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寸瑾的意识沉进一片黏稠的混沌黑暗。

    混沌黑暗沉重如山,又迅速溃塌成流沙体感,四面八方灌压着时寸瑾的意识,拖慢他的思维速度。

    时寸瑾对时间的感知被无限延长。

    对这种不正常的精神探知,时寸瑾没有很意外。

    戈贝利尔的官定人设牌中,有一项明确定语:高敏。

    高敏在人类社会代表情绪敏感,见微知著。但在奇幻的虫族世界,高敏代表精神力强大。同时,戈贝利尔身上还有其他怪异点,比如,他一旦受伤,就会加剧异兽潮汐的灾,有时甚至能利用异兽潮汐,达到计划上的心想事成。

    时寸瑾对戈贝利尔的奇异早有心理准备,此刻戈贝利尔的精神意识怪状,吓不倒他。

    实际上,时寸瑾利用德斯蒂尼身份,成功连进戈贝利尔的意识世界,已经是开出一条通向成功的路。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条同时保住菲特势力、极东事业、猫眼所有人质生命,还能成功碎卡戈贝利尔的路子。

    戈贝利尔卷土重来所携带的底牌可称恐怖。

    放在猫眼使团阁下们与猫眼议会身边的一千只监视眼,控制万万蛾种军的神经颈环,仅这两样,就能让戈贝利尔在受到任何威胁的第一时间,心念神动,立刻击杀一个有价值的猫眼人质震慑菲特与极东。

    时寸瑾此行利用德斯蒂尼·沙利叶的身份面见戈贝利尔,就是为了得到戈贝利尔恍神的一瞬间,强行连接戈贝利尔的脑域神经,挖出他记忆中承载监视眼的一千个身份, 找出他记忆里控制蛾种颈环的核心密钥,以及一系列医疗科技的备用后手,再亲手绞碎他的脑域活性,彻底杜绝鬼牌再一次卷土重来。

    时寸瑾相信,此时的戈贝利尔盖着的威胁牌只会比他想象得更多。

    但没关系,他进攻的第一步已经成功。

    他的神经触须刺击穿了雌虫头骨结构中最薄弱的口腔隔膜层,穿过血骨,深深缠紧戈贝利尔的大脑。

    之后,不管他在身负运道的戈贝利尔漆黑的精神意识中遇到什么,他都会持续下潜,直到挖出成功。

    时寸瑾很快克服慢速思考的障碍,他将精神意识与沉重黑暗同频,开始调动圣的奇异天赋。

    慢慢的,时寸瑾听到大河恒久静流的潺潺水声。

    时寸瑾睁开眼,回到圣阁下才能造出的意识长河边。

    时寸瑾站在泛着银光微波的清水中央,潺流的清水拂过他身侧,一点点洗净黏在他身上的沉重黑泥。

    但此时,时寸瑾的银光长河只剩短短一溪,放眼望去,他的意识河之外,仍是一片无尽的死寂漆黑。

    时寸瑾仿佛落入深夜的大海,保护他精神安宁的银光河,变成了黑海中漂泊的一叶孤舟。

    并且,黏稠的黑暗在缓慢反侵蚀时寸瑾的银光河。

    “戈贝利尔的官牌中的确有高敏设定。”

    时寸瑾紧皱眉头思考:“但如果,戈贝利尔的精神值能强到反过来覆盖生物基因等级比他还高的圣阁下,他何必用医疗科技和一千只眼做手牌?何必藏在猫眼议会的影子下当蜘蛛?”时寸瑾观察周围十分钟,周身的黑暗只是黑暗,虚无仍是虚无,放出去的精神触须找不到任何回响。戈贝利尔的意识不在这片黑暗中。

    时寸瑾思考几秒,眼神落在光河外的厚重黑暗泥层上。戈贝利尔的意识不在这一层,那就是在黑泥之下。

    时寸瑾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走出保护自己的银光长河,沉进那片沉重黏稠的黑暗。

    时寸瑾的思考速度又被拖慢,放慢,慢……渐渐的,时寸瑾在缓慢无声的淤泥里,听到了一阵阵呼啸而来的极其恐怖的濒死惨叫声!

