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爆料的是一个没有认证的微博账号,发布了一篇名为《顶流之路》的多图长文,以裴却的父亲为切入点,详细起底了裴却出道前的背景经历。
长文里详细讲述说,裴却的父亲早先经商,生意失败破产后和人合伙转去做工地行业,因为贪污工程款,导致涉及的那个工地发生事故,伤了很多民工,最后因经济罪被抓入狱,几年前才被放出来。出狱后又因为病重,被裴却送进了一家私人医院里,这么多年一直没敢让他露面。
文里对这一段的详略处理非常明显,大篇幅都在描述贪污工程款以及工地失事的内容,并配上了已有年份的新闻报道和判决明文。
除此之外,爆料还详细讲了裴却学生时代打架斗殴混地下场子的事情,包括他成为览众的练习生后被追债的人堵在公司的情况。
这一部分虽然没有图片,但请来了当年的练习生以及他的同学校友出来佐证,附上了大段口述内容:
“他练习生时期就很傲,看不上我们,平时从不和我们一起玩。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发现他有背景,好像是公司的高层吧。后面要选人出道的时候什么环节都没有直接就内定了他,有异议的练习生去提过意见最后都被公司骂了,我们也不敢再说什么。当时大家都很辛苦地练习,生怕被落下,结果最后连个机会都没得到,就很不公平,但也没办法,谁让人家有人捧。”
“读书的时候他总是翘课,晚自习基本都不上的,整天打架,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他经常在巷子里跟人斗殴,他还经常去夜店酒吧之类的地方,跟很多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我们都不敢和他来往,老师也管不住他。”
“初中跟他同校的时候,他家附近的人都知道他爸很喜欢喝酒,他就是那种没人管的野小孩,住在那边的同学都说家里人不让他们跟他玩。他初中那会就会跟人打架,很吓人,没想到后来再看到他已经成了明星,在电视上被包装的非常正面,挺惊讶的。”
……
长文一经发出,后面立刻跟了一串营销号转发,都是之前预告过近期顶流有瓜的账号,带的口风也很统一,全都在提“罪犯”“罪犯儿子”“不良学生”几个点。
裴却的热度原本就高,再加上这乌泱泱的架势,瞬间就刷爆了网络。
一时间,裴却底层家庭、裴却父亲坐牢、裴却父亲贪污导致工地事故、裴却罪犯儿子、裴却校友爆料他打架斗殴……一排词条齐齐出现在热搜,好几个后面都跟着“爆”的标签。
图文太过详细精彩,又是真-顶流瓜,冲浪的网友们纷纷被冲击得连声“卧槽卧槽”不停。
这些年裴却在圈里一直没什么黑料,电视电影又一部接一部地爆,黑子和被压着早就眼红不愤已久的其它明星的粉丝,仿佛一瞬间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舆论铺天盖地。
【笑死,裴粉一直号称正主无黑料,结果一塌就塌了个大的,平时吹高逼格吹男神多了不起实际上不过是个贪污犯的儿子。龙生龙凤生凤,有个贪污害了那么多民工的爸爸,儿子能好到哪去?别人在读书的时候他在打架混日子,资本包装一下转眼就成了人上人了。他在娱乐圈风风光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些工地事故受害的人啊??想到这种人都能当大明星呼风唤雨,我真是恶心得想吐!】
【以前不是早就有人扒过了么,真当大家没记忆?打架斗殴不良少年已经不是第一次传了,只能说览众捂嘴厉害,当初就有校友出来爆料,被压下去没水花,不过是碍于粉丝会发疯别人不敢提,装了这么多年清清白白总算是翻车了】
【哈哈!大快人心!之前没黑料是被资本花钱压了吧?他爸害了那么多人,他们一家吸着别人的血过日子,一个底层垃圾这些傻逼粉丝和资本也能捧起来,真不挑】
【贪污犯儿子滚出娱乐圈,恶心恶心恶心!!吸血鬼给我糊!!!】
【害了多少个家庭啊?贪污犯儿子怎么不去死!!!!!!】
……
看着屏幕里一条又一条辱骂的言论,赵霓夏喉头干涩地发紧。
那么多人中自然有就事论事讨论问题的,也有觉得事实有待商榷等澄清的,粉丝更是第一时间出来稳住场面,但背后明显有人推波助澜,发酵得又快又迅速。
裴却的微博底下一堆人留言让他说话。
呼吸微微在抖,赵霓夏给裴却打电话,那边没通。
她给他发了条消息:【还好吗?】
等了很久,也没有回复。
她后面还有戏份,坐下平复了好久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远远地,能听到休息棚外关于这件事的议论,声音虽然不是很大,很快就消失,但落在她耳朵里还是像针尖在刺一样。
等赵霓夏拍完一天的戏回到酒店,网上的舆论已经彻底发酵开,说什么的都有,裴却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周涟和肖晴晴见她脸色不对,问了她好几次没事吧,她都只是摇摇头,没让他们陪,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一直到她就快按捺不住再也等不下去的时候,裴却终于回了电话。
听到熟悉的那声“喂”,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对不起,我刚刚在和经纪人沟通,没来得及回你电话。”裴却微淡的嗓音和平常无异,解释完第二句立刻问她,“网上的事有影响到你吗?”
