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都是熟人了,我今天来就想买点人回去种地,我那儿条件不好,你帮忙看着点儿,要会种地的。”
“这个简单,我带你去看。”牙人黄带着他们径直进了院子,“这两年江南水患严重,加上上边……”他说着摇了摇头,一句话里都是感慨,“少不了受苦的人!就我们这破牙行都收了不少自愿卖身为奴的人,外面的人得多苦,人命贱哦!”
本以为会无感的贺存进了那个破烂、拥挤又灰暗的院子,看到那一双双含着殷切、迫切的眼,一时间好像又回到了末世,那个并不美好、人命轻贱,沉重又无奈的时代。
也就恍惚了那么片刻,他收起心底多余的感慨,恢复了原本的冷淡至极的面目,倒是一直安安静静看着的贺云受到的震惊不小。
还没等牙人黄说话,一个头发散乱,衣衫破烂的女人冲了出来,径直跪在贺云面前,砰砰砰的磕头道:“贵人,求你收留我和我夫君,我夫君□□曾就读于国子监,说句学识过人也不为过,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学,求您了……”
不少妇人见她这般放得下面子,也学着成片的跪在贺存两兄弟面前,一时间场面混乱了起来。
“滚回去!”牙人黄吼道:“谁让你们自己出来的!人都给吓跑了,看谁敢要你们一群难民!”
牙人黄吼完,见大家都没动静,一阵心累,眼不见为净,很是不爽,“看到个家境好的,一窝蜂的上,都想跟着人家,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种命,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是有些人不愿意放下面子,以后日子只会越来越差,你们真是不知好歹……”
说到一半就不愿多说的牙人黄,对当中一些人怒其不争又无可奈何,算了,人各有命!想那么多干嘛,徒增烦恼!
“你们当中会种地的,出来。”牙人黄环视了一圈,不带任何个人色彩喊道:“动作搞快点!”
等人群有了动静,他才转身看向身侧的贺存,“兄弟,你看需要多少人?这边可以筛选一下。”
“多谢,我先看看,合适了再说。”贺存心中大概有个数,这些人去了只能住在他的茅草屋里,十个左右差不多了,春收之前还得养活他们,这是一笔不小的账。而且最好是听话的青壮年,可是他们吃的也多!啧……这就有点麻烦了。
想得很好,可站出来的不是拖家带口,就是老的老,小的小,这让贺存犯了难,有的经验丰富,可年纪一大把,有的看着很满意,可身后跟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崽崽。
看着就这么站出来的一堆人,这谁顶得住!他那儿也没地方住,贺存挑了三户劳动力多的人家,也就是十五口人:一对中年夫妻,还有一家父子三人,剩下十人是一家,古代这一家人可真不少。
那些没有被选中的,不少人眼中又蒙上了一层失望和阴霾,定下人选后,看着全程默不吭声的贺云,贺存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这种场面很难有人不难受,更别说他们这种还处在一腔热血之中,想要建功立业的小青年。
可事实如此,现实如此,自古民生多艰难。
“贺兄弟,都是熟人了,就给你一个内部价,这些人就给你算三十五两。”牙子黄打着算盘,转身冲他笑道。
“三十五?再便宜点儿!我要养活这些人可不容易,总不能养不活再给你送过来。”贺存朝人招了招手,两人往边上走,就这样价格来回拉扯。
“贺兄弟,只此价格,不能再低了,你诚心一点,不然这笔买卖怕是做不成了。”
贺存搂着他肩膀,拍着他的后背,感慨万分道:“老弟,我们都是老熟人了,行个方便,大家合作愉快嘛!”
“哥,你还会缺钱?我看了这临安城最有潜力的就是哥你了,我还指望你带我赚钱,带我飞!”牙子黄半点不含糊的恭维道:“但是这些人真的已经很便宜了,哥就大气点,你自己挑选的,都是年轻力壮的,你心里有数,我亏大了。”
本就不会讲价而硬着头皮上线的贺存毫无招架之力,想了想算了,从他挑选好人时,就已经丧失主动权了,真是失策!失策!不再讲价的贺存转身想着:原先的预算要翻一番了,看来资金有点短缺,得去搞点钱啊,可是赚钱的方法都写在法律里了,就有点头秃!