    无数绝望的哀嚎犹如山崩、海啸、飓风等一切灾难声响,用力刮过时寸瑾的意识感官。

    时寸瑾一霎疼得几近昏厥,但他做过心理建设,尽管痛苦折磨,时寸瑾成功撑住了。

    时寸瑾坚持下潜。

    黑暗中的绝望惨叫之后,在更凝滞的漆黑深渊中,又传来凄厉的求救声。

    无数崩溃的求救声大喊着:【异兽来了!大潮汐来了!毁灭,陨石火!新品种异兽!星标南十字星——,星标东天弓——,星标——,星—……】

    时寸瑾坚持着,硬熬着。

    接着,更深一层,无数凝酿恶意的诅咒之声在时寸瑾耳边隆隆炸响:【为什么不来救我们!军团为什么不来救我们!异兽!异兽来了!异兽比军团先一步来了!!】

    沉黏,厚重,绝望的黑暗中,无数年轻的、稚嫩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几乎震碎时寸瑾的毅力。

    黑暗朝时寸瑾大喊:死亡!死亡!死亡!

    时寸瑾拼尽全力靠自己的意识强撑着,他没有召唤圣的奇异天赋,这个时候运作天赋,洁净安宁的光河会立刻将时寸瑾托着重新上浮,慈悲地为他抚去负能污染带来的悲苦。

    如果重新再潜一次黑暗淤泥,时寸瑾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抗一次这360°环绕高音爆鸣死亡重金属。

    时寸瑾在下潜中撑啊,撑啊,直至心中最后一泵毅力都要煎熬干枯。忽然,黑暗中绝望的尖啸静音了几秒钟。

    这几秒,一道低沉的警示声音在时寸瑾身边盘旋而起:

    “不要抬头!他们还在瞄准!”

    时寸瑾已经被满是污染的黑泥泡得有点恍惚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为什么又出现在他的精神意识中?

    下一秒,死亡黑暗重金属又开始爆鸣摇滚。

    这道低沉的警示音又响起第二声:

    “不要抬头!他们还在瞄准!”

    这道长长的,沉沉的声音,为时寸瑾隔绝黑暗重金属,带来将近60秒的安静。

    时寸瑾才倏然想起,这道声音来自谁。

    退役的胡蜂军雌,独眼比尔。

    时寸瑾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用生命保护他,并牺牲的虫族。

    这句话是比尔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这寂静60秒,时寸瑾福灵心至,圣的奇异天赋轻轻回响:那是你的英灵殿里唯一一位战死的勇士。心甘情愿为你燃烧灵魂与生命的战士,死后,他们的灵魂将升入你的英灵殿,永远快乐,永远胜利,永远强大。不朽的战士将护卫你的灵与神,直至时间尽头。守护者……原来是这样。时寸瑾再一次,又一次振作起来,压迫自己的心,再一次,又一次泵出更多毅力,与黑泥深处的尖啸绝望声做意志力鏖斗。