裴霓cp最近风头正盛,有些人骂他的同时,在连她一起骂。
“……”赵霓夏用力抿了下唇,很久才把胸口那股涩意压下去。不是因为她挨骂,而是觉得难过。说不上来的难过。
他听她没出声,有点担心:“赵霓夏?”
“……我没被影响。”她微吸一口气,“你没事吧?”
“没事。”他闻言放心了些,温声道,“这件事情我团队很快就会处理好。”
他既然这么说,大概是真的早有准备。
那些爆料未必全是真的,单就赵霓夏那天从江朔扬朋友那听来的,长文里就没有提到。不知是背后的人没打探到,还是怕收养关系太容易撇清裴却和他父亲罪过的关联,故意不提。
赵霓夏缓缓舒了口气,本该放心下来的,可胸口还是闷闷的。
握着手机静了片刻。
裴却轻声问她:“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她抿唇:“问什么。”
“那些爆料,又或者是……”
她没等他说完就打断:“我没什么想问的。”
裴却沉默了一会,在这个黑夜里,低声对她说:“其实没什么,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跟你说。”
“……”
静谧在夜下散开,弥漫在通话的两段。
他道:“那些爆料是真的,也不全是。”
“我父亲是养父,我是被收养的,九岁之前一直待在孤儿院。”
“养母身体不好,我初中前她就去世了,养父生意破产,后来被人骗去做工地生意,骗他的人卷款跑路,他担了罪,在我初中时就坐牢了。”
“初中以后我就一个人过,读书,打工,赚钱,还债,再到进览众。”
“他被判刑是真的,坐牢是真的,我打架是真的,但害人那些事是假的……”
赵霓夏忍不住道:“你可以不用说这么多。”
裴却停了片刻,没再继续,只缓缓问:“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赵霓夏默了很久,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手机两端安静得都能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她好像听到了他的心跳,又像是她自己的。许久后,她动唇发出声音,很轻的一句:“这些年很辛苦吧。”
她没有问他那些真真假假纷纷扰扰,没有探究更多,而是问:“……是不是很累?”
耳边又静了下来。
窗外夜色过于浓了,她的心也在这片暗色里被沉沉压到了底。
和秦奚聚会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混夜场,知道他年纪很小就开始打工,他当练习生被追债时她也知道他肯定过得不轻松。
这些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更为具象的情绪。
难过,控制不住地替他觉得难过。
那边静了很久,“赵霓夏。”
“……嗯?”
他的嗓音有点哑,“你在心疼我吗?”
