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窗缝中射入,银辉落在地上划出一道无形的分界。
孙成给方濯搬来一把椅子,自己坐在床边,脸色还有几分苍白。
应元邵的死讯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惊吓,他抬眼看了下方濯,然后又低头,反复几次后才鼓起勇气道出,“我和应元邵是同乡,从小一起玩到大,最开始不想来天元宗,是应元邵执意前来。”
“所以你和他一起过来?”
孙成摇头:“不,如果只是这一点我不会过来,我更愿去到一些小宗门里,而且成为了修仙者之后,也可以经常联系。”
“我来这是因为……有预感他可能会出事。”他几番犹豫,还是咬牙开口,慢慢地将自己憋在心里很久的事情说出来。
“我觉得可能应元邵不是应元邵。”
方濯听到这话,皱了皱眉,没有打断他。
孙成看到他的表情,苦笑,“听起来很奇怪是吧。”
他闭了闭眼,将这件压在心底,无数个夜晚后悔得睡不着觉的事情讲出。
“在我们村里,有一个祖庙,大人们不让我们过去那里,听说以前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死了很多人,之后那里就荒废了。”
“有次我和应元邵闲着无聊进去玩,在院子的中间,有一口枯井,里面很深,应元邵说听到里面有声音在呼唤他。”
孙成咽了下口水,“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应元邵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以前的应元邵,安静胆小,不是现在这样,看起来温和有礼,却有种让人感到高高在上的不适感。
说到这,孙成面上充满愧疚,“当时我嘲笑他骗人,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在骗人。”
“他被我刺激到,直接就跳下去了。”
从那以后应元邵性格大变,甚至经常,会自己去到树林里,身上带着鲜血地走出来。
而且经常对着空气说话,像是那里有什么人一样。
听到这里,方濯不着痕迹地往元溟那里看了一眼。
“最让我害怕的是,他将他弟弟,亲弟弟,亲手推进水里。”
元溟听到这里,手掌握紧,面上阴沉下来。
“他以前把他弟弟看得很重,自己可以受伤,唯独不可以欺负他弟弟,所以我觉得应元邵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
事情说完,孙成长出了一口气,他和应元邵来到这里,本来找机会告诉天元宗的人,但又觉得起初是他挑唆应元邵跳下井中,几番纠结,不敢把事情说出来。
“我知道就是这些。”
晨光散落,金光璀璨。
霞影落在瓦片,反射散开,如星火坠落,四散如雨。
留影石中的影像播完,光芒暗淡下来,等待下一次开启。
“这便是弟子了解到的信息。”
穆尘坐于首位,看了一眼侧方的庾苍,“依你所言,应派人去他们的村中查看。”
方濯立于殿中。
“既然如此。”穆尘了然,拍板道:“现在事多,空不出人手,此事就交与你去探查。”
坐于此处的长老皆是一惊,有的神色和缓,显然早已预料到此事,另一部分人面上露出明显的不赞同神色。
“宗主……”有长老试图阻止,刚一开口,又闭上了嘴,讪讪一笑。
无他,来自侧面的目光太过锐利,给人种敢反对就小心性命的威胁。
敢说话,刀了你。
穆尘目光和善地往周围扫了一圈,满意点头:“很好,各位长老们都没意见。”
殿中暗流涌动,方濯见状,应下此事,行了一礼向门外走出。
虽然这任务来得有些突然,但眼下也容不得他去拒绝了
庾苍环视一周,被他扫过的人如风吹麦浪,齐刷刷低头。
他这才起身,和方濯一同走出,在殿门外止步。
庾苍看着自己的弟子,十年前他和云乐心相继闭关后,方濯就只能由其他的长老轮流教导。
指尖在剑鞘上摩挲一下,开口道:“元婴,可以进入剑谷中取一把本名剑。”
他口中的剑谷不在天元宗,而是在一处秘境,那里聚集了天下无主的宝剑,失去之主人的剑,大多会去到剑谷中。
进入元婴期的人可以进入,若是有剑愿意跟随,便可以带离。
剑谷可助剑器蕴出灵智,剑有灵,威势大增,所以剑谷一向受剑修的欢迎。
剑穗被风吹动,其上缀了一颗珠子,流光溢彩,庾苍,将一个小剑形状的玉石放在方濯手上,淡淡道:“此次出去,去做你想做的。”
“是,弟子离宗前会去剑谷一趟。”方濯垂首,接过剑玉,目光落到庾苍剑穗上的饰物,莹白透亮的珠子中如雾般的魂力流转不息。
庾苍往殿内看了一眼:“你所疑惑的事,此次过后,便会知晓。”
方濯颔首表示明白,目光专注。
庾苍:“……”
他动了一下剑。
方濯跟着动了一下头。
“……想要?”
方濯点头,目光又往他腰间移去。
庾苍沉默了一下,恍惚间记起方濯入峰时,将他洞府洗劫一空的壮举。
穆尘说得还真没错。
他这弟子,外面披了层君子皮,内里的性格和以前一样,是一点都没变。
“拿去吧。”庾苍无奈,将珠子下,将放在方濯手上,随后一转身,往殿中走去。
再不跑,他腰间的玉佩怕是要不保。
殿中影隐约传出几道吵杂的声响,有人趁着庾苍不在,趁机出声反对:“方濯的体质,若是出了什么问题……”
“叮——”
庾苍敲击剑鞘,缓步入内,环视一圈,看着他们,冷声道:“十年前,你们说我未至大乘圆满,现在又有新的理由了?”