    时寸瑾就是这样的人,只要世间仍给他留一寸喘息之地,他就能坚持翻身爬起来,继续战斗。

    渐渐的,时寸瑾的意识下潜到了黑暗最深处。

    那些凄厉绝望惨叫缓缓变得悠远,逐渐消失。

    时寸瑾的意识碰到了一层柔软的,类似半固体流体的泥层。

    时寸瑾没有停,他持续下“挖”,一直到,时寸瑾的精神意识忽然“触摸”到一层坚硬——时寸瑾抵达了黑泥尽头。

    他的意识“触摸”到黑泥硬层的第一秒,圣的奇异天赋忽然自启动,宁静恒流的光河又一次笼罩时寸瑾,冲刷干净时寸瑾意识层面的煎熬颓苦。

    接着,光河大亮,河水开始涌流,河水拥着时寸瑾,将他用力往前一推,时寸瑾穿过黑泥地墙,再一次拥有了意识拟态的身体。

    他来到一片无穷无尽的……时寸瑾抬眼一看,神情一僵。

    黑泥地墙之下,有一片无穷无尽的凝固星夜。

    星夜中央,卧着一条长长的光河,光河和时寸瑾的奇异天赋召来的圣河很像,但又不一样。

    这条类似圣阁下精神意识光河的长河灰蒙浑浊,是一条死河。

    死河里浮着数百位虫族。

    时寸瑾熟悉河里的每一张面容。

    漂浮在浑浊长河中闭目长眠的虫族:有穿着第一军白制服的阿努什卡·卡许,第一军制服的副官杰克,第一军制服的伊文斯·埃蒙,穿着婚约盛装的瓦伦丁·冯,穿着执事西装的格瑞德·格林,盛装的弗兰基米尔·简宁,甚至是三具穿着不同款式神服灰袍的戈贝利尔·贝林。

    他们闭着眼睛,浑身死气,有几具生着一模一样脸的身体都腐烂了,但,那些腐烂的身体的胸膛,仍然有恐怖的微微起伏。

    最重要的是,时寸瑾在那条浑浊的河中,看到三张完全陌生却又久仰已久的脸。

    死河上游,有着一张经典美式甜心脸的陌生阁下盛装华服,他浮在浑浊的光河上,表情宁静。他的旁边浮着一位面容更青年的瓦伦丁。这是系统档案中记录的第一任宿主。

    死河下游,有着一张忧郁法式风情脸的陌生阁下一身纯白的医疗拘束服,拘束带捆着他的双手,他的脸上戴着一副防咬舌的嘴套。他睡浮在第一任宿主不远处,身边浮着几个身穿第八军制服的蛾种军雌。这是系统档案中记录的第二任宿主。

    最后,死河最边缘的一处,有一位标准蛾种长相的军雌,他眉头紧皱,身体离死河中心很远,身边没有任何虫族。就像留下的手记一样,第三任宿主自始至终都是孤零零的。

    前三个崩塌失败的世界结果,以时寸瑾完全没想过的方式,出现在他眼前。

    时寸瑾沉默间,主动走向浮满虫族的死河。

    直到靠近死河,时寸瑾才发现,这条河并非完全凝固,在铺满河面的虫族身体间隙,仍有一道道几近断绝的细细河水在流淌。

    时寸瑾在死河旁边蹲下,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靠近岸边的一具虫族身体的手指。

    皮肤异化成青白色的第一军总长闭目沉眠,那头永远灿烈如融烧的金发锈成陈旧的金铜色,曾经英俊神气的脸庞两侧布满明显的靛青色血管,他的上嘴唇被收不回去的尖锐犬齿顶出一层浅弧,浑身死气,胸膛却仍有一丝丝瘆人的起伏,这导致那张俊美神气的面容因此染上了某种怪异的邪气。

    这张脸唯一还能和时寸瑾记忆对得上号的细节,只剩下五官表面毫无情绪起伏的漠然。

    而这种介于死与活之间的渗入感,均衡地遍布在铺满死河的虫族身体身上。

    时寸瑾往死河源头看去,又回望河水流势走向,再看一眼密密麻麻铺满死河河面的虫族尸体。

    为什么戈贝利尔的精神世界有一海黑泥?

    为什么海面上没有戈贝利尔本尊的记忆和意识?

    为什么黑泥之下,有前面三个坍塌世界的残次品?

