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欢喜。

    施玉儿闻言不禁忆起二人的遇见来, 彼时他们一人是寄人篱下三服之外的小姐,一人是靠着束脩度日的眼盲夫子。

    遇见时他撞倒了她手里抱着的一沓佛经,施玉儿捡起了他掉落的拐杖, 他们不过说了三句话,难道这也叫欢喜吗?

    再之后, 他们每次的遇见都极其狼狈, 一起被关在祠堂,施玉儿如物件一般任人打量, 种种的一切,施玉儿并不觉得欢喜, 也不觉得沈临川会觉得这些事情是好的。

    “为何欢喜?”她抵着沈临川的胸膛, 声音忽地就软了下来,想听一听他的答案, “为何会觉得欢喜?”

    这是他说出来哄人的拙劣话语吧。

    沈临川的指轻触着她的额发, 又抚她的面颊, 闻言,仿佛轻笑了一声,如实答道:“或许初遇并不算欢喜,彼时我在替你捡佛经,但在之后, 或者说是在你我在一起之后, 我觉得我是欢喜的,你待我很好, 并不嫌弃我眼盲, 你如此待我, 我自然是觉得欢喜, 故而回想起与你的遇见, 便觉得那时候也欢喜,一切都是天注定的么?”

    “天注定……”施玉儿喃喃念了念这三个字,反问他道:“若真的是天注定,那倒不如早些,何必我再受那些蹉跎,总之和你在一起也不算差,我觉得还能过下去。”

    她似乎体会不到沈临川的情意,无论沈临川再如何说,就算是将心剖出来给她看一看,施玉儿都永远守着自己心底最底层的那一层坚硬的墙。

    沈临川不怪她,他知晓施玉儿这些日子受了太多苦,也经历了太多,没有任何人会愿意轻易地将自己的所有都袒露出来给旁人看,但是或许只要再多一些时日,他相信,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会消失的。

    “放我下来罢,”施玉儿的心中微微颤动,她的手放在沈临川的臂上,轻声道:“我要去买菜,家里没菜了。”

    “好,”沈临川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唇边带着一抹笑意,好似有无限的纵容与宠溺,就连他的眸都微微弯起,“去吧,早些回来,我在家等你。”

    又听见‘家’这个字,施玉儿没有反驳也没有沉默,而是低低‘嗯’了一声。

    她推门而出,见到巷间石壁之上细碎的雪粒与墙角的薄冰,心中的某块柔软好似也跟着澄澈了许多,不再那般混沌。

    她原先与施率说出的那番话就有些忧心被沈临川听见,因为她知道自己说的或许没那么对,但是说出来后,她却没想到能从沈临川的口中听到那一番话。

    沈临川没有骗她,甚至每句话都说的十分坦诚。

    每句话施玉儿既好奇,又不敢往下继续听,怕听到一些什么不好的词来,所幸,没有。

    巧诈不如拙诚。

    沈临川一个最该是狡诈的文人,却偏生用最朴实真诚的话语将施玉儿的心中也撬开一条缝来,破开荆棘,露出点点春色。

    要过年了,处处都洋溢着年味。

    有顽皮的孩童拿火折子点燃炮仗后丢到河道之中,炸得正在凿冰钓鱼少年险些溜进冰洞里,待到反应过来时站在滑溜溜的冰面大声嚷着叫家里的大人出来管管。

    炮仗炸开后的硝烟味儿淡淡的漂浮在空气之中,炸油糕油腻的气味直直地往鼻间钻来,又在敲麦芽糖的小摊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孩童的笑闹声,妇人们的闲谈声,打雪仗时的叫唤声都被施玉儿尽数收入耳中。

    她望着眼前的一切,忽然之间也觉得好似万物都鲜活,冬日也不再寂寥,她的心中多了一分归属感,她也算是有家了。

    一个沈临川说还在等她的家。

    施玉儿买了一只已经被处理好的鸡,另外添些菜后便往回走了,在路过卖糖的摊子时买了一份米糖。

    她穿过一条条的小巷,在河边慢慢地走着,不自觉的唇边抿起笑意来,眸子弯起,就连脚步都快了两分,她有些想快点见到沈临川,她想快些回家。

    在到斜桥巷巷子口时,王嫂子提着鸡蛋准备去街上,碰到她,连忙将她拉到一边,问道:“玉儿妹子,出了什么喜事儿,这般高兴?”

    “没什么喜事,”施玉儿提了提手中的糖,笑道:“想吃糖了,便买了些,不算什么大事儿,或许是年节快到了,故而心里头也跟着欢喜。”

    她看见王嫂子面色红润,反而才像是有喜事的模样,于是问道:“我瞧嫂子你才是有喜事吧,什么喜事,倒不如说出来与我听听,我也沾一沾喜气。”

    王嫂子显然也没打算向她瞒着此事,她拉着施玉儿又往旁边站了站,以防被旁人听见,低声说道:“还能有啥事,不就是我家婆婆,昨日被碾了腿,估计是熬不过去了,我那小叔子装模作样地哭了一回,便拿着银子不知道哪儿去了。”

    “整整三十两呢!”王嫂子比了一个三,啧着声说道:“昨日我便与当家的说要将我婆婆拉回来,可是你晓得的,我家婆婆是个那赖皮性子,我家那小叔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银子将自己老娘的命都快要折腾没了,但这也不算是什么坏事,我们家也分了十五两,这些银子够我家用好久了,还能给素环添身好衣裳。”

    听她说完,施玉儿也只能愣愣地点头,昨日的情景着实骇人了一些,那吴婶子被捂着嘴拖进去的时候好像就已经不太能受住,不过却没想到是熬不过去了。

    “那嫂子你现在是打算去哪儿?”

    “去给街上的小姑子报信,”王嫂子左右看了一眼,说道:“但是那三十两银子,我家当家的和小叔子都没打算分给小姑子一两,他们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尽然忘了那老婆子先前全亏小姑子照顾,你看,我就说,这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闻言,施玉儿忙拉了拉她的衣裳,叫她别再说,低声道:“好了王嫂子,你就快些去吧,这话别再说,以免叫人听了去。”

    “我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外人,”王嫂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竟然不知你家那个和知府竟然是相识,那日知府来时急的满头大汗,他们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夫君从前是知府府中的门客罢了,也许是惦记着这一丝情分,故而来得急一些,”施玉儿也想不出什么旁的理由来,她的眸间浮现出一丝疑惑,转而又消散无踪,“也就是这样了,旁的便没了。”

    “哦那也好,”王嫂子点了点头,“那样你们起码还算是有知府做个靠山,日后不怕旁人欺负的。”

    又多言几句,二人便各自离开,施玉儿的脑中想了想,总觉得似乎有哪儿不太对,但却想不出个七八来,故而也不再多思考些什么,提着菜往院子走。

    她推开院门时,心中竟然还有些微的局促,不知是为何銥嬅,她往院里望了一眼,见沈临川在檐下坐着,他的背脊挺直,左臂放在椅子扶手之上,却反而透出一丝的慵懒一丝,眸光垂在身前的地面,若不是施玉儿知晓他眼盲,定然会以为他只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故而出神。

    她悄悄从门缝中钻了进来,将门扶好,不叫门发出咯吱的响声,她站在门后,静静地看着眼前人,久到挂在她臂上的菜篮勒到她的臂发疼。

    施玉儿看见沈临川的眉眼之上仿佛凝结着寒冰一般,看起来是那么的疏离与淡泊,如这冬日里一片片的雪花一般在空中,浑身上下都洁白不受任何的亵玩与污秽,他平日里对人温润,却也是叫人觉得好似无论如何都走不进心中,待人有礼是他的教养所致,那……

    她垂下眸,往前走去。

    在听见她脚步声的那一刹,施玉儿看见沈临川便抬起来眸,他眉目间的冰雪都已经融化,舒展开来,好似春风过境化暖。

    “回来了,”沈临川朝声音的来源方向走来,十分自然地接过她臂上的篮子,轻声问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东西重不重?”

    “不重,”若不是施玉儿亲眼见到他前后的反差,倒不会将他的这番态度太过在乎,但是实际上,沈临川的那份欢喜却是藏不住的,他是真的期盼着自己回家,“我碰见王嫂子了,所以讲了会儿话,你坐在这儿等我么?冷不冷?”

    “不冷,”沈临川抿了下唇,试探性去牵她冰凉的掌,见她没有抽出,又低了下头,抬首时面上笑意更大,“我想你快些回来,担忧你冻着。”

    他的掌很暖,施玉儿微抿了抿唇,回握了一下他的指,才低声道:“你帮我烧火吧,我来做饭。”

    感受到她的动作,沈临川扶住她的肩,轻嗅她的发顶,将她虚虚搂在怀里,被一次简单的回握激动到耳根通红,如青涩小儿般,与自己心爱的姑娘说悄悄话,“现在吃饭还早,你可不可以陪我说会儿话?”

    说是说会儿话,可他的手却往后腰的方向而去,点在腰带之上,并不贸然触碰,依旧是虚虚地托着。

    施玉儿睫颤了颤,顺从地伏上他的胸膛,侧耳听他从血肉之中透出来的滚烫心跳,好似自己的心跳也在跟着起伏。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揽住沈临川的脖子,将二人的距离拉近,在他略微有些愕然的神色中缓缓踮起脚尖,唇几乎贴在他的唇畔,丹唇轻启,柔声问道:“你想说什么,我听你说。”

    作者有话说:

    答应大家要双更的~还有一章在后面哦~

    ◉ 第四十二章

    由于失了一感的缘故, 沈临川的嗅觉要比从前敏锐许多,怀中人的贴近伴着淡淡的馨香涌来,他被引着想要探寻更馥郁的香味。

    柔软的唇轻贴在他的唇瓣, 若有若无的触碰,沈临川的指抚到她的莲颚, 指下的肌肤细腻如美玉, 带着一丝微微的凉意。

    “听我说什么……”他一时间哑了声,略微踌躇了一瞬, 意识到施玉儿是真的想与他亲近,才缓缓地低下头, 鼻尖抵着她的鼻尖, 试探性地亲了亲她柔软的腮。

    美人香腮带着一丝次于他的热度,沈临川用自己的面颊贴着她滑嫩的肌肤, 又渐渐轻啄着往她的唇角而去, 他到底还是不敢太过唐突, 只是怀中人的靠近让他有了些底气,觉得她也是不排斥自己的。

    他的掌紧握着,然后微微收力,将她紧拥在自己的怀中,借着一股不算重的力让怀中人抬起首来。

    便是他全部想说的话, 他没有什么想说的, 只想拥有她。

    施玉儿的眸间浮上水汽,逐渐迷离, 待到他终于舍得将她松开时, 便浑身失了力气只能依偎在他臂弯内。

    沈临川抚着她的黑发, 掌一只扶着她的腰, 一只在她的脑后, 在她的发顶轻蹭着。

    “说完了吗?”

    施玉儿环着他的腰,微阖了阖眸子,声音里满是甜腻与柔,仿佛要滴出水来,她原本便生的娇媚,此时更加动人,堪比芙蓉泣露,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沈临川恨自己看不见,同时又期待自己眼疾痊愈时窥见她模样的时刻。

    “还想继续说,”他如实答道:“晚上再说,好么?”

    施玉儿将他一瞪,嗔道:“不好!”

    话落,她便将沈临川推开,支着软的快要站不起来的身子去切菜。

    而沈临川却是面上挂着一丝笑,默默坐到凳子上帮她烧火,他想,今日已经主动过一回了,晚上或许还能纵容他一次。

    冬日里吃些什么才好,施玉儿左思右想,最后打算用家里还剩的半只鸭炖汤,他们两个人晚上用不着做太多的菜,一碗汤便够了。

    鸭子剁成小块后入锅焯水去腥,再放入八角桂圆等辅料与萝卜一起炖,不多一会儿,便有香味从锅中冒了出来。

    厨房内跳跃着带橘色的暖黄火焰,暖意萦绕在二人周围,屋外的风时不时敲响厨房的木门,想要涌入,厨房内却是暖意浓浓,袅袅炊烟升起。

    施玉儿的鼻尖冒着细汗,她在另一个灶洞的锅上已经烧好了二人晚上洗漱要用的水,届时温着就行,无需再废柴火重新烧。

    天色已暮,窗上的麻纸透入昏暗的光,不过一会儿便只剩下无尽的黑,施玉儿给沈临川盛好汤,然后便坐在一旁小口地喝着自己碗中的热汤。

    鸭肉已经炖的十分软烂,轻轻一咬便唇齿留香。

    她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会看向沈临川的方向,从他散在肩头的黑发再到他的眉眼,到他睫下的阴影,一遍又一遍仔细地看着。

    不知是谁家的猫儿从几家的屋檐上跑来跑去不停歇,屋外偶尔传来铲雪的声音,稀稀落落。

    施玉儿由于看得太专注了的缘故,不小心被汤呛了一下,她猛地咳嗽了两声,紧接着便又一双手轻拍她的后背。

    “慢点喝。”

    他们现在是真的像夫妻,施玉儿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咳得面颊通红,浑身起热,忙拿帕子擦拭着。

    “我无事。”

    猫儿跳进他们家的院子里,又在厨房门前轻叫,声音软绵绵的。

    施玉儿喝一碗汤后也就饱了,她将今日买的米糖油纸包拆开,拈起一颗还沾着糖霜的米糖送出唇中,顿时一股清香便在唇齿中蔓延。

    米糖很软很糯,但没有那么的甜,反而有股米的香味,吃多了不会腻,就连呼吸时都是绵软的香。

    她坐到沈临川的身边,葱般的指尖拈起一颗送到他的唇边,“吃糖。”

    沈临川轻轻启唇,将她的指尖也一并含住,舌尖轻扫,“很甜。”

    他的轻轻扫过却让施玉儿浑身一颤,险些脱口而出一声嘤咛,她将手收回,看见指尖的润色,又看作甬者依旧面不改色的用饭,一时间羞的眸泛春水,止不住地睇他。

    她用帕子将手指擦净,然后抱着糖蹲到门口将门打开一个小缝儿,厨房内热气涌出的一瞬,便有一只小小的奶猫儿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小小的爪子努力的想要跨过来,毛发上尽是雪水。

    施玉儿有些惊讶地看着这只猫儿在门槛上轻咬着,又看见在不远处还有一条大些的猫爪印,便想,应当是母猫将小猫给叼了过来,她将小猫抱到厨房来,见它这模样,只怕是方足月,刚断奶没多久。

    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母猫应是养不活诞下的猫儿,故而才会将自己的孩子送人。

    施玉儿见那小猫儿浑身湿漉漉的模样,它小小的一只,毛色偏灰,有虎纹斑,瞳色是黑色,小脸圆圆的,鼻头粉嫩,很是可爱。

    她用帕子将猫儿身上的雪水擦了擦,然后将它放在灶旁烤火取暖,舀了一勺汤放在小碗里搁在猫儿的身前,心中怜惜的不得了。

    于是对沈临川说道:“厨房门口有只小奶猫,我们养它吧。”

    那小猫儿伸出舌头一下下舔着碗里的汤汁,没一会儿就恢复了力气能自己站起来蹭施玉儿鞋面,歪歪扭扭地站在地上,将脸都要埋进碗里。

    沈临川听着猫儿的叫唤声,勾了勾唇,道:“晚上再说。”

    他就没安什么好心,施玉儿此时光是听他的声音便觉得面上好似有火在烧,猜到他晚上想要做什么事儿,只能嘟囔道:“我就要养,不要你说。”

    雪夜无星。

    入夜,施玉儿洗漱完后便坐在梳妆台旁擦润肤膏,她的动作磨磨蹭蹭,偶尔转头瞥一眼正坐在床上等她的沈临川,就连呼吸里都飘着热。

    镜中女子粉面桃腮,眉眼楚楚,眸中泛着一潭春水,好似动情,施玉儿瞟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她慢吞吞地从床尾爬上,默默蜷到墙旁,不靠近沈临川,心跳的好像要破胸而出。

    “擦好了?”沈临川等了她许久,此时便往她的方向挪去,挨着她坐着,微侧首,长睫颤着,犹豫半响,才轻声道:“你好香。”

    “嗯……”施玉儿慢慢躺下,半边脸都埋在被里,察觉到身后人也随着她的动作躺下时,心跳的愈发快了起来,能听见那如鼓般作响的声音。

    一只大手先是碰到她的衣裳,然后慢慢环上她的臂,沈临川将他侧拥在了怀中。

    “我想养猫儿……”

    她的声音小小的,沈临川埋进她柔软的发丝中,低低‘嗯’了一声,“想养那便养……”

    雪落簌簌。

    待净完手之后,施玉儿便钻进被里强迫自己入睡,但沈临川清洗时水流的声音却往她耳里直钻,她又想起方才自己帮着他做的那件荒唐事,顿时浑身热的不行,起了细汗。

    她微微睁开眸子,心下茫然,她是怎么就答应了的。

    她将自己衣裳掀开看了一眼,还未等她多想些什么,便有一具滚烫的身躯自身后拥住她,声音里尽是满足与惬意,“乖玉儿,睡了么?”

    此时听见他的声音施玉儿就恼火,她闭着眸子不答话,只睫微微颤抖,最后被他闹得受不了,才闷声道:“要睡了,不要再闹了!”

    她好似在撒娇一般,沈临川亲了亲她的唇,柔声道:“好。”

    他的掌摸索着与施玉儿的掌十指相扣,将她完全拥入自己的怀中,才满意地闭上眸子贴着她的后颈入眠。

    他从未如此喜爱过一个人,但是沈临川觉得,自己对施玉儿的喜爱超过了所有的人,他终于知晓何为新婚之乐,如此佳人相伴,便不觉长夜漫漫,日子无味,如何不乐?