“……”
她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那低沉的,闷滞的,透不过来气的呼吸说明了一切。
“你不要难过。”他道,“这些都不要紧。”
“……”
“真的。”
电话那端,裴却的声音很细微地发着颤,在这阵发颤中,染上了几分艰涩又愉悦的热意,“因为我现在真的很高兴。”
-
爆料发出的当晚,览众和裴却工作室就发了公告,表示会在第二天晚上正式作出详细的回应。
微博网友翘首期盼等了一天,都在等着他们怎么解释,评论里也有不少人认定他有罪洗不白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开骂。
回应当晚,澄清发出前,裴却在酒店房间里,接着经纪人打来的电话。
“事情准备得差不多了,所有材料和后续发酵都已经安排好。”董姐停了一下,又道,“……其实这次的事情原本可以冷处理的,要压也不是压不下去……”
“压一次,然后呢?”裴却淡淡问。
董姐默然下来,叹了声气,“你说得也对。”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从两年前他养父出狱开始,这件事就是个雷。
之前就有人去他养父躺着的私人医院打探消息,与其握在别人手里等着别人不知什么时候爆,不如他们趁机会一次挖掉。
只是她作为经纪人,总会希望能把负面的内容压缩到最小范围。不管怎么说,剥开他的伤口面对大众,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哪怕他自己不在意。
董姐有点犹豫地开口:“澄清之后网上可能还是会有些不好听的,那些拿你出身攻击你的言论……”
裴却淡声截过话头:“我不在意。”
“那就行。”她又叹一声,结束通话。
裴却靠着桌台看了会房间窗外的月色,一边抽着烟。
月高挂中天。
握着的手机很快震动起来,是赵霓夏发给他的消息:【我马上就到酒店了,等下就给你打电话。】
他低着头,回了一句:【好。】
今晚他团队要发回应澄清,她似是怕他情绪不好,不放心他一个人闷着。
窗外的光缥缈地洒进来,房间里只开了很小的一盏灯,昏昏暗暗。
裴却在地毯上坐下,在等着她的这些时间里,静静地抽着烟,任思绪流水一样淌过。
他没有撒谎,先前电话里他说的都是真的,无论网上的流言蜚语会有多难听,他都不在意。
他早就习惯了。
他的人生,原本从一开始就是一出充满污言秽语的烂剧。
从被扔在孤儿院门口起,到被领养走,中间只短暂地经过了几年平静的假象。
养母去世后,一切虚幻的泡沫就迅速坍塌。
他和破产的养父搬进老破城区的旧巷子里,周围小孩传他克死了妈妈,学校同学因他孤僻排挤他。养父每天酗酒不着家,他时常挨饿,为了吃饱,只能一家一家店铺去问,能不能让他帮忙干活,给他一口饭吃。
十吧,再到后来不正规的夜场,被形形色色乱七八糟的人找茬,学校的混混们也一次又一次堵他,他在巷子里、在酒吧后门,在一遍遍的挨打中,学会了反抗和打架。
他一点点习惯疼痛,习惯压抑和辛苦,一个人独来独往浑浑噩噩只为了活下去,但摇摇欲坠的生活在初中后还是再一次滑向深渊。
裴却把烟摁进了烟灰缸里,用力旋了几下,旋到完全熄灭火星。
脑海里,淌过那一年。
他的养父,为了换取做生意的资本,试图拿他这个“儿子”和生意伙伴做“交换”。
那是他病得昏昏沉沉的某一天,养父回家了一趟又出去。不久之后,说要带他养父做生意的狐朋狗友里的人就来了一个,打着给他养父送东西的名号进门。
他把人扔在客厅自己回房,高烧烧到头晕眼花,意识不清间,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摸进了他房间,对他动手动脚。
他拖着生病的滚烫身体把人踹开,狠狠把人打了一通。
那人一边哀嚎一边求饶,说:“你爸爸答应了的……是你爸答应了的!他说你同意,事成了我介绍生意给他……”
那一瞬间,脑子里冲上了一股血。
他发狂一样拳头一下比一下砸得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那人满脸是血狼狈地逃出去,他也跌坐在地上。
养父回来后,被他白着脸质问,先是心虚,后来却跟他动起手来。
他生着病,前面用了太多力气,被养父用巴掌、用拳头,打得撞上墙,撞上桌角。摔倒了又被拽着拉起来,养父赤红着眼睛边打边骂他——
“我养了你这么久,让你付出一点怎么了?你这个灾星!带你回来以后就没好事!克死了你妈,现在又来给我添堵,坏了我的生意你赔得起吗?……被人丢在孤儿院门口的货色,要不是我给你一口饭吃,你清高什么?!”
“……不过是天生贱种,烂命一条!”
养父狠狠咒骂,打完就走了。
他被重重摔在地上,躺在满是泥灰的地上,生病的痛,被打的痛,每一丝好像都钻进了骨头缝里。
养母遗照前的香炉被撞倒,香灰撒了一地。照片里那个曾经几次去孤儿院耐心看他陪他只为把他带回家的人,仍然温柔地笑着。
而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闻着那弥漫开的香灰味道,只觉得一阵窒息。
撞上了桌角的耳朵生疼,嗡嗡作响,脑子里嘈杂一片,邻居议论的声音、堵他的人骂他的声音、最后全都汇聚成了养父的那一句话。
你天生贱种,你烂命一条。
……
在遇见赵霓夏之间,他过的,就是这样烂泥一般的生活。
裴却又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没有点燃,在指间慢条斯理地把玩着。
是什么时候从烂泥里被拉出来的?