    时寸瑾现在全明白了。

    那些折磨时寸瑾意识的黑海淤泥,其实就是原作想要强扭两个主角结婚的【HE愿念】实体。

    这份来自原作的【HE愿念】曾在原著中,将瓦伦丁身边一位无面的礼仪老师点化,塑形,最后变成HE推进器:戈贝利尔·贝林。当原作化世界,世界逻辑线自补全,长出了文字外的血肉,这份无法言说的扭曲的【HE愿念】,就落进戈贝利尔·贝林的潜意识深处。

    时寸瑾见到的淤泥黑海,是戈贝利尔心想事成的天赋,是毁掉了三条世界线的【扭曲HE愿念】。那些在黑泥中哭嚎的绝望灵魂,是三条世界线里死去的亿万虫族灵魂。

    虫族生在血与精神里的天赋是有回声的,阿努什卡的战斗天赋会在潜意识层次引领他战无不胜,时寸瑾的圣阁下天赋会轻响回音,在潜意识里降下灵光,令他通晓心神或得到不可思议的保护。

    戈贝利尔的天赋,这份源自原作者的【扭曲愿念】化成的天赋,必定会在他需要的时候,轻轻回响出合适的指引、心想事成、给出保护。

    所以时寸瑾一进来就被黑泥海困住,下潜的时候还差点污染折磨得丧失意志。

    时寸瑾回想起坠池后,戈贝利尔那声奇异叹息的轻笑。

    怪不得,戈贝利尔即使被他的神经触须刺穿了脑桥体,也没有多少恐惧。戈贝利尔知道自己有着不同寻常的天赋,他熟悉它,知道在什么恰当的时候用它。

    黑泥只是戈贝利尔的潜意识天赋,当然不会有戈贝利尔的记忆。而想要找到戈贝利尔真正的意识和记忆,就必须下潜精神污染极重的黑泥海。

    时寸瑾推猜,有着这样异类天赋的戈贝利尔,在他过去的认知中,只要他不主动开放记忆,就没有雄虫能够用神经触须影响他。

    戈贝利尔的天赋所化的淤泥黑海近乎无穷无尽,没有雄虫的精神能抗住重度精神污染,大海捞针式地搜捕他的记忆。当雄虫承受不住精神污染了,自然就会主动断开神经触须,退出神经链接,继而昏厥。

    并且…时寸瑾想到原著瓦伦丁因为过度受惊,原著猫眼议会授权医疗城,保护性地清洗了原著瓦伦丁被伊文斯·埃蒙解剖的受害记忆。

    如果时寸瑾没有抗住戈贝利尔天赋所致的精神污染,他也会在断连神经触须后,陷入惊厥昏迷。

    而时寸瑾昏迷的地方,正好是一艘主导医疗工程的猫眼主舰,缺什么都不缺治疗雄虫的药物与医疗设备。

    即使是意识体,时寸瑾也感觉到一阵静默心惊在胸口处蔓延开。

    多巧啊,多巧啊。

    时寸瑾想,这就是心想事成级别的强运吗?

    即使面对一场毫无预兆且针对性十足的袭击,戈贝利尔的盘面仍有50%的幸运胜算。

    但。

    时寸瑾的目光望向浮满死河的虫族,准确盯中一具漂浮在死河上游的礼仪长身体。

    为什么黑泥之下,有前三个坍塌世界的主角配角尸体?

    第三个谜底:

    戈贝利尔·贝林成型的根本,他的天赋,全部来自原作者的【扭曲HE愿念】

    这份化为黑泥的【愿念】已经毁掉三个世界,随着系统第四次重启世界线,【愿念】第四次寄宿成为戈贝利尔的天赋。作为承载活体的戈贝利尔不可能看到已经彻底消逝的三条世界线。

    但,寄宿在时寸瑾意识中的系统,存着三套世界死档。时寸瑾作为第四任宿主,他的意识碰到了毁灭世界三次的【扭曲HE愿念】,自然就像看档案一样,看到了前三次崩坏的世界结局——无数堆积在命运河里的概念尸体。

    既然戈贝利尔融于黑泥,准备耗死菲特的正常精神,时寸瑾决定另辟蹊径。

    时寸瑾盯准死河中,一位穿着全套礼仪长盛装闭目休眠的贝林礼仪长,估算了一下死河与岸边的距离。时寸瑾伸出手,推了推距离自己最近的第一军总长身体。很好,丝毫不动,完全休眠的虫族身体硬得像石锚。