    就算是他无赖也好,哄着求着也罢,沈临川觉得,都值。

    昨日一夜施玉儿睡得都不算太好,夜里懵懵懂懂间还能梦见那荒唐事儿,她梦见自己与沈临川纠缠在一处,梦见他的眼疾痊愈,一双眸好似夹着寒星点点,将她彼时的媚态全都收入眼中。

    待她惊醒之时,身后的呼吸声依旧平缓,施玉儿缓缓喘着气,明白过来是一场梦,才稍稍放心,是梦就好,她才不想让沈临川看见自己的那副模样。

    她的头枕在沈临川的臂上,被他环的很紧,就好像是被他牢牢地护着,心中满是安全感与熨帖。

    施玉儿的唇边不自觉抿出一抹笑意来,她将沈临川的另一只手从自己的身前移开,在心中暗啐了他一声,然后转过身来,伏在他的胸前又阖上了眸。

    沈临川似乎即将醒过来,他的臂间微微收紧,将怀中人又往自己的身前带了带,亲吻她的发顶。

    施玉儿抬起头来,眸子微弯,她望着沈临川薄薄的唇,不禁亲了亲他的下巴,然后又缩回他的怀中,双手抱着他的腰肢,继续假寐,就当没有发生过一般。

    沈临川的唇角微勾,不动声色将一切了然于心。

    十二月十八。

    今日清晨,隔壁院子传来王家人的哭声,施玉儿被吵醒后便起床烧水洗漱,估摸着是隔壁的吴婶子去了。

    那哭声一阵阵儿的传来,她听着心中烦躁不已,于是将躲到干草垛里的小奶猫儿抱了出来,抱在怀里喂它喝热粥,轻触着它的额,一点一点的,心中满是喜爱。

    粥是今早下了米进昨夜剩下的汤里去熬的,又浓又稠,鸭肉软烂,担忧小猫儿咬不动,施玉儿将肉撕成一条一条的喂进小猫嘴里,猫儿一声声叫唤着,一双明亮的眸里满是懵懂。

    与这边一人一猫的其乐融融不同,沈临川一大早便起床烧水铲雪,此时方晾晒完衣裳,进屋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二人的衣裳一直是分开洗的,施玉儿支着下颚往旁侧首望了一眼,她的绣着杜鹃的肚兜正和沈临川那被缝的歪歪扭扭的中衣晾在一起。

    她有些害羞的转过头来,点了点猫儿的鼻子,想起昨夜的事情。

    猫儿小小的脑袋抵着她的手掌然后转了个圈圈,挥着前爪去碰施玉儿的手指,惹得她娇笑不已。

    这只猫儿可是她牺牲了许多才换来的,施玉儿嘴角含着笑,往正屋望了眼,幸好这两日沈临川晚上也还规矩,只亲了亲她便收手,不再如那晚一般放肆。

    其实她是禁不住求的,她的眸中泛着波光,或许沈临川再求两天,她就禁不住给了他。

    但是这两日不行,她还没做好准备,若是真的行房事,那……她想起沈临川那模样来,便觉得自己之后定然不会好受,还不如再多拖几日好。

    一碗粥吃完,小猫儿舔了舔她的指尖,然后往她的怀里钻着,很是黏人,施玉儿想,沈临川就如这只猫儿一般,平时倒是看起来冷漠得很,但一到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他便不知分寸。

    雪停了已经好几日,施玉儿将猫儿抱在怀中往院门外看了一眼,果真见到门上已经贴了挽联,王大哥急匆匆的出门,似乎要找人来做棺木。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见沈临川出门洗漱,便抱着猫儿跟了过去。

    小猫儿似乎有些怕沈临川,从不让他抱,虽然沈临川也没抱它的意思,一人一猫不太对付。

    “隔壁吴婶子走了。”

    沈临川低低嗯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待听见她怀中猫儿的叫声时,似乎不赞同地摇头,“玉儿,仔细猫挠到你。”

    “它很乖巧,才不会挠我,”施玉儿对于这个自己花了大代价留下来的猫儿极其疼爱,除了晚上睡觉之外,几乎都将它抱在怀里,“它还没你手掌大,爪都没长出来,放心好了。”

    “我也不会挠你,”沈临川顿了一下,问道:“那你为何不放心我?”

    他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施玉儿一下子脸上就升起热意来,手掌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但见沈临川面上神情认真,于是嘟囔着回道:“你才不安好心。”

    话落,她怀里的猫儿也跟着‘喵呜’叫了一声,好似赞同。

    前段时间施玉儿买来写对联的红字被雪水沾湿,自然是不能再用,她想起来,说道:“待会儿咱们一起去买红纸吧,买来之后你写对联怎么样,马上就要过年了,或者要那摆摊的小秀才写也行。”

    “我写,”沈临川闻言立刻答道:“我写的更好。”

    施玉儿也不与他争,二人用完午饭后便准备去买红纸,顺便买些吃食回来。

    院门锁好后,王嫂子满脸笑意的出门,碰见两人,问道:“玉儿妹子,和你家的去哪儿?”

    她的面色红润,面色的喜意盖也盖不住,施玉儿忙抬了抬手,示意她低调些,然后答道:“出去买对联,要过年了。”

    “是啊,要过年了,”王嫂子将面上的笑意掩下,以袖遮面,轻声道:“今年可以过个舒坦年。”

    “嗐,”施玉儿忙推她,“别说了,仔细旁人听去,你且先忙,我先走了。”

    巷子里有些王家的亲戚正在陆续赶来,于是施玉儿便带着沈临川走另一条路去街上,以免人太多拥挤。

    她扶着沈临川的手臂,在宽袖垂落无人可见的地方,沈临川的指尖在她的掌间轻扫,时而轻捏,时而握住。

    施玉儿将他的手一拍,嗔道:“在外面呢。”

    “无人看见,我只不过想与你多亲近些。”

    这条路人少,他们俩沿着河道走,竟然没有一个人迎面走来,再穿过一个小巷便可以到正街上。

    河道上吹来的风有些凛冽的冷意,沈临川站在外侧,挡住了冷风,衣袖被拂起时,露出二人交握的手,沈临川的发丝被送到了施玉儿的脸颊上。

    “我明日帮你把头发梳起来吧,用绳系着也不大方便,”施玉儿仰着面看他,低声道:“今日还可以去买些菜,你喜欢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都喜欢,”沈临川将她的指尖捏了捏,温声答道:“只要是你做的菜,我都爱吃。”

    甜言蜜语没完没了,施玉儿心底有些甜意,又看了他一眼,转而去盯路边墙角的雪。

    顺着小路往前延伸,墙角都堆着一层厚厚的雪粒,邻边屋子的窗台下也有。

    要进巷子的路口有些窄,施玉儿被牵着挣脱不开,在进去时只能挨着他的臂,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地面满是潮湿的水渍,进了巷子后施玉儿便放慢了走路的速度,扶住他的胳膊,慢慢的往前走。

    只是方走了没两步,便听见前方有嘈杂的声音传来,施玉儿本想上去看看,但见巷里阴暗无人,又缩了回去,拉着沈临川微微往后一些,仔细听前方的声音。

    沈临川微微侧首,问道:“发生了何事么?”

    “无事,应当是有人在前面发生了什么争执。”

    这条巷子的左边还通连着一条小巷,里边有人居住,施玉儿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于是便往前走去。

    她走到那条小巷旁,下意识地往内望了一眼,却看见里边站了四五个彪形大汉,还有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而在某一大汉的足底正踩着一生死不明的男人。

    施玉儿心头一颤,连忙将已经走过去的沈临川拉了回来,踮脚将他的嘴捂住,低声附在他的耳边说道:“这条路不能走了,咱们换路。”

    话落,便有脚步声自二人的身旁响起。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早上九点~

    今天这章怪不好意思的咳咳

    累了呜呜呜

    ◉ 第四十三章

    那脚步声仿佛就在二人的耳边响起, 施玉儿不敢转头,几乎下意识地就想拉着沈临川跑掉,可紧接着, 那女子的哭声又传来。

    “我求求你了,我已经嫁人了, 你就放过我吧!”

    “放过你?”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 夹杂着浓重的讽意,又十分轻佻, “我张某看上的人,可没有放过的道理。”

    “况且, 这女子成婚之后尝过人事, 才更有滋味不是么?”

    那声音距离施玉儿仅仅有一步之遥,她不能跑, 不然定然会被拐角的人听见, 她拉着沈临川的手, 冷汗几乎浸湿了后背,他们紧贴着墙壁移动着,唯恐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来。

    他们听见的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儿,这种人最怕的便是旁人知晓他们做的这些腌臜事,若是被发现, 他们二人绝不会好过。

    她的手臂细细地颤着, 施玉儿甚至可以看见靛蓝色长袍的一角,一双女子白皙的双手抱着那男子的小腿, 紧接着又有声音响起。

    “我告诉你, 你家男人被我打成了这样, 全是你的问题, 若不是你当日在街上买菜被我看中, 你又不愿意跟我,我自然不会来此处寻你,是你害我犯了相思病!是你害得你相公成了这样!”

    好一个言之凿凿,察觉到沈临川要站出去,施玉儿忙将他死死拉住不让他动,她抱着沈临川的腰,不敢说话,只能尽力将他往回拉。

    张家不是他们能得罪起的人,对方有足足五六人之多,哪怕沈临川身手再灵敏,可他眼盲,又有自己这个拖累……

    那衣角又退回墙后,男子似乎在慢悠悠地踱步,享受那女子如此的哀求与恐慌,“我给你五两银子,治你相公的伤,你之前的事情我也既往不咎,陪我一个月就行。”

    “别出去!”施玉儿小声哀求沈临川,见他面上的怒容,心中又是急又是怕,“他们有六个人,我们赢不了他们的!”

    “你就当是为了我,你别去……”她从来不是什么太无私之人,她害怕沈临川出事,害怕自己也落得和那女子一般的下场,她又不是什么圣人,她的日子已经过得够苦了,“我们逃出去之后再去找知府报案好不好?你别出去……”

    她几乎要哭出来,一直到沈临川微微阖上眸子,她才松开手,无助地蹲在一旁拭泪。

    若是对方只有两个人,那她也让沈临川去了,可那几个大汉一看就是练家子,那个女人的丈夫被打的半死不活,她也担心自己的丈夫,若是沈临川出了什么事情,那她就只能任人宰割,或许下场比那女子还要不如。

    那女子的啜泣声传来,施玉儿的眼眶通红,默默地捂着自己的耳朵垂泪。

    “张公子,我求求你了……”那女子似乎已经走投无路,她往地上磕头,只磕了一下便被压住。

    “你这脸这么漂亮,我还没有玩儿过,怎么能坏呢?”那张公子好似在欣赏着什么物件,声音愈发戏谑,“要么等一个月过后再求我那也不迟啊。”

    几人的脚步声还是很近,施玉儿只有紧贴着墙角才能确保自己和沈临川不会被发现。

    忽然间,又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似乎是那女子的丈夫,他的声音已经很虚弱,施玉儿隔得较远,听不清。

    可紧接着,便有拳打脚踢的声音响起,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直到一道声音响起,“主子,没气了。”

    闻言施玉儿的脑中一片晕眩,险些跌倒在地。

    她的心中充斥着愧疚与自责,但是她知道,若是沈临川出去了,下一个没气的便会是他,下一个被张公子要求陪一个月的便是自己。

    她拉着沈临川的手,带着他一步一步缓缓地往回走,他们的动作很轻,也很沉默。

    一道孩童的啼哭响起,张公子的声音又传来,“哟,看不出生了孩子呀,看起来还没几个月,还在喂奶吧?”

    剩下的话施玉儿不想听,但却如毒蛇一般往她的耳中钻来,“这就更好玩儿了,你的孩子命还要不要?还是个女娃,陪我么?不陪,你想想你的女儿会是什么下场。”

    她将眼泪擦干,一步一步带着沈临川走出了巷子,出巷子后,她霎时间浑身失了力气瘫软在地。

    “我们去找知府,知府会管么?”

    她想,或许再快一些,那女人和孩子都会无事。

    “知府府上离我们有半个时辰的路,”施玉儿将沈临川拉住,泪止不住地落下,“我们租马车去,你从前是知府府上的门客,他会管的对不对?”

    沈临川将她脸颊上的泪擦掉,沉声道:“对,会管。”

    他们话落,巷子里的婴儿哭声却越来越小,施玉儿往巷里看了一眼,看见女子如行尸走肉般跌跌撞撞抱着孩子跟在几人的身后。

    她几乎是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拉着沈临川跑出去,她管不了沈临川摔了几次,也无心顾及租马车要花多少银子,一路上催促着车夫再快一些,终于在半刻钟之后到了知府的衙邸。

    沈临川的身上摔得全是泥和雪,他将一块紫檀木牌递给施玉儿,让她去找守门人,守门人拿着木牌进去后,她才宛如失神般坐在石阶之上不语。

    沈临川站在她的身侧,亦是垂眸。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她的声音很闷,还带着方哭过不久的哽咽,“我不让你去救她。”

    沈临川垂在袖间的指微缩了缩,然后轻启薄唇,淡声道:“你做的很好,是我不自量力,若是我贸然行动,只会连累你也跟着被牵连。”

    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手握滔天大权的沈相,全然忘了自己如今只是一个眼盲的教书先生,还有一个娇弱的妻子要保护。

    若是方才他真的贸然出去了,或许他也会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或许玉儿也会成为那男子的囊中之物。

    “知府会管这件事吗?”施玉儿很害怕,会不会自己以后也会这样,“张家在当地很有权势……”

    “他会管的,为官者为百姓计,”沈临川将她从台阶上拉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思,“若是连这点也做不到,那他也不必为父母官。”

    “话也不能这么说……”

    施玉儿的脑中有些钝,她全心只想着那个女子会不会出事,全然未发觉沈临川这话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他一个教书先生,尽管从前为知府府上门客,但他哪里来的胆子敢如此口出狂言。

    知府赶来时先是双手将那块木牌奉上,送到沈临川的手中,他的面上还有未消散的红痕,像是在书角上压出来的,应当正是在午睡,见到目标便赶过来了。

    王碾见到施玉儿也在,连忙将腰板停止,然后将二人请进府中,客气问道:“不知二位前来是有何要事?”

    施玉儿将方才在巷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与王碾说了,然后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与急切,问道:“知府大人,您会管这事儿的对吧。”

    “管,自然要管,”王碾轻揩了揩额上的细汗,只觉得如临虎穴,为何偏生此事全让沈相与他夫人碰见,这个济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拢共只藏了这么些脏事儿,再有多的便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事,若是再有旁的事情发生,那他这个知府不做也罢,“本官自然会为那家人伸张正义,你们尽管放心。”

    他口头应了下来,心中却是暗暗犯难,那张家又是一个如曹家般有背景的当地豪族,他一人势单力薄自然是不敢动张家的人,只能届时再求助一下沈相,看看能不能从京中入手。

    先将那女子救出来才是急事,既然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明白,王碾便立刻带着人去了张家,而施玉儿与沈临川则继续做方才未做完的事情。

    一直到出了衙邸的大门,施玉儿仍旧是觉得好像是做梦一般,怎么这件事情就这么容易。

    她不禁转头看了眼沈临川,心中忽然之间多了一分庆幸,不由得说道:“幸好你与知府是旧识,不然怕是没那么容易见到知府的面。”

    沈临川握了握她的手,低低‘嗯’了一声,将眸中的情绪掩下。

    街上还是很热闹,只是施玉儿今日没有了吃糖葫芦的心思,也没有兴致看街上的那些玩意儿,她买了红纸之后便沉默着带着沈临川回了家,隔壁院子的丧声不断传来,她亦是不禁泪如泉涌。

    “沈临川,”她将头埋进沈临川的胸前,哭道:“你说那个女子她该怎么办才好,她的丈夫死了,她和孩子怎么办?”

    沈临川轻抚着她的黑发,亦是无奈,胸中溢满悲愤,他是百官之首,而百官又是子民的百官,是父母官,他治下多年,却对今日之事束手无策,不能在当时便解救那女子一家。

    这让他如何能不心痛。

    “沈临川,”施玉儿拉着他的衣袖,抽噎着说道:“我很害怕自己也会那样,之前林子耀和曹通判的事情就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可是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一个林子耀也不止有一个曹通判,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还来得及去找知府大人吗?”

