威胁时,还是忍不住头皮一麻,掂量了一下,直觉后果会非常惨烈。

    刚刚那顿的余威尚在,郁寂岷抓着人外袍的手控制不住一颤,只敢应是。

    见徒弟终于老实了,谢清寒总算松了一口气。

    既然该安抚的也安抚完了,他拍拍郁寂岷的肩膀, 示意徒弟自己站直,没再让人腻在自己怀里。

    郁寂岷松开手时神情还颇为恋恋不舍, 只见谢清寒等他退开一步后,一转头看向了此前被他抽碎了一面墙的地方, 透过倒塌的墙壁看向了那间呈现在两人面前的屋子,冷硬的金属光泽让郁寂岷顿时眼角一跳。

    郁寂岷还记得对方初看到时的脸色, 绝对谈不上半分愉悦, 而且……

    从突然被按着教训了一顿再情绪上头哭了一场的脱力中回过神来, 他才想起谢清寒说的要重新考虑两人间关系的承诺。

    虽然对方如今神色仍旧肉眼可见的算不得好,但郁寂岷又开始记吃不记打地肖想起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被分成了两半, 身后还留着酥酥麻麻的疼, 让他想到身为师尊的谢清寒时一点儿也不敢造次, 不过想到可能新增上道侣身份的谢清寒, 又情不自禁地舔了下嘴唇,还泛着水光的漆黑眼眸中染上了几分蠢蠢欲动。

    谢清寒就像知道身旁徒弟的心思又飘到了哪里,平静无澜的目光往人身上一扫。

    青年下意识一抖,立马又蔫了。

    谢清寒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野心还不小。”他的目光从眼前人还带着点红的眼尾上掠过,青年精致漂亮的眉眼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哪还有半分此前挑衅的肆意妄为,看起来可怜无辜得很。

    谢清寒语气平淡道:“做得到再说。”

    郁寂岷瞬间觉得自己受到了鄙视,非常不服气地猛然上前一步,但还没等他放出半句狠话来,身后的伤就被动作一牵连,疼得他眉头一皱直接倒抽一口凉气。

    谢清寒不见半分怜悯地袖手旁观,任徒弟在那小声哼哼。

    郁寂岷又委屈又郁闷,觉得没有谁会像自己一样,建的小黑屋都捅到正主面前了,对方却没觉得受到半点威胁,反而是他自己被教训得大气不敢出。

    喜欢上自己师尊就是有这一点不好,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着实是……太挫败了。

    “主人。”白墨的声音突然从外面响起,谢清寒就看着面前的青年霎时神情一变,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唰地一下立马站直,收起了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扬声问道:“怎么了?”

    对方像是被刚醒来时见到的场面吓出了心理阴影,不敢擅自进来,反而再三确认:“主人,你们现在方便吗?我可以进来吗?不会被灭口吧?”

    郁寂岷:“……”

    那条白蛇的声音听起来怂得不行,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弱弱地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忙,我先走了。”

    郁寂岷一阵无语,不知道这条蛇又想到了哪里去,与谢清寒说了一声后,便转身走向屋外。

    他一眼扫过去还没发现到这条蛇在哪,最后又认真找了一圈,才在脚下看到紧贴着墙根缩着的小白蛇。

    对方紧闭着眼,一副生怕看见什么东西的样子。

    郁寂岷被白墨这模样弄得哑口无言,本想蹲下来,刚一动作,又被牵扯出来的细微疼痛弄得眉头一皱,最后只能站定,轻轻踢了下那条白蛇:“有事就说。”

    确认彻底安全,白墨这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然而先被塌了一半的墙壁吓一跳,惊道:“主人,这是怎么了?”

    随即在看向郁寂岷时,同样也发现了些微不对劲。

    他家主人的神情与往常无二,但仔细看就会发现眼尾隐隐染着薄红,甚至站着的姿势也略微有些别扭。

    这是……

    刚好另一位不在,白墨大胆假设:“主人,你……又和剑尊打起来了?”

    郁寂岷:“……”

    这条蛇的嘴竟该死的灵光,但他总不能回答说你主人是单方面被打的那一个吧。

    谢清寒应该是看人在外面耽搁了有一会儿,正好也走了出来。

    郁寂岷见到对方的身影,眼神有些虚,含含糊糊道:“差不多吧。”

    白墨见状,更加确定他亲爱的主人一定是在打架的时候被剑尊欺负了。

    若是换个人,白墨一定会同情万分,但是自家主人是什么臭脾气他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想也知道肯定是主动招惹的那个,只有被对方压迫已久大仇得报的幸灾乐祸。

    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越过郁寂岷往后面扫去,才发现倒塌的墙壁后隐隐现出的是什么东西,整条蛇都惊呆了。

    他是大概知道他家主人都干了些什么的,只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两人都发生了什么?!

    既然剑尊看到了这间屋子,不勃然大怒才怪,但他现在再看那个一脸平静地立在自家主人旁的身影,被两人间几乎算得上和谐的氛围弄得满头雾水。

    剑尊的脾气那么好的吗?他家主人都作死作到眼前了还如此纵着?

    他再次把视线移了回来,换了个角度去看自己主人微微泛红的眼尾,还有眼前人回答时支支吾吾的模样,突然恍然大悟,只觉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发誓,这个“打”肯定不单纯——这对师徒间的水真是太深了,一不小心就能发现些会被灭口的东西,为了从他家喜怒无常的主人手下保下一条小命,还是不要深究的好。

    白墨默默跳过这个话题,对郁寂岷道:“有人来岐阴城了。”

    郁寂岷一挑眉,有些诧异。

    外面那些魔修昨晚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都是小鱼小虾,招不来什么大风浪,而仙门那边出了秦若浔这个乱子,应该也没空过来,那是……

    他的目光往下一移,落到了白墨身上。

    对方的神情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的,不过郁寂岷愣是从中品出了几分格外欠揍的喜滋滋模样。

    郁寂岷开口,一言难尽:“来的人姓时?”

    白墨:“……”有那么明显吗?

    郁寂岷此时的心情格外复杂,就像看自家的蛇拱了棵好白菜,而这棵白菜还乐呵呵地上赶着过来了。

    但他一想如今仙门对妖族的普遍态度,又情不自禁地偏向了自家的这条蛇,特别是时佑身为明夷山掌门的弟子,以他那师伯的死板脾气,想也不会轻而易举就同意这件事。

    郁寂岷视线一垂,却正好对上了那条蛇脸上显而易见的喜色,又有些无奈。

    也罢,这条蛇喜欢就好,只要时佑不辜负白墨,其余一切他都能替这一人一蛇摆平。

    “算了,我才懒得管你。”郁寂岷一摆手,“你要接就去接。”

    白墨立即喜笑颜开地应了一声,转眼就没影了。

    他们现在在城主府的最里面,谢清寒来的时候都是靠着那块挂他身上的玉佩才找得到他,如果是其他人,要走不少弯弯绕绕不说,他这府邸越往里走,就越多阵法暗器,一不小心可能连命都没了,白墨也是出于这点考虑才会跟他说有人来了,但又拿不准他的心思,不便直接把人带进来。

    算这条蛇还有点良心,见了相好也没完全失去理智,多少还记挂着他这个主人。

    可是转眼一想这两人才认识那么点时间,就已经乐颠颠地执手相看去了,而他自己还前途渺茫,不得不说,着实是……有点酸。

    有些哀怨的目光飘到一旁的谢清寒身上,但对方明显会错了意,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低声问道:“还疼?”

    只见这句话一出口,青年白皙的耳垂立刻染上可疑的薄红。

    当谢清寒低沉的嗓音响起时,瞬间让郁寂岷想起了自己刚才在对方怀中时极度狼狈的模样,特别是两人站得近,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就跟被按在怀中时近距离从头顶传来的一样。

    但若是郁寂岷仅仅因为这个就会难为情,那么他这辈子怕是都摸不上自家师尊的一片衣角了。

    谢清寒本就没下狠手收拾他,缓过去早没什么感觉了,但那双漆黑的眼眸一转,郁寂岷伸手扯上身边人垂落的宽大衣袖,放软声音仰头对谢清寒道:“疼。”

    他贴得离谢清寒更近了点,可怜兮兮地问道:“师尊帮我揉揉?”

    不得不说,这副故意示弱的模样每次在谢清寒这里都通行无阻,郁寂岷便是算准了这一点,趁机拉过对方骨节修长的手掌往自己身上放,即将被徒弟成功反向耍流氓时,谢清寒猛地反应过来,挣开了那只又开始作乱的手,压低了嗓音警告道:“还没闹够?”

    郁寂岷遗憾地一弯眼眸,装出来的可怜模样都化进了眼底的勾人笑意中:“这怎么能叫闹呢?都怪师尊太吸引人了。”

    谢清寒颇为头痛地一皱眉,再次反省自己是不是对这人太宽容了,但还没等他开口训斥,就听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还没等他和郁寂岷拉开距离,就听脚步声猛地停在了不远处,像是想要掉头就走,但感觉已经被发现了,又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

    白墨的声音弱弱地响起:“咳,主人,我回来得是不是又不是时候……”

    作者有话说:

    郁:这条蛇都找到人了,怎么师尊还不从了我?(酸)

    白:这两人能不能注意点影响,一天到晚搂搂抱抱。(哀怨)

    第36章

    郁寂岷看起来非常想把这条蛇团成团扔出去, 碍于人家相好在场,想着怎么都要给白墨留点面子,才拼命控制下来, 当做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很正经地站好, 转头对白墨露出了一个堪称和善的笑容:“没事, 我们本来就没干什么,哪分时候不时候的呢?”

    他看向时佑,笑道:“师兄。”

    两人在伏魔大会上已经打过照面,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细说,如今算是他第一次能够近距离认认真真地打量眼前的青年。

    对方的容貌一如既往的漂亮精致,不过时隔十二年在伏魔大会初次见到时,青年满身煞气, 神情乖戾,特别是那双隐隐现出猩红之色的眸子, 更是让人心惊,不敢直视。如今含笑向他看来的青年, 更接近他记忆中那副熟悉的模样,漆黑的眼眸水光润泽, 衬着微微下垂的眼尾, 更显无害。

    一直以来, 对方都是明夷山上除了师尊尹岱外自己关系最为亲近之人,自从十二年前的事情发生后, 他怎么都不相信, 为这屡次与尹岱争辩过。虽然谢清寒对此事的态度也一向如此, 但尹岱不能拿剑尊怎么样, 对自己的徒弟就没什么好脸色了,因为这个便罚了他好几次。

    哪怕如此,他也从未改变过心中所想,如今看来,果然没有看错人。

    时佑一敛思绪,同样笑着应了一声,走上前拍了拍郁寂岷的肩膀,把所有未尽的话都放在了这个简单的动作中。

    而他一见到这阔别十二年的人,便把注意力主要都集中在了对方身上,此时才发现好像怠慢了一旁的剑尊,连忙对谢清寒行了一礼,恭敬道:“师叔。”

    等谢清寒淡淡地应了一声后,郁寂岷道:“白墨需要回妖界重塑妖丹,我也有些事需要去妖界探查,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时佑立即道:“你们去哪,我便去哪。”

    郁寂岷和白墨自然没有异议,谢清寒却微微蹙了眉,问道:“师兄知晓吗?”