    时寸瑾看着这位休眠的第一军总长,一身盛装造型,一切板正如刀锋,时寸瑾伸出手,轻捏休眠金发军雌严肃正戴的军帽,调成了金发军雌曾说过的,最爱的歪戴样式。时寸瑾轻喃一声:就这一次。他站起身,从休眠的第一军总长身体上踩过去,一步步踩着硬成石板路的休眠虫族身体,接近死河上游的贝林礼仪长。

    10次读心秒后,时寸瑾成功用休眠贝林礼仪长的大脑做思维搭桥,进了真正的戈贝利尔·贝林的意识世界。

    时寸瑾眼一闭一睁。

    虚无的星海死河场景,幻变成一座荒芜黑暗的嘉年华城。

    “终于。”时寸瑾站在一条落满枯枝玫瑰的嘉年华城主干道上。

    时寸瑾没有放松,立刻闭目,以戈贝利尔这片破败的嘉年华记忆为核心,调动稍显疲惫的精神,强行搜控戈贝利尔一生中全部记忆。“1939年, 诞生,1945年,成功蜕变,基因值至高等标线,1946年,失亲,1947年,失亲,1951年…”时寸瑾快速跳过戈贝利尔的年少生涯,检索1990至2000年间,戈贝利尔入侵西仙女环医疗体系十年调动,重点搜查2000年9月之后的每一个月记忆。

    2秒钟。

    时寸瑾扒干净戈贝利尔安插在猫眼议会和高等阁下们身边的所有眼睛承载体。

    时寸瑾的精神思绪分散。

    此时此刻,时寸瑾通过戈贝利尔的记忆,【看到】:老阁下洛克希。

    洛克希靠在医疗器械中,疲倦地半敛睫毛,有气无力地问一旁的侍者:“德斯蒂尼…到主舰那边了吗?哦…克莱因已经接到他…开始介绍主舰了吗?好…好。”

    一位猫眼医生正在为洛克希阁下注射日常维持意识清醒的针剂——时寸瑾的视角,就是这个注射针剂的医生视角!

    同时,时寸瑾的精神意识还【看到】:瓦伦丁。

    “第901条辩论重点是…”瓦伦丁猛地往圆桌上一扑,用力拍到桌上堆积的文件资料,一时间满桌A4资料纸犹如鹅毛飞舞,落满一地。瓦伦丁崩溃大喊:“怎么光和一个东天弓星区的家族谈外交贸易就要背1600页外交辩论准则啊!!!!我怎么就不是高等A血的军雌啊!!我把你们这群能扯1600页的首都盟都杀了!!!”

    五秒后。

    瓦伦丁含泪弯腰捡学习资料,“算了算了,江湖不是打打杀杀,都是人情世故。”

    ——时寸瑾的视角,是瓦伦丁曾开心介绍过的,守护者队长,汉米尔。

    同时。时寸瑾【看到】:早几小时前,克莱因·加里带着德斯蒂尼·沙利叶乘坐电梯时的景象——视角来自克莱因·加里唯一带着的守护者队长。

    同事,时寸瑾【看到】:一位他只听过名字,但从未见过本尊的高等阁下:约瑟芬·冯·法洛。

    他正在与一位面容稚气,身量高挑的少年打视频通讯。

    “简宁现在的家主是弗兰基米尔,他是你的半血哥哥,你可以亲自去找他谈你的家族合作。勇敢点,克里斯蒂安。”约瑟芬·法洛面色宁静,声音如霜,“有点自己的主见,别总听你雌父的话。今天就这样吧,如果下次申请见面,谈话主题还是想让雄父帮忙和你的半血哥哥讨合作的申请见面,直到你成年礼之前,雄父都不会见你了。午安,我亲爱的孩子。”

    ——时寸瑾这一次的视角,是约瑟芬·法洛身边候茶的侍者。

    同时。时寸瑾还【看到】瓦伦丁说过的首都盟阁下们,卷发琥珀眸的斯蒂文·米修正在和朋友们选准备申请的普罗米修斯学科。【看到】已经在写论文报告的费雪·格林,还有坐在哥哥桌边,垂头丧气的红桃心格瑞德·格林。