    她的顾虑如一根针一般扎进沈临川的心里,他无法告诉施玉儿,她会跟着自己回到京中,彼时没有人敢欺负她,没有人敢这么对她,只是他现在还不能说,不能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会护好你的。”

    他垂了垂眸,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临近傍晚时,隔壁的哭声更大,施玉儿心不在焉地做着饭,没吃几口便又去缝衣裳。

    她前段时间给沈临川做的鞋已经做好,她将鞋拿来,对沈临川说道:“试试鞋,看穿着合不合脚。”

    鞋底她纳的是千层底,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搬过来之后跟着王嫂子学的,学着给自己的丈夫做饭、缝衣、纳鞋。

    “很合脚,”沈临川知晓她今日心情不佳,于是握了握她的手,说道:“我来洗碗,你洗漱后便回屋歇着去吧。”

    小奶猫趴在沈临川的鞋面上‘喵喵’叫,施玉儿将它抱到怀里,答道:“好。”

    地面上的雪还未化,檐上结着冰晶。

    王州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大传来,好似哭的真心实意,闻着无不动容,可正是此人,将自己的母亲推向马车之下,拿了母亲命换来的银子去花天酒地,纵情享乐。

    施玉儿抱着小猫在檐下走着,走到那间小小的杂物间前,她想在明年开春之后将这个屋子收拾出来,尽管不能住人,可就算是放些能用的杂物也好,总比现在堆一些没用的东西要好上许多。

    或许等到之后几年,她和沈临川有了孩子,孩子还小的时候也可以住到这个屋子里,总不至于和他们挤在一张小床上。

    思考到此处的时候,施玉儿忽然之间一怔,然后无声地笑了笑,笑自己想的太长远,竟然还想到了孩子的身上去。

    她和沈临川不适合有孩子。

    怀中的猫儿轻声叫了两声,施玉儿挠了挠它的下颚,见沈临川将碗洗好,便去厨房洗漱。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习惯了每日煮饭时将洗澡水也一道烧好,以免浪费柴火,习惯了和沈临川挤在一间没有炭火的小床上,靠着他的体温入眠。

    只是她不想自己以后有了孩子,孩子也只能过这样的日子,虽说她不是多么显赫人家的女儿,却也过过一段衣食无忧的日子。

    等再过几日,等到开春之后,冰就会完全化去,紧接着便又是新的一年。

    施玉儿想了很多的事情,她沉默了一整日。

    她坐在床头,沈临川洗漱后贴上她的腰间,问道:“还在想今日的事情么?”

    “不止,我想了很多的事情,”她的指尖轻抚着沈临川的侧脸,感受到他枕在自己腿上的热意与温顺,“我在想,那对母女日后该有多绝望。”

    “沈临川,你说我以后会不会也这样,”她叹了口气,好似自嘲,“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容貌不是我能决定的,也不是那个女子能决定,她当时会不会在想,如果她那日没有上街买菜,或者她生的没有那么出众,会不会更好一些?”

    可是这些事情从来都不是她们的错,是人心不古,是偏要有人觊觎,不能让她们安生。

    自古以来,红颜多灾,沈临川的心中满是痛惜,他紧贴着施玉儿的腰间,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句话,“我一定会护好你的。”

    施玉儿躺下身来,伏进他的胸前,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默默润了眼角,沈临川拿什么护她。

    若是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他们只会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算了吧,不要再说了,”她不想让沈临川难过,但自己心中过的悲酸却止不住涌出,“沈临川,像张家公子,像林子耀、曹通判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你能护住我一时,却不可能次次都护住我,林子耀是因为他太过狂妄自大才会在你手下连连退败,但是若碰到更跋扈蛮横一些的人呢,我们该怎么办?”

    “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喜爱我生的容貌动人,想着在出嫁前将我娇养着,日后能找个夫君最好也要有权势一些,能护住我,可是事实呢……”她的声音带上哽咽,“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但是你看,很多事情从来都不会顺应人心。”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就这么和你过一辈子,就算苦一点也好,起码你待我是好的,”施玉儿泛着泪的眸子紧贴着沈临川的胸前,她一字一句将自己的惶恐与担忧说了出来,“今日经受此遭的是这个女子,那明日呢,后日呢,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断绝,我真的害怕有一日也会落到我们的身上……”

    沈临川拥着她轻颤的身子,唇紧贴着她的额,他的心中有许多话要说,但却说不出,默了良久,他才睁开眸子,好似下定了某些决心一般,开口道:“玉儿,知道当今的沈相吗?”

    “知道,”施玉儿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及沈相,她揽着沈临川的脖子,忽然间破涕为笑道:“你可不要与我说你与那沈相是亲戚,就算是要宽慰我也不至于编出这种谎来,我不信。”

    沈临川亦是跟着轻笑一声,轻吻她面上的泪痕,柔声道:“若是我与你说,我就是沈相,你信不信?”

    施玉儿微微仰起面来,任他亲着自己的腮,被他的话逗得咯咯直笑,推着他的手答道:“不信,不许诓我!”

    纵使她再身处闺中,也知晓那沈相生自太原沈家,与最为显赫的上官家并为太原大族,且那沈相是天纵英才,辅佐王业,在民间颇得人心,纵使沈临川也是一表人才,但若是说他就是沈相,施玉儿不信。

    “为何不信?”沈临川的声音很柔,他温声问道:“你不希望我是吗,若我就是沈相,那你就无需再为这些事情担忧受怕了,不是么?”

    “是啊,”施玉儿点了点他的下巴,又将手收回,任由他复而将自己的手握着轻吻,答道:“若你是,那我便不用担惊受怕,但是你想想,若你真的是那般人物,那你如何会愿意与我做夫妻,对么?”

    “且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听父亲说过,京中繁华,富贵如烟,美人如云,多少奇女子美娇娘在京中,你是沈相,见过那些美人美景,或许便不会再待我如此,”施玉儿话说一半,心中忽然被针刺了一下,半嘲半讽般道:“是我想的多,我该是盼你好些的,到底是我自私了,你再问我,我定然说信。”

    沈临川待她好,施玉儿和他过日子也认了,此时这些话只当做是普通的玩笑话,并不当真,虽说讲了三分真心,但也是转眼便忘。

    她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唇边挪开,转而背对着他,低声道:“不说了,得过且过罢。”

    可沈临川却是不愿,他的掌搂着施玉儿的腰,将她的身子掰过来,非要得出一个说法般,贴着她的耳畔不依不饶,“你说说,为何,为何若我是沈相便一定不会愿意与你做夫妻,你那个说法我觉得没有道理。”

    “别闹了,”施玉儿满心无奈,只能摸了摸他的脸颊,好似哄着,说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急什么,那戏词里不是有说,叫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讲的好像是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对么,我不比你有满肚子的文采,我也不知有没有说错,但我就是小肚鸡肠,不想让你离开我,这么说你可满……”

    话落,她的唇便被堵住,沈临川轻笑着与她厮磨,说道:“玉儿这话不对,这是一首闺怨诗,我若是离了你,你日后盛装登楼,却无人可赏,你是不是这般想?”

    施玉儿听不大明白,但他这么贸然亲上来,却是叫她吓了一跳,忙扭头躲过去,娇声道:“你别这样,我不过说说,你亲我做什么?”

    二人尽管这几日已经比从前亲近许多,但施玉儿却还是有许多的不习惯,她虽然不再是什么闺阁女子,可自从那次之后她也没有与沈临川再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情,还是不太习惯这般亲昵。

    “好玉儿,别怕,”沈临川将她的下颚钳住,舌尖轻轻扫过她的唇,又复而含上,“让我亲一亲。”

    施玉儿这才明白,从前那些妇人嘴里说的什么没完没了是什么意思,沈临川已经二十有三,比起寻常男子来说,开荤是晚了许多,纵然是一沾上便没完没了了。

    她被箍在怀里,察觉到他此时有些亢奋,一颗心普通乱跳起来,不一会儿眼角就漫上了绯红,鼻尖轻哼出声。

    沈临川稍稍松开她一些,鼻尖抵着她的,几乎贴着她的唇,好似乞求,“乖玉儿,我定然不会将你一人抛下,你信我。”

    他的话似乎未尽,手扫着怀中人的腰窝,往她的肩上轻咬去,又用牙咬她的衣领,齿在她细嫩的颈间轻磨。

    施玉儿睁着一双眸子,见他这架势,觉得他好似要将自己吞吃入腹一般,吃的就连骨头都不剩下来。

    她望着帐顶沉甸甸的一片漆黑,被他磨得有些受不了,忍不住软声问道:“我都说了信你,你要做什么,快下去!”

    沈临川却是将她按住衣带的手握住,只轻轻一挑,她的手便软了筋骨,任他将衣带拉开。

    他的声音传来,似哄道:“好玉儿,想不想做些别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又是努力不进小黑屋的一天

    沈临川你有点不对劲

    明天早上九点~

    ◉ 第四十四章

    施玉儿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 有些愣愣的问道:“什、什么事?”

    沈临川沉吟了一下,有力的臂弯圈住她的腰肢,语气里带着一丝暧昧与暖意, “你猜。”

    “不行、不行,”施玉儿一瞬间便猜到了, 挣扎着要去打他的手, 哭求道:“我今日身子不爽利,再等两日, 再等两日……”

    可沈临川大概是今日铁了心的要她,他的唇贴在怀中人颈间人的软肉之上, 哑声道:“玉儿咱们来试一试闺房之乐。”

    闺房之乐……

    施玉儿面上红透, 她美眸半睁,流露出一丝娇与怯来, 闻言她将身上人轻打了一下, 半是嗔道:“我方与你说旁的事儿, 你这心思却又拐到此处来,你、哎呀、你真的是……”

    “真的是什么?”沈临川实在无法高估自己在此时的自制力,他紧搂着施玉儿,轻吻着她细嫩的面颊,如即将渴死之人终于觅得水源般, 沙哑着嗓子答道:“你我是夫妻, 此乃夫妻之间天经地义的趣事,若是不试一试, 岂不是可惜?”

    施玉儿此时哪里知晓这事儿是不是有趣, 她的脑袋里迷迷糊糊混混沌沌, 被他亲的不知所以, 无论他说什么都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临川爱怜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将她的黑发拂开,在她耳边轻语道:“我沈临川绝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京中女子再多,也只有你是我的妻子。”

    他的这段话施玉儿听不大清楚,只听见什么妻子什么京中,旁的都是混混沌沌,她扶着床头,一只手被紧握着,显得可怜又无助。

    偶尔望去,却见他眸中好似也倒影着火光一般耀眼、令人夺目又惊心。

    月上西稍之时,寒光乍破,落雪纷纷,婉转悠扬。

    沈临川的骨子里是有些狼性的,平日里藏得深,不显露于人前,故作一贯的斯文冷淡,谁也猜不到什么,只有施玉儿知道,他此时的模样或许才是真实的他。

    不同于寻常的冰冷、疏离,或是对待她总是好像不冷不热的温和,都不一样。

    夜深雪重,时闻遮竹。

    施玉儿伏在枕间,转眸恰见他侧首向自己望来,不知是否是望见一派虚无的缘故,面上划过一丝失落。

    又见他微支起身来,施玉儿眨了眨眸子险些落泪。

    沈临川却是轻笑了一声,指尖摸索着轻点她眼角的润意,亲了亲她的额,附在她的耳边轻语了一句。

    惹得施玉儿狠锤他一下,斥道:“我没答应!”

    “不,”沈临川啄了下她红肿的唇,额抵着她的,轻笑道:“夫妻之间,天经地义,实在不能怨我。”

    他的手指将怀中人面上的泪痕仔细擦拭,又去擦拭她细细的汗珠,如拥至宝般将她拥入怀中,方才那一丝狂傲与不羁消失的荡然无存,此时只剩下慎重和珍视,“我很高兴。”

    施玉儿被他的话说的又是脸一红,微抬眸子睇他,“不许说话。”

    她的声音细细嗲嗲好似要滴出水来,沈临川霎时间身子便酥了半边,吻她的发顶。

    “还疼么?”他柔声问道:“我原先以为女子只有初次疼些,却没想到你会如此,方才见你哭了,可是伤到了?”

    “没伤到!”施玉儿细细喘着气,如受惊的幼鸟一般身子微微弓起,将他的手打开不让他碰,“没伤到,你别碰我。”

    “不碰,”他每说一句,便往怀中人的唇上狠亲一口,面上神情尽是惬意与餍足,“乖玉儿,等开春了,我们就成亲。”

    等到开春了,他便带着施玉儿回到太原见父母然后成亲,带着她一起去京中生活。

    “成亲……”施玉儿呢喃般念了念这两个字,忽然之间反应过来,她与沈临川还没有成亲,无婚书亦未拜过天地,她有些怔地抬头望了望他,忽然之间沉默下来。

    “怎么了?”沈临川抚着她有些黏腻的颈间,柔声问道:“不愿开春成亲么,开春暖和,再过段时间等到入夏便太热了。”

    “没有,”施玉儿摇了摇头,说道:“不就是去衙门上个户籍么,什么时候去都行。”

    沈临川的心忽然之间便抽疼了一下,他指成亲,便要让施玉儿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嫁入他沈家,而不是简单上个户籍了事。

    “那不是成亲,”他抚着怀中人的黑发,轻声念道:“白头之约,红叶之盟,嬿婉良时,载明鸳谱,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玉儿,这才是成亲。”

    闻言,施玉儿瞳光一颤,将他推开一些,捡起自己的衣裳穿起来,心中悸动难言,但却似逃避着说道:“听不懂,我去烧水洗一下。”

    离开沈临川的怀抱,施玉儿的心一下子便冷了下来,她细白的指紧揪着衣襟,心中有些惶惶与不安,总觉得不该是这样。

    还少了些什么,缺了些什么,那些少了缺了的东西恰好将她的心给破出一个大洞来,将那暖意吹的荡然无存。

    她大抵是痴了,才会如此。

    施玉儿咬了咬牙,将衣裳快速穿好,然后起身,心中暗暗下定决心绝不可以有第二次的心软与动摇。

    她的反应实在是沈临川未曾想到的,一直到枕边人离去,他才感觉到有无限的失落在心口蔓延。

    沈临川垂了垂眸子,他的怀中还有施玉儿留下的温度,可此时,他的心中却是凉的可怜,施玉儿似乎并不愿与他成亲,而且仿佛排斥一般。

    二人之间的心思迥异。

    施玉儿在厨房眼眶通红的清理着身子,她用干净的布巾一下一下地擦拭着,最后将布巾一甩进木盆里,草草将身子擦干后便坐在灶旁发起呆来。

    她已经累极,但是心中却有许多心思在盘旋着,她的确是想要和沈临川一起过日子的,若不是今夜里忽然提及成亲一事,她还以为他们二人已经成亲。

    既然没有成亲,那他们之间算什么呢,他们今晚在一起做的事情又算什么。

    施玉儿揉了揉自己脸,让自己不要想太多,然后打一盆温水端到房里去。

    烛火微黄,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如夕阳时的景色一般凭白生出一些凄然来,实在不该出现在盈满春色的夜里。

    沈临川坐在床头神情似乎黯淡,施玉儿心中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将水放下后踌躇了一下,轻轻启唇道:“水端来了,你清洗一下吧。”

    话落,她便脱下外衣钻入被中,再不言其它。

    水声在耳畔响起,施玉儿的心中乱的很,一直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复而将她搂入怀中,她才闭上眸子。

    “在想什么?”

    “没什么,”施玉儿觉得自己是多愁善感了一些,才会觉得沈临川这个人不真实,才会觉得二人之间所谓的‘成亲’压根就不可能,“我累了,睡吧。”

    不消一会儿,她的呼吸便渐渐平缓。

    沈临川却是辗转难眠,一时间失了困意,被施玉儿方才的反应牵挂到难以入眠。

    窗边响起敲击声,他披衣下床,然后走到门外。

    “大人,”王碾瑟缩着蹲在檐下,见他出来,连忙站起身来,“大人,皇上的急诏又来了,这次与往前不同,秦郭二党有了异动,夏将军已经将秦家次子秦勉压至大牢,此事非同小可,正等着您回京决断。”

    “何事?”

    “秦勉倒卖皇上用于运往边关的军粮。”王碾小心觑了一眼沈临川的神色,才继续说道:“此事牵连甚多,甚至还与上官家有关系,皇上说要等您回去再进行决断,目前上官家和秦家已经被控制了起来,您是……”

    “再过几日,”沈临川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再过几日便启程回京,秦家此事非同小可,郭家也一定与之有所关联,只是我没想到竟然会牵扯到上官家,你即刻传信回京,回禀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速速将这段时日运往边关的粮草一一清查,尽早填补空缺,以及与秦家交易的对象也要查出,万万不可疏漏。”

    “是。”王碾本以为沈临川应当会即刻回京处理此事,却没想到得到的是这个回答,不禁问道:“难道大人在此地还有何顾虑么?”

    沈临川微抿了抿唇,睫上落下白雪,闻言,他侧身往屋门的方向虚望了一眼,才答道:“我的妻子还在此处,她尚且不知我的身份,我还未想好如何坦白,她也不会愿意随我回京。”

    未想好如何坦白,亦未想好如何作别,作别后再该如何重逢。

    “王知府。”

    他这一句话让王碾有些猝不及防,他连忙答道:“下官在。”

    “若我回京,济州多事便再不是我能知晓,家中妻子还望你多照顾,沈某感激不尽。”

    王碾知晓那位姑娘在沈相的心中应当是极其重要的,他自然不敢马虎,连连应答。

    沈临川回屋后又在床边独坐良久,一直等到耳边隐约响起鸡鸣时,才脱下外衣拥施玉儿入怀,若是可以的话,他想带着施玉儿一同回京。

    他今夜想了许多事,从朝中目前的局势再到秦家和上官家,最后所有的愁绪全落到此时他怀中这个娇娇小小的人身上。

    他不懂施玉儿究竟是怎样想的,明明二人之间好似已经亲密无间,可她的态度却是时冷时热、若即若离,让沈临川患得患失,心中难安。

    “玉儿,”他呢喃着将怀中熟睡的人搂紧,贴近她的颈间,好似要得出一个答案,“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作者有话说:

    蹲蹲打卡

    明天早上九点嗷!