是在他让赵霓夏考虑放弃选他合作的时候,她站在午后透着光的长廊上对他说,“如果我每句话都要听,都要往心里去,累不累啊?”
是在后来,拍第一部戏前和她一起上演技培训课的他,被没出道的练习生们议论的那天。
他还记得,他记得很清楚。
那天他原本在隔间里,听到外面赵霓夏站出来为他说话,和那些人吵了一架把他们骂跑,忍不住走了出去。
她看见他很惊讶,问他:“……你都听到了?”她动动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没说什么,只泄了点气道,“我已经骂过他们了,你别往心里去。”
那天离开时,他和赵霓夏分开坐公司安排的车各自回去,他在车里闭眼靠着椅背等司机来,坐上了自己的车的赵霓夏却忽然折返,拉开了保姆车的门。
她好像还是怕他受影响,特地来跟他说:“今天听到的那些难听的话,你不要在意。”
很奇怪。
他听过更难听的话不知有多少,比那些练习生说的脏的锐利的字眼多了去了。
养父入狱后的那几年,他早就不再把这些放在心上,为了赚钱进入览众的时候,更是做好了将来有一天,被更多的人辱骂攻讦的准备。
但她开口的那一刻,明明是傍晚,他却觉得她背后的光和那时在长廊上一样亮,亮得刺眼,将她映照得澄澈又明亮。
“有些人的内心和精神,都只配当个渣滓。”
她语气平和地对他说。
耳边纷杂喧嚣吵闹了多年的噪声,在那瞬间突然就被隔绝了。
整个世界刹那静了下来。
退散不去的光将她柔和成了一个温软的美梦。
后来每当他坠入过去的旧事深渊中时,都会想起来,他无数次地想起她站在车门边,认真地对他说:“——那些渣滓的声音,你别去听。”
……
黑暗里,关了灯的酒店房间寂静一片,只有窗外的月光薄纱般落进来。
赵霓夏已经回到酒店,给他打来电话。
“我刚刚到。”她道,“等很久了吗?”
裴却躺在床上,握着手机和她说话,声音和夜色一样柔:“还好。”
她似乎也躺下,那边传来薄被窸窣的声音。
她和他说着白天发生的事,没有提这个时候网上发布的澄清,只陪他说着其它话题。
她好像还是在为他难受。
裴却一边不希望她这样,一边又忍不住沉浸在她这时候的迁就和温柔里。
他到底还是得寸进尺地开口:“赵霓夏。”
“嗯?”
“今晚电话可以不挂吗?”
她犹豫了两秒,应下:“好。”
他又问:“事情处理完以后,我可以去探班看你么?”
那边迟疑着,过会,缓缓回答:“……嗯。”
他低声地说:“赵霓夏,我想见你。”
她停顿,声音变轻了些:“等探班就可以见到……”
“你想见我吗?”
“……”
她的呼吸声重了两分。
“你想见我吗?”
他像是引诱,像是逼迫,不放弃一点阵地,一字一句清晰地又问了一遍。
那边沉默了好久,才很轻地,细微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想。”
裴却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
他知道自己很卑劣。她在为他难过,他却利用她的迁就和温柔,诱哄地听她说出他想听的话。
但他控制不住。
他着魔般又问一遍:“你想见我吗?”
漫长的沉默后她才很低很低地答,“……想。”
脑海里,精神快要高|潮了。
只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字。
裴却闭了闭眼。
窗外月亮很亮,今晚格外地亮。
她翻了几个身,又换上新的话题。他没再说话,在她柔和的声音里,竭力地压抑着自己躁动的情绪。
这通电话聊了很久,她真的没有挂断,一直说到她不知不觉睡着。
电话两端静下来。
他轻声地叫她:“赵霓夏。”
那边只有她听不太清的细微呼吸回应。
裴却握着手机不放,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月光照进来,澄澈清明,像是要照尽他心底所有卑劣的爱|欲。
他想见她,想占有她,她的声音她的表情她的喜怒哀乐,她全部的一切,他都想据为己有。
被压抑的旧事带起的情绪在翻涌。
好像快疯掉了,如果得不到这个人。
安静的夜下,他缓缓闭上眼,只剩那一道低微的,带点痛苦又虔诚的声音。
“……赵霓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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