他拿着剑,大乘圆满的威压释出,如千万把利剑,抵着在场人的咽喉,目光睥睨,“即使是方濯入魔,我也能一剑劈了魔核,换得世间百年安稳,可懂?”
众人噤声。
*
回到房中,在外面走了一晚上,身上染了点晨间的寒意以及从地牢中的血腥。
方濯一言不发进入浴室,出来时换了身衣服,发丝微湿润,带着一身水汽。
“怎么突然沐浴?”元溟现在才出现,方才殿内有庾苍在,同为大乘,他现在又只是一魂体,稍有异动便会被发现,只能在识海中,接着石碑,隐藏气息。
方濯道:“去过地牢,身上脏。”
元溟坐在椅上,心想自己以前自己好像没这么注重这些,最多使用清洁术。
或许是他重生带来的影响,在某些时刻,元溟也有些看不透这位年少的自己。
“应元邵身后,有人引导,他入魔也是那人有意而为,手刃至亲,助涨魔气。”元溟说道。
魔气偏爱将人性引向极端,这种事情在魔界还未出现时发生得较多,后面魔界形成,人魔分立,没有机会对至亲下手,后有人发现,通过此手段刺激魔气,提升修为的魔修,到最后全部成为疯癫,无一幸免,此举也逐渐消失。
这种行为,让元溟莫名想到山洞中被控制的魔修,目光沉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抚上眼角的火纹。
重生回来,有意思的事倒是不少……
他在这思绪浮转,回神后,发现不知何时方濯靠了过来,自己的手已被握住。
方濯在他身边站着,身影斜落,隐隐将椅上之人包裹,沐浴时染上的冷香萦绕在鼻翼。
原来正经的思索被打断,元溟凉凉扫过去,语气不愉:“做什么?”
他靠在椅子上,紫眸幽深,又因刚才的打断情绪溢出,多了几分鲜活,起伏的情绪被牵引到方濯身上。
这样才对。
方濯对元溟周身的冷气视若不见,继续轻揉着他冰凉的手,沐浴后的暖意逐渐传递过去。
见元溟还在瞪他,方濯一笑,将殿中之事说与他听。
“让你去。”元溟皱眉,不认同道,“出了事怎么办?”
“当心些,应该无事。”方濯倒是镇定,他的修为已经至元婴,身怀剑骨,即使遇到出窍期的敌人也有一战之力。
若有性命危险,方濯感应了一下庾苍留在他手腕侧留下的剑印,笑道:“再者说来,我身边还有前辈在。”
元溟睨了他一眼,把手抽出:“没有报酬,还想让我当打手?”想得挺美。
方濯也不介意,换另一只手继续捂着,“前辈想要什么?”
他说完,细细思索一番,想起初见时的场景,轻笑道:“不然,我把自己送给前辈?”
他的手指微动,穿插在元溟的指缝中,如蛛网一般,纠缠勾结。
元溟耳朵一动,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明白怎么就说到这个。
被方濯这么一打岔,原本凝然的氛围消散,本里的性子彰显出来。
他挑眉看去:“你在开玩笑?”
眸眼骄矜,肆意张扬。
不是玩笑,方濯心道,双目细细窥着,带着点贪意,将眼前人的音容刻入脑海。
不被凡事打扰,依然这样肆意便好。
元溟经历许多,其中种种苦难他都未曾参与,不被允许触碰。
但是不急。
方濯慢慢给他暖手,不知道是不是魂体的原因,元溟的手里一直都很凉,带着几分死寂。
“前辈的手,热不起来吗?”方濯将他的手捂住了一会儿,又将另一只手包裹进掌心。
即使摸着暖了点,但只是温了表面,方濯的手一离开便又迅速凉下去。
元溟试了试,没能抽出来,盯着方濯狐疑地看了看,还是放弃了。
摸吧摸吧,反正又不会掉块肉。
关于这些事上,他妥协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
方濯察觉到他的退让,却没有更进一步,只是将自己的动作限制在元溟的手掌上。
他记起自己以前年幼时去看宗门里的灵兽,其中有一只没有被驯化的山虎,便是这样的警惕。
那时师叔还没有闭关,陪着他一起过去。
“想接近猛兽,有两者方法。”
“一种是武力,见效快,但易留下隐患。”
“另一种耗费时间,需要耐心,慢慢取得它的信任,不能急功近利。”
方濯不喜欢隐患,所以他选择第二种方法。
时间和耐心,他都有。
他问:“前辈的神魂恢复后,会去哪里?”
恢复神魂,听到这个词,元溟微微偏头,挑拣着回答:“不知道,四处走走吧。”
方濯道:“我陪前辈。”
元溟没有说话,看了眼窗外,枫树如火,浸染丹霞,却是生命凋零,暮秋之色。
他的魂力,就像一个倒装的沙漏,缓慢而匀速地流失。
能否恢复,都还是个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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