    ◉ 第四十五章

    腊月二十三。

    还有几日便要过年了, 施玉儿今日也难得心情好了许多,不再似前几日一般对沈临川冷脸,她一大早就起床做了早饭, 然后拿出红纸来让他写对联。

    今日出了些太阳,照的檐下的冰晶泛着细碎的光, 施玉儿将那只小奶猫放在沈临川写字的桌子上, 用它软软的猫爪子去按砚台,然后在对联上按两个小爪子印。

    她的笑声和小奶猫的叫声一起飘到沈临川的耳里, 他的唇角也不禁勾起,心中溢满了欢快。

    小奶猫是起了名字的, 沈临川说叫崇光, 是希望这只猫儿以后行事磊落一些,不要再暗地里针对他。

    但施玉儿却觉得一只小猫儿叫这么绕口的名字不好, 不如叫蛋黄, 正巧小猫儿喜欢吃。

    最后这么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小蛋黄在桌子上滚了几圈,最后又黏黏糊糊腻歪进施玉儿的怀里,喵喵叫个不停。

    沈临川写好对联后想去握施玉儿的手,却被蛋黄用爪子拍了一下,于是只能默默将手收回。

    自从那夜之后, 他每晚虽说还想与施玉儿亲近, 但却顾忌着她的身子,只能安分抱着她入眠, 在白日里那只小猫总是待在施玉儿的怀中, 惹得他就算是想牵牵她的手都没有法子。

    小猫儿朝着沈临川嗷呜龇牙叫了两声, 好似在示威, 紧接着又趴回施玉儿的怀里撒娇打滚, 将区别对待演绎到了极致。

    施玉儿暗暗瞅了一眼沈临川,见他并未有愠色,轻笑了一声,抱着蛋黄去厨房做饭。

    她的心情好似十分愉悦,甜腻的轻哼声从她嗓子里冒出来,先是到蛋黄的耳里,再到沈临川的耳中。

    锅铲在锅中翻炒发出叮当的碰撞声,施玉儿夹了一块肉喂给蛋黄吃,将菜在锅中闷上之后便到柜里拿糖,这是她前两日新买的柚子糖,比米糖甜一些,还有丝丝的酸。

    柚子糖是淡黄色的,糖体表面结着一层白色的糖霜,她轻轻地抿了一颗,霎时间便弯了眸子,探出一个头去瞧院子里的人,见他正勤勤恳恳地磨墨,便拈了一颗糖轻着步子踱过去,蛋黄也乖乖缩在她的怀里,粉嫩的鼻子一抽一抽。

    施玉儿凑到沈临川的肩旁,将糖递到他的唇边,轻声道:“喏,吃糖。”

    她纵使因为那晚的事情对此人心里头有些气,但是也知道自己那晚的反应或许让他伤了心,这几日的冷脸早就给够了,总不能一直这般下去。

    这是她的示好。

    沈临川将墨条放下,然后轻轻伸出掌捉住施玉儿的手,将她的手指微微含住,轻咬一下才松开,柔声道:“多谢。”

    湿热的触感传来,施玉儿的眸里霎时间就泛上一汪春水,她没什么力气的瞪了一眼沈临川,想起来他看不见,于是只能将他的手臂轻捶了一下,好似嗔道:“以后再不给你吃了。”

    “吃什么?”她打人没什么力气,就算让她再打两下,沈临川也愿意。

    “吃糖啊,”施玉儿亲了亲蛋黄的额头,用小猫儿粉嫩的爪子去拍眼前人的手,见他指节如玉,还沾着点点墨迹,一时间显得更加白皙,不由得失神,半响才说道:“今天顿了莲藕排骨汤,买的九孔莲藕,也不知晓适不适合炖汤。”

    “适合,”沈临川顺势将她的手捉住带到怀里来,一只手托着她的腰,将她抵到桌上,微微俯下身贴着她的面颊,柔声问道:“不生我气了么?”

    蛋黄发了狠在二人身前抵着,却被沈临川抓住后脖子丢到了地上,于是只能喵喵叫唤着挠他的鞋面,十分不满。

    “生什么气?”他身上木松般凛冽的味道直直的往鼻尖钻来,施玉儿一仰面便与他双唇相贴,于是只能尽量往后仰着,细腰在桌上呈现出弧线来,含糊答道:“我都不记得自己生过气,不记得。”

    “不记得,那便让我再吃一口。”

    施玉儿一慌,连忙抵住他,道:“糖在厨房,我给你拿,汤也还在炖着……”

    “不用去厨房,”沈临川微微俯身含住她的唇瓣,带着叹息,“我想了好几日了,不吃糖,吃你。”

    沈临川一只手箍住她的腰,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牢牢箍在自己怀中的这方寸之地,然后微微将她往上一提,便让她稳稳当当坐到了桌上。

    施玉儿被亲的脑中一阵阵发晕,双臂不自觉环上了他的脖,微微仰起头承受着,呼吸声逐渐缠绵混沌,带着细细软软的轻哼。

    许是刚吃糖过的缘故,二人的唇齿间尽是甜味,施玉儿的发散下垂在面颊边,桃腮粉红,眉目含春,唇边泛着些微的晶莹,媚意横生,她细白的手指紧抓着沈临川身前的衣襟,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不愿松开。

    沈临川将她打横抱在怀里,然后往房中去,这一刻他仿佛眼疾痊愈了一般,没有丝毫的停滞便到了屋内,并且顺手将屋门关上,将跟来的蛋黄关在了屋外。

    被他放在被褥中时,施玉儿的头脑才有片刻的清醒,忙说道:“不行、不行,现在是白天。”

    “白天和黑夜对我来说并无区别,”沈临川将她抵在被中亲吻,哑声道:“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他将头埋在施玉儿的颈间,好似带着一丝乞求,“玉儿,好吗?”

    他知晓自己大概就这两日便要离开了,故而才会此般,施玉儿稍对他好些,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和她更亲近一些,想将她带回京,想让她一直都陪着自己,想让二人之间毫无芥蒂。

    他的掌游移在怀中人的肩上,轻贴着她的面颊,感受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施玉儿被他亲的有些痒,也明白了过来什么叫‘在一起’,带着些怯意推了推埋在自己颈间的头,眼睫颤颤,“晚上、晚上再来好么?”

    她的身子已经开始发软,极力的想要制止他,但手伸出去时却反而像是挽留。

    沈临川在她的肩上咬了一下,又去咬她的唇瓣汲取甜津,喘着粗气答道:“先让我亲一会儿。”

    他没告诉施玉儿他要离开的事情,不敢也不愿。

    二人在屋中待了一刻钟左右才堪堪分开,施玉儿扶着软瘫不已的身子几乎一步三晃地从屋中出去,然后便马不停蹄直奔厨房,锅里的菜方收完汁,再晚一会儿便要糊了。

    砂锅中的藕塘也已经炖了小半个时辰,咕嘟咕嘟冒着泡。

    屋内早便飘香,施玉儿将切好的葱花洒到锅内然后将汤盛起,汤的颜色很好看,藕的颜色却比较浅,她夹起一块尝了尝,不由得蹙眉,嘟囔道:“买错了,应该买七孔的,藕是脆的。”

    蛋黄十分委屈地贴着她的腿蹭着要抱,施玉儿放下筷子然后将它抱到怀里,坐在凳子上稍稍平息呼吸,她用手捂住自己的面颊,身子还有些酥麻。

    一直连用饭时她都不敢抬头看沈临川,默着将饭用完后便抱着蛋黄去收拾屋子。

    她早知道就不惹此人了,谁成想会将他勾成如此模样,分不得白天黑夜。

    晚饭后,一阵敲门声响起。

    沈临川去开的门,施玉儿看见知府与他交谈了几句便离开,她本想将人请进来坐坐,却不料沈临川已经将门合上。

    锅里烧着洗漱要用的水,正在冒着热气。

    施玉儿红着脸清洗,动作磨磨蹭蹭,想了想又多放了一条底裤在厨房,好备之后换洗。

    总之她是要与沈临川做夫妻的,不至于再因为一些旁的事情恼他,一日不习惯,之后总能觉得好受。

    这般劝着自己,她回房的一路上心都跳的飞快,擦润肤膏时特意在颈脖上也擦了些,她想着昨夜,仿佛也不是太难受,初时有些涩意,但后来便好了许多。

    她想着,不禁咬唇,眼尾泛红,偷偷望了一眼坐在床头微垂着眸子的人,心中又是暗暗啐他,怎么平时看起来如此温润的人竟有这番野性。

    镜中女子云鬓桃腮,胸前正微微起伏着,唇瓣殷红,眸泛秋波,仿佛正待人采撷,娇艳欲滴。

    她有些忐忑般慢慢从被子里钻了进去,却没等到沈临川来抱自己,不由得有些愕然,转身去望他,见他眉目低垂,好似烦忧,墨发披在身后,唇轻抿着。

    施玉儿不知他为何如此,思量一遭,难得主动的去靠在他的胸前,柔声问道:“怎么了?”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颤,沈临川缓缓摇头,大掌摩挲她的唇瓣,而后俯身而上,在她殷红的唇上轻啄。

    “没怎么。”察觉到她的主动,沈临川心中溢上一些欢喜,将烦忧之事埋在心底,来拥她。

    他的动作很温柔,仿佛担忧怀中人吓到般,温声说着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好香。”

    这句话施玉儿光是听着便觉得脸红,她将身子缩了缩,低声回道:“嗯。”

    如猫儿一般,沈临川贴着她颈间的软肉,闭了闭眸子将心中烦乱的思绪抛开,专心感受着怀中人的温软。

    屋里的蜡烛要换新的了,在过不了几日便要烧尽,燃不了许久,再发不出光亮来。

    窗外狂风大作,吹断枝丫,再过几日,便要开春,春暖之时,万物复苏,丝丝的暖风将逐渐替代刺骨的寒,渐渐地沁人心扉。

    娇莺轻啼,狂风渐息。

    施玉儿双眼含泪伏在沈临川身前细细喘着气,眸子微阖,累极了的模样。

    沈临川仍旧抵着她,吻着她的下颚,带着许多眷恋,“玉儿,给我生个孩子。”

    沈临川喃喃念着她的名字,“玉儿……”

    施玉儿闭着眸子,那股滚烫还在她的身子里,她从前听娘亲讲过,若是这般,便是为了更好受孕,她抚着沈临川的黑发,一时间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现在的状况二人是否适合有个孩子,但是沈临川已经二十有三了,大抵他是需要一个孩子的。

    “开春了我们就成亲,”他的声音里有些许的小心,询问道:“玉儿,与我成亲可好?”

    “好。”

    施玉儿见他执着,于是答出这句话来,也不知道是在哄他还是在如何,但总是能给予人欢喜。

    她的这个‘好’字不知是回答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但是总是沈临川的心中是极为欢喜的,他的下巴搁在施玉儿的肩窝,轻嗅她身上的香味。

    “知府大人与你说什么了,怎么行色匆匆的模样?”

    见他似乎又动情,施玉儿忙与他说话来分散些他的注意力。

    “玉儿,你希望我能看见吗?”沈临川抚摸着她的眉间,从眉间开始落下一个个吻来,“玉儿,我想看见你,想看见你哭,看见你笑,看见你鲜活的展现在我面前,而不是如现在般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暗色中想象你的容貌。”

    “玉儿……”他好似叹息,“你懂么?”

    施玉儿觉得自己大抵是能懂的,她觉得沈临川说的话煽情,但却仍旧是有些微微红了眼眶,强装出不在乎的模样,淡声答道:“我知道了。”

    “玉儿,别这样对我。”沈临川在她的颈间轻咬一口,大掌握住她的腰间,想要得到她的答复再多一些。

    施玉儿阖了阖眸子,环住他的脖,调整了一下呼吸,柔声道:“抱歉。”

    沈临川一时间有些黯然,他明白施玉儿愿意与他亲近,但是为何他总是走不进她的心里去,就连将这份情意再维持的久些她都不愿。

    “别多想了,”施玉儿轻触了触他的唇,感受到他的唇移到自己的心口处,不由得闷哼了一声,颤声道:“我是在乎你的,你不要多想。”

    “在乎我么?”沈临川细细琢磨着这句话,反复在嘴里咀嚼着,最后化为无边的柔色一般漾在心口,呢喃着问道:“真的在乎我吗?”

    他要得出一个答案,在此时来求得心安,一定要施玉儿说在乎,他才信。

    “嗯,”施玉儿感受到他今日似乎与平日不同,“怎么了,你似乎有话对我说?”

    她问出这句话时心中有些惴惴,在她人生十几年的经验来看,若是不同寻常,则定然有古怪之处。

    只是沈临川要和她说什么,说出来的是她能接受的吗?

    “玉儿,我的眼睛能治好。”沈临川拥着她,闻言眉间涌现出一丝满足,转而又被忧愁替代。

    施玉儿看的分明,便知晓他有顾虑,她有些不适地轻动了一下,问道:“能治好固然是极好的,你难道有顾虑么?”

    房内很静,如今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交缠在一处。

    “玉儿,”沈临川轻吻她的眉间,贴着她娇嫩的面颊,终于缓缓说道:“我大抵要离开你一段时间。”

    离开这个词对施玉儿来说并不陌生,她眼睫微颤,也知道了方才的不安究竟是来源于何处,她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而问道:“去多久,去哪里?”

    她没有问为什么不带上她,也没有表露出一丝的不舍之情出来,冷漠到好像要走的人和自己没有一丝关系一般。

    “去京城,”沈临川将她紧紧拥住,睁着眸子望着她面颊的方向,好似要看清她的模样,“玉儿,我想看见你。”

    “原来方才知府与你说的便是这件事么?”施玉儿将自己心中忽然滋生的某种情绪压下,望着他胸前紧实的肌肉,问道:“我能体谅你,去多久,你还未回答我,很久么,还……回来吗?”

    她的话落,沈临川心中抽疼了一下,忙答道:“回来,我不会丢下你的。”

    施玉儿好像不在乎沈临川是否丢下她,她在被父母抛下在这人世间的时候,大抵就不在乎了。

    “哦,”她将眼角的润意一擦,挣扎着起身想去擦洗身子,“我去擦洗一下。”

    沈临川将她抱住,不让她走,贪婪地呼吸着她发间的馨香,薄唇一张一合,“玉儿,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一直不理我么,我担心就算要离开了,你都还在怪我。”

    施玉儿静静地听他说着,她已经很疲惫,她从来不敢对沈临川有太多的期待,怕的就是若自己再被丢下,那时做不到全身而退,做不到心无波澜。

    沈临川的指触到她的眼角,触到那一抹润意,“你哭了。”

    “没哭,”施玉儿本想还倔强一些,但却止不住的眼泪往下掉,她怪自己眼眶太浅,怎么就蓄不住泪,抽噎着问道:“真的还回来么?”

    “回来,”沈临川将她眼角的泪痕一点一点吻净,听她如此说,欣喜问道:“玉儿,你在担忧我,对不对?”

    说是担心他也不差,但施玉儿更多的是怕被抛下,她眨着泪,见他眸色如墨,不由得低声答道:“算是。”

    沈临川好似就在等这个答案,他抚着怀中人光滑细腻的背脊,又忍不住吻在她的肩上背上,叹息着说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施玉儿已经很累了,但他却仍旧是精神勃勃的模样,她连忙将他的动作止住,“我很累了。”

    “好。”沈临川绝不勉强她。

    “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三个月,”沈临川的唇边含着一抹笑意,答道:“前往京城路途遥远,在路上要费些时间,大夫会为我医治,等我回来,我便能再见到你的模样,你也无需再独自为家中琐事操劳,我能帮你许多。”

    “什么时候走?”

    “明日,”沈临川的语气忽然就沉了一些,顿了一下,答道:“明日卯时走。”

    “明日……”施玉儿心里忽然间就有些恼怒,她抬眸,好似质问道:“是不是若我一直对你冷脸,你便不打算告诉我你明日就要走,你就要这么一直将我瞒在鼓里?”

    “你、你……”她许久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只心头好似堵了一块大石一般难受,酸胀不已。

    “我想若是你心里没有我,或许我走了你也不会在乎,”沈临川的掌落在她的心口,转而又将头埋上,听她的心跳声,“玉儿,我听见了,你的心里有我,对不对。”

    施玉儿微咬着唇,并不答话,而是闭着眸子,好似生着气一般。

    “你前几日还说了要一直陪着我,舍不得我受什么相思之苦,你看,今日便要弃我而去,”半响,她才这般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去吧,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关系。”

    施玉儿有些怨他看不清,自己都愿意这般迁就他了,还来问这个问题,心里有没有,难道不是很明显了的事情吗?

    “三个月就回,”沈临川咬她的耳垂,哑声道:“三个月,玉儿等我。”

    “若是你三个月还未回来,”施玉儿冷哼一声,“那我便改嫁,反正你我并没有实的名分。”

    “守好你的身子,”沈临川在她腰间轻掐了一把,并不受她威胁,“你是我的妻子,记得吗?”

    “不记得!”施玉儿想推开他,霎时间双眼含泪,“你就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瞒着我,你哪里将我当做了你的妻子?”

    “我只等你三个月,若是你届时不回来,我便改嫁,你留在我这儿的银子半个铜板也别想拿回去,”她将泪一擦,鼻子抽了抽,哭道:“我若是改嫁,倒是多的是人想娶我,总比这么无名无分跟了你好,还要等你,谁知道你还回不回来。”

    “哪来那么多的守贞守节,我偏不守,你究竟是在诓我还是在诓你自己?”