    自然是……不知道。

    他是趁尹岱忙于收拾伏魔大会的烂摊子,一时分身乏术,才得空往岐阴城跑。

    但他此时才反应过来,谢清寒是来找自己徒弟的不错,但对方也是自己师叔啊,虽然他与自己师尊间的师兄弟关系看起来不太热络,但以对方的性子,也不是会由着他如此乱来的人。

    时佑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挣扎了一番,还是老老实实对谢清寒坦白道:“师尊不知。”

    但他很快又接着道:“但我有给师尊留了信,等到他要找我时便知我去了哪里,不会让他忧心的。”

    谢清寒不置可否,只是仍蹙着眉道:“妖界危险重重,稍不留意便会遇上不测。”

    谢清寒的话语中已经隐隐透着拒绝之意,但时佑这次一反常态的固执,虽然对谢清寒的态度仍是很恭敬,却半分不见退让的迹象。

    白墨自然想要人一起去妖界,见状悄悄用尾巴勾了下郁寂岷的手腕,示意他亲爱的主人快帮忙劝说一下。

    瞧这一脸急不可耐的样子……

    郁寂岷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十分嫌弃地腹诽,但还是扯了下谢清寒的袖子,对自己师尊道:“师尊,就让师兄也一起去嘛,他修为又不低,会小心的,对吧?”

    时佑接过郁寂岷朝自己递来的眼神,连忙保证。

    谢清寒感觉自己的衣袖又被人扯着晃了晃,偏头便看到徒弟稍稍仰头看来,漆黑的眸子中眼神清澈,还带着一丝恳求。

    明知道此人这幅乖顺模样八成是装出来的,谢清寒还是在心里狠狠叹了口气,最终无奈松口道:“那我再传信给师兄说明情况。”

    时佑闻言,顿时脸色一松,而且谢清寒肯出面的话,那么他师尊那边想必也能够交代过去了,连忙道谢。

    等到谢清寒处理完,三人一蛇便准备即刻启程。

    只是在临走前,时佑突然脚步一顿。

    眼前这对师徒的相处实在是太过自然,就像从未有过十二年的间隔,让他都差点忘了谢清寒在不久前才新收了个徒弟,他在飞雪宗的伏魔大会上才碰到过对方,后来变故突生,就没有再发现对方的身影,现在想来是回到明夷山了。

    若是人出了事,那么自己师尊一定会告知尊上,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大碍,但对方才拜入谢清寒门下不久,突经变故之后自己师尊一声不吭地就要消失不知道多长时间,感觉对方应该会有些无措。

    虽然一开始他对对方的态度与旁人不同,是因为对方身上有着与郁寂岷的几分相似,现在故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了,但时佑总感觉就这样不搭理对方好像也有些不妥,便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向谢清寒,似乎想要提醒对方什么。

    他斟酌着道:“尊上,既然您与我们一起去,那么无妄峰上的……怎么办?”

    时佑的话音含含糊糊,而谢清寒的认知中,此时无妄峰上除了两人养的小鹿外又并无他人,谢清寒微一蹙眉,对方并没有见过小鹿多少次,不知为何突然提起,便只简单道:“它无需人时刻照看。”

    “但是此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尊上真的不需要知会一声吗?”时佑还是不放心的模样。

    谢清寒实在想不出能跟一头鹿知会些什么,不欲再把时间浪费在兜圈子上,直接地问道:“到底要说何事?”

    时佑觑了一眼郁寂岷,还是有些犹豫,直到犹豫的时间太长,就连盘在掌心的白墨都催促性地拿尾巴戳了他一下,才道:“尊上,陆师弟他应该还在无妄峰上,要不要将我们的行程告知他一声?”

    自从被戳穿后,私下里谢清寒一直都以原来的称呼唤他,导致郁寂岷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此时乍一听竟然有陌生人在无妄峰上,差点当场就炸了,猛地转头盯住谢清寒。

    无妄峰历来只有门下弟子可以住在上面,郁寂岷瞬间就读懂了这其中的言外之意。

    他的脸上还带着笑,语气轻柔,可任何人都能从中品出几分不善:“师尊什么时候还给我找了个师弟?我这做师兄的都没见过对方,未免太不合礼数了。”

    时佑就知道郁寂岷会有这种反应,两人相交多年的情谊让他自然还是偏向郁寂岷的,连忙解释道:“师弟莫急,他也是不久前才拜尊上为师……”

    然而眼见自己独一无二的位置受到威胁,郁寂岷哪还听得进去别人说什么,大有一副谢清寒不交代清楚就要直接杀回无妄峰的架势。

    徒弟在闹脾气,谢清寒却难得仍是平平淡淡地看回去,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自己想。”

    自己想?就这三个字?谢清寒以前可是从未对自己如此冷漠过!

    郁寂岷越发断定其中有鬼,眼神一沉,挤出来的笑容也要挂不住了。

    记性比自己主人要好上一点的白墨先反应过来,从时佑的掌心往外挪了一点,悄悄用尾巴勾了勾郁寂岷的衣服,小声道:“主人,你认识的。”

    认识?怎么可能?除非他死了,否则谢清寒的门下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郁寂岷想都没想就要反驳,可是脑子此时已经逐渐从被愤怒的蒙蔽中走了出来,慢慢想起这个姓听起来好像有些熟悉,再垂眼一看,白墨正疯狂向自己挤眼睛,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就想起了那个许久之前对谢清寒扯的慌,顺便再意识到自己不久前还在飞雪宗顶着“陆师弟”的身份和时佑聊过天,只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让他不免把这一茬早忘光了。

    此时再看谢清寒说的那句“自己想”,郁寂岷才发现自己不亚于上赶着在师尊面前找骂,默默地闭了嘴,身上隐隐现出的戾气骤然一散,脸上浮出一个良善的笑容,率先往岐阴城外走去:“算了算了,不要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了,我们还是赶紧去妖界吧。”

    时佑正准备了满腹说辞来安慰自己师弟,就见对方突然偃旗息鼓,转身就走,更令他震惊的是剑尊看着对方的背影,眼底竟掠过几分无奈笑意,也跟了上去。

    而手中的小白蛇见师徒两人都走远了,再也忍不住般大笑起来,整条蛇乐得都在抖。

    时佑越发满头雾水,等到白墨终于笑够了,总算大发慈悲地示意他附耳过去,眉飞色舞地向他解释了一通。

    等到时佑眼神有些恍惚地走上飞行法器,耳边仿佛都还停留着白墨说书般抑扬顿挫的腔调,尤其是对方最后那句”尊上和我家主人玩得可花了,心血来潮玩一下扮演游戏都是小意思,以后你就会发现还会有更猛的”,更是完全占据了他的脑子,让他看那两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郁寂岷一看时佑那副受到极大冲击的样子,就知道某条碎嘴的蛇肯定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些什么,和那双金黄的竖瞳一对上,便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白墨不以为意,反而还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那副模样看得郁寂岷更加手痒,得亏某条蛇指挥时佑带着自己站得离郁寂岷二人远远的,否则他们肯定要当场掐起来。

    直到飞舟停在妖界界碑之外,一人一蛇间的暗潮涌动才消停下来。

    属于人族的衢清十二州不欢迎妖族,反之妖界也不欢迎人族入内。

    而他们之中,三个都是人,只有一条蛇,若是直接这么进去,必定会太过惹眼。

    谢清寒本想动用法术遮掩三人的气息,却被郁寂岷一抬手拦住了。

    郁寂岷朝白墨一扬下颌:“这不有一个现成的蛇族族长吗,哪用那么麻烦?”

    这下不止时佑看着自己掌心的小白蛇难言惊愕,就连谢清寒看向白墨的目光都流露出几分意外。

    因为着实没有见过……如此虚的妖族族长。

    白墨恨得牙痒痒,他家小心眼的主人居然那么快就还回来了。

    虽然郁寂岷不说他也打算如此,毕竟长时间遮掩气息对修士的灵力损耗极大,但预料中在时佑面前大展身手的场面完全碎了个彻底,只能蔫巴巴地解释了一句:“这是父亲死前传给我的,我实力不够,到现在也只能动用族长权限的一部分。”

    “主人和我有契约,不用遮掩。”白墨转向另外两人,“你们就可能要化下形,不然我不能长时间支撑。”

    时佑自然是他说什么都没意见,眼神落到白墨身上,只稍微思考了一会儿,身上白光一闪,便化成了一条看起来和白墨相差不大的小蛇。

    白墨瞬间眼睛都亮了,只听时佑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对白墨道:“我也想看看在你的视角中世界是什么样子。”

    郁寂岷被腻得一阵恶寒,不忍再听这两条蛇凑在一起还能说出些什么来,往谢清寒那边挪了一大步,有些期待地看他师尊会化形成什么样子。

    如果是小猫小狗那种毛绒绒的小动物就好了,岂不是可以抱在怀里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谢清寒淡淡扫了徒弟一眼,青年脸上挂着一副无害笑容抬眼看他,只是眸中噙着的那几分期待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下一瞬,一头白鹿便出现在郁寂岷的眼前,除了换了个毛色外,样子看起来和两人养在无妄峰的差不多,只是那清冷疏离的眼神一看就不是真正的鹿能有的,直接把郁寂岷看得整个人一愣。

    他看着白鹿径直踱步往妖界的方向走去,心情复杂。

    别说抱怀里摸,他以后回到无妄峰怕是连真正的鹿都不敢动了……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最后郁寂岷手中揣着两条蛇, 脚边跟着……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他自己跟着一头鹿,进了妖界。

    刚一跨过界碑, 眼前便涌起一阵薄雾,远方隐隐传来热闹的吵嚷声, 接着一道冰冷凶恶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身份查验。”

    与此同时, 雾气逐渐散去,首先是一座古朴巍峨的石制城门映入郁寂岷的眼中,最中间挂着匾额,上面是两个陌生的字体,大概可以猜出是“妖界”二字,城门后的景象还笼在雾中,但可以感觉出身影攒动,十分热闹。

    城门旁立着一个身影, 下半身是人的模样,顶着一个凶神恶煞的虎头, 再次重复道:“身……唔!”

    那虎妖的话音猛地打住,正好对上了那从薄雾中现身的青年的目光。

    青年一身冷肃的玄色衣袍, 宽大的袖口滚着金边,更增添了几分凌人气势, 白皙修长的脖颈从交叠的领口探出, 与衣袍的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往上是一张好看得令人过目难忘的面容,眼尾微微下垂, 让他天然地带上了几分无害纯良, 然而当他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来时, 那虎妖心底却涌起一股出自本能的恐惧, 整个身体都在细微地发抖。

    郁寂岷还什么都没干,就莫名其妙地看到对方好像被吓得不轻,再也没说要查验身份,直接躬着腰放行了,也不管还有两条蛇和一头鹿在他身边。

    等到稍稍走远了几步,郁寂岷问白墨道:“这是怎么回事?那虎妖为何如此怕我?”