    时寸瑾在同一秒,还通过戈贝利尔的“眼睛”【看到】久闻大名的云端猫眼主城,【看到】真正的猫眼主城圣殿,【看到】许许多多,完全超出时寸瑾设想范围的领域。

    时寸瑾所能【看到】的“眼睛”极限范围里, 甚至有第三军团、第四军团、第八军团的总驻地。

    戈贝利尔的“眼睛”载体,竟然还有高等军团正经服役的高等军雌!

    时寸瑾在一刹那,同时翻阅戈贝利尔掌控完完整整一千对“眼睛”的记忆,成功定位一千对“眼睛”的身份。

    时寸瑾的精神意志一下子有点眩晕,他的精神先是被凝缩了三次世界崩塌的黑泥咒怨尖啸,又在这样的折磨环境里坚持下潜,抵达黑泥尽头,又看到前三次坍塌世界的死河。尽管圣阁下的奇异天赋一直在抚慰时寸瑾的精神疲倦,时寸瑾还是感到一阵阵洗不干净的精神疲倦覆在肩头。

    但时寸瑾只轻喘几秒,眼神瞬息清明凌厉,强制搜查戈贝利尔记忆的第4秒,他开始深剖戈贝利尔握在手中的核心底牌,控制所有蛾种电击颈环的终端密钥!

    4秒,4.4,4.7,5秒。

    第5秒。

    时寸瑾的意识感知忽然又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咒怨版死亡重金属摇滚在耳边炸响:【——为什么不来救我们!军团为什么不来救我们!异兽!异兽来了!异兽比军团先一步来了!!】

    第6秒。时寸瑾立刻抽离默读科技密钥记忆片段中的专注。6.1秒,时寸瑾所待的意识虚构景象,荒芜嘉年华城的昏沉天空,破了洞,脓流般降下无数带着恶意咒怨的黑泥。

    每一大团黑泥中都有无数漆黑的手臂伸出,那些手臂连着不停乱抓空气的鬼手,顷刻间,6.3秒,黑泥如大雨铺满荒芜嘉年城。

    荒城遍地是如芦苇群一般摇晃的鬼手。

    那些鬼手从黑泥中爬出来,漆黑枯瘦的手指骨像蜘蛛脚一样有力,它们窸窸窣窣地疯狂抓在地上,全城搜捕着什么目标。一片鬼哭的荒芜嘉年华城响起一阵阵“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的抓玻璃黑板的尖锐异响。

    这一切发生,不超过8秒。而戈贝利尔降下黑泥与鬼手血洗嘉年华城,只用了1.3秒。

    戈贝利尔发现我成功入侵他的精神世界了。时寸瑾瞳孔一缩。戈贝利尔反应快,太快了!

    下一瞬,时寸瑾毫不犹豫先把搜刮出的一千只“眼睛”身份,背到一半的颈环终端密钥数字投射到自己的意识浅层——系统就寄宿在那一层。

    时寸瑾为了强搜戈贝利尔的记忆,直接把神经触须穿刺戈贝利尔的脑桥体,全神贯注地下沉彼此的神经深海,他意识下沉得太深,一时半刻无法全部抽离,也收不到系统的回应,他只能先送一部分信息出去,让系统先行处理重要威胁。

    时寸瑾意识潜入戈贝利尔真实记忆的第8秒,他把所有刮到的有效信息上传成功。

    8.1秒,时寸瑾开始抽离精神意识,尝试回到上一层意识场景:崩塌的星海死河。

    “你拿了我好多东西,不打个招呼再走?”一道声音忽响。

    时寸瑾的意识成功浮回上一层的最后一秒,一双冰冷的手,从时寸瑾站立的黑墙墙面穿墙探出。

    那双手自时寸瑾两肋腋下穿过,蛇缠过时寸瑾的肩,十指一张一合,一掌掐住时寸瑾的脖子, 一掌捂住时寸瑾的嘴。

    “算了。你牙齿利得很。”