    听见她的哭声,沈临川才后知后觉般反应过来,记起来施玉儿是一个多么缺乏安全感的人,而他,却恰恰在此时给不了她所谓的安全感。

    “对不起,”沈临川轻拍她的后背,“睡吧。”

    施玉儿不再理他,去厨房将身子清洗了便回到屋里,只是她尽管累极,却无法睡去,听着耳畔的呼吸,只觉得难受。

    察觉到身侧人有些乱的呼吸,沈临川睁开眸子,侧身将她抱住,并未多言,嗅着她身上的馨香。

    施玉儿感觉到沈临川的手伸进她的衣内摸索,她正欲生气,他便将手收回,只有一方形硬物还留在那儿。

    沈临川捉住她的手,揉她软嫩的指尖,温声道:“玉儿,这是我父亲给我的,我将它给你,收好它。”

    施玉儿想起来,沈临川有一十分珍视的木牌,木牌精巧,但她从未看的真切,却不想此时竟然落到了自己的手中。

    她的心中有些许的动容,明白过来这是为了宽慰她。

    沈临川又将她搂紧,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道:“我从前视它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但是现在,你比它珍贵。”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祝大家元宵快乐,是不是晚了一点哈哈哈哈

    沈临川不太会哄老婆,比老婆大七岁,嗯,是一个老男人了

    明天早上九点~放心吧,小夫妻不会分开太久的~

    ◉ 第四十六章

    你比它珍贵……

    施玉儿的心狠狠地地颤动了一下, 她将胸前的木牌握紧,顿时感觉心中迸发出了无限的柔软般,将她重重包围。

    她转过身去, 回抱住沈临川的腰,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 以及滚烫的体温与心跳, 她轻声问道:“真的么?”

    “真的。”

    沈临川贴了贴她温热的面颊,将这两个字说的很重, 这块木牌代表着他沈家的地位与权势,见牌如见人, 跟了他近十年有余。

    “我信你, ”施玉儿舍不得他,一点也好, 许多也罢, 总之就是舍不得, 她喃喃地说道:“我本想再过两日替你缝制春衫,等到开春了天气暖和了你现在穿的里衣便可以扔掉了,总穿缝补起来的破的也不好,前段时间我量了你的尺寸,衣裳也还没做个囫囵……”

    她好似自责, 松开手便要起身, “我今晚熬一熬,到底还能给你做两身能穿的衣裳。”

    沈临川将她的身子按住, 心中满是暖意, “我有衣裳换洗, 破些便破些, 是你做的我就欢喜。”

    施玉儿皱了皱鼻, 又贴近了他的胸前一些,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鼻尖带着酸意说道:“我明日早起一个时辰给你做,其实也就差一点儿便制成了……”

    夜深,被间满是属于二人体温的暖意,施玉儿的话渐渐湮没在夜色之中,她已经累极,眼皮碰撞之间便睡熟,将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沈临川亲了亲她的额,又重重亲了下她的脸颊,圈着她的细腰也闭上了眸。

    次日,隐约有鸡鸣声响起,施玉儿便被闹醒。

    她以为是沈临川要走了,连忙想要坐起身来,却被又拉回怀里,炙热的唇齿含住她的,二人呼吸交缠。

    她的脑中尚且混沌,带着一丝未醒的困意,迷迷糊糊地去推身前人,“不行,你要走了……”

    “还早。”沈临川埋首香软之中,满是不舍,哑着嗓子贴在她的颈边轻哄。

    施玉儿望了一眼天色,被咬得低呼了一声,浑身起热,她本想制止,但到底此人今日便要走了……

    鸡鸣此起彼伏,天边泛起鱼肚白。

    沈临川抚着她的肩头,将她圈在臂弯里,亲了亲她的额,柔声道:“时候还早,方鸡鸣,再睡会儿。”

    “洗一洗……”施玉儿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句。

    沈临川轻拍着她的肩,道:“睡会儿吧,我替你清洗。”

    他是如此喜爱怀中人,恨不能与她朝夕相处永不分离才好。

    天光大亮时,王碾来接人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小院门口,施玉儿被马鸣声吵醒,恍惚了一会儿后才后知后觉般记起来今日沈临川要离开。

    她忙支着身子下地,却腿一酸跌在了地上,她咬了咬唇,扶着床沿站起,此时门被推开,沈临川摸索着进门来。

    听见动静,他轻笑了一下,“玉儿,你醒了。”

    “醒了,”施玉儿揉了揉大腿之后便走到柜前将那件还未完成的里衣拿出来,拿出针线,将衣裳贴上他的身子,说道:“要走了么,我很快便给你改好。”

    “肩上没问题,腰上松了两指,得紧一些,不然会透风,现在正是冷的时候,若是着凉可不好,”施玉儿的手环在他的腰间,耳贴着他的胸前,还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我给你改改。”

    “好。”

    施玉儿没有太多与他告别的时间,专心改着衣裳,沈临川的手流连在她的腰肢之上,时而轻触她的脸颊和肩头。

    沈临川轻叹了一口气,此时已经比原先计划的卯时晚了半个时辰,他舍不得施玉儿。

    他轻轻贴上施玉儿的后背,埋在她的发间,感受着二人最后的温存。

    他的举动施玉儿都能感受得到,她将心酸掩下,迅速将已经改好的里衣和他的换洗衣裳装好,又将二人存钱的那个荷包塞了进去,然后将包裹放到他的手中,便往外推他。

    “快去吧,莫要让人久等,你的换洗衣裳我都给你装好了,还有一些银子,”施玉儿握住他的手,抿唇道:“咱们受了王知府的恩惠,不知何时才能还清,咱们家里也只有这些积蓄,我都给你带上了。”

    “我也不知道京中的物价是一个什么样子,但到底你能自在些,”她是受尽了寄人篱下的苦,也不愿再因为求人而处处受梏,故而也希望沈临川能自在些,“你莫要怪我多心,我只是希望你……”

    她剩下的话还未能说出口便被沈临川堵住了唇,好半响沈临川才将她分开。

    “好玉儿,”他说着,不动声色将包裹里的荷包拿出来放在桌面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好了好了,你快去吧。”

    施玉儿擦了擦他唇上的水渍,顿了顿,额抵上他的肩头,闷声道:“我真的只等你三个月,你可要回来。”

    “好。”

    二人的温存时间太短,施玉儿有些呆愣地站在门前看着沈临川离开,看他上马车,再看马车绝尘而去。

    在沈临川放下车帘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好似顿时空了一块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她将院门关紧,默默走回房间然后便倒在了床上,裹着被子,只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被子里还留着沈临川的体温和味道,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然后将眼角的润意擦去,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沈相,”王碾同沈临川坐在一个车厢之内,有种说不出的拘束和不自在,见着身侧人的神情,小心启唇问道:“不如还是将实话告诉施姑娘,您带她回京吧,何必如此……”

    “不,”沈临川摇摇头,垂下眼睑,苦笑了一声,眉目间涌上许多的愁怅,“若是此时与她如此仓促地交代,她不会信的,就算信了,她也不会愿意跟我回京。”

    “我比你要了解她,”沈临川侧过首,缓缓靠上软枕,淡声道:“更何况京中此时并不安全,若是将她留在此处,我要更放心一些。”

    言既如此,王碾当时在心下更加坚定了要好好守着施玉儿的决心,决不能让沈相回来时看见她有什么缺斤少两的,他打了一个寒颤,若是施玉儿有什么意外,那他这个知府也别当了,直接领着夫人孩子滚蛋更好。

    车厢内静下来,只剩下车轱辘在地面滚动的声音以及车外人群的闹嚣声,小贩吆喝着糖炒栗子、酥油糖和糯米糍,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周围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孩子们,都争着要最上面的那只。

    这些声音传到车厢内,沈临川的唇边忽然勾起一抹浅笑来,轻声问道:“冰糖葫芦好吃么?”

    “啊?冰糖葫芦,”王碾想了想,皱眉道:“不好吃,甜腻腻的,那糖稍熬老些便苦的要命,尽是些小娘子喜欢吃的东西,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小娘子,沈临川比施玉儿大了七岁,在他的眼中,施玉儿就是个娇气的小姑娘,小姑娘大抵都是爱吃这些东西的罢。

    他想,冰糖葫芦不好吃,可施玉儿吃过的那颗却很美味。

    “你与你妻子成亲几年了?最大的孩子几岁?”

    “八年了,”提及妻儿,王碾忍不住笑道:“老大七岁了,老二五岁,最小的三岁。”

    “每个孩子隔两岁,”沈临川心底有些羡慕,“好福气。”

    “嗐,不敢当不敢当,”王碾的面上笑开了花,他和沈相差不多的年纪,可如今已经有了三个儿子,眼前人却算起来就连婚都没成,“可惜没个女儿,尽是毛头小子。”

    “都好。”沈临川心中颇不是滋味,答了一句之后便结束了这个话题,许多年来,这是他头一次羡慕起那些有家有室的人。

    但是无妨,等开春了他便可以和玉儿成亲,届时他也会有孩子的,生一个……不,沈临川心底默默摇头,生四个,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正好。

    马车渐渐使出济州城,等到了荆州后便可以换乘,出城以后,还未到京中派人来接的地方,王碾坐在马车内总是觉得心中不安定,时不时的打开车窗看一眼。

    窗外尽是白茫茫的一片萧条,枯枝败叶,沈临川正在阖着眸子小憩,他身上穿的儒袍已经洗的有些发白,膝上放着一个青色包裹,正被他的双手护着,好似装着什么珍宝。

    萧瑟的天际偶尔掠过两只雀儿,一颗酸豆树上绿油油的枝叶中挂着几颗灰扑扑的果,各种矮小的树木一丛丛的生长,都只剩下枯枝,在此时便宛如带了刺的荆棘,在旁埋伏着要阻断几人的去路。

    太静了。

    沈临川的长睫微颤了颤睁开眸来,眉间微蹙,忽然沉声问道:“出城后走了多久了?”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王碾嘟囔了一声,此时亦是发觉了不对劲之处,低声道:“走了小半个时辰怎么还没有人来接。”

    沈临川拉住他的手臂,寒声道:“停车,我们下车。”

    “停车停车!”

    王碾被吓到了,忙掀开帘子朝车夫喊,可是他方伸出头去,便有一柄明晃晃的剑扫来,险些将他的脖子削断。

    朝外张望一眼后他不禁大惊失色,原先护送他们的一队人马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他们独一辆马车在茫茫之中行走,车夫斜倚在车架上,嘴角溢出黑血,已经中毒身亡。

    几个黑衣人正在马车后追着他们,最近的那个人已经快要攀上车架。

    王碾一咬牙,将情况报告给了沈临川,然后狠了心伸腿一踹,将那黑衣人踹了一脚,自己跑到外面,代替车夫的位置,拉了缰绳往荆州的方向走。

    他们此时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路线,而在不远处大概两里的地方则是断崖,若马匹失控,则是有去无回,只能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沈相,下官能为您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王碾用鞭子抽着马臀,决然般说道:“若我死了,还请您能好生安置我的妻儿,告诉我的儿子父亲是为国而死的!”

    话落,沈临川方想将他拉回来,便听见他被踹下去了的声音,只剩下哀嚎声传来。

    王碾抱住一个黑衣人的大腿,喊道:“快跑,沈相快跑!”

    他是想赴死的,可是谁曾想那黑衣人完全不在乎他,将他两脚踹开后便也追着马车而去,只留下他在原地。

    沈临川将包裹背到背上,手摸到藏在车底的软剑,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四周很吵闹,马车似乎已经行上了山崖,在满是碎石的路上行驶,马儿喘着粗气,发了疯似的啼叫着,他分不清来人的动静。

    车架上传来轻微的响声,有破空声传来,他往左一躲,然后将手中软剑往右一扫,挡下一击,但是黑衣人人数众多,他又眼盲,在斩杀一个黑衣人后他便左肩身中一剑,只得破开车窗跳下。

    在他下车后几乎瞬间,马儿的哀鸣响起,被斩断双足,马车侧翻在地,掀起烟尘。

    察觉到自己被包围后,沈临川并不慌张,右手提着剑,左肩上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鲜血,他淡声问道:“是何人指使你们前来?”

    为首的黑衣人狞笑一声,将剑又抵住他的胸前,仿佛在欣赏他这幅狼狈的模样,将剑尖缓缓刺入,“是要杀你的人。”

    剑锋之上没一会儿便涌出了鲜血,沈临川闷哼了一声,趁他得意之时迅速抬手将袖间的臂弩射出,黑衣人顿时倒地没了气息。

    臂弩只能射出两箭,若是逃不出去,那剩下的一剑便是沈临川用来了结自己的。

    双方僵持良久,沈临川失血过多已经脸色苍白,察觉到他没有其它暗器之后,另一黑衣人高举手中的长剑向他刺来。

    风声入耳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一个呼吸之后,周围的黑衣人尽数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沈临川微闭了闭眸子,然后支着身子站起来,捂着胸前的伤口摇摇欲晃,面上尽是黑衣人溅出的血迹。

    赵沪带着人匆忙赶来,见他如此,忙跪下道:“属下来迟,还请主上……”

    沈临川挥手打断他的话,“快走。”

    “是。”

    赵沪忙令人将他扶到车上,快马加鞭往荆州而去,只剩下原地的一片狼藉,鲜血缓缓渗入石缝。

    施玉儿一觉睡醒后已经将近午时。

    她在床上又躺了会儿,伸出手碰了碰沈临川平日用的软枕,然后缓缓坐起身子来,她的身上酸痛不已,特别是腿上,好似被抽了筋骨一般的疼。

    她望着窗外的暖阳,慢慢穿衣起身,洗漱后又将屋中的被褥拿出来晾晒,院子里忽然少了一个人,她未免感觉有些失落与不习惯,没有一个人再每日铲雪,再坐在院中听她絮絮叨叨说话。

    有时候便就是这么奇怪,一个人在的时候总是觉得烦觉得他好像可有可无一般,可是等到真的分开了,心里又说不出的难受,又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今日又是化雪的日子,出奇的冷,太阳明晃晃的挂在云层后边。

    施玉儿在院中坐了一会儿,草草吃了口饭便坐在床沿上发呆,忽然间,她看见桌上有一个草绿色荷包,正是她平日里用来存钱的那个。

    她知道定然是沈临川故意留下的。

    这个荷包的出现也提醒了她,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

    来不及再伤怀些什么,施玉儿从荷包里拿了些银子,然后裹紧衣裳出门。

    门口有‘唰唰’的扫雪声,隔壁王州见她出来,忙换上一副笑脸,问道:“沈家娘子,去哪儿啊?”

    “去街上买些菜,”她笑了笑,心中不大喜欢这个唯利是图的男人,从他身边绕过,敷衍道:“买了就回。”

    王州将扫帚丢下,望了一眼她的院子,又往她玲珑的身段上瞅了瞅,最后目光定格在她那张嫩的好似要掐出水来的脸蛋儿上,咽了咽口水,说道,“哦买菜啊,我今早看见沈夫子是出门了么?”

    施玉儿不答他的话,快步走出,她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人护着她,可不敢与外男说话,要是惹了闲话沈临川回来定然不高兴,不说是他了,旁人的唾沫也要将她淹上两遭。

    等到沈临川回来,他的眼睛好了,家里的日子也能过的更好一些。

    施玉儿想着,心中也欢喜,不再计较旁的,等走到药铺门口,她步子稍顿了顿,然后走进去,见四周无人才低声问大夫道:“大夫,可否帮我开一副避子药。”

    老大夫抬头看了她一眼,从柜子底下拿出一包药递给她,说道:“三十文。”

    就当施玉儿自私好了,昨夜虽说欢愉之时心软过,照着沈临川昨夜里那做法,她是真的担心自己会怀上孩子。

    避子药提在手中并不重,很轻,但她却是像做贼一般的快步走着,哪怕知晓没有旁人知道她用的什么药,但心中却还是不大痛快。

    她回巷时王州还站在门前,好似在刻意等她一般,见她来,殷勤地递上一篮子鸡蛋,“沈家娘子,要过年了,我送篮子鸡蛋给你吃。”

    “多谢了,”施玉儿不接,而是避嫌选择快步绕过,压低了声音道:“我家还有些鸡蛋,就不要你的了。”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王州面上的笑也垮了下来,咂了两声琢磨道:“真是个好货色。”

    作者有话说:

    沈临川有人觊觎你老婆!