    白墨其实也有点懵,猜测道:“妖族都要有一定修为才能化成人形,修为越高,容貌便越精致,或许是……主人你长得太好看了?“

    郁寂岷:“……”

    这解释听起来就很不靠谱,郁寂岷觉得靠这条蛇还不如自己想。

    白墨在岐阴城的时候有回过一趟妖界,也与他说过不少关于妖界的事情,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进了妖界的大门后,朦朦胧胧的薄雾彻底散去,露出一段热闹的集市,在怪异的光影中,道路两边摆满了各色摊档。

    郁寂岷一一看过去,几乎卖的都是吃食,有一团黏黏糊糊的不明物体正把自己身上的触手片下来扔进锅里煮汤,也有细小的甲虫在面粉堆爬来爬去给客人搓面食……一阵反胃中,成功让他打消了尝试一下的念头。

    而奇怪的是,在他走进那些半人半妖形貌的人潮中时,小贩热情的招呼、客人间大声的交谈……种种声音都不约而同地低了下去,就像也非常畏惧他一般。

    而在周围一圈的胆怯目光中,郁寂岷敏锐地察觉到暗处似乎有不明视线投到他们一行身上,就像在针对他们谋划着什么,仿佛印证他的猜想般,原本走在前面的那头白鹿也停了下来,挡在他面前。

    郁寂岷微一蹙眉,问白墨道:“这里是不是有妖和你不对付?”

    白墨沉默了一瞬,道:“确实有,我上面的几个哥哥都不满意父亲把族长之位传给了我,之前我回来,便是专门解决这个问题,但时间一长估计是又开始不安分了,一在妖界探查到了我的气息便打算下手。”

    一进妖界就被盯上,郁寂岷倒没觉得惊慌,只简单地一颔首,低声对白墨道:“行,那就先把对方引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从一群小声低语的妖中间穿过,脚步不停地拐进了一旁的昏暗小巷,只等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听到鬼鬼祟祟的动静从巷子的另一头传来。

    郁寂岷看了一眼默默停在几丈外的白鹿。

    这是一个能够第一时间发现他们这里是否有异常情况,但又不会让人觉得束手束脚的距离,就像谢清寒打算任他发挥,不会插手,把足够的审问空间留给他。

    郁寂岷见状,十分愉悦地一笑。

    与脸上笑意相反的是手中动作,煞气无声出现在他身侧,凝成了一条长鞭被他抓在手中,郁寂岷十分干净利落地往动静传来的方向一抽,霎时一声惨叫响起,有什么东西从墙头跌落下来,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令人肉痛的闷响。

    郁寂岷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见地上是一条十几寸的乌梢蛇,正不住痛苦地翻腾着。

    他一弯腰,拇指和食指捏着尾巴,就把对方拎起来,手中的长鞭再次散成黑雾把对方结结实实地缠缚起来。

    白墨从郁寂岷袖口探出头来,爬到肩上,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对方一番,肯定道:“我见过他,这是我二哥的手下,果然是他们想要动手。”

    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转的乌梢蛇将惊恐的目光投向这一人一蛇,视线在两者间转了几个来回后,最终或许觉得还是白墨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瑟缩着道:“族长,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二长老派我来的。”

    二长老便是白墨他二哥。

    白墨妖丹受损,现在还不能化成人形,动起手来不方便,便对郁寂岷道:“主人,他肯定没说实话。”

    郁寂岷自然也是不信,两人间的默契让他瞬间就懂了白墨是打算来硬的。

    他本就打算如此,正准备动手,突然想起这里还有另外一位,或许不太观看得来稍后的刑讯逼供场面。

    时佑不像白墨,那白蛇往自家主人的袖口钻惯了,一等郁寂岷停下来,便不太自在地从袍袖外沿爬了出来,挪到了小巷中堆积着的杂物上面,

    他毕竟不是妖族,化形之后并不能变得像白墨一般颜色纯白,少了几分妖异感觉,更符合自身温和老实的气质。

    时佑一抬眼,就对上了两道居高临下投过来的视线。

    只有在这时,时佑才想起来自己面前站着的是岐阴城城主和他的蛇妖,两者脸上此时都挂上了如出一辙的不善,面对那条乌梢蛇时露出的阴沉目光还没收回去,哪怕明知道对方没有这种意思,时佑还是忍不住觉得若自己敢阻挠,现在被他师弟拎在手中的就不止一条蛇了。

    但是一个是自己师弟,一个是自己心悦之……蛇,无条件的信任让时佑生不出什么警觉之心。

    时佑道:“你们要做什么都行,不用顾忌我的。”

    白墨看起来还是想让对方离开,但郁寂岷一听时佑这么说,便按住了那条蛇。

    白墨有些急地给郁寂岷传音道:“主人,我……”

    但郁寂岷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冷淡,仍然对白墨传音坚持道:“你们妖界的准则不是弱肉强食么?既然你决定和他在一起,以后肯定是还要回妖界的,那么他便要接受你这一面。”

    他固然亲近自己师兄,但也见不得他这条蛇为了别人强行收敛本性。

    白墨这次没有再反驳,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也知道自己主人说的是对的,自己刚才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

    他可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不想如此,或者害怕引起对方担心而收敛一二,但唯独不能是怕对方看到自己这一面而一直遮掩。

    若是时佑一直都以为他是纯良无害得与其他妖族不同才与他在一起,那么两人肯定走不长久。

    白墨再没有顾忌,出手与之前在妖界与他几个哥哥斗法时一样狠厉,最后把对方破布一样的尸体一扔,通体洁白的蛇身上也溅上了点点血迹,转向时佑:“姓时的,有没有被吓到?”

    殊不知这话落在时佑耳中,透着浓浓的吓唬意味。

    他非常温和地一笑,还在化形中的时佑直接用自己的尾巴替白墨把沾上的血迹抹去,说道:“怎么会。”

    虽然一开始自己这样做是出于对这条蛇的担心,但一看到这对又开始腻歪,郁寂岷还是在一旁默默无语,着实没想到这都能被秀一脸。

    反正也帮白墨做完正事了,他一言不发地先行抬步往一旁走去,看到第一时间转过头来的白鹿时心情愉悦了不少。

    谢清寒平时就不爱多说话,化形后就说得更少了,然而哪怕自己师尊变成了白鹿,郁寂岷也能准确地读懂对方的眼神。

    他眼眸一弯,身上残留的最后一丝血腥气也散了干净:“都问出来了,不是什么大事。”

    余下那两个也很快出来了,白墨道:“既然他们在回蛇族地界的必经之路上都设了埋伏,那么我们便直接传送回去。”

    “虽然各族族长都能直接传送回本族大殿内,但我现在实力不足,还要主人你帮我一把。”白墨转向郁寂岷,“那条乌梢蛇被我们先解决了,他们肯定不知道这次不止我一个回来,还以为我只有那么点实力,到时一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好。”郁寂岷自然没有意见,煞气从他指尖溢出,慢慢聚到白墨身侧,供他驱策。

    下一瞬,白墨那双金黄的竖瞳中有密密麻麻的咒文闪过,莹润的绿光在他们身侧亮起,四周的环境开始扭曲,再定神看去,他们已经出现在了一处宫殿的内部。

    大殿空荡荡的,只零星站着几个守卫,突然见中间冒出陌生的人影,皆是一惊。

    郁寂岷没有多废话,直接一鞭子抽了过去,在瞬间东倒西歪的一片人影中问道:“主事的在哪里?”

    能在蛇族的宫殿值守,那些守卫的修为自然是不低的,刚才被郁寂岷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都戒备地爬起来围了过来。

    一眼看去,青年一人执鞭而立,身边只有一头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性的白鹿。哪怕人数上还占了优势,但那些守卫面对郁寂岷时却如临大敌,来自妖族的本能莫名让他们极度畏惧对方,对问话也不敢不回答。

    “我们大长老和二长老此时都不在这里,您……”他们的话音在发现那条白蛇时戛然而止,眼神难掩震惊。

    “族长?!”

    在他们印象中,可是许久都见不到这个族长一面。

    老族长一共有四个儿子,白墨虽然被老族长属意接手族长之位,但对方在老族长的几个儿子中年龄最小,实力又不拔尖,自然引起其他几人的不满,当初的夺位之争在蛇族内部可是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后来白墨再度回到妖族,设计让他的几个哥哥狠狠栽了个跟头,才勉强坐稳了族长之位。

    但余下几人仍然贼心不死,加上白墨常年不在妖界,用尽各种手段把站在白墨那一边的族人都驱逐出了妖界,使得现在整个蛇族几乎都被几人掌控在手中。

    而白墨的三哥不久刚被另外两位联手逼死,现在还留在妖界的蛇族几乎都分成了两派,就等把白墨这个名义上的族长弄死后再一决胜负。

    因此留在大殿中的守卫自然也是他们的人,此时一见白墨出现,便明白是事情出了变数,连忙悄悄去到殿外联系此时在外面还等着埋伏白墨的那两人。

    白墨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这次他家主人都跟着来了,比以前的底气足了不知道多少,也不阻拦,冷哼一声,冷眼看着他们散去,一时大殿内暂时只有他们几人。

    但郁寂岷没忘记他们这次来妖界的目的是什么,对白墨道:“你那妖丹要怎么办?”

    白墨不是很急,之前驭兽宗的那枚丹药已经让他基本上没什么大碍了,对郁寂岷道:“蛇族后山有一处灵池,可以重塑妖丹,不过开启那地方的钥匙都保管在历代族长手中,我父亲离去得突然没来得及交给我,那东西现在应该落到了我哥哥的手中。”

    他说到这里,才想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容易,神色有些苦恼道:“但那灵池位置总是移动,非常隐蔽,就算拿到钥匙恐怕也要找上一会。”

    听白墨这么说,时佑立马道:“那我先去找灵池,节省时间。”

    他们已经听白墨介绍过蛇族内部的情况,其余两位的修为算不得多高,白墨和郁寂岷已经足以解决,谢清寒便也打算分头行动,但还是转头再次跟郁寂岷确认了一遍。

    郁寂岷对谢清寒一笑,道:“师尊放心,我应付得来。”

    既然商量好了,白墨大致给时佑和谢清寒描述了一下灵池的大致特征和方向,便开始兵分两路。

    一蛇一鹿刚顺着白墨所指的方向离开,殿门外就传来了动静。

    两个身影迈入殿中,一个中年人模样,一个看起来要年轻些许,更接近青年人模样,正是白墨的大哥白成和二哥白弘。

    他们收到手下传来的消息,便匆匆忙忙往族中赶,直到看到好整以暇等在殿中的白墨,才真正相信自己布下的陷阱完全被对方看穿了。

    但蛇族的宫殿外禁制重重,哪怕是持有族长本人的身份证明,也要有足够的实力才能直接传送进大殿中,而上一次见到白墨的时候,对方还没到这修为,想必是找了帮手,才让他们这次扑了个空。

    白成阴沉的目光在郁寂岷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在停在他肩膀的白墨身上:“白墨,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蛇族的事情,你找个外人来想要干什么?”

    “我主人又不是外人。”白墨笑嘻嘻地嘲讽道,“怎么,没如您二位的意死在路上,恼羞成怒了?”

    “主人?”白弘立刻注意到这两个字,又往郁寂岷身上看了一眼。

    其他妖或许看不出来,但他与白墨同为蛇族,修为甚至还要高上几分,自然认出了对方遮掩下属于人族的气息,当即质问道,“你竟然认人族为主?亏父亲还想让你当族长,我们蛇族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青年终于轻笑一声,身上那种不引人注意的狠厉瞬间倾泻出来,如深渊般漆黑的眼眸往那两人的身上一扫:“听二位的意思,好像很看不起我?”

