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日,落了一天的雪。
朱颜没有出门。
晚上,秦美人秦珠珠带上六公主来芙华宫看烟火,五丈高的阁楼顶上,视野开阔,目之所及,皆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雪光晕开了夜色,隐隐约约能看到冻成冰的芙蓉池上,内侍搬运烟花的忙碌身影。
新一年,是乙亥年。
烟花堆垒成了福猪的模样。
算是应景。
“外面下着雪,你倒放心把小六抱出来。”朱颜望着秦珠珠怀里的六公主,生得粉妆玉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脸蛋更是红扑扑的,也不知是捂的,还是风吹的,直感叹秦珠珠的心一如既往的大。
六公主前年十一月出生。
到新年里,说是虚龄三岁了,实则才十四个月大。
“她最近开始吃辅食了,精力旺盛得紧,特别是夜里,见到光亮的东西,就格外欢喜,我才特意带她过来,”
说到这,秦珠珠抬起头,打趣道:”再说了,你这儿有阁楼,你又是个怕冷的,宫里面最不用担心在你这儿冻着,单单这阁楼,比我住的霜华轩还暖和。”霜华轩是她在重华宫的住所。
朱颜想到重华宫里的情形,“许昭媛又克扣你们的炭火了?”
“今年倒没有,她还在受罚禁足中,不过,前阵子许昭媛听说余下的红罗炭和银霜炭全到了你这儿,又在宫里发了一场脾气,我瞧着,她对你的怨念,怕又深了一层。”
“也不差这一件。”朱颜没放在心上。
秦珠珠见朱颜这样,便有些替她急了,出声提醒道:“阿颜,她半年禁足还有三个月到期,可你别忘了,正月初五,皇后要在燕来堂宴请外戚女眷,昨天除夕燕国夫人没进宫,但初五的宴,燕国夫人很有可能会进宫。”
燕国夫人许王氏,是皇上的外祖母。
又说道:“要是燕国夫人为许昭媛求情,只怕陛下也不忍拂她老人家的颜面。”
“颜面这东西,越用越薄。”
朱颜突然间想起,上次刘皇后通过曲姑的口,提过许家许六娘新寡,或许,许家人有别的所求。
大虞朝可不兴寡妇守节。
再嫁比比皆是。
这个念头,只在朱颜脑海中打了转。
随着西苑芙蓉池上的烟火燃起,朱颜也放开了这些胡思乱想。绚烂的火光冲向天际,又闪落开来,照亮了整个夜空,光彩夺目,璀璨无比,耳边伴随着六公主咿咿呀呀的兴奋声、哈笑声。
冬日里的烟火,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五颜六色的火光。
熠熠生辉。
朱颜只觉得,这烟火,一年比一年更美,尤其燃放到最后,芙蓉池上一圈的烟火腾空而起,仿佛一场视觉盛宴,五光十色,让人目光应接不暇。
“我瞧着,少府监做烟花的技艺又提升了,今年的烟花可比去年漂亮多了。”落幕时,耳畔传来秦美人的一声感慨。
朱颜没有否认。
精工奇巧。
在哪一个时代都不缺。
只要有需求,便会有精进,朱颜从不敢小瞧这个时代的人。
秦珠珠临离开时,到底没忍住,劝说道:“阿颜,我知道你不爱听,但陛下的心思,昭然若揭,单这份用心,便是后宫独一份的,没人能比。”
“有什么好比的。”
朱颜几乎瞬间拉下了脸,“珠珠,你知道我不爱听,就别说这些,不然,以后别再进我芙华宫的门。”
秦珠珠瞧着朱颜真要生气了,忙举手求饶,“行行行,我不说,再也不说。”
——
送走秦珠珠,朱颜见儿子张稷还没回宫,遣人去凤仪宫问,上午的大朝贺结束后,儿子张稷便去了凤仪宫看三皇子,晚饭都没回来吃。
只是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说是四殿下不在凤仪宫。
最后人从乾元殿回来,同时,还带回来一个消息,三皇子已经不在凤仪宫了,就在刚才,卫贤妃把三皇子从凤仪宫接走,接回了承阳宫。
“这也太急切了。”
朱颜有些讶异,伤筋动骨一百天,天又冷,这样挪动并不利于三皇子养伤,但转念又想,或许卫贤妃更愿意儿子在自己身边照看。
天空阴沉沉的。
接下来几天,天气都不大好,朱颜没有出门,私下里却派了香草去北宫,去探看一下邓庶人、还有苏婉清的情况。
“……邓庶人的确有些神志不清,把个木偶抱在怀里当成大皇子哄,苏庶人没什么异样,据说那日刑恩公公把她送过去时,她挣扎闹腾得厉害,还受了伤,北宫又不能叫太医,在那待了几天,倒老实了,也不再叫唤了。”
香草回这话时,察看着朱颜的神色,才继续道:“主子,我听曲姑说,北宫跟暴室狱一样,从来有进无出,如今苏庶人进了那里,主子根本不用在乎她了。”香草满心不解,她打小跟在朱颜身边,还从来没见朱颜这么忌惮过一个人。
“但愿吧。”
朱颜揉了揉太阳穴,不说女主定律,单单苏婉清那日突如其来的那股恶意,就让她不得不提起心。
死对头。
仿佛天生的不对付,想避都避不开。
既然避不开,那她只好先出手。
——
秦珠珠猜中了。
初五,凤仪宫宴会,燕国夫人进宫了。
乘坐宫中软轿,由崇阳长公主陪同,直接去了乾元殿。
初见时,还算欢喜。
皇上同样猜到燕国夫人会给许昭媛求情,只是这一回,他没打算再给面子,还要借由这个机会,让许家从此不再插手许昭媛的事,“……你们当初送她进东宫,可说过她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族女,她的好坏,跟许家无任何干系。”
“她到底姓许,是许家人。”燕国夫人一头银霜,却脸色红润,精神矍铄。
皇上见老夫人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不由敛起了笑容,语气稍显严厉,提醒道:“夫人,阿娘临终前,曾有遗言,许家女不为妾。”微微一顿,“如果你们认为许昭媛是许家人,当日就不该送她进东宫。”
燕国夫人大约没料到,皇上会翻出这件旧事来,愣了下,分辩道:“陛下,宫里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皇后之下,皆是嫔妾。”这句话脱口而出,皇上才后知后觉想起,这是朱颜曾对他说过的话。
燕国夫人面色一僵,局促不安起来,皇上一向敬她做长辈,这是头一回不假辞色,她才记起来,皇上并不是个好性子,原本还想趁着给许昭媛说情,提一下六娘的事,可此刻,哪敢再提让六娘进宫。
殿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皇上从不愿受人牵制。
今儿既然把话说开,就没打算收回,只是见到燕国夫人面上的怯意,念及阿娘,心有不忍,到底做了让步,“许昭媛的事,从今以后,老夫人你别再过问了,朕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朕记得国公府下一辈有好几个姑娘。”
“是。”
燕国夫人急忙回道,“一共有五位姑娘,老身下次带她们进宫来给陛下请安,尤其是三姑娘,和先皇后长得极像。”她口中的先皇后,即是指她的女儿,亦是皇上的生母文贞皇后。
皇上摆了摆手,“不用了,夫人以后可常带她们进宫向皇后请安,许家的荣华,不会一世而斩。”
说到这,停了下,才慎重道:“下任太子妃,会出自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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