    其实玉儿还是有些患得患失的,但是沈临川对她还真的蛮好现在,以前毕竟俩人也没什么感情,现在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女鹅还给他放血熬药,是颗石头也该心软了。

    接下来就看沈临川怎么把老婆哄回家啦,他嘴蛮笨的,还要学,表达喜欢的方式不太对,不是他不带女鹅回去,女鹅跟着回去了路上太危险啦

    为了弥补小沈的笨嘴,咱们什么时候搞个双更吧!一天六千我觉得不太够看,大家说什么时间就什么时间,今天或者明天吧,我看评论之后如果今天加更就是下午三点,明天就是早上九点两章一起发出来,等你们哟~

    ◉ 第四十七章

    十二月三十一, 年夜。

    巷子里的人家都放起了鞭炮,斜桥巷拢共住了八户人家,家家户户门前都有放鞭炮后留下的淡淡硝烟味道, 夜还未完全黯淡,在微弱的光中, 各家院子里都响彻着欢笑声与酒盏交碰的声音。

    酒肉的香气以及炊烟的暖意飘散到天的上空, 与无数家的烟火气相融,萦绕在济州的各个角落。

    施玉儿今早吃了昨夜的剩饭, 此时已经早早地便进了被窝,她不想过年, 一个人的年过的有什么意思。

    她侧躺在床上, 乌彭彭的发散在软枕之上,她枕的是沈临川还在家时枕的那只枕头, 上面有一块破了的地方被她用线缝好, 修修补补了几次之后反而绣出了一朵花枝的样子来, 有股说不出的好看。

    各家的欢笑声像是争先恐后般挤到她的这方小小院子来,她不想听,将身子缩在被子里,但那些声音却是长了眼般顺着缝隙一下一下地往里钻,让她有些烦躁。

    屋里只燃着一盏蜡, 今早的时候王知府派人送了些布料吃食过来, 施玉儿收着了,却没有想动这些东西的心思, 她一个人在家, 无论如何也是过, 但是到底一个人过年还是太孤独太冷清了一些。

    施玉儿叹口气, 望着檐上干裂的木纹, 木柱之上有密密麻麻的蚁洞,绕着一圈细细的蛛丝。

    她沉默了一会儿坐起身来,从衣柜里找出一条柿红色的长裙,长裙上绣着一株海棠,从裙摆处开始的花枝一直延伸到领口前,花蕊上嵌着的是珍珠。

    这条长裙是她从家中带出来不多的几件衣物之一,施玉儿抚摸着裙摆的纹路,轻笑了笑,将裙子换上,然后坐在柜前细细地整理自己的头发。

    镜中美人娇若芙蓉,唇不点而红,眉目弯弯,两腮白嫩,施玉儿触了触自己的腮,忽然间想起来沈临川很喜欢碰她的腮,他的手有些粗,碰上去痒痒的,很热。

    她抿了抿唇,将披风披好,推开院门去厨房打算给自己做一顿年夜饭,到底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也要好好待自己。

    王碾送来的吃食很多,施玉儿拿了一只鸡来炖汤,给自己煮了一碗鸡汤面,面很香,她一个人坐在厨房不知不觉竟然将一整碗面都吃完了。

    吃饱后她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索性一个人无聊,便坐在厨房烤起了火来,前几日还晴着的天气这几日又阴了下来,大抵这几天冷过后便要开春了。

    等沈临川再回来时,那便是三月快四月的日子了。

    屋外的雪下的很静,落在屋檐上院子里,蛋黄用小牙啃着一只鸡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又是蹬又是扯,好不容易咬下一口肉来,自己小小的身子也在柴火垛子旁滚了一圈,变成了一只小脏猫。

    施玉儿将厨房的门打开一条缝,隐约能从院中窥见街上的灯火,今日中午的时候街道两边就已经挂起了灯笼,此时亮堂堂的一片,好似坠星一般明亮。

    在无边的夜里有一块刺目的明光,她的心中霎时间安定了些下来,不再显得有那么多的寂寞与无奈。

    她的面上挂着笑,时而望蛋黄,时而看门缝中一片乌黑的天,又看柴火烧着时发出的火光,她将笋般的玉指放到火光前,便见有如街上灯笼里一般的光从她指缝中透出来,将她的指衬的白皙又红润。

    施玉儿想让沈临川的眼睛恢复,想让他也看看火光的跳跃,看昼夜的更替、星子的光、月的圆缺、水面的倒影与天的蓝。

    只要一想起来二人的离别是为了之后更好的相逢,施玉儿的心中便也释然了,尽管她一个人睡觉时总会冷的蜷缩起来,总会在夜半惊醒,却没有一个人紧抱着她,吻她的脸颊。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明明好似对沈临川还有些陌生,明明不想将自己这么快这么完整的交出去,但是实际上她已经在试着慢慢向那个人敞开心扉,试着让他走进来。

    施玉儿侧着首,看蛋黄吃饱后蜷到自己的足边,想起小猫儿刚来的那个晚上,沈临川的试探与小心。

    她的确是感觉到自己好像是被呵护着的,被放进了心中,在一个只有二人知晓的角落里默默温存。

    只是施玉儿却不知道自己在沈临川的角落究竟占了几分位置,她不想将自己那么完整的袒露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她对沈临川几乎一无所知,除了知道在二人分开前他的心中大抵是有自己的。

    她从来不问沈临川的事情,沈临川也不会主动的提,所以他们哪怕曾经亲近到缠绵在一处,亲近到肉与肉相融的距离,可是实际上那分陌生感却一直是施玉儿心中的一根刺,偶尔想起时便会刺的她发疼。

    疼痛的来源在于她不问,不知道,不了解,而沈临川不提及,不坦白,不交代。

    就像她以为沈临川是从来未见过光明,可是实际上他是见过的,或许施玉儿想的星子闪烁在他的心中只不过是从前看腻了看倦了的景色,没什么好在乎的,就算一直一直看不见,他也不会有所惋惜,他的心中已经保留了那一幅画卷。

    蛋黄打着呼噜,施玉儿怜爱地戳了戳它的额,将灶里的火熄了,便将门推开一条缝回房。

    房里很冷清,冷清到时她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想念沈临川了。

    院子的门被很大声音敲响,施玉儿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敲她家院子的门。

    她有些害怕的将铲雪的铁锹握在手里,冒着雪去开门,敲门声有些急,她将门打开一条缝,便看见是王州正醉醺醺地站在院门前,站都站不稳。

    此时隔壁的王家又是哭又是笑的声音传来,配上王州这幅模样,施玉儿将门缝又掩了掩,问道:“你有什么事么?”

    王州的目光带着一丝意味不明在施玉儿的身上扫过一遍又一遍,他咽着唾沫,一张脸红的异于往常,痴笑道:“沈家娘子,你家夫君回来了吗?”

    “马上就回了,”一听他问,施玉儿便连忙将门合上拴紧,只声音从门后传来,“你酒喝多了快回去,仔细我夫君回来扒了你的皮!”

    “扒皮?”王州呵呵笑了两声,旁人都说沈家的瞎眼夫子是得罪了知府被关进大牢处死了,如今这沈家不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寡妇了么?

    他有什么好怕的?

    王州借着酒劲在屋门上摸索着,像是要往里钻进去,言语暧昧,酒气扑鼻,“沈家小娘子,你就说给我听听,你家夫君怎么这么狠心将你一人丢在这儿啊,不如我进去陪陪你,给你暖暖身子,省的你一个人睡觉多冷啊。”

    他早就眼馋施玉儿许久了,从前惦记着她家到底还是有个男人,可如今不同,她男人死了,那她不就是个寡妇了么?

    一个新婚没多久还生的这么标志的小寡妇,王州光是想着便觉得心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烧,嘴里不住地囔道:“沈家娘子,我心里惦记你啊,我娘死了,我难受,你陪陪我,我搂着你心里能舒坦不少,你就做个好事吧,沈家娘子。”

    他嘴里不住地冒出些浪荡词来,施玉儿气的眼眶发红将铁锹往地上狠狠一插,骂道:“你娘死了不是你亲手推出去的么,你难受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再不走我就报官去抓你这个色胚□□!”

    “抓我……呵呵……”王州此时酒意上头,往后退了几步便又猛地往门上撞来,嘴里骂骂咧咧道:“你凭什么抓我,我又没睡你,你他娘的一个死寡妇敢威胁你大爷我……”

    施玉儿死死抵着屋门,眼里蓄满了泪水,辱骂之词不断的钻进她的耳朵里,难听至极,但是她却不敢反驳,怕这个混账当真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的身体随着撞门的动作一下一下往前扑着,好几次都险些跌倒在地,木门快要承受不住男人发了疯的撞击,仿佛摇摇欲坠。

    这一场景很熟悉,施玉儿又想起被林子耀下药的那晚,她也是这般的无助,只能眼睁睁看着门被撞开。

    这场闹剧一直到王嫂子听见动静出来才结束,施玉儿丢了魂一般将屋里的桌子椅子全都放到院子门口堵住,一直确定门被砸不开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屋里。

    她钻进冰凉凉的被窝里,泪不住地往下掉,怎么沈临川才走没多久就有人要这么欺负她……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冰冷的空气一直往她肺里钻,她的目光一直一动不动落在屋门的方向,蜡燃了一整夜,一直到次日鸡鸣响起时,施玉儿才堪堪闭上双眼睡去。

    这一觉她睡得很浅,稍有点动静她便被惊醒,如此反复几遭,再醒时,已经是午时过后。

    她推开门看去,昨夜里堆在门后的桌椅还好端端摆在那儿,并没有人进来,施玉儿沉默去洗漱,并不打算将桌椅挪开,而是就坐在院子里,望着门的方向不知想着什么。

    雪落在她的眉间,化成无限的落寞与忧惧。

    大年初一。

    沈相归京这日,沈母特意从太原来陪他,同行的还有他的胞弟沈望渊,皇上特意免了沈相初五之前的各项事务,想让他们一家人在一起能过个难得清净的好年。

    沈母今年四十,看起来只有三十上下,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她从昨夜起就一直候在门前等着长子归来,陪同着她的沈望渊亦是一宿未眠。

    好不容易等到寅时过后,一辆马车绝尘而来,沈望渊拉着沈母的手,满是激动,指着那辆马车嚷道:“母亲母亲,大哥回来了!”

    少年人的心中对长兄充满着敬仰,马车尚未停稳便急匆匆地冲了上去,将下车人扶住,说话时不由得哽咽,眼泪夺眶而出,“哥,你终于回来了……”

    沈临川受了重伤,此时不过是强撑着不叫旁人发觉端倪,微颔首后便被扶着往府内去,府门方阖上之时他便闷哼了一声,倒了下去。

    沈望渊忙将他背到背上往他住的落林院冲去,他们早早便接到消息,故而也有所准备。

    一直到神医说无恙之后,沈母才擦了擦眼泪,在沈望渊的陪同下回去休息。

    屋内轻烟缭绕,仿佛生了眼一般尽数往床上的人身上涌去,沈临川眸子紧阖着,显得苍白不已,他的身上扎满银针,双眼上方神医正用一点燃的褐色枯木熏着,淡黄色的烟下垂后又化作白色散开。

    沈望渊蹲在一旁心中满是忧虑,他不敢问大哥究竟如何,只能默默看着神医动作。

    其实沈临川身上的伤并不轻,他们只是为了宽慰沈母罢了。

    重伤后又经过了这么些日子的舟车劳顿,伤口没有得到很好的清理与治疗,如今早已恶化,再加上眼疾,神医的眉头一直未曾松下过,一直到褐色枯木燃尽,他才执起一旁的银刀在沈临川的右臂上方划开一道口子,顿时便有汩汩的黑血涌出。

    沈临川眼睫微微颤动,仿佛有要醒的迹象,沈望渊连忙又拨了拨炉内的香,一直到他再次熟睡后才咬着牙站到一旁。

    那黑血仿佛流不尽一般,一直接满小半盅才渐渐变成暗红色,此时神医对沈望渊示意他过来。

    沈望渊连忙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下,将臂上划开,鲜红的血涌出,神医将兄弟二人的伤口缠在一起,然后拈起烧红的银针,沉声道:“你可做好了准备?”

    沈望渊看着长兄痛苦苍白的模样心中亦是难过,没有半分犹豫答道:“我生来便是要在长兄性命攸关之时来将他拉回来的,已经准备好了十八年。”

    随着鲜血的流失,香炉之内原本为不可察的香味在沈望渊的鼻间渐渐变得浓重起来,他死死地咬着牙关,将一碗褐红色的药水一饮而尽,顿时间青筋暴涨在皮下蠕动,神医将用他的血浸过的药丸置于沈临川的鼻下,然后银针朝着沈临川的晴明穴上扎去。

    一直到次日卯时过后,神医才满脸疲惫地出来,看着神情紧张的赵沪和郭公公,他说道:“沈相体内的毒我已经逼出大半,剩下的毒我每五日来一清一次,其余时间照我写的方子照料着便可,两个月便可恢复如初。”

    闻言,二人的神色俱是一松,郭公公进宫复命,赵沪则瘫软坐在地上,喃喃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神医叹了口气,净过手后回到屋内,沈望渊浑身的皮肤萎缩浸泡在药桶之中,见他来,微微抬起眼眸,哑声问道:“我兄长可还好?”

    “他已经无碍,”神医拿出一支黑色的香插到药桶旁,见他可怖的模样,却是司空见惯般淡声道:“你们兄弟俩不知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一个比一个凄惨,当哥哥的是万人之上的丞相,却屡次险些命丧黄泉,枕刀待旦,做弟弟的虽是个闲散公子,但却生来便是为了给哥哥救命之用,我不知该是说你惨一些好,还是你哥哥惨一些更好。”

    “不,”沈望渊的皮肤正在逐渐恢复,他的眸中也浮现一丝神采,望着正在昏迷的长兄,笑道:“我的兄长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天下黎民百姓不能少了他,他是为皇上为百姓而受伤,我却是为他而活,你懂么,就好像我也做了很多事情,为百姓,为苍生。”

    “他一定是为天下而死,而我,一定是为他而死,”他笑了笑,从药桶中走出,将衣裳穿上,回答这个知晓实情之人都问过的问题,“我并不嫉妒他,也不埋怨他,相反,我感激他,让我也活的更有意义一些。”

    神医摇摇头,大笑道:“不愧是太原沈家。”

    沈望渊最后看了眼沈临川才走出去,道:“我先去陪母亲了,还劳烦神医您照看我的兄长。”

    相府内很静,虽伺候之人众多,但都不靠近沈临川住的院子,神医静坐片刻后起身,先是用药水浸手,再将沈临川身上的银针一根一根的拔出。

    每拔出一根银针,便会有黑血涌出,沈临川已经满头大汗,汗水和血水交织在一起,浸透了身下的被褥,他的眉间紧蹙,好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神医端详片刻,从胸前拿出一木盒来,将里面黑色的蛊虫放到黑血之上,那蛊虫瞬间便活了过来,从臂上的伤口处钻到血肉之中游走。

    屋内的香越熏越浓,弥漫在人的视线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男人偶尔的闷哼声响起,以及轻微的,好似在啃食的声音。

    摇铃声清脆,神医手执金铃,牵引着蛊虫顺着血气游走的方向将毒吸入腹中,待到铃声停时,沈临川缓缓睁开了眸子,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紧接着他扶着床头吐出一黑色血块,又吐出几口污血后便晕了过去。

    神医拿出一把艾草用火点燃丢在黑血之上,霎时间屋内白雾散尽,火光滔天。

    火是蓝色的,烧了一瞬便熄了下去,地上干干净净,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痛,先是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痛楚袭来,沈临川不能动弹只能忍受着等待痛楚消失,他除了痛之外再察觉不到任何的感觉,这剩下这一种感觉将他的神经都好像麻痹,他的鼻尖有一股馥郁的香味,催地他脑中昏胀,沉重不已,可他的意识却是清醒的。

    他的世界里大雾四起,沈临川仿佛游走在世界边缘,在痛意消失过后,他被从一望无际的黑中拔出,见到前方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任何事物,不知过了多久,他逐渐看见前方一片刺眼的肮脏的红,无数将士的尸体在哀嚎,在血水之中挣扎着起身,不远处蒙古大军逼境,气势汹汹。

    他意识不到自己是沉睡的,一切只是他的臆想。下意识地,他提起手中长剑,将剑横在身前,无数将士从血水中起身,陪着他厮杀,蒙古首领的脸一再变化,变化成他曾经斩于剑下的无数条亡魂。

    沈临川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可等到他将蒙古首领的头颅斩下之时,他却忽然间到了与众臣议事的殿中,小皇帝坐在他的身边,眼中满是濡慕,秦家郭家赵家,张家王家白家,在场的大臣不断变化,无论忠奸。

    小皇帝无能,被奸臣操纵,作为傀儡,他仿佛被抽离了一般,在片刻中见证了这个几乎是自己一手扶持起的新朝逐渐衰败,异臣谋位,南家江山破败,民不聊生,突厥来犯,新王一意求和,剥削臣民,讨好反贼,南蛮北夷,危机四伏。

    他看见老臣跪在新王的面前痛哭,却被施以火烙之刑,小皇帝被推上断头台,被推上断头台之前抱着他的牌位选择自尽。

    床上人呼吸急促起伏着,沈母替他擦着额上的汗,见状忙唤道:“渊儿,快来看看你哥哥这是怎么了。”

    沈临川想要逃脱这个梦境,他却像是被困在了此处,察觉到了他的抵抗之情一般,梦境开始逐渐的虚幻,那些令他抵抗的事物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看见一位女子娉娉婷婷站在他的身侧,抬起一汪春水眸来望他。

    他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知晓她应当是极美的,又带着一分熟悉感。

    “夫君……”

    沈临川心中一颤,去触女子的面颊,唤道:“玉儿?”

    女子乖巧地伏在他的胸前,软软糯糯地说着想他,她的乌发穿梭在沈临川的指间,沈临川听她说着话,方才经历的一切仿佛才是梦,好似此时的才是真的。

    他一时间分不清真假,他将怀中人拥着,努力地想要看清她的面容,但是却仍旧如水中望月一般,见不得真切,他欲将水剥开,却只窥见一片诡异与虚无,水底怪石林立,如恶鬼的爪牙。

    而怀中女子仍是乖巧,引诱着他梦的更深。

    “玉儿?”沈母趴在床侧细细地听着,替长子擦了擦颈间的细汗,问沈望渊道:“你哥哥喊的是谁?”

    “母亲无需担忧,神医说过兄长醒前会有一段神志不清的时间,”沈望渊想了想,答道:“应当是做梦了。”

    梦中之景如何能做得真,且玉儿一听便是女子之名,他兄长清心寡欲,身旁从未有什么女人,定然是做梦罢了。

    沈望渊宽慰沈母道:“长兄身边没有女子,你我都清楚,大抵也只有在梦中才会如此。”

    话落,下一刻,他的手被猛地捉住,沈临川睁开眼来,眸中划过一丝寒光,“玉儿!”