    白成一皱眉,哪怕是人族,这身形瘦削的青年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还是让他拦下了一旁的白弘,免得对方冒冒失失地冲上去连累自己。

    他仍然阴沉着一张脸,但对郁寂岷说话时语气还是比对白墨的时候要客气一点:“这毕竟是我们蛇族内部的事情,你现在离开,我便当做没看到有人族混进了妖界,否则到时你也会有麻烦。”

    白墨听到这话,当即嗤笑道:“当初你们联合其他妖族一起追杀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是我们内部的事情?”

    “行了,别跟他们废话。”郁寂岷懒得再掰扯下去,把这条没了妖丹暂时出不上什么力的白蛇往旁边一放,手中长鞭一抖,在响起的破空声中一掀眼帘,“我看现在是你们比较有麻烦。”

    那些被带去埋伏白墨的其他蛇族都候在殿外,白成和白弘两人又一惯不认为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能有什么能耐,上次栽在对方手中不过是中了计,没有带任何手下就走进了殿中,此时对上肆虐而来的骇人煞气时才意识到自己错得彻底。

    他们狼狈地躲过缠绕而上的阴冷煞气,刚控制妖力凝成屏障,想要挡住仿佛长了眼睛般精准咬上来的鞭影,下一瞬却不堪一击般被抽得碎了个彻底。

    白成见躲闪不及,不假思索地把一旁的二弟白弘推到身前一挡。

    白弘毫无防备,顿时被抽得往前一扑,身上立马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让他一时连叫都叫不出,满脸冷汗地对自己大哥怒目而视,然而白成看都没看他,趁机就要从殿外跑去。

    但他刚一迈步便被席卷而来的煞气缠了个结实,涌动的黑雾中只见不断挣扎的人影,看起来比白弘的下场还要惨上几分。

    见状,白弘的心里刚升起几分快意,就见几步外的青年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他身前,手中的长鞭还在往下滴血,无声地透着威胁之意。

    白弘咽了口口水,再没了一开始的趾高气扬,嗓音发抖地道:“我……是我说错话,我不该想要杀了白墨,不该说他丢了蛇族的脸,我,我也愿认您为主,以后追随于您。”

    但郁寂岷反手就是一鞭把他抽出几丈远,垂着眼轻笑一声,听不出什么感情:“认我为主?你也配?”

    白弘霎时又涌上了一头的冷汗,嗫嚅着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就听郁寂岷道:“怎么处置你是白墨的事,与我无关,我只问你,灵池的钥匙在哪里?”

    白弘一愣,不知道对方要去灵池的目的何在,但自己如今的境地让他也不敢多问,连忙从丹田处掏出一把样式古朴的钥匙,颤颤巍巍地递给郁寂岷:“就,就是这把。”

    郁寂岷有些嫌弃地两指捏着接过那把沾上血迹的钥匙,把他扔给跟过来的白墨身上。

    白墨此时还是白蛇形态,连忙手忙脚乱地用尾巴把钥匙卷起,然后就听郁寂岷问道:“这两人你打算怎么办?”

    白墨看向满身伤痕的二哥,还有兀自在黑雾中翻滚的大哥,心情有些复杂。

    四兄弟的感情从小就不好,因为父亲比较偏爱自己的缘故,私下里他更是总受到三个哥哥的排挤,现在见到对方的惨状,同情是半分没有,只是有些唏嘘。

    见处置权转到了白墨手上,白弘此时半分脸面也顾不上了,正准备求饶,就见白墨开口问道:“三哥呢?”

    白弘霎时被问得一愣,无话可说。白墨一见对方这副模样,几乎是立刻就懂得了对方落了个什么下场。

    他终是叹了口气,对郁寂岷道:“就把他们一起关在妖族的水牢中吧。”

    白弘刚被自己大哥抓来挡了一道,不怨恨就怪了,让他们余生就在牢中相互折磨罢了。

    这是白墨的事情,郁寂岷不会插手。

    瞬息之间,整个蛇族就剩下了白墨一个掌权人,使得此前站在白成和白弘这边的人人自危,然而白墨此时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些事情,就见郁寂岷像是与什么人传音后对他道:“他们找到灵池了。”

    “这么快?”白墨颇为意外,直觉如果是自己和他家主人去找,以他们的运气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影。

    “嗯。”郁寂岷应了一声,直接把白墨捞起来往袖中一揣,脚下传送阵法的咒文亮起,就往谢清寒传来的位置而去。

    -

    放眼望去,蛇族后山随处都是遮天蔽日的大树,一看就非常符合……蛇类的属性。

    今日所有在妖界的蛇族几乎都被调去了围堵白墨,使得后山方圆百里中都见不到除他们外的第二个身影。

    郁寂岷刚站稳,就见到谢清寒立在不远处,正好朝他看过来。

    或许是化形后终归行动不变,对方这时已经没有再以白鹿的形态出现。

    虽然不过短短一段时间不见,郁寂岷再看到那清俊出尘的面容时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动,对谢清寒笑道:“师尊。”

    谢清寒神情还是淡淡的,但已经不动声色地放出神识探查了一遍,见他毫发无损才一颔首。

    白墨一见站在谢清寒身旁的时佑,便迫不及待地要到对方手中去。

    郁寂岷立马把这条丢人现眼的蛇往时佑掌心一放,不想陪这俩一起腻歪。

    “还顺利吗?”时佑温和地笑着接过白墨,问郁寂岷。

    “顺利,他们的实力都不怎么高,很快就解决了。”郁寂岷道。

    主人,那是你自己的修为太强了好么……

    白墨默默腹诽,想起以前单靠自己应付那几个哥哥时累得够呛,感觉自己也连带着被骂了进去,。

    但他知道自己这时拌嘴肯定赢不了郁寂岷,直起身往四周一扫,发现了两人身后掩映在密林中的一个石台,指挥时佑走过去,把钥匙往石台上的凹槽一放。

    郁寂岷一行人面前的树木瞬时往两旁移去,露出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水池。

    白墨道:“把我放下去就行了,这是蛇族特有的灵池,大概一柱香后就能重塑妖丹了。”

    时佑依言把他放了下去,然后在池边等了起来。

    然后……众人眼见那条白蛇在里面泡了不知多少柱香的时间,也不见分毫变化。

    终于,郁寂岷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

    白墨神情讪讪:“这……主人,可能是我与你结了契约,识海不完整,灵池不能完全辨认出我的身份,还需要你也一起下来。”

    郁寂岷:“……”

    他无奈地把外袍一脱,陪这条不靠谱的蛇一起下了水。

    他刚在池水中站稳,就见原本平静无波的池水突然荡起了层层水波,肉眼可见的醇厚妖力往浮在水中的那条白蛇身上涌去,最终凝聚在腹部,慢慢凝成一团金色的圆形影子。

    按理来说,郁寂岷是人族,哪怕与白墨有契约,蛇族的池水也应该对他不起反应,但郁寂岷却清楚地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浑厚力量也在往四肢百骸中涌,让他的修为也跟着莫名提升了不少。

    这次白墨所说的终于应验了,一柱香的时间一到,就见水中的小白蛇身上气息一变,妖丹被剖后始终带着点虚弱的感觉散去,整条蛇看起来都神情气爽了不少。

    白墨晃了晃脑袋,满足地道:“好了,再缓一会就能够化成人形了。”

    郁寂岷见状,便应了一声抬脚想要先从水池中出来。

    但白墨好像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忙对郁寂岷道:“主人等一下,刚结成妖丹的时候会有部分身体暂时失去知觉,或许也会影响到你,你先别……”

    然而他终究还是说晚了一步,下一瞬就见郁寂岷脚下不稳,像是要一头栽进水中。

    完了完了完了……

    白墨把自家主人那副要杀人的冰冷眼神看了个一清二楚,在心中哀嚎着自己可能就要带着新结成的妖丹死在自己亲爱的主人手中了。

    下一瞬,只听哗啦又一声下水声响起,白墨被突然溅起的水花扑了一脸,他连忙晃了晃脑袋,就见原本站在池边的剑尊十分及时地出现在了池中,接住了即将栽倒的徒弟。

    郁寂岷上一瞬还在心中大骂又被那条蛇给坑了,倏然就被接进一个熟悉的怀中,让他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谢清寒一言不发地把人打横抱起往岸上走。

    此时还是初春时节,虽然天气已经放暖,但也不时会有细微的冷风吹来,谢清寒拿起此前郁寂岷脱下的外袍给人盖上。

    他垂眸问道:“哪里不适?”

    “腿麻……”郁寂岷怎么也没想到因为跟白墨的契约关系自己也会被波及,原本都已经想好要怎么把那条专门坑主人的蛇削一顿,现在被谢清寒抱在怀中,突然觉得那家伙这次总算干了件好事。

    他上半身还活动自如,反正谢清寒现在也浑身湿透,也不怕把对方也弄湿了,圈住谢清寒的脖子,漆黑的眼眸眨了眨,得寸进尺道:“师尊抱我回去。”

    谢清寒便朝时佑一颔首,示意自己先把人带走。

    白墨此时也被时佑捞了出来放在岸边,他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预感自己这次应该可以从他家主人手中活下来了。

    他带着几分感慨地对时佑道:“以后我应该有空经常回妖界了。”

    虽然他当初是为了避难跑去的岐阴城,但后来其实已经差不多把事情摆平了,只是郁寂岷那时的状态实在糟糕,总让他担心自己一个没看住他家主人就要想不开把自己折腾死了,才选择继续留在岐阴城中。

    现在这两人应该还没有正式在一起,但看剑尊的态度,白墨有预感自己主人不久就能够得偿所愿了。

    对方的身边总算有了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还比他靠谱多了,正好也可以让他慢慢把蛇族流落在外的其他族人找回重建蛇族。

    时佑没有多问,只看着他柔和地笑道:“好,我与你一起。”

    作者有话说:

    师尊沦陷倒计时

    第38章

    谢清寒回去的路上没有再化形, 直接抱着怀中人往蛇族的大殿走。

    族中刚猝不及防地进行了一场大换血,有不少蛇族都趁白墨还没回来时就匆忙收拾准备离开,免得被新主子秋后算账。

    因此, 哪怕谢清寒本来的高挑身影就引人注目,此时他怀中还抱着个人, 都没有引得脚步匆匆的蛇族众人多加盘问, 即使有几个被突然出现的人族吓了一跳,但看清被抱着那人的面容时,都认出了那是与白墨一起回来的青年,他们的大长老和二长老联合起来都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制服,现在还关在牢里,一想到这就更没人敢多管闲事。

    白墨此前曾与他们说过这里的大致结构,谢清寒很快就据此找到了闲置的房间。

    能在蛇族大殿中进出的都是蛇族中修为较高的,常年化成人形已经让他们染上了许多人族习性, 屋内陈设与妖界外面的相差无几。

    谢清寒径直走到床榻边把人放下去,他看着还是浑身湿透的徒弟, 微微蹙眉。

    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用法术给两人的衣袍烘干,但好像自己第一次出现了失误, 自己的干了,眼前人却还是湿得发梢都在滴水。

    谢清寒弯腰, 正要再试一次, 就见下半截还没有恢复知觉的人愣是靠着腰部的力量把自己翻了个面, 曲着手肘把自己撑起来,一把握住了伸过去的手。

    “阿岷?”他蹙眉, 以为人还有哪里不舒服。

    但是看徒弟的样子却没见半分难受, 反而还有精神得很。

    支着胳膊的姿势让原本盖在他身上的玄色外袍往下滑了一截, 露出里面一身雪白的中衣, 因为被水打湿的缘故正紧紧地贴在身上,发梢上渗出的水珠顺着流畅的背部线条往下一直延伸,又引人遐想地没入被衣服遮盖住的腰窝以下。

    郁寂岷的拇指在手中的腕骨上暧昧地一摩挲,身上的潮气仿佛也氤氲进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他弯着眼眸仰头对谢清寒道:“湿都湿了,不如师尊再帮我把衣服换了?”