瞧见自家二哥略显为难的神色,贺云不再理会墙角那个一开始就冲出来,又被赶回去的妇人,一下子带回去这么多人,二哥会不会负担不起啊!贺云面上带着些许苦涩,说实在的,他其实和这些人也没什么区别,一样的漂泊异乡,颠沛流离。
倒是先相通的贺存,转身冲贺云,“你看看,这些人如何?还有没有其他需要补充的?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没有,二哥挑得好。”贺云隐下心中的想法,真挚道。
“那行,就先定下这些人。”
等贺云去签契,顺道为这些人购置些许生活用品,和牙子黄交换外界信息的贺存察觉到一群中那道不可忽视的视线,回望过去时,那双眼明显的亮了。
想起刚进来时的那一幕,还隐约记得她说她夫君是进过国子监的人,贺存带着好奇询问,“那妇人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岭南人士?”
“这说来话长,不过她倒是对她夫君情深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抛弃她,娶妻当如是。”牙子黄也带着一阵感慨和唏嘘。
“她夫君是何人?”贺存循着他的话出声道。
“我听了一耳朵,好像叫陈旭,想来当初应该是个名誉汴京的风云人物吧,不过如今还不是这个下场,唉!你说这人读书图什么?什么都没捞到。”牙子黄摇了摇头,言语之间很是看轻,“要钱没钱,要名没名的,何必苦自己这么多年,一无所获呢!”
“陈旭?”认真想了想,没什么印象,不忍心看到她眼里的希望破灭,贺存尽量避开她的视线。
看着办手续跑的满头大汗的贺云拿着一群人的卖身契回来,贺存向牙子黄借了一辆牛车,才将这十五个人一次性全部带回去。
牛车慢慢悠悠带着人朝城外赶去,倒是贺存刚准备甩鞭上路,想了想又回去了一趟。
见到他朝难民那边指了指,牙子黄点了点头,便转身和其他买家开始你来我往的讲价。
拥挤的小院子里,妇人看着消失不见的背影,眼里的光暗淡了一瞬,只是在转身间又恢复如初,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正准备进去看自家夫君的女人,刚走近就听到一阵窃窃私语,她微微叹了口气,一转身就看到之前的买主朝她走来。
“你夫君在哪?”贺存走近后,径直问道:“别误会,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您请。”妇人不卑不亢,即便落至此,依稀可见其风骨和涵养。
灰暗破败,四处漏光的木屋里,异味丛生。
干稻草铺设的地面上,躺着横七竖八的人,接受良好的贺存跟在女人走近一个稍显干净的角落里,看得出来这个一个穿着讲究的男人,只是他眼下青黑,面色苍白,又骨瘦如柴,如果不是他微微起伏的胸口,说这是一具尸体贺存都相信。
听到有人走近,男人微阖的双眼悄然睁开,目色深深的盯着走近的贺存,直到贺存半蹲下来,视线与他齐平,男人目色不自觉的缓和了些。
“我听说你是从汴京来的,我想知道你——你以前在国子监度读过书?是真是假?”本想问他犯了什么事的贺存,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换了其他的。
“国子监?”男人低头轻喃着这几个字,带着显而易见的嗤笑,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听说你们汴京有个才华横溢的四公子,你可认识其中一二?”贺存径直道。
只见他猛地抬头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贺存,一张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上,从他进来到现在终于出现了其他表情,类似于羞愤、耻辱一闪而过,假装没看见的贺存心里有了底,反正绝对认识,错不了!
男人状态并不好,像是久病成疾,说话之间带着明显的停顿,呼吸急促,难得因为不舒服而面色添加了几分红润,贺存摸出了二十两银子,“这个先借给你,我住白云村,以后可别忘了还钱。”
贺存交待完,出门便赶着牛车回村,出了城门,又在熟悉的地方见到了老熟人。
“贺兄弟,这么买这么多人回去?家里有什么活都可以叫我那些兄弟上。”赖虎打量了一圈,揽着他的肩豪爽道。
“这可不一样,我这些人是要带回去帮我开荒的,那些农活只怕各位兄弟不习惯,受不了。”
“你带这么多人回,这么安置?”赖虎默默点了点人头,沉思片刻道:“你要是不嫌弃兄弟我那里破旧,可以让他们先救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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