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灯火接连亮起,片刻间,整个芙华宫灯火辉煌,人影绰约,朱颜出寝宫、外殿,一路顺着儿子的大哭声往中庭走去,跨过重门,越过影壁,随着平安带人打开宫门。
朱颜抬眼望去。
深秋午夜的寒气,在空中流淌,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身边的宫女内侍,纷纷下拜行礼,“参见陛下。”
朱颜回过神来,微垂头,刚要行礼,却在听到儿子哭着喊阿娘时,猛地惊起,顾不上其他,冲过去,伸手去抱儿子。
儿子倒是飞快地松开狗皇帝,转身紧抱住朱颜的脖子,“阿娘,阿娘……不打。”一边喊还一边哭。
哭得这般伤心,听得朱颜心都碎了。
哪还顾得上其他,连连应声:“好好好,不打。”听出儿子是害怕因白天的事挨打,“别哭了,不哭了,田田乖。”
田田是儿子小名。
“田……田田最乖。”儿子一边哭一边还打了个哭嗝,整个人往朱颜怀里钻。
朱颜顺势要抱回儿子,却抱不动,对面的人没有一点要松手的意思,朱颜不敢用力,担心伤到孩子,只好就这般僵持着。
因为孩子的关系,两人靠得极近,呼吸可听,时隔两年后,又闻到那股奇楠香,朱颜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凭着一口气,强忍着浑身的酸痛乏力撑着,直到一阵夜风袭来,瓷白的额头上竟起了涔涔细汗,身子摇摇欲坠。
对方似松了手。
朱颜抱紧儿子后,手上一沉,突然一股晕眩感传来,眼前一黑,只听到耳畔有急切唤阿颜的,有叫娘娘的,更有儿子在喊阿娘……
芙华宫里,一片兵慌马乱。
为了请太医,早已落锁的宫门,又重新打开。
后半宿,无人敢睡,一夜灯火到天明。
太医更是一波一波急匆匆赶进宫,殿内宫女进进出出,来往不绝,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脚步声很轻。
外面廊庑下,张忠国看着捧着朝服和洗漱用具的一众内侍,愁得眼角全是褶子,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望了眼越来越亮的东边天,咬了咬牙,抬脚往内殿寝宫走去。
进出的宫女,纷纷避让。
张忠国走到寝宫门口,抬头,瞧见皇上依旧背着双手立在床榻前,跟木头石柱人似的紧紧盯着床上的人,隔着半掀起的帘帐,能看见床上的朱美人紧闭着双眼,绝美的容颜,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却自有一股空灵美。
张忠国不敢多看,略垂下眼,壮着胆子喊道:“陛下,到了该上朝的时间了。”
“今日罢朝。”
干哑的嗓音响起,片刻后,却转过头来,平时好看的桃花眼,此刻眼角上扬,变得极为凌厉,“去,让宋靖如来见朕,人到底什么时候醒。”
宋靖如,即宋太医。
是太医院有名望的积年老御医,这两年间,一直由他给朱美人请平安脉。
朱美人的病根,他最清楚,气虚血滞,诞下四皇子难产后留下的,调理了两年,也不见好转,平日还好,每月天癸至,浑身酸痛乏力,且受不得寒,昨夜就是受惊风而晕眩。
及至早晨,人还不见醒。
最后,宋靖如赶在皇上发怒前,只得和众太医,一致商量了个法子用针炙,他们候在帘外指导,由医女施针,通血气,直到辰时末刻,听见皇上在帘内喊了声,“阿颜,你醒了。”
伴随这一声激动,候在外面的众位太医,齐齐松了口大气,深秋的早晨,他们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后背早已湿1濡,宋太医却不敢耽误片刻,指导医女收了针,又吩咐学徒把熬好的汤药端来。
药方也是他和众位太医,共同商量开出来的。
一副补气补血的调理方子。
宝帘内,床榻上。
刚醒过来的朱颜,先让一股浓浓的药味给熏到了,然后又让狗皇帝俯身在前的大脸给惊到了,瞳孔猛地一缩,扭开脸,同时抽回手,抽了三次,狗皇帝才放开。
手一收回被窝。
朱颜立即背转身,动作幅度之大,拒绝避开的意味十足,吓得周围服侍的宫人如鹌鹑般缩了脖子,垂下脑袋,恨不得隐身才好。
医女刚拿起收好的银针盒,却吓呆愣住,不敢下床。
香草挂帘帐的手,悬在了半空。
空气都凝滞住了。
整个寝宫,静寂得没一点声响,更没人有胆子去看皇上的脸色。
气氛更是凝重得可怕,令人无法喘息。
叮当一串响。
响得突兀,响得刺耳。
“奴婢该死。”秋红一对上皇上扭过头来的怒目,腿发软,未待皇上开口,立即跪下请罪,刚才一紧张,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几个茶碗,撞出了声响,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皇上看重娘娘,却从来不把她们这些宫人放在眼里,还时常会迁怒她们。
想到这,秋红心里更害怕了,头磕得呯呯响。
“秋红你出去。”躺在床上的朱颜,喊出了这一声,大约是刚醒,身体又虚弱,哪怕费尽了全力,声音也跟奶猫叫似的。
却也把皇上的目光拉了回来。
曲姑僵手端着汤药,看到这一幕,猛地回过神来,壮着胆子出声劝道:“陛下,娘娘已经醒了,奴婢该服侍娘娘喝药了,陛下守了一夜,想是累极了,不如先去歇息,也免得娘娘担心。”
皇上听了这话,熬了一夜红通通的双眼,紧紧盯着床上的朱颜,似要验证这句话的真假一般。
半晌,却无半点回应。
盯了许久,连道了两声,“好,好。”辨不出喜怒,转身离开,出了寝宫。
寝内伺候的宫人,一个个同时大喘了口气。
曲姑让外面侯着的太医和宫人都一一退下,只留下香草和秋叶,香草拉起宝帘挂到小银钩上,亲自扶起朱颜,可怜兮兮道:“主子,昨晚您可差点吓死奴婢了。”
朱颜就着香草的手坐起来,知道香草素来夸张,没太在意她的话,却又听到放下药碗的曲姑说道:“别说奴婢们,就是皇上的脸都白了,四殿下更是吓得嚎啕大哭。”
“阿稷呢?”朱颜问,她浑身无力,说话声软绵绵的。
“四殿下在钟傅姆那里,昨夜里,陛下先哄着他在娘娘身边睡着了,再让钟傅姆抱出去的。”秋叶招了宫人端水进来,亲自服侍朱颜洗漱。
朱颜放下心,洗漱一番,喝了药,又吃了点清粥,第二碗汤药端来的时候,眉头直皱,但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下去,苦得她喝了半杯蜜水,漱了口,才解了嘴里的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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