    谢清寒当即眉心一抽,瞬间明白这人原来等在这里。

    郁寂岷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应,抓着人腕骨的手霎时不安分地一转,改为托起那只骨节修长的手掌,低头轻轻在谢清寒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再抬眼时湿漉漉的缠绵几乎要从眼尾飞出来,把谢清寒整个人缠绕其中。

    “好不好嘛?”他再一次笑着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然而下一瞬,他手中温凉的触感猛地抽离,明白无误地彰显了谢清寒的态度。

    郁寂岷撇撇嘴:“师尊真是好狠的心,现在春寒料峭的,万一徒儿着凉得了风寒怎么办?”

    谢清寒压着眉眼,看起来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冷着脸道:“郁寂岷,你只是动不了腿,不是动不了脑子。”

    一个修士,若是仅因为这样便得了风寒,那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

    谢清寒甚少这样直白地训他,郁寂岷还颇觉新鲜地把对方这句话好好品味了一遍,眼见谢清寒转身要走,非常身残志坚地又探身扯住对方的宽袖,然而还没等他做点什么,谢清寒就已经非常有经验地转身抬手一指,榻边挂着的床幔便哗地垂落下来,把他严严实实地挡在里面了。

    郁寂岷:“……”

    而就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拽着的袖子也被人扯了回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支起的手肘一滑,趴在了枕头上。

    郁寂岷侧着头枕在自己胳膊上,另一手撩开床幔,用一种青楼老鸨揽客的腔调对着谢清寒的背影扬着尾音挽留道:“师尊,别那么无趣嘛,总是这么忍着,万一哪天憋坏了怎么办?”

    这不着调的污言秽语钻入耳中,让谢清寒额角的青筋顿时又是一跳,生生抑制住了转身的冲动,免得自己真的忍不住动手,眼不见心不烦般快步走了出去。

    等人都走得没影了,郁寂岷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用法术把湿透的衣服连带着身下的被褥一起弄干。

    托那条蛇的福,现在两条腿都还是麻的,哪里都去不了,而原本会陪着自己的谢清寒又被自己的一时嘴贱弄走了。

    他缩回手,让床幔重新落下来,百无聊赖地揪着手下的被褥,等着这劲头缓过去,同时漫无目的地思绪乱飘。

    虽然不久前对方才说会好好考虑,但是……真的一刻都不想等下去了。

    最煎熬的不是毫无希望的等待,毕竟自己在对方身边的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而是从种种蛛丝马迹中窥到了一点盼头,便总忍不住想要进一步,再进一步。

    看谢清寒这几次的反应,虽然没什么好脸色,但都不是太排斥的样子,怎么就一直不开窍呢?

    他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可一口气还没叹到底,电光火石间出现在脑海中的念头让他整个人顿时面色古怪起来。

    或许是……谢清寒喜欢在上面?

    郁寂岷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恨不得现在就冲去跟对方指天发誓——

    他不挑啊,都可以的啊,如果谢清寒一直都因为这个不明确答应他,岂不是太冤了?!

    不过他家师尊那么克己守礼,就算心里想,嘴上肯定也不好意思承认,这念头只在郁寂岷心里转了一圈,又默默把这个明显是上赶着挨训的打算压了回去。

    不过没等他多想,腿部就慢慢开始有知觉了,再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总算是彻底恢复。

    郁寂岷立即翻身下榻,把外袍一披便出去找谢清寒。

    刚转出门,就见谢清寒抱臂而立的身影,他面前还有时佑和一个银发扎着高马尾的少年,是已经彻底了恢复的白墨,三人正商量着什么。

    此时见他出现,三道目光同时转过来,其中白墨还朝他挥手招呼道:“主人,你也没事了?”

    平时这条蛇才不会那么热情,郁寂岷瞬间看出对方是还有点心虚,哼笑一声:“托你的福,好得很。”

    他朝时佑点了下头,转向还是沉着目光朝他看来的谢清寒,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语气真诚:“师尊我错了,以后一定不乱说话。”

    郁寂岷在心里默默补充——我会直接乱来。

    白墨对这幕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只有时佑见谢清寒还神情冷淡地一言不发,还以为自己师弟是真犯了什么错惹剑尊生气,傻傻地想要去劝和,被一旁的少年眼疾手快地拉住。

    “别管,是主人的家事。”白墨悄悄凑过去给时佑传音,没去管那人的一头雾水。

    有外人在,谢清寒没有多加计较,只是语气平淡地道:“下不为例。”

    郁寂岷顿时一笑,点头应下,看起来态度非常良好。

    白墨见状,很适时地把话题导向另一边:“我们方才正在说妖族秘境,据传那是妖皇陨落前在妖界留下的,里面有着许多机遇,同时也危险重重,稍有不慎便会出现闪失,如果说在妖界哪里还能找到与妖皇有关的事情,就只有此处了。”

    有谢清寒在身边,郁寂岷倒不担心,只是对白墨道:“你刚结成妖丹,还没稳固,就别一起去了,告诉我们大概在什么地方就好,让师兄陪你待在此处。”

    “不行。”白墨想也没想就要拒绝,“主人你第一次来妖界,又不熟悉,我要跟你一起去。”

    没想到这条蛇还固执起来了,郁寂岷伸手勾上对方脖子,把白墨拉到一边:“秘境里长什么样你见过?”

    白墨摇头:“我也没进去过,都是听族中的长辈说的。”

    “那你跟着去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对不对?”郁寂岷难得耐心地劝道,“现在你们族内又乱,就趁此机会,巩固境界的同时顺便整顿一下族内,如何?”

    郁寂岷调侃般地笑了下:“族长大人?”

    白墨:“……”

    他还是不放心地想要跟着去,然而真正比起口才来他一向都说不过自己主人,在郁寂岷一顿连劝带吓的忽悠下,终于不得不让步。

    目的达成,郁寂岷松手直起腰来,正要回去,就见白墨突然盯着他明显是匆匆披上的外袍,眼中闪过八卦的光芒,凑过来小声问道:“主人,你说实话,现在你跟剑尊进行到哪一步了?”

    郁寂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霎时垮下脸来,没好气地抵着白墨的肩膀把人推开:“问那么多干什么。”

    白墨一见自己主人这幅隐隐被戳到痛处的神态,瞬间明白过来,很欠揍地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道:“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主人你也会有屡次碰壁的时候。”

    郁寂岷冷冷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难得见到他家主人吃瘪的时候,白墨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笑嘻嘻地正要继续开口,就见郁寂岷一眯眼眸,脸上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看着他道:“信不信我等会就把你这十二年来做过的各种蠢事都告诉师兄。”

    白墨:“……”行,他认输。

    把柄被别人捏着,白墨憋屈地看了郁寂岷一眼,只能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等在原地的谢清寒和时佑见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的两人终于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白墨一回来就把哀怨的目光投向时佑,一副又被自家主人欺负了的样子。

    郁寂岷在心中啧啧嫌弃,这家伙真是越来越胳膊肘往外拐了,多大点事就想要搬救兵。

    时佑虽然跟他们一起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对这两人总是互掐的相处模式已经习惯了,见状好脾气地柔声安慰了白墨几句。

    白墨哼哼了几声,终于回到正题,对郁寂岷和谢清寒道:“这秘境很好找,其中一个入口就在蛇族的地界内,听说每个人进去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具体是什么要等进去了以后才知道。”

    谢清寒开口道:“若两人一起进去如何?”

    “这个……”白墨思索了一会儿,“按理来说会分别看到不同的东西,但传言中也有亲朋爱侣之类的会用法术强行把两人联系起来,这样就能进到同一片秘境中。”

    白墨话音一转:“不过出来后全都无一例外地一拍两散,有些甚至还是在秘境中就死于自己最信任之人的手下。”

    “怎会如此?”郁寂岷皱眉不解道。

    “应该是秘境里的机遇和风险都太大了,毕竟再坚固的感情在绝对的利益或生命威胁之前都会显得十分脆弱。”白墨道,“不过我也没进去过,这都是我的猜测而已。”

    郁寂岷见白墨确实也不甚了解,便作罢,准备去到那里再说。

    他转向谢清寒询问道:“师尊,那我们现在就走?”

    谢清寒垂眼看去,眼前人看起来状态不错,毕竟不久前还精力充沛地在那胡说八道,一颔首:“可以。”

    白墨和时佑原本要送他们到秘境入口的,也被郁寂岷按下:“行了,又不是一去不回,有什么好送的。”

    他把该问的都向白墨问清楚后,便非常干脆地与谢清寒一起走了。

    白墨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时佑:“你说,他们会选择一起入秘境吗?”-

    就在这两人讨论的功夫,郁寂岷和谢清寒已经循着白墨所说的位置找到了秘境的入口。

    在重重树木掩映下,有一片空间隐约带着点扭曲,依据白墨所说,只要一跨过去另一头就是秘境了。

    然而郁寂岷却停了下来,转向谢清寒。

    谢清寒像是知道郁寂岷要做什么,朝他一招手:“阿岷,过来。”

    郁寂岷便十分听话地又站到谢清寒面前,只听对方道:“白墨不是说了如何用那法术吗?你来吧。”

    白墨此前说的那些一起进秘境之人的下场好像完全没有对他们造成影响,对于到底是两人分别进还是一起进秘境这个问题根本都不需要商量,便十分默契地定下来了。

    这种长久相伴中产生的默契与信任让郁寂岷情不自禁地眼眸一弯,应了一声。

    他默念咒文,抬起右手与谢清寒掌心相对。

    有丝丝缕缕的黑雾从他指尖溢出,与谢清寒纯白色的灵力慢慢交织在一起,一黑一白的交缠间,又形成了一个印记分别融进两人体内。

    一个简单的契约已经基本上结成,因为神魂相连的缘故,甚至可以模糊地感知到对方心绪。

    郁寂岷在收回手的刹那,突然速度极快地挤进谢清寒的指尖五指一弯,来了个十指相扣,但还没等谢清寒作出反应,便像是恶作剧得逞猛地收回了手,要不是指缝间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快得就要让人以为是幻觉。

    “郁寂岷……”谢清寒被对方无时不在的占便宜再次弄得有点头痛,但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清寒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笑,这人刚说过不会乱说话,这点确实做到了,只不过改成直接动手动脚罢了。

    郁寂岷明显感受到,对方的内心原本还平静无波,被自己一抓,便像是平静的海面被投了颗小石子,浅浅地荡起一层涟漪。

    他对谢清寒这种因为自己而起的情绪波动十分愉悦,抢在谢清寒又要训自己前开口道:“师尊,我们进去吧。”

    情绪感知是双向的,谢清寒自然也能隐约感受到徒弟所想。

    一股陌生而强烈的情绪猛地填满了他的胸腔,他看着徒弟含着笑意的漆黑眼眸,若有所思。

    原来这人像这样笑起来时心里便是这般感觉吗……倒也不错。

    心底随之泛起的几分柔和让他不想破坏眼前人的好心情,哪怕明知对方是在转移话题,也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郁寂岷再一睁眼, 所见之处是与他们进来前无二的郁郁层林,让他一时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入口。

    但原本站他身旁的谢清寒又不见了踪影,若是他们还在原处对方没理由扔下他一声不吭地就消失了。

    通过刚才结的契约, 他能感知到对方同样在这片秘境中,不过位置距离自己比较远, 应该是随机被分到了其他地方。

    在未知的地方贸然传送过去风险太大, 两人距离远又无法传音,郁寂岷想起了自己腰间挂着的玉佩——这东西之前尽被谢清寒拿来逮他,现在总算派上了点用处。

    他把玉佩握在手中,还没开口,就见通透的玉佩上莹润的白光亮起,识海中传来熟悉的清冷嗓音:“阿岷,你那边的情况如何?”