    作者有话说:

    双更来啦~

    本来打算三点放出来的,结果你们要开学了,那就十二点啦~

    明天早上九点哦~

    ◉ 第四十八章

    “兄、兄长……”沈望渊咽了咽口水, 有些忐忑问道:“玉儿是谁啊?”

    难道方才兄长并不是做梦而是真的有这么一个女子么,他有些讪讪地笑了笑,希望自己方才的话没被听见。

    沈临川的眸中有了神采, 他能看见模糊的影子,能看见明与暗。

    此时闻言, 他愣了愣, 将手松开,哑声道:“望渊?”

    “哥, ”沈望渊揩了把泪,答道:“是我。”

    沈母亦是抹泪, 掖了掖沈临川的被子, 柔声道:“你先歇息,我们不吵你, 若是饿了渴了就唤伺候的人来。”

    她对沈望渊使了一个眼色, 二人出门去。

    屋内又静了下来, 沈临川缓缓阖上眸子后又睁开,他望着眼前模糊的颜色,然后掀开被子想要下地,只是他的足被绑在床柱之上动弹不得,他叹了口气, 又复而躺回。

    他不知晓自己昏睡了多久,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方才那个梦让他如今都仍然心有余悸, 不知朝中可还好, 北方驻守的将士们都可还好, 小皇帝又如何了……一直到那股异香又涌来, 他才收了思绪沉沉睡去。

    沈母将沈望渊拉到小厨房, 将药膳盛出,面上有些喜意,不由得喃喃道:“我就说那玉儿定然是个女子名,也不知那女子是谁家的小姐,是怎么和你哥哥认识的,二人发展的如何了,什么时候去上门提亲好……”

    沈望渊摸了摸鼻,与沈母有五分相像的面上露出一丝无奈,道:“哥不是什么都没说么,娘你急什么,指不定……”

    “诶诶诶,不许说!”沈母忙打了他一下,竖眉道:“不许在年节说这种晦气的话,我说有那便指定是有了,你不要瞎猜,你去陪你哥的时候记得问一问,打探一下,不要太明显,懂么?”

    “懂懂懂,”沈望渊将食盒提起,便往沈临川的院子里跑,嘟囔道:“我哪有那么聪明,我还没出声儿哥他就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神医留下了五支安神香,这种安神香是特制的,寻常人闻了没有任何作用,只对那些重伤者或者性命攸关之人有作用。

    沈望渊进屋之时,那一根香方燃尽,一旁还有三四根燃尽的香头,而沈临川也恰好醒了,此时正闭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我足上的绳解掉。”

    沈望渊指了指他的伤,拧眉道:“哥,皇上说你初五之前都不用去宫中,你就好好歇歇不行么?你现在自己都是这幅样子,还怎么去管别人?”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大抵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耍脾气一般将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放,说道:“你答应我在初五之前都不许进宫,我就放了你。”

    沈临川叹了口气,轻声道:“好。”

    他如今这幅模样入宫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算他要再入宫也得是他表面再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之后。

    “这样才对,”沈望渊将他足腕上的绳解开,然后端汤喂他,见他一口口喝下后心中才舒坦许多,嘀咕道:“你哪怕再担忧朝中之事,也不能这样耗着自己的身子,再说父亲和上官伯伯他们几位老臣前两日才自京中返回太原,就算你想歇一歇,也有人能暂时替你担一担担子。”

    知晓他是为自己考虑,沈临川并未反驳,待到足上锦绳解开之后,他动了动有些酸痛的双腿,问道:“我的伤如何,多久能好?”

    “神医说了两个月,”沈望渊坐在他的床侧,低声道:“大哥你放心好了,总之我是一定不会让你有什么意外的。”

    话落,沈临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辛苦你了。”

    他知晓,每次自己性命攸关之时所受的苦难胞弟都会受过一遍,以此来挽回他的性命。

    “自家兄弟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

    沈望渊无所谓地笑了笑,想起来沈母的嘱托,问道:“大哥,你昏迷时似乎一直在念叨一个叫什么玉儿的名字,玉儿是谁?”

    玉儿……

    沈临川笑了笑,答道:“我的妻子。”

    “那、那岂不是嫂子!”沈望渊的面上迸发出喜意来,将碗搁下,便扒着他的手臂好奇地想要追问更多,“什么时候成亲的,家里人怎么都不知道,嫂子来了么,生的什么样,哪家的女儿?”

    “未成亲,没来,生的应当很美,济州一位很普通的女子罢了,”沈临川将他的问题一个个回答,末了说道:“没有什么家世,但是很善良,待我很好。”

    “嗐,家世重要么?”沈望渊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道:“你在济州时是个瞎子,还能找到一个愿意陪你吃苦,还待你很好的妻子,那就说明她是真的爱你的,这一点就够了,家世不重要,再高的门楣能比得过咱们家么,你连公主都不愿意娶,却愿意承认她是妻子,你也喜欢她就够了。”

    沈临川自然是喜欢施玉儿的,但是他却不知道施玉儿是不是真的爱他,此时闻言,他微抬了抬眸,望着自己身侧那几乎手舞足蹈的人影,颇有些无奈说道:“我答应了三个月后要去找她,不然她就改嫁,所以你这段时间得在京中帮我处理政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沈望渊有些纳闷,问道:“我自然是愿意帮你处理一些小事的,大事也轮不到我来帮你,但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还敢威胁大哥你,莫非……她不知道你是谁?”

    “我试过告诉她,只是她却不信,”沈临川反问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怎么还问我?”

    “没……只是觉得有些稀罕罢了,哪有女子敢在自己夫君面前提改嫁的事情,”沈望渊讨好般笑了笑,继续说道:“想必那一定是个奇女子了,不然怎么能让大哥你做梦都念念不忘,弟弟我觉得好奇而已。”

    奇女子,沈临川笑了笑,施玉儿不是奇女子,她算是什么女子他也不知道,总不能以一两句话就概括一个人,更何况是一个如此鲜活的女子,他就算是写千遍文章也写不出来。

    “大概等我疾愈之后我就接她回京,”他摩挲着腕间的菩提,轻声道:“你们都见见她,我要与她成亲,知道了么?”

    “知道知道,”沈望渊笑了笑,说道:“那大哥你还是快些把伤养好吧。”

    京中比济州要再冷许多,尽管屋里烧着地龙,但沈临川却仍旧辗转难眠,每夜都要处理政事来打发时间,一直等到沈母派人来催过三四次才令人熄灯。

    他的眼睛还没好全,只渐渐地能看的更加清楚一些,许多折子都是沈望渊念给他听,再按照他的旨意来批红。

    沈临川希望能快些将堆积的政事处理完毕,等到眼疾痊愈之后便可去济州接施玉儿,只是他的期待如此,可实际上每日里要处理的事情却是令他不得任何空闲,一直到两个月过后,在京中的事情处理一个囫囵,他的眼疾也终于痊愈。

    眼疾的痊愈来的并不突然,他每日都会看的更加清楚一些,只是这般完整清楚的感觉却是感觉很久未有。

    沈望渊带着新制的玉笛来找他,见他眼中的神采,激动到就连笛子摔在了地上都毫不在乎,冲到他的面前,颤声问道:“哥,你的眼睛好了?”

    “好了,”沈临川触着案上的宣纸,又虚虚地抚了一下自己的眼睫,答道:“完全好了。”

    “好了就行,你一直都看不清楚,我还以为毒逼不出来,可如今你好了,我也就放心了,”沈望渊左右看了一遭,却发现这个院子实在是冷清得很,没有人与他分享喜悦,于是又往院子外跑去,喊道:“我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

    如今已经二月,开春。

    沈临川对于疾愈这件事仿佛并没有过多的激动一般,他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回到屋内,寻出他离开时施玉儿为他准备的包裹,他将包裹打开,里面装着两套换洗的衣裳,和两双鞋。

    鞋底纳的很厚,但走线却是有些歪,能看出制作人的手艺大抵并不那么精湛,沈临川抚着鞋面,眸中溢出一丝柔色,这是施玉儿为他纳的鞋。

    睹物思人便是这般,他每每方得闲一会儿,便会触着关于她的一切物品,幻想着她可能的模样,只是他从来念不得一个真切,故而也让期待与思念更加满溢。

    还未等他多留念半刻,宫中传来消息,让他即刻入宫。

    沈临川将包裹收好,换上官服后便策马往宫中去,他的发一丝不苟地束成一个冠,薄唇微抿,极俊秀的眉眼上都渡着一层冷意,周身气度显得冷峻且不可接近。

    丞相府的官邸占了足足一条街的位置,他策马只需半个时辰便能从朱雀门入宫中进宣政殿。

    郭公公早便在宣政殿门口等他,见他来,忙令人将门打开,然后唤道:“沈相,皇上在殿内等您。”

    偌大的殿内没有一个伺候的人,他进入时皂靴在地面发出的声音竟然都显得清晰,沈临川眉间微微蹙起,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将袍一掀,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走近。

    走近内殿,他看见小皇帝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而他前方的桌上放着一个锦盒,小皇帝的唇色青紫脸色苍白,好似受了惊吓,此时更像是强装镇静坐在那儿。

    沈临川的目光在锦盒上落了一瞬,然后启声道:“陛下。”

    “沈相、沈相,你终于来了,”小皇帝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往沈临川的方向跑来,发髻冠已经斜歪,险些被袍子绊倒,他抓着沈临川的手,结结巴巴说道:“锦盒里、锦盒里……是秦、秦勉的头颅!”

    此时本应该在流放路上的秦勉为何会出现在此,沈临川蹙眉看去,锦盒的底部有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此时锦盒的盒子放在一旁,他在此处可以窥见盒内的一些光景。

    他闭了闭眸子,拍了拍小皇帝的肩,赞道:“不错,这次很有胆量。”

    小皇帝红了脸,不由自主将背脊挺直,说道:“您都教过我,我定然不会再如从前一般胆小。”

    沈临川点了点头,上前将锦盒盖子盖好,坐到一侧,问道:“皇上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送来锦盒之人是秦钟,他虽言是为了让子赎罪,但是朕却以为其人心思阴狠,不能轻信,与其说是赎罪,更不如说是他为了避免我们从秦勉的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小皇帝每说一句便窥一眼沈临川的神色,见他没有阻止,才继续说道:“既然如今他这般大义灭亲,明面上朕自然不能在大肆追究,但此事若是不解决,终究是一个隐患。”

    沈临川点头,示意他继续。

    小皇帝胆子也大了些,继续说道:“朕以为,不如先将秦勉一事搁置,并让郭家监督,秦家将秦勉贪下的军粮数补足,届时朕亲自盘查,若是其中有任何纰漏,则秦郭二家都有责任,反而能促使此事做的更好。”

    “说的不错,”看着小皇帝面上的期待之色,沈临川不由得赞道:“想的很周全,看来臣不在京中的日子里,陛下并没有辜负臣的期许。”

    “沈相您的教诲我都记得,”小皇帝的目光又落向锦盒,问道:“那秦勉的头颅该如何?”

    “送往边关,悬首示众,以慰军心。”

    沈临川淡声道:“陛下您要记住,南家的江山是将士们用命守住的,若军心不定,则朝堂不稳。”

    “我都记得,”小皇帝看见他面色如常,问道:“沈相您的身体可还好,您这段日子一直在府内与大臣议事,我就算想去见您都没有办法出宫。”

    沈临川的确是没有入宫,但是他却是在府中处理好了小皇帝所面临的难题,再由人送到宫中,而今日接旨入宫,可以算是他的有意为之,为的就是震慑秦郭二党,警告他们不要再有异动。

    经此事之后,他们定然会安分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沈临川则要用来处理家事。

    “臣很好,陛下莫要担忧。”

    见他要走,小皇帝又拦在他的面前,似乎有些纠结般说道:“沈相,听闻您受伤,皇姐她很担心您,不如您见一见她?”

    沈临川径直从他身边掠过,答道:“臣还有要事需要处理,陛下还请莫要多言。”

    小皇帝很乖巧地闭了嘴,只是望着殿门的方向,有些讪讪。

    沈临川方自殿内走出,便见一着暗锦宫装眉目端庄的女子站在柱旁,满头珠翠华贵逼人。

    他目不斜视走开,南抒启唇轻唤了他一声,“沈相,你近来可好?”

    “臣一切都好。”沈临川身上的绛紫色官服渡上一层阳光,他的衣襟严实合拢,如鹤般立在白玉台阶之上,愈发显得眉目疏朗,英气逼人,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迫于周身气势只能远观。

    仅仅一句话,端庄的长公主便红了脸,她止不住往前走近了一步,低声道:“沈相你……”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沈临川便启步离开,只有声音远远传来,“臣尚有要事,没有功夫陪公主闲聊,臣先告退。”

    话落他便头也不回离开。

    见他翻身上马离开,南抒才悻悻收回目光,喃喃道:“为何偏生对本宫如此冷漠。”

    此时南沧也从殿内出来,他望了一眼自己的皇姐,听见这句话,忍不住说道:“皇姐莫要难过,沈相对任何女子都是向来如此,你何必为此神伤。”

    “皇上,”南抒望着沈临川离开的方向,缓缓转头,问道:“真的不能为本宫和沈相指婚么?”

    “朕可不敢,”南沧此时亦是蹙起眉来,冷声道:“沈相既然无意,皇姐你又何必强人所难,这京中大好男儿如此之多,你是朕的皇姐,只要你想,朕都可以送入公主府供你消遣。”

    “本宫不要什么消遣,”南抒的眼中满是执着,她狠声道:“只要沈相一日不娶妻,本宫便一日不嫁。”

    “本宫就不信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两年三年不够,那本宫就继续等!”

    南沧不欲与她多言,径直往养心殿而去,轻叹一口气之后对郭公公吩咐道:“你陪朕去养心殿看折子。”

    他始终想不明白皇姐为何如此执着,沈相分明没有娶妻的心思,再如此下去只会招人厌烦罢了,又何必呢。

    三月初。

    尽管沈临川的眼睛已经恢复,但在沈母和神医的要求下,他又在京中逗留了将近半个月调理身子,期间他每日子时睡,次日寅时便起,硬生生将接下来一个月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为的便是能够在约定的日子赶回济州去找施玉儿。

    沈母也看出来那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便让人收拾了一间紧挨着自己院的院子,还提前开始物色伺候的丫环,为的便是让沈临川安心。

    她的长子已经二十有三,在寻常人家里,这个年纪的男子膝下也该是有个一子半女了,她作为母亲,知晓长子事务繁忙,也不愿再在此事上为他添不快,故而也未曾催促,但心中到底还是着急的。

    若是可以,她倒是想长子尽快与那姑娘完婚,好过于孤家寡人一个,她也心疼。

    为了不引人注目,沈临川回济州时只带上了施玉儿为他准备的包裹,便走水路往济州赶去。

    他一路风尘仆仆,为的只是能够早一些再早一些见到施玉儿,见到夜夜入梦来的人罢了。

    作者有话说:

    老妈还是蛮明事理的,以后婆媳关系不会差啦

    弟弟好怕他哥哦,小叔子看来也是个乖孩子啦

    明天上午九点,期盼我上学的宝快点回来呜呜~

    ◉ 第四十九章

    “已经三月了, ”王州看着门前扫灰尘的美人,一双眼未停过打量,嘴中嗤道:“沈家娘子, 不会是你家夫君不要你了吧,我说他死了你不信, 那便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他的嘴中啧了两声, 继续说道:“新婚夫妇,一别便是三月, 想必你定然是难耐得很吧,不如今晚我去你屋里好好安抚安抚你?”

    如今这青天白日的, 施玉儿可不怕他, 她将簸箕里的灰往他身上一扬,便骂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你要是这张嘴再污言秽语, 我定然饶不了你!”

    “饶不了我?”王州在面前扇了扇, 作势便要来搂她,“哟,我倒是要看看,你要怎么饶不了我!”

    施玉儿赶快跑进院子里将门合上,又牢牢拴紧, 心底暗骂了他两句便去洗手。

    经过这两个月的担惊受怕, 她倒是看出来了,这个王州就是一个嘴上混混, 实际上一丁点儿本事都没有, 就算是说句荤话都要挑没人的时候, 那晚是酒喝多了才敢如此。

    但尽管这般, 施玉儿的心中还是烦躁不已, 想将他的嘴给缝上才好,省的一天到晚恶心人。

    蛋黄已经长大了一些,能够跳上屋檐,还将院子里的老鼠捉的干干净净,见着蛋黄正乖巧地趴在院里晒太阳,施玉儿忍不住嘟囔道:“蛋黄都比沈临川靠谱。”

    她虽面上对那些言语没什么反应,但心中可是难受得紧,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眼见着马上就要三个月,她日日盼着,却连沈临川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条巷子里的人都明里暗里骂她是寡妇,施玉儿将手中扫帚狠狠一砸,面上气的有些红了起来,她瘪着嘴,决心等到沈临川回来要和他好好地诉一番苦才好。

    说来也怪,那人在家时她倒是还小心着提防着不敢吐露自己的心思,可是真的等到离了沈临川,她却是觉得处处不舒坦,且先不说平日里打水砍柴的重活,就说那些婆子的嘴都快将她唠死。

    “我才不是寡妇!”她有些愤愤地提起斧头想要砍柴,最后将那根柴表面都快劈烂了都没能劈开,且将自己累到一身大汗,不禁心中更是懊恼烦闷。

    蛋黄轻轻‘喵’了一声便跳上屋檐蹿走了,院子里又只剩下施玉儿一人。

    她走到水缸前,见到缸里的水也没了,却还有一大盆脏衣未洗,如今身上的衣裳也要换,烦得她将沈临川的软枕拿出来狠打了两下,再丢到竹竿上晒着。

    今日天晴,施玉儿将院门关紧,将自己烦躁的心情收拾了一番,便开始将被褥拿出来晾晒,原先冬日里在盖的两床被子被她收进去了一床,只留了一床自己睡。

    反正沈临川回来也定然是赖着要和她挤一个被窝,施玉儿动作顿了顿,思及此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继续晾被褥。

    她每次挑满一缸水便累的腰都直不起来,所以平日井里打起来的水她只用来做饭洗漱之用,洗衣都是端到河边去洗。

    眼见着院子里外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施玉儿将脏衣端起,便往河边走去。

    斜桥巷里的人大多都出门去了,商户多,故而在家的时间也少。

    沈临川走在街上惹得路边人频频驻足,他本想是买些施玉儿喜欢的糕点回去讨她欢心,但由于思念太过急切了的原因,他根本舍不得停留,凭着记忆往二人居住的小巷走去。

    他从未见过斜桥巷周围的景致,却因为施玉儿的缘故,他也记得一些,例如出巷之后便有一卖糖葫芦的老翁,以及炸油糕的小摊。

    沈临川在糖葫芦老翁面前停下,取出两个铜板,道:“一串糖葫芦,多谢。”

    老翁年纪大概七十上下,他笑着取下一串山楂饱满的糖葫芦,笑道:“怎么许久未见你家娘子来了?”

