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舟拧开水龙头,认真洗着自己的手指缝。水流已经冲刷了一段时间,他的指节洗出了一点柔和的浅粉。


    他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刚洗过脸,鬓发湿漉漉的,下眼睑带着浓郁的肉红,有些颓废,看起来像宿醉后醒来。


    察觉到他心情不好,四毛愤愤地分出一根线,给通话点下了红色的挂断键,并且很机智地回了一条短信。


    -滚。


    -来自:裴4毛。


    自主意识从知道自己的名字开始。


    烦人的电话铃终于停下了。


    几乎没有厚度的影子在地板上滑动。


    它来到了赢舟的脚边,环绕了一圈,顺着脚踝往上蹭了蹭。


    察觉到赢舟没有排斥,这才一路往上,一直缠绕到了赢舟的腰间。


    一个有些奇怪的拥抱。


    赢舟想,他应该勇敢一点。他和元问心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和那些爱和伤害无关,就谈情景模拟后他看见的世界,谈人类共同体、命运、未来这种宏大又刻奇的叙事。


    但赢舟还不想这么干。


    或许很多年后,他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起这段经历,和元问心和解;甚至会认为元问心做出了最符合自己立场的理性选择。但现在,他的精神在疼痛,身体正因为精神上的疼痛而疼痛。


    是元问心选择避而不谈的。从那时候,赢舟就明白,自己被放弃了。哪怕一切都没有发生,但对方已经在心里做出了选择。


    他的心情还没有平静,更没有得到谢东壁口中的自由。


    酒店房间里点着香薰灯,散发出一股明显但不浓郁的檀香。槐江喷的同款香水。


    并不难闻,但赢舟还是把香薰灯关掉了。


    赢舟不喜欢这种被动熟悉另一个人的感觉。


    他洗了个澡,花了半个小时才吹干头发。这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元问心居然还叫了场外支援,荀玉也打了个电话。


    赢舟打开社交软件,荀玉一连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荀玉这人分享欲旺盛,知道赢舟给自己开了免打扰模式,只要不出任务,每天都能对没有回应的聊天框发个几十条。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是有哪条赢舟回了,岂不是血赚。


    他的态度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事实上,荀玉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东壁到现在都还没发丧。


    元问心是怕被荀玉揍。


    赢舟是单纯的锯嘴葫芦。或者说,他害怕荀玉也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的心态已经很脆弱,只要荀玉显露出一点点的犹豫和为难,都会让赢舟感觉到失控。


    -元问心说,你去槐江酒店住了?


    -你来a市为什么不先找我[大哭]


    赢舟深呼吸了几次。思考许久,还是没有回荀玉的消息。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很难入


    睡,但几乎刚躺到床上,就进入了梦乡。


    赢舟在梦里回到了小岛上,海水是正常的碧蓝色。


    诡域是祸害异能的具象化体现。由此可以推断,太岁的攻击性会比赢舟强很多。


    想想倒也能理解。


    每天都这么清醒地感受着疼痛,赢舟觉得,没报复社会已经是他涵养极好。


    梦里的人没有知觉,不会饿不会痛,很无聊。但有四毛陪着。


    赢舟把收集的太岁花全都拿了出来,装进四毛的肚子里。


    他打算把这些花带回现实中,以备不时之需。


    醒来是在半夜三点,但赢舟已经不困了。他推开门,走出房间,这层楼在酒店的最高层。单独电梯,根本看不到其他人。


    赢舟走进电梯,里面的按钮只有三个,8、1、-1。


    1楼是大堂,负一楼是赌场。


    他思考片刻,来到了负一楼。


    和第一次来到赌场时脏乱、破旧的景象不一样。


    映入赢舟眼帘的,是富丽堂皇、宛如皇宫的大堂。宽敞的走廊两侧铺着地毯,中央用水池和小喷泉隔开。


    “尊敬的贵宾。”一个穿着制服的男公关贴了过来,“欢迎来到塞萨里地下赌场。”


    大堂左侧站着男公关,右侧是女公关。


    槐江的审美明显偏肉.欲。无论男女招待,全都是胸大屁股翘的款式,着装也偏向性感。


    赢舟朝他挥了挥手:“不要跟着我。”


    “客人,我们赌场都是1v1服务。您会需要我的。”


    男公关眼看着就想往赢舟的身上蹭,走廊拐角,槐江走出电梯,摁住他的肩膀。


    在看清槐江的瞬间,他肉眼可见地受到了惊吓,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


    槐江依然是笑眯眯的:“这是,我的客人。我来就行。”


    “是,是。”男公关瞪大了眼,忙不迭地鞠着躬往后退去。


    槐江拿出空气清新剂,在赢舟的胳膊附近喷了喷,像消毒:“您来赌场,应该先和我说一声的。这里很危险。”


    他的尾音听上去竟然还有点委屈。


    赢舟微微点头,面不改色地朝前走去。


    现在是凌晨四点,但大堂里,依然有很多客人,正在赌桌前鏖战。


    这些客人的形状千奇百怪,远看群英荟萃,近看古神开会。每个人的身边都陪着一个青春靓丽的招待员。


    能在最普通的大堂里赌到深夜的,无疑都是一些上头的赌狗。


    赢了,就高兴地大喊大叫,甚至直接抱着身边的人在大庭广众下交.媾;输了,就面色阴沉或者怒不可遏。有脾气暴躁的,甚至迁怒于旁边的招待,一口将人生吞。


    “其实,不是我喜欢丰腴的。”槐江似乎看出了赢舟之前在想什么,凑到赢舟耳边解释着,“是这些客人喜欢。脂肪含量高一些的口感会更好。”


    发现赢舟露出了轻微的厌恶,槐江补充:“我没试过,


    听说的。”