    “我没事。”郁寂岷应道,抬眼扫了一圈周遭的环境, 对谢清寒道,“我这边跟进来时的景象差不多, 师尊你呢?”

    谢清寒那边像是在处理什么东西,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对他道:“遇上了几头妖兽, 不打紧。”

    郁寂岷一听便道:“师尊我去找你吧。”

    谢清寒拒绝了,只道:“不必, 不是什么棘手的事, 你先在附近查探一下, 为师现在过来。”

    他师尊说话一向实事求是,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便真的是没有自己过去的必要。

    郁寂岷应下, 暂时切断了与谢清寒之间的传音。

    他依谢清寒所说, 打算先在附近转转, 看能不能在对方到来前找到些有价值的线索。

    也就是在一番探查下, 他才发现这地方只是看着跟他们进来前所处的环境相似,各处还是有细微的不同,只不过他第一次来到妖界,对各个地方都不熟悉才会以为还没有进到秘境中。

    比起来时看到的荒无人烟,在如今的秘境中可以见到远处隐约有几座洞府坐落在郁郁树林间。

    郁寂岷掩了气息,循着最近那座洞府的方向走过去,然而距离洞府的大门还有十几丈的光景,就见大门毫无征兆地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走出个小厮模样的男子,对郁寂岷的方向微微躬身道:“您就是新来的客人吧?我家主人命我来请您进去。”

    郁寂岷挑了挑眉,没想到自己那么轻易就被这里的主人发现了踪迹。

    不过他本来就是打算四处转转去找线索,既然现在对方主动邀他进去,郁寂岷便直接大大方方地停在那小厮面前,道:“有劳。”

    “请随我来。”小厮便又是一躬身引着他进去。

    刚一踏进洞府,身后的朱红色大门便缓缓关上,眼前次第亮起摇晃的灯火,昏黄的光线暧昧地交织着,鼻尖还能嗅到浅淡的脂粉香……就像为他一人准备的温柔乡。

    郁寂岷挑了下眉,直觉这里肯定有古怪,但面上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跟着小厮一路兜兜转转,本以为会在迎客的大殿之类的地方见到此间主人,没想到对方直接把他领去了一间寝室外。

    小厮止步门前,再次一躬身:“我家主人在里面等您。”

    郁寂岷的目光在寝室门前扫过,只见那大门修得精雕细琢,每一处细节似乎都在说明此间主人穷奢极欲的作风,情不自禁地腹诽——正经人谁会在自家的寝室里接待陌生人啊……

    而当他推开门后,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高得一眼看不到顶的屋顶,里面占地极广的空间让郁寂岷忍不住怀疑整个洞府是不是都用来修这间寝室了,才使得对方要在这里接待来客。

    最中间摆着一套八仙桌,坐着好几个半人半妖的少男少女,嬉笑着围着一个人喝酒划拳,走来时那股隐隐约约闻到的脂粉香在这个房间中更加浓烈,处处都透着淫靡的气息。

    开门带起的细微气流短暂地冲散了腻人的香味,让围坐在一起的人同时转头看来。

    郁寂岷这才看到被围在最中间那人的相貌,与周围那些明显的妖族不同,那人身上看不出半点妖的痕迹,相貌阴柔,透着一股雌雄莫辨的美。

    见郁寂岷来了,那年轻男子挥开身上缠着的手,连基本的姓名身份都没有问他,就非常热情地招呼郁寂岷过去坐:“来来来,正好过来和我们一起玩。”

    对方看起来极度的自来熟,话音中带着让人情不自禁放下戒备的亲近,郁寂岷察觉到这一点后又是微不可见地一皱眉。

    但对方目前为止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异样,郁寂岷还是走到对方面前的那张空凳子上坐下,旁边立马有条冰冷黏腻的蛇尾悄悄探过来,想要圈着他的脚踝往上缠,但下一瞬被郁寂岷轻飘飘地一扫,那双漆黑眼眸中的彻骨凉意让那个心思蠢动的蛇族少年顿时一僵,瑟缩着又退回了相貌阴柔的年轻男子身后,不敢再打郁寂岷的主意。

    年轻男子似对突然有些凝固的气氛浑然不觉,反而还笑眯眯地问郁寂岷道:“可是这些不和胃口?”

    这话听起来让人极为不舒服,围在他身边的虽然都是妖族,但不管怎么说都是活生生的生命,被他用这种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就像在讨论一道道饭菜。

    郁寂岷的神情微微淡了下来,没有接茬,直奔主题道:“不知阁下可知哪里可以找到关于妖皇的信息?”

    “你说主上?”那年轻男子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已经有不少人因为这个找过来了,我这段时间见过不少这样的客人。”

    年轻男子的话音一转:“听你的称呼,应该不是妖族罢?怎么也像他们一样执着于这些无趣的东西呢?”

    “不少人?”郁寂岷敏锐地抓到了某个字眼。

    “对啊,主上把我们留在这里后就消失不见了,外面倒是总有人进来寻机缘。”年轻男子又笑着补充道,“当然,最后都在我的劝说下留在了这里,过得可比去找主上留下的什么秘法快活多了。”

    郁寂岷一听这话,又是眉心一跳。

    这里除了这年轻男子和围着他的妖族外并无他人,恐怕对方口中的这个“留”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年轻男子的笑容就像直接画在了脸上,劝道:“就算找到了秘法,听说最后下场也是疯疯癫癫的,还不如就在我这里呢。”

    他招招手,示意那些半人半妖依次在郁寂岷面前排队站好:“如果里面没有你喜欢的,我便再让人去找其他类型的来。”

    蔓延在整间屋子中的脂粉香越发浓烈到不可忽视,似有隐隐的燥热随之在体内游走,精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一晃眼面前相貌阴柔的男子突然一变,现出青面獠牙的模样,本来围在他身边娇笑着的妖族也俱是脸色阴沉,所在之处不再是奢华精致的屋子,而是简陋的山洞,地面上还堆着累累白骨。

    但这幅景象只出现了一瞬,就像郁寂岷恍惚中见到的错觉般,再回神时又恢复了原来引人沉醉的温柔乡。

    郁寂岷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那些妖族,想都没想便直接回绝。

    就在两人僵持中,只听屋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推开,一开始带郁寂岷进来的那个小厮声音响起,连声道歉:“主人对不起,这人还没等我通报便要进来,我没拦住,没有打扰到您和客人的雅兴吧?”

    然而郁寂岷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顿时眼前一亮:“师尊。”

    年轻男子见郁寂岷如此,便笑道:“既然两位认识,那便没有关系了,进钰,你先下去吧。”

    ……在这种地方起个叫“禁欲”的名字?郁寂岷只觉有一种莫名的滑稽。

    然而那名叫进钰的小厮想来已经习惯了,依言退下,临走还把门给重新带上了。

    应该是刚刚与妖兽打斗过,谢清寒的目光中还带着冷意,不过等落到郁寂岷身上时又慢慢柔和下来,见徒弟安然无恙,便顺势移去了一旁的妖族身上。

    郁寂岷看着自己师尊那瞬间又冷下来的目光,再联想起那小厮胡说八道的“雅兴”,分明什么也没做,但就是心里一虚。

    ……怎么好像有种被捉奸的错觉?

    而年轻男子将两人的神态都纳入眼底,恍然大悟般抚掌一笑道:“原来二位是这种关系,此前倒是我倏忽了。”

    那男子对郁寂岷道:“早说你喜欢这样的不就好了?我这就找另外的来,包你满意。”

    郁寂岷眼角一抽,越发感觉这人脑子或许有点毛病,正好谢清寒也来了,立马起身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对方下一句话又让他停住了动作。

    “如果你执意要去找主上留下的机缘,那我也可以帮你。”对方笑眯眯地道,“我知道你想找的东西在哪里。”

    见郁寂岷重新坐下,谢清寒也走到青年身边落座,年轻男子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终是拍了拍手让围着的妖族散去。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八仙桌上的茶壶,给郁寂岷二人倒了杯茶,“进来那么久了也没喝杯茶,是我怠慢了,二位恕罪。”

    谢清寒循着徒弟的踪迹来到这洞府后,便觉得此地透着一丝怪异,面对对方给的茶水自然不会动。

    他沉声道:“不必,不知阁下所说的地方在哪里?”