    半具身体悬藏在黑墙中,只露出半边肩手和长颈头颅的戈贝利尔低头,与时寸瑾轻眯起的冰冷银瞳对视。

    戈贝利尔异化成纯黑眼膜的空洞凤眼弯了弯,声音冰冷:“你真是太难请,又太难找了。”

    “请赏脸,让我好好为疲惫的你泡一壶下午茶,我狡猾的朋友。”

    下一瞬,无数浑浊的污染黑水如雨暴降,淹没时寸瑾。

    滴答

    滴答

    …

    …

    …

    滴答。

    …

    “醒醒。”

    “沙利叶,醒醒。”

    “你怎么在露厅睡着了?”

    有谁在用手掌轻轻拍[他]的脸颊。

    [他]昏沉地睁开眼,一张清瘦稚气的脸出现在眼前。

    脸的主人有一双眼尾上挑的黑眼睛,一头柔顺及耳的短银发,身形消瘦,着一套立领双排扣样式的学院黑制服。

    所有思绪清楚前,一个词如此自然而然跳到[他]的嘴边。

    “哥哥…”[他]顿了顿,又一个词滑到嘴边,“…戈贝利尔?”

    “嗯。”银发少年应了一声,又用手掌轻拍了一下[他]的脸颊,随后捏了捏,“睡迷糊了?”

    “……”[他]的思维因清醒而自然延伸,但,[他]没有想起任何东西。

    “沙利叶?”银发少年皱眉,双手合掌在[他]面前轻拍,发出轻柔的啪声。

    “没睡好吗?叮嘱过你不要贪懒在露台厅午睡,软榻哪里合适你翻来覆去的睡姿?”

    不。我睡觉从不乱动,一个姿势能睡到天亮。随后,记忆一片空白的[他]心中自语:我叫沙利叶?

    银发少年在[他]身边坐下,替[他]拢了拢因为起身而滑退到大腿上的绒毯。

    这时,[他]才仿佛真正清醒,嗅觉闻到花园的清香与水气,触觉感到一阵暖意压在腿上,听觉中流淌着一派轻柔回响的纯音乐,视觉……[他]发现自己半倚在一张软榻上,腰部以下盖着一张柔软的绒毯,软榻边是造型精致的茶组沙发与下午茶摆桌,摆桌和[他]的软榻周围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瑰艳奇异的鲜切花装饰。