    赢舟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味,味道很淡,几乎都闻不出来,但又切实存在着。


    是以太岁花为原料研制出来的香薰,在成分表里含量不高,被其他香料的味道所掩盖。因为它,每个客人在赌场停留的时间显著上涨。大有不输到一无所有不罢休的架势。


    赢舟想,他知道槐江为什么一直问他要太岁花了。


    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无论嘴上说的多好听,态度又多殷勤;行为准则、道德观念,和大多数人类终归是不同的。


    它们不在乎善恶,更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唯一的目的就是进化。就像是资本追求无限的增殖。完全不在乎增殖来源于对他者的伤害。


    赢舟来到一张空的赌桌前。桌子上有摆好的扑克牌,还有骰子和转.盘。


    他抬头,看见远处的墙上,贴着一张简单却又耸人听闻的海报。


    【塞萨里赌场·人马挑战杯】


    -每月31日!隆重开始!


    -游客vs荷官,淘汰制!共计九轮比赛!


    -报名费:1000进化点。


    -初始筹码20点。


    -每轮获胜者瓜分淘汰者所有筹码,在此基础上获得赌场给予的双倍奖金!


    -离开可带走当前所有筹码。


    -赢得九轮游戏!最高可获得塞萨里酒店所有权!


    “只要有足够大的利润,就会源源不断地有人来到赌场,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您要玩两把吗?我去帮您兑换筹码。”槐江笑着询问。


    赢舟问:“参赛者最高赢了几轮?”


    “8轮。”


    “最后一轮的荷官是你?”


    槐江大概沉默了足足七八秒,这才回答:“是的,客人。”


    赢舟伸出手,掌心朝上,毫不客气地询问:“你之前跟我过,我到酒店就把骰子还给我。骰子呢?”


    骰子是荷官的进化源,在经过四毛的转化后,成为了一个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骰子。甚至都没有特殊的诡异力量波动。


    投掷时,使用者可以在心里提问。答案越确定,骰子的点数越大。反之,点数越小。


    赌场几个经典游戏能长盛不衰,就是因为玩家觉得这些游戏很“公平”。


    规则简单、透明,全赌运气,上头的赌狗们就会觉得游戏越公平。而且,就算输了,也只是失去赢来的所有筹码而已。看起来完全没有代价。


    真的没有代价吗?


    赢舟正对面的位置,一个蓝皮肤的祸害突然掀翻赌桌:“你一定是在出老千!让你们老板来见我!我可是赢过8轮,和你们老板面对面摇骰子的玩家!怎么可能连基础场的猜大小都输——”


    赌场的打手纷纷上前,面无表情地架住了这个祸害的胳膊,把它往小房间里拖去。


    它身旁的女招待弯着腰赔笑:“那好,我们去小房间里看监控好不好。您不要着急,我们的荷官肯定不会作弊的


    。”


    周围人在短暂地瞩目后,无所谓地收回了视线。


    这样的事件哪怕不是每天都在发生?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一周也有个四五回。早就见怪不怪了。


    蓝胡子被拖行了七八米,突然回过神,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和算计,它激烈地挣扎起来,头剧烈摇摆着:“我不去小房间!我不赌了!放我走,我不去小房间!让我出去筹钱!”


    招待的声音渐行渐远:“可是客人,您还欠我们赌场10万筹码呢,欠钱的人可不能离开赌场,除非叫人来替你赎身。您不想试试逆风翻盘吗?”


    咔哒。


    门关上了。


    赢舟还保持着手摊开的姿势。然而槐江并没有给出什么反应。


    赢舟收回手,微微侧过头:“你是想赖账吗?觉得我拿你没什么办法?”


    黑色的阴影在地面上扩散,刚好完全笼罩住槐江在地上的影子。


    赢舟没办法单挑一整个赌场。


    但他觉得,他知道怎么对付槐江。


    上次,槐江开车送他回去,在赢舟的诡域前停下了,给出的理由是“不想死”。


    或许是客气,或许是大意中提起。总之,他的诡域的确能给槐江造成伤害。


    他的态度激进又傲慢,很容易让人产生反感,尤其是那个被威胁的人。


    但赢舟连死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槐江怎么看他?


    槐江身体绷紧,然后又强迫自己放松。


    起码不要露出过于戒备的神情,这在谈判中很不利。容易催发赢舟的敌意。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骰子,对您来说,用处并不大。大人,请跟我来。”


    赢舟平静地回答:“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给我,现在。”


    槐江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您太警惕了。没事,我让员工清场。”


    收到消息的荷官们纷纷中止了赌局。并且把这些或死里逃生、或想要乘胜追击的赌狗都赶回了客房。


    赌场大厅很快只剩下他和槐江两人。


    槐江转身,拉出一把椅子,放在了赢舟身后:“恕我直言。您要回骰子,是想参加这个比赛吗?”


    赢舟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他并没有在赌场赢过荷官的把握。


    他要回骰子,只是想让槐江的胜率从百分百掉下来。万一以后异能局要对酒店采取行动,这个举动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忙。


    想到这,赢舟发现,他的立场竟然还是这么坚定。


    他从小到大都是人类,养育他的人也是人类,接受的教育也来自人类,得到过最多的爱也来自人类。所以直到现在,他依然站在人类这一边。


    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沉默是一种很好的策略。


    赢舟缓缓坐下,靠在椅背上,翘起脚尖。像是等着槐江发言。


    又傲慢又漂亮的一张脸,连包裹在衣服下的身体轮廓都趋于完美。


    槐江感觉自己挣扎了许久,当然,以他的道德水准,其实也没有很久。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痛击队友:“大人,很乐意为您服务。我们合作一次如何?您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白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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