    然而那年轻男子却仍然笑眯眯地看着他,没有要答话的意思,直到见郁寂岷端起那盏茶喝了一口,眼中一动,嘴角咧开了个更大的笑容:“等会儿你们就会知道了。”

    在郁寂岷刚拿起茶盏的时候,谢清寒就要把徒弟的手按下来,但对方的动作快得他都来不及阻止。不过在见郁寂岷主动喝了一口后,谢清寒又像发现了什么般收回手。

    随着那年轻男子的话音落下,三人周遭的环境像是发生了微不可见的变化,昏黄暧昧的灯火一晃,原本空旷的地面倏然现出许多交叠在一起的模糊身影,露骨的叫喊声与空气中腻人的脂粉香勾缠在一起,成了一副怪异又迷乱的画面。

    而那年轻男子看着这一幕,又是对着他们咧嘴一笑,身形就毫无征兆地散去了,只留下一道仍旧含笑的话音:“此前留下的客人都在这里了,你们与他们一道享受完后,自然就知道要去往何处。”

    话音方落,那股诡异的香味前所未有地浓郁起来,像是要把人浸入味般,而且也不知里面加了些什么东西,让人浑身都情不自禁地躁热起来,哪怕修为深厚如谢清寒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点影响。

    与此同时,屋门又被推开,此前走出去的那些妖族再次鱼贯而入,甚至数量上还要多上几倍,有的拖着蛇尾,有的头上顶着兽耳,姿态各异,身体却都柔软无骨般就要往两人身上靠。

    谢清寒眉头一皱,凛冽剑光浮现在掌下,正要毫不留情地把那些妖族狠狠掀开,然而身旁却突然人影一动,谢清寒毫无防备地被人按在了椅背上打断了动作。

    他下意识往后仰头,避开对方的灼热吐息。

    郁寂岷还站在他面前,一条腿跨跪在他身侧,一手抵着他的肩膀,半禁锢的姿势让他不得不继续坐在椅子上。

    “阿岷?”谢清寒被对方突然的反常弄得微微蹙眉。

    郁寂岷像是被周遭的环境弄得有些热,脖颈转了转,修长白皙的手指把自己的衣襟扯开了些,隐约露出被交叠衣领遮盖着的锁骨。

    郁寂岷垂着眼,平时两人间的身高差距让他鲜少能这样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晦暗不明,像是已经与身遭的淫靡融为了一体,却又黑白分明得令人心惊。

    郁寂岷眼也没抬,手腕一转,反手就是一鞭子把那些还差一点就要贴上来的妖族通通扫开。

    他突然一笑,慵懒又漫不经心,本就好看得十分具有优越感的面容更加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周遭不堪入耳的声音越来越令人难以忽视,郁寂岷微微弯腰,嗓音就贴在谢清寒耳边响起:“他们有什么好看的。”

    “谢清寒……”青年对折长鞭,挑着身下人的下颌,语气蛊惑又勾人,“上我。”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身处变化莫测的妖族秘境, 现下情况还明显不太对劲,谢清寒明白如今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把又开始乱来的徒弟从身上掀下去。

    更何况……

    谢清寒抬眼看进身上人漆黑的眼眸中,从最深处那跃跃欲试的笑意中确认郁寂岷此时清醒无比。

    眼前人根本没喝那杯茶水, 郁寂岷的手段可能可以蒙蔽别人,但他却清楚那人不过使了个幻术, 实际上借着袖口的遮掩将茶水倒在了地上。

    抵在下颌上的长鞭冰凉凉的, 还透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一如那人藏在无害外表下的锐利锋芒。

    衢清十二洲皆知,剑尊谢清寒少年成名,此后一直被奉为正道魁首,无人敢对其不敬——却在自己徒弟这里三番五次地破了例。

    但哪怕被对方如此半强硬地抵在椅子上,谢清寒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半分反感。

    虽然坐着,抬眼看去时,谢清寒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与从容, 没有任何受制于人的狼狈,目光一寸寸从身上人掠过时, 一如往常般还带着淡淡的压迫感。

    郁寂岷却根本不虚,先别说他已经为自己此番动作找好了借口, 更重要的是……谢清寒完全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他抵着谢清寒下颌的手又用了几分力,使得对方顺着他的力度脖颈往上再扬起了一点。

    哪怕如今两人间的距离已经很近, 郁寂岷仍旧继续往前探身, 几乎与谢清寒鼻尖相抵。

    那双清冷的眼眸中完完整整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与谢清寒掩藏在最深处的晦暗融为了一体,似乎还差一步就要冲破重重束缚将他吞噬殆尽。

    但是这种与对方沉稳外表截然不同的隐隐躁动, 让郁寂岷越发兴奋, 分明他才是握着主动权的那个, 但被谢清寒此番露出的异样神态一刺激, 本来只是佯装染上的几分意乱情迷突然就真实了几分,让他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那妖族留下的招数越发厉害,还是自己仅仅被谢清寒一个神态的变化就引得沦陷其中。

    “师尊……”郁寂岷轻轻呢喃着,目光一寸寸往下,停在对方颜色稍淡的薄唇上。

    此情此景的确不适合发生些什么,不论是那些叫得毫无美感的粗喘低吟,还是那男子给他们留下这幅荒淫场景背后的险恶用意,都暗藏杀机。

    ……但这又如何?他做事,一向就是这么没有道理。

    郁寂岷垂眼就要吻上去,谢清寒却突然眼神一凝,似乎从那种莫名的迷乱中猛地清醒过来,抬手抵着郁寂岷的肩膀把人推开,蹙着眉道:“郁寂岷,胡闹也要分场合。”

    还差一点就要成功,郁寂岷颇有几分遗憾地从两人骤然拉开的距离中看谢清寒,发现对方眼底的晦暗已经散去,还有几分严厉,看起来早就发现了他做的小动作。

    郁寂岷叹了一口气,放下腿,变成一脚踩着对方凳子的横撑,微微弯腰,曲着手肘撑在膝盖上,手中抓着对折起来的长鞭。

    这仍旧是一个攻击性极强的姿势,他再抬眼看向谢清寒时,眼中涌动的欲望强烈得几乎要溢出来。

    既然对方早就发现了,郁寂岷干脆也不找什么借口了,轻笑一声,张扬肆意又带着隐隐约约的邪气:“师尊还说我乱来……“

    他将对折后的长鞭顺着对方的胸膛极其挑逗地一路往下滑,赤裸裸的撩人意味似化作无形的细密丝线,从郁寂岷的眼尾飞出,一点点将他看上的猎物捆缚其中。

    郁寂岷慢悠悠地道:“我看师尊也挺乐在其中的啊,不如半推半就从了我算了。”

    “郁寂岷!”谢清寒抓住那人还在作乱的手,眉头一皱,训斥的话还没说出口,两人眼前又是一晃,四周空间开始扭曲。

    谢清寒下意识抓紧了那人的手,然而下一瞬,手中还是一空,转眼之间那些怪异迷乱的场景都消失不见,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薄雾。

    谢清寒立马在识海中查看徒弟在哪,然而这片雾气似乎有阻碍作用,不论是两人进秘境前结的契约还是对方身上的玉佩都无法告诉他郁寂岷的准确位置,传音也没有反应,只能模糊得知对方同样也在秘境中,并暂时无大碍。

    见状,谢清寒也逐渐放下心来,那人如今也不用自己时时护着了,如果遇上什么突发情况,想来也有能力应付。

    他刚这么想着,看起来平静无害的雾气突然在这时细微地涌动起来,远处影影绰绰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慢慢向谢清寒这边走来。

    然而哪怕还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谢清寒仅凭借那熟悉的身形都能辨认出来人是谁。

    果然,下一瞬就传来青年清脆的嗓音,郁寂岷从薄雾走出来笑着唤了他一声。

    “我一开始没见到师尊,还以为要与师尊分开了呢,吓了一跳。”青年说着,走到他身旁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漆黑的眼眸中盛着软软的笑意,“师尊怎么不说话?是还在生气吗?”

    对着仍旧沉默的谢清寒,青年的语气满是妥协的伏低做小:“我错了嘛,师尊别气了好不好?”

    语气非常自然,就像已经熟门熟路地说过了无数次。

    无论多生气,谢清寒往常在这时候都应该已经妥协了,但此时的谢清寒也不知是不是被刚才对方的胡作非为气狠了,仍旧冷冷地垂眼看着他。

    青年扁扁嘴,似被谢清寒的冷漠弄得有几分委屈,但仍旧很好脾气地主动服软,松开抓着他袖子的手,整个人转而要往他身上贴:“师尊想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别不理我嘛……”

    然而都还没等他蹭进谢清寒怀中,就被凛冽的剑光毫不留情地震飞了。

    “师尊?”青年似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谢清寒连走到他面前去查看他如何的意图都没有,只冷冷地道:“你不是他。”

    青年一愣,像是不知道谢清寒为何如此说,从地上爬起来,远远地带着几分着急道:“师尊在说什么?我不是谁?”

    学得还不错,起码有七分像……

    谢清寒默默地在心里道,但最明显的漏洞便是——那人从不会装乖得如此刻意。

    他这徒弟对着自己时虽然也喜欢摆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但其实张扬肆意才是刻在对方骨子里的东西,更别说现在越发大胆,肆无忌惮地什么都干得出来。

    面对谢清寒的沉默不语,青年由一开始的软声哀求,到后面声音也逐渐低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一步步向他走来时,神情带上了几分阴冷,眸中渗着骇人的怨恨。

    但很快他又是一笑,歪了歪头,脸上重新爬上笑意,不同于一开始的单纯无害,隐隐带上了那人乐此不彼占便宜时的挑逗与蛊惑。

    “好吧,师尊认为我是谁便是谁吧。”青年笑道,“但是师尊您敢说……您不爱我吗?”

    谢清寒想都没想就要张口反驳,然而下一瞬他就猛然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神情一震。

    自从郁寂岷挑明心意后,发生的事情层出不穷,那人又见缝插针地各种动手动脚,让谢清寒一直都没得空去好好思考两人间的关系。

    此时首次被第三人问出口,谢清寒才猛然发现是自己错得离谱。

    他一直习惯了凡事三思而后行,所以一开始在面对心底翻涌的思绪时,才会对那人说要好好考虑。可是他到底是忘了,这不是以前那些可以仔细思索的事物——情爱一事,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

    爱吗?自然是爱的。

    在他听到那人一句“心悦”之时,心中随之而来的悸动其实就已经告诉了他答案,不过是这份心意发现得太过突然,打得他一时措手不及,才下意识将这份在心底不知悄悄存在了多久的爱意强行装进了理智的壳子里,又囿于两人间的师徒关系,对来自对方的频频试探一退再退。

    那化作郁寂岷模样的身影仿佛看出了他的心绪激荡,笑着一步步走到了他的身前,嗓音带着一步步诱人沉沦的蛊惑:“我就知道您不是对我毫无感觉,不过是碍于身份不敢再进一步罢了。”

    他似乎想抬手往谢清寒身上探去,但看对方的神情想必连衣角都不会让他碰,只能又遗憾地缩回了手,半仰着头,笑吟吟地商量般对他道:“既然师尊不想跨过那条线,又没把我当成您的徒弟,那么发生些什么也没有关系,对不对?”

    谢清寒仍旧冷着脸的模样也没让他感到半分挫败,素白指尖勾上腰间的束带,轻轻一扯,宽大的玄色外袍便立即散开。

    那人抬手,想抚上谢清寒的侧脸,却猛地被冰冷的剑鞘格开了手腕。

    “郁寂岷”有几分诧异地挑眉,神情与真正的郁寂岷越发相像,噙着蛊惑人心的笑容道:“师尊就不想试试吗?保证滋味与另一个‘我’一模一样哦。”

    “反正等到从这里出去后,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师尊您喜欢的话还可以继续和另一个‘我’师慈徒孝,不用去管万一别人知道鼎鼎大名的剑尊竟然师徒□□会有什么反应,有什么不好?”