    沈临川轻笑了笑,未曾想这老翁还记得他们,答道:“不记得了,许久没来了么?”

    “上次你们来还是年节时候呢!”老翁看他一眼,仔细想了想,未察觉有什么不对之处,继续说道:“你们夫妻俩都生的好皮囊,我就算是想忘也忘不了,而且你们夫妻感情极好,出门都还紧挨着,你说,我能不记得么?”

    彼时沈临川眼盲,出门全靠施玉儿搀扶,闻言,他微颔首,答谢后便离去,他猜想,施玉儿不买,不是因为不爱吃,大抵只是想节约一些银子罢了。

    他来时急切,可等到走近巷口时步子却慢了下来,他看见巷口前的小河水面泛着细碎的光,河岸的垂柳依依,细叶随风而舞。

    午时的暖阳照在他的身上,他觉得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紧张与一丝胆怯,他很期待能看见施玉儿的容貌,却不知自己看见她时,她的面上出现的神情究竟会是惊喜还是惊讶。

    一别三月,沈临川回想起临别时那晚二人的柔情蜜意,嘴角不自觉地含上了笑,但同时,他亦担忧施玉儿的责怪。

    三个月以来,他日日忙于处理政事,甚至不能得闲写一封信回来问一问她是否安好。

    不知娇妻是否责怪,沈临川的心中忐忑不已,他手中的冰糖葫芦上的糖衣闪着红色的光,他想要在施玉儿咬下后好好尝一尝她的唇上是不是也是这般甜腻的滋味。

    怀揣着这么一丝念头,他缓缓往斜桥巷里走着,在巷口时顿足,止住步子。

    从他现在的方向,能看见巷子里的几户人家,能看见最后一户人家干干净净的门前,与还落在门旁的簸箕,而那最后一户人家,便是他与施玉儿的家。

    春风轻柔,沈临川微垂了垂眸子,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抬眼复而启步。

    可是他方一抬眼,便见着有一妇人装扮的女子抱着木盆往巷口走来,那女子生的十分娇媚,眸若春水,唇似含丹,哪怕打扮寻常也掩不下姝色。

    沈临川的心忽然间开始砰砰跳动起来,从一开始的轻微的,随着女子的接近开始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他在想,不,他确定,那就是他的玉儿。

    许是木盆有些重的缘故,女子抱着木盆似乎有些吃力,时不时抬袖揩一下额上的细汗,玉容两腮间都是粉红。

    沈临川的喉头稍稍滚动,想说的话徘徊了许久才终于冒出。

    “玉儿……”

    听见熟悉的声音,施玉儿一瞬间只以为自己是太累了的缘故,可那声‘玉儿’又响起时,她鼻尖一酸,抬眼望去,见着在巷子口正含笑望着她的男人。

    几乎瞬间,这些日子积攒的委屈铺天盖地涌来,施玉儿手中的木盆摔落在地,她眸子一眨,泪便晶莹的落了下来,她往沈临川的方向跑去,伏在熟悉的胸膛前,哽咽道:“沈临川,你终于回来了。”

    恍如隔世般,沈临川揽住她的肩,感受着怀中人身子细细的颤,心中有些酸胀,他抚了抚施玉儿的黑发,柔声道:“是我不对,让你久等了。”

    怀中女子身形娇小,伏在他的怀中就如一只撒娇的猫儿一般惹人怜惜,一双眸里满是水雾,却更甚春波动人,由于激动了的缘故,肌上泛着淡淡的粉。

    施玉儿已经哭的鼻头眼眶通红,看起来可怜至极,她的眸里有一分的怯与疏离,欣喜之色填了半分,更多的却是委屈。

    沈临川原本滚烫的心有些凉了下来。

    “你的眼睛好了么?”在确认答案般,施玉儿泛满水光的眸里作假似的努力填满期待。

    “未,”沈临川骗了她,“好了一半,能模糊看清些人影,但大抵之后会慢慢好全。”

    话落的瞬间,施玉儿仿佛是松了口气般,面上不知是遗憾还是如何,竟然有些复杂起来。

    “咱们回去吧。”

    如从前般,沈临川被她扶着手臂,只是他的眸光却一直落在身侧人的身上,施玉儿只齐他肩高,故而他能仔细看清这个自己朝思暮想了三个月的女人究竟是一个何等的模样,对于他的回归又是一个如何的态度。

    虽说与他想的都不同,但是沈临川却觉得,至少那欣喜与挂念还是存在的便好。

    施玉儿的脸颊似乎气鼓鼓的嘟起,走进巷内时,她不由得将沈临川的手臂握紧了一些,指着隔壁院子控诉道:“还好你回来了,他们都说我是寡妇。”

    她是真的受了极大的委屈,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人的神色。

    沈临川轻叹了一口气,在院门关上的一瞬间便拥住她,将这个娇娇小小的人拥进怀里,“辛苦你了。”

    院子里的景象他可以一览无余,晾晒了一整排的被褥和衣裳,已经空了的水缸,厨房里所剩无几的柴火,被丢在一旁的斧头,砍的乱七八糟的木桩,这些都意味着,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施玉儿过的有多么辛苦。

    他轻嗅着怀中人身上的馨香,感受到她的抗拒正在逐渐的消失,眸中也漫上一丝笑意,“玉儿,你会不会怪我没将眼睛治好再回来。”

    “眼睛治没治好又不是你能左右的,”施玉儿抱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肩上,心中觉得很踏实,闻言嘟囔道:“你又不是大夫,我才不怨你。”

    “好玉儿,”沈临川将她松开些,然后一把横抱在怀里,将她放到自己的膝上,坐在凳子上开始仔细端详起她的面容来,“让我看看你。”

    施玉儿已经许久未与他这般亲密,就如寻常夫妇小别般,有些羞涩,脸颊红红,很是可爱,她有些局促,却不排斥沈临川的靠近,哪怕二人的鼻尖相碰,也只是微微往后仰了些。

    “我看不清,”沈临川将她又羞又怯的模样尽数收入眼中,他觉得看不够,目光又落在怀中人殷红的唇上,“让我再仔细看看。”

    作者有话说:

    沈临川:终于见到老婆啦!老婆真漂亮老婆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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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早上九点,双更这两天没了,过两天再来,这两天作者榨干啦!

    ◉ 第五十章

    只有沈临川自己知道, 他多么想念施玉儿。

    他急切地含住怀中人柔软的唇,刹那间便开启攻势,将她紧拥在怀中亲吻着。

    久别之后, 便更胜新婚。

    沈临川的唇一路移到她细嫩的颈上,却被施玉儿用猫儿一般的声音制止。

    “不行、不行……”施玉儿将他的手按住, 忙道:“天还亮着。”

    而且他们现在正在院子里, 她如何能想到沈临川竟然这般急切,尽管她也有些想要继续, 但理智还是让她出声制止。

    沈临川见她羞的都要哭出来了,便只捧着她的脸颊又浅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哑声问道:“想我么?”

    闻言, 施玉儿睇了他一眼,将他推开, 逃也似的走近厨房, 只有声音好似嗔般传来, “既然回来了还不快将柴火劈了,把水缸打满!”

    有些留念般,沈临川念念不舍地望着那抹纤细背影在厨房详装忙碌的模样,然后起身将她劈了许久的柴只一下便劈开。

    他干活很快,不要施玉儿吩咐便将柴火全都劈好后摞在了一处, 将水缸打满, 还将外头晒的被子全都收进了屋里,铺好了床。

    施玉儿在厨房内看的一阵脸红, 哪有人大白天铺床的, 太阳都还明晃晃挂着呢!

    与院子里一般, 屋内也是收拾的整整齐齐, 很干净, 沈临川看着那不大的床,顿时更加满意了一些,仔细将床褥整理好,便走到了厨房。

    他从身后将施玉儿拥住,搂着她的纤腰,头埋在她的颈间,写尽了爱恋,有些懒散般问道:“在做什么?”

    “做饭。”施玉儿被他搂着有些行动不便,浑身热的好像要烧着一般,忙将他的手打开,躲到一旁柜里翻找起来,躲避他的亲昵。

    她就连耳垂上都泛着红,沈临川默默望了许久,然后倒出一碗凉水一饮而尽。

    他这模样更是让施玉儿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她甚至都怀疑沈临川的眼睛好了,能将她的窘态看的一清二楚。

    沈临川无事可干,便拿了皂角打算将施玉儿盆里的脏衣洗净,听见水声,施玉儿从厨房探头看去,只见沈临川坐在矮凳上正双手捧着她的肚兜在手中揉搓着。

    她眼前一阵阵发晕,死咬住下唇,坐在凳子上捂面不语,她的眼角泛起了泪花,是羞的。

    尽管沈临川现在或许还看不清楚,但是就算是之前,她的衣裳也没让他洗过。

    她的心中一时间复杂难言,除了羞涩之外还有庆幸欢喜,她缓缓吐出一口热气来,平复了心绪继续做饭,努力让自己不要想太多,起码得先将饭做完。

    将衣裳清洗干净之后,沈临川望着自己手里小小的一块肚兜顿时陷入了沉思,他明明摸过,不该是这个大小,难道她还穿着小了的里衣么?

    如此左猜右想也得不出一个结果,沈临川决定等到晚上自己亲自看一看。

    可是现在还不过末时,等到天黑也是在酉时之后,还有整整三个时辰,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过。

    他的目光惹得厨房的施玉儿都快要同手同脚做饭,她只是强装淡定罢了,光是想到晚上的事情,她就止不住浮想联翩,想起之前二人共度的夜晚来。

    虽说那事儿的确是羞人,但是不可否认,施玉儿并不排斥与沈临川如此,甚至还有些喜欢,当然,这话她只敢在自己心里想一遭,一遭便够了,再多的话她就连看都不敢再看沈临川了。

    分明在做饭,可沈临川却看见她的耳垂越来越红,眉目含春的模样十分诱人。

    沈临川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将她抵在灶台上便要亲下去。

    施玉儿忙拦住他,却被亲的头晕眼花,只能软软求饶道:“先吃饭,我饿了,先吃饭。”

    沈临川喘着粗气松开她,最后好似发泄般又跑到院子里去劈柴,就连吃饭时眼睛也是一动不动盯着施玉儿,他实在是馋极了。

    他这副模样,施玉儿又何尝不是心猿意马,替他收拾衣物时听着院子里一下又一下有规律的劈柴声,身子止不住一阵阵发软。

    沈临川带回来的包裹里除了原先她收拾好的衣物,还有一个用绸缎细细包起来的锦盒,施玉儿见他还在卖力地劈柴,便悄悄将锦盒打开想要瞧一眼。

    锦盒很贵重,一看便知价值不菲,里头装着的是一根钗子,纯金的海棠流苏钗,上面缀着红宝石。

    哪怕父母未去世时施玉儿也见过许多金贵物,但不可否认的是,见到这根钗子的第一眼,她还是被惊艳住了,她想,沈临川应当是送给她的。

    没有女人会不喜欢礼物,施玉儿又看了两眼之后便将钗子又仔细地放回原位,心中滋生出一丝甜意来,在路过沈临川时忍不住轻嗔了他一眼,惹得他又劈了许久的柴。

    由于两院之间只隔着一堵墙的缘故,这边的劈柴声也传到了隔壁,王州原本在午睡,听见声音后‘呲’的一声便爬了起来,一边往外面冲一边嘟囔道:“好你个小寡妇,竟然还在家里藏男人,爷今儿个就要看看是谁,非得让你跪下来求我才行。”

    秉着捉奸的意思,他一路冲向隔壁,将院门拍的砰砰作响,等到施玉儿开门,不由分说便冲了进去,骂道:“我就说你藏男人了,男人呢,在哪儿!”

    施玉儿被推倒在地,腰上撞了一下疼的不轻,顿时眼中便泛泪起来。

    王州一转头,野男人没见着,却见着了手持大斧面色不善盯着他的沈临川。

    沈临川的衣裳已经被汗浸湿,他一松手,右手的斧头便刺进了木桩之中,他看着王州,寒声问道:“什么野男人?”

    “沈、沈夫子你回来了,”王州未料到会是如此,他有些害怕的后退两步,心中直呼自己鲁莽,这沈夫子不是死了么,怎么还回来了,他的目光左右游移,解释道:“没什么,我就是担忧沈家娘子受欺负了,所以帮你来看一看。”

    见着眼前人眸中的寒光,王州害怕的双腿都开始打颤,难道他的眼睛好了?

    来不及多思考,又赔罪两句之后便忙不迭地溜走了。

    施玉儿扶着腰起身,将院门拴紧,见沈临川还是那副面色不善的模样,便说道:“好了,别气了,他们都以为我是寡妇,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沈临川知道她心中有怨言,想去抱她,却碍于自己一身汗,只能站在离她半丈远的地方,眉间涌上愧疚,低声道:“是我的错,该尽快早些回来了。”

    “你放心,再不会有人这般编排你了。”

    “无所谓了,”施玉儿揉着腰去收衣裳,“反正你都回来了,我也不是寡妇,我才不怕他们。”

    沈临川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满是疼惜,最终只能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到了晚上,洗漱之后,沈临川便迫不及待爬上床,等着施玉儿过来。

    可是等了许久,施玉儿却仍然坐在梳妆台前涂抹润肤膏,瓷瓶的盖子合了又取,他等的心急,于是走下床去,凑到她的身边,将她的肩揽住,亲她的脸颊,温声道:“好香,擦好了么?”

    “没,”施玉儿在镜中可以看见沈临川看自己时面上的专注,她的胸前缓缓起伏着,紧张到不行,“再等等。”

    知晓她是害羞,沈临川尽量安抚着她,他只是轻嗅着怀中人身上的香味,哑声道:“好。”

    “撞的腰还疼么,”他的掌搓热后轻轻替她在后腰揉了起来,睫微微垂下,神色认真,“我替你揉揉就不疼了。”

    他总是能够在合适的时间做出乖巧的模样来惹人心软,施玉儿经不住他这般卖乖,又坐了约莫半刻钟后才站起身来,故作镇定往床边走去。

    只是还未走出两步,沈临川便直接抱着她一起倒在了被中。

    炙热的气息铺面而来,施玉儿轻轻嘤咛了一声,心中慌乱。

    她的手抓住着沈临川的衣襟,好似求般,说道:“慢些慢些,我害怕。”

    沈临川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轻抚着她的额发,好似引诱般,问道:“想我么?”

    施玉儿不答,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含泪答道:“想你了、想你了。”

    沈临川的动作不急不缓,指点在她的唇上,长夜漫漫,经过一整日的等待之后他反而不那么急切起来,他拥着怀中人,轻吻着她,见她眼尾绯红,娇艳欲滴,哑声道:“喊我。”

    “夫君,”知道他想要听什么,施玉儿也不与他再犟,双臂环上他的颈,主动的吻上他的下颚,颤声道:“夫君。”

    她的声音又甜又腻,嗲嗲的,沈临川的身子顿时酥了半边,他借着烛光将她的媚态尽数收入眼中,再一寸一寸将她看的仔细。

    他确认了,原来他记忆里的是对的,肚兜不是小了,而是只藏了那么一处地方罢了,他扶着怀中人细软的腰肢,问道:“真的想我么?”

    施玉儿咬了咬唇,侧过头去,软声答道:“真的。”

    她必须得承认这件事,在无数个日夜里,她都是思念着沈临川的。

    沈临川喜欢这个答案,他微微俯下身,将她的耳垂含住,听她如猫儿般细细的声音,柔声道:“乖玉儿,我会轻些的。”

    他等这一晚等了太久,应该说是等能将她完完整整看清的这晚等了太久,沈临川一刻也不再犹豫了,也不再捉弄她,他此时只想用心地,尽兴地感受施玉儿的甜腻。

    想将她一点儿都不剩下的吞吃入腹。

    作者有话说:

    施玉儿:实不相瞒,我老公有点不对劲

    沈临川:老婆快喊我!喊老公喊老公!

    施玉儿:……

    猜猜金钗最后在什么时候发挥了作用哈哈哈

    小沈每天十二点睡四点起把未来一个月的工作都做完就是为了快点回来见老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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