    话音真心实意,循循善诱下的场景让任何人都会忍不住心里一动。

    ……然而这个“任何人”明显不包括谢清寒。

    谢清寒连触碰一下对方的兴趣都没有,心意一动,与他元神相连的长剑立即自动出鞘半寸,泛出冰冷刺骨的寒光,在对面那人下意识被刺得一闭眼时,澄澈的剑芒已经猛地贯穿两人身侧的茫茫薄雾,引得整个空间也隐隐震荡起来,像是随时都要坍塌。

    那郁寂岷模样的青年身影也开始忽明忽灭地闪烁,就像以这个幻境力量而生存的魑魅魍魉被人切断了命脉,随时都要随风散去。

    他难以置信地对上了谢清寒垂下来的平淡目光,似要不甘反问,然而下一瞬只有痛苦又扭曲的惨叫从口中溢出,身影一点点被抹去。

    因为充盈着薄雾而显得白茫茫一片的四周开始坍塌,像是白色的色块在一块块掉落,先是现出斑驳的黑,而后整个空间在惨叫声的余响声中彻底崩塌,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很快又漏进来几缕亮光,慢慢将周边环境呈现在谢清寒的眼中。

    这比起彻底的黑暗能见度虽然要高上不少,但光线仍然昏昏暗暗的,像是来到了昏暗的墓室,嵌在墙上的烛火成了这里的唯一光源。

    两次的场景变化下来,谢清寒已经基本摸清了这秘境的机制,看起来每个场景便是一个关卡,只有不被迷惑,才能一路走到最后。

    只是不知……最终等着的到底是所谓妖皇留下的机缘,还是更为致命的杀招了。

    等到周边场景彻底成形后,谢清寒照例先去查看徒弟的位置,这次不同与之前被雾气阻隔时的模糊感应,可以清晰地感知对方同样在这一墓室中,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还在走动,但谢清寒传音过去时又没有人应声。

    谢清寒不禁皱了下眉,循着对方的位置穿过狭窄的墓道往郁寂岷那边走。

    期间虽然遇到了好几回机关暗器,但都不难应付,再又一次在狭窄的墓道转过弯后,面前的空间豁然开朗。

    这看起来像是主墓室,空间要比他来时所见的墓室大上许多,最中间还安置着一具木棺,通体漆黑,有诡异的符文雕刻其上,看起来透着丝丝邪气。

    除此以外,整个墓室再不见第二个人影。

    但是识海中所显示郁寂岷的位置绝不会出错,就在这个墓室之中。

    谢清寒环顾一圈,没见到还有什么地方能藏匿人影,除了……眼前这具棺木。

    他不由蹙眉,按理说这人一开始既然有走动,那么没可能又自己找了个棺木去躺着。

    但谢清寒想了想自己徒弟一贯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莫名觉得这事那人也不是干不出来。

    他走上前去,抓着棺盖的边缘一掀,便露出了里面躺着的清瘦身影。

    郁寂岷几乎是在棺盖被掀开的那刻就同时睁开了双眼,露出一双猩红眼眸,与谢清寒四目相对。

    谢清寒心中一紧,一般这人现出这副神态时都意味着即将失控,当即就唤了郁寂岷一声。

    然而对方反应更快地一手攀着棺木边缘翻身而起,二话不说就掐着他的脖子按到地上。

    那双猩红的眼眸冷冷地垂下来,满是敌意,陌生得令人心惊。

    虽然不知道这人遇上了什么,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又变成了这副模样,但谢清寒还是放轻了动作,抬手环上眼前人单薄的脊背,又唤了郁寂岷一声,试图先把人安抚下来。

    手下温热的身躯从紧绷到逐渐放松,郁寂岷像是终于认出了他是谁,眸中的猩红之色慢慢褪去,现出原来漆黑的瞳色。

    “……师尊?”郁寂岷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颤,低声咕哝了一句,又道,“对不起,没弄伤你吧。”

    这次比起在百里舫那人濒临失控时好太多了,除了刚才被对方没轻没重地往地上按连带着后脑勺磕了一下,其他地方都没有什么大碍。

    “没事。”谢清寒淡淡道,用眼神示意郁寂岷先起来。

    青年像是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还把人按在地上,连忙从谢清寒身上爬起来,正想伸手去拉的时候,对方也一理衣袍自己站起身来了。

    “方才是怎么了?”谢清寒问道。

    郁寂岷很不讲究地靠着那个自己刚刚才躺过的棺木没个正形地站着,不怎么在意地一笑:“刚才被拉进了幻境,见到有东西化作了师尊的模样,正好又一醒来就见到师尊了,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谢清寒一听,就知道对方的情况应该是与自己差不多,但如果说郁寂岷一醒来就在躺在棺木中,那他为何又会发现对方在走动?

    然而没等他问下去,郁寂岷就像是终于从有些失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眼珠一转,猛地记起突然被拉入幻境时正在对谢清寒做什么,不怀好意地一笑,舔了舔唇,有几分回味般道:“幻境中师尊可热情了……”

    半真半假地一叹气:“怎么一见了面又如此冷淡。”

    郁寂岷说完后,几乎都可以猜到谢清寒会作何反应,笑眯眯地看向对方,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谢清寒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冷着脸训他,反而面色有些不自然起来,看着他的目光也透着几分不明意味,连带着郁寂岷也面色古怪起来,试探着问道:“师尊刚才……也进了幻境吗?看到了什么?”

    谢清寒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在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股莫名的预感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郁寂岷心中,使得心跳也加快了几分,一眨不眨地屏息看着谢清寒。

    “阿岷……”谢清寒才开口叫了他一句,突然眼神一凝,猛地把他往外一推。

    下一瞬,一条长长的兽尾骤然向他们甩来,郁寂岷原本所站的位置霎时被一砸出一道几尺深的印记。

    两人同时抬眼看去,墓室的入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头妖兽。

    那东西乍一眼看上去像是猛兽,然而又长着鸟类的尖嘴,头上还顶着羊角,下半截像爬行动物般,又拖着龙一般的长长的尾巴,就像是乱七八糟拼凑而成,看起来怪异又恶心。

    那双冒着绿光的眼睛一转,就锁定了郁寂岷二人。

    “你们也是来找主上留下的东西的?”那妖兽打量了他们一番,口吐人言,嗓音粗哑骇人。

    郁寂岷同样打量了那妖兽一遍,毫不畏惧地应道:“对。”

    对方刚照面时来势汹汹,但听郁寂岷这么说,幽绿的眼睛在两人之间又打转了一个来回,怪异的脸上突然扯出一个应该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突然往面前的某个位置拍了一掌,就像触动了某个机关,整间墓室轰隆一震,两人脚下的青石板砖倏忽往旁边一移,让人猝不及防地就往下坠落。

    然而在郁寂岷即将直接与冰冷的地面亲密接触时,一旁突然伸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拦腰带了一下,携着他稳稳落地。

    郁寂岷转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谢清寒那张清雅出尘的面容,下意识朝对方露出了个笑容,但同时又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感觉对方的态度好像与往日不同。

    但此情此景暂时容不得他细想,那妖兽也跟着他们一起下来了,尾巴一扫,挂在墙壁上的火把依次亮起,映出他们此时所在的环境。

    墓室下方竟别有洞天,随处都堆着灵宝药材,还有一摞摞的功法秘籍。

    若是旁人,此时大概已经喜不自胜地冲上去搜罗一番,然而郁寂岷和谢清寒都不为所动地立在原地,平静地把目光投向那妖兽。

    那妖兽开口道:“既然你们已经成功来到了秘境的最后一部分,那么这些东西你们可以各自任选一样拿走,不过必须在半个时辰内做出决定,半个时辰后秘境便会关闭,无法再进入。”

    就那么简单?

    郁寂岷有些意外,感觉这秘境一路走下来实在是有些过于容易了,但他也不至于闲得没事还给自己找麻烦,便踱步过去随意地翻看起那些宝物秘籍。

    他此行主要是为了弄明白秦若浔那阵法中与妖皇有关的部分是怎么回事,但大致把所有东西都翻了一遍后,不说那些只能拿去提高修为的宝物,秘籍中也多是与此无关的法术招式,根本没有自己要找的东西。

    正巧这时,那妖兽又开口道:“但是你们之中已经有一人提前下来过,选走了这里最有价值的一件东西,剩下的只能算是次品。”

    这里每一件放在外面都足以引起众人争抢,却是对方口中的次品,让人无法想象那件被选走的东西该是多么价值连城。

    一开始两人确实不是一起出现在这个墓室中,郁寂岷一挑眉,问谢清寒:“师尊,你下来过吗?”

    “并无。”谢清寒道。

    “真巧,我也没有。”郁寂岷一笑,眼神倏忽冷了下来,毫无征兆地就反手一鞭子力道狠厉地往那妖兽身上抽去。

    那妖兽或许也是第一次见有人如此做派,都没来得躲开,便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鞭,厚实的皮肉都被抽得皮开肉绽,滚烫的血液溅了两人一身,把那些宝物都染上了一层不祥血色。

    郁寂岷温声细语地道:“我自然是相信我师尊的,那么便只可能是你不老实了。”

    那妖兽立马被身上的伤激怒,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兽类的低吼,迈着腿向郁寂岷扑来,怒道:“从未有人敢怀疑过我的话,你怎么不——”

    不什么?不怀疑身边人?

    反正对方是没有机会说完最后这句话了,在那妖兽即将碰到郁寂岷衣角的刹那,一道凛冽剑光猛地贯穿了他全身,加上刚才被郁寂岷抽出来的伤,本就是七拼八凑组成的身体彻底轰然倒下,彻底没了气息。

    郁寂岷看着这妖兽的尸体,大概明白白墨此前所说两人一起进秘境为何都会落个不愉快的下场了,敢情不是死在秘境的危险下,而是败在了人心的猜忌中。

    既然那些宝物里面没自己要找的东西,又都糊了血淋淋的一层,郁寂岷甚至嫌弃得都不想去挑,默默挪去了仅剩的那一小片干净地方。

    姑且相信那妖兽所说,还要过半个时辰才能出秘境,郁寂岷便百无聊赖地靠墙坐下,直接等时间流逝。

    既然这些东西他看不上眼,那么谢清寒更是没什么兴趣了,见他坐下,便跟着走到他身前。

    白折腾一趟终归让郁寂岷有些不爽,两人一坐一站还让他看谢清寒都要仰着脖子,顿时毫不讲理道:“师尊站那么高看得我好累。”

    谢清寒看起来有些无奈,但还是迁就他也跟着在旁边坐了下来。

    对方这幅难得的好脾气模样又让郁寂岷心思一动,一翻身半跪在对方的大腿两侧,一手撑着墙,一手拽着对方的衣襟,垂着眼自上而下地看着被他堵住的谢清寒。

    这姿势透着莫名的熟悉,让两人同时联想到了被幻境打断了的事情。

    只不过……

    郁寂岷透着几分新奇地想,这次谢清寒竟然没有训斥他胡闹?

    他看着谢清寒的目光逐渐变得晦暗,如深渊般的眼眸黑沉沉的,但这次却没想往常一般直接不安分地开始动手动脚,反而轻叹了口气,有几分感慨般道:“谢清寒,有时我在想,如果我不是你的——唔。”

    郁寂岷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人揽住腰往前用力一带,整个人往前一扑,撑着墙的手一松,毫无防备地变成跪坐在谢清寒身前。

    他不满骤然变回又要抬眼才能看到对方的角度,顿时张口就要控诉谢清寒的不良行径,却被唇瓣上突然传来的温凉触感惊得眼眸蓦地睁大了。

    郁寂岷立马想要偏开头问个清楚,但谢清寒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强硬地把他固定在原处不让他躲开,就像是……怕他会把那句话说完一般,干脆直接用行动堵住了他未尽的话语。

    最后两人分开的时候都有些呼吸不匀,郁寂岷的眼尾甚至隐隐染上了艳丽的薄红,漂亮的眼眸中泛着一层润泽水光。

    但他却根本顾不上那么多。

    “谢清寒你说清楚……”郁寂岷抓着他衣襟的手都有些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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