    [他]在一片气味舒适宁神的花氛间,看到露台厅四周摆开的璃晶屏风。

    屏风镜面上,[他]看到自己有一张苍白虚弱的脸,一头过肩的长银发,一双灰蒙蒙的银瞳。

    我在……我是……我今年…

    空白的记忆仿佛重新上墨。

    我在贝林家族企业驻北极星的一处医疗公司星。

    位置是一栋临湖别墅。

    我在开间景观露台度过了一场午休。

    我叫:【我叫沙利叶·贝林,今年15岁,和15岁的戈贝利尔·贝林是异卵同壳的双生兄弟。】

    【我是基因发育存在缺陷的亚雌,哥哥是发育完善的健康雌虫。我们是高等阁下加斯汀·赫恩和克罗斯·贝林的子嗣。】

    【我们的雄父是高等阁下加斯汀·赫恩,他是贝林家主的婚约阁下。】

    【我们的雌父是克罗斯·贝林,贝林旁系血,管理贝林家族分公司星之一,主研血活制剂。】

    【雌父是我们唯一的雌父,雄父不是我们唯一的雄父。】

    【雌父在我们7岁时意外身故,雄父在我们8岁时意外身故。

    我和哥哥的出生在社会礼法上并不名誉,但我们所在的贝林家族又不是那么在乎礼法的医疗寡头,家族外部光鲜亮丽,内部继承权混乱。

    家族内部时有发生第x旁系的贝林设计构陷乃至残害第n旁系贝林,只为夺一星区分公司驻地管理权与医疗科技成果的血亲相残事件。】

    【贝林是一个由冷酷、残忍、疯狂组成的家族,在这个家族,只有不断向上爬,吞吃他人…人?】

    人。正在熟悉“自己”记忆的[他]怔了怔。

    “沙利叶,你今天精神很差,头疼?”坐在他身旁的银发少年忽然出声。

    [他]被打断思路。

    [他]转过脸,去看银发少年,那是[他]此刻认知中的半身亲血兄长。

    [他]和银发少年在生物层面上,流着同一套DNA链条产出的血。

    油墨记忆继续染色:

    【……在贝林家族,只有不断上爬,吞吃他虫的知识、思维结晶、成绩与血骨,才能活得好,活得像一个正常的虫族,而不是当虫驱使鞭打的走狗马犬。】

    【我叫沙利叶·贝林,基因天生缺陷的亚雌,一直活在雌父与亲兄以血编织的保护之后。】

    【雌父身故后。

    我和哥哥是世界上唯一能够信任彼此的存在,我们流着同一套基因链产出的血,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背叛彼此的异体同心。

    我不能背叛哥哥,不能背叛这个一直保护我的半身。我要像相信自己那样,信任……信任戈贝利尔·贝林,认可……认可……认…?】他怔了怔,一用力思考,神经仿佛有千斤重量,坠得他大脑刺痛难忍。

    [他]只好先转开注意力,对银发少年解释一句:“软榻让我睡得不适,没休息好,有点犯昏。”

    随后,又一片油墨覆盖到[他]的认知中。

    [他]自然而然地问银发少年:“这个点,家族学府那边没放假吧?”

    就好像[他]曾有过一万次相似的情感,[他]抬起脸,眉间凝出一股真切的关心,如此认真,如此专注地望着比自己高很多的双生哥哥。

    [他]曲动腿,前倾身体,靠近兄弟的学院制服,动了动鼻子,“血味。”[他]不适地说:“有主家那边的高等血过来研学?他们又想训你当枪手和猎犬?”

    银发少年看了[他]几秒,笑了一下,“那是因为午餐我吃了血食。”

    随后,银发少年伸手捉住[他]因为调整姿势探出绒被的脚尖,塞回绒毯里。

    “主家的确来直系血研血了。不过我能整死一批…”银发少年含下一个词,轻嗤一声:“沙利叶,你永远不用担心我被主家血驯化。”

    “那个流着家主的血和我们雄父血液的小少爷就是一个…嗤。”

    银发少年转移话题,说:“我不会为那种蠢货浪费我的假期。我回来是因为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来,沙利叶,抬手。”

    银发少年还在笑,右手食指却忽然暴增出一截锋利指刀,指刀往左手掌心划去,划出一道深可见白骨的猩红深伤。

    “什…你在干什么?”[他]一惊,急措地伸手去抓哥哥的手腕。

    但[他]只是一个基因值达不到50%的中等亚雌,根本抓不住高等血哥哥的动作,只能扯着哥哥的手腕,被带晃身体。

    [他]紧紧握着银发少年的手。

    15岁亚雌的手是一双富养的手,还没彻底发育变骨的手指像几瓣丰肥匀长的卷线花,紧紧勒住少年的手腕,紧拢起的手指缝并出惊吓的热汗,[他]瘦弱的手指抓在银发少年冰冷的手腕上,又热又烫又湿腻。

    又热又烫又湿腻,像戈贝利尔第一次挖出支撑别虫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血腔。

    担忧关怀这种滚烫的情绪是如此鲜明,如此恐怖,如此清晰地被[他]具象化,并成功传递给那双冰冷的手。

    银发少年肆意的轻慢表情一瞬凝固。

    [他]皱眉,大脑泛着刺刺的隐疼,又一片油墨盖上[他]的记忆认知。

    [他]有些恍神,一时没说头疼,而是捉着少年的手晃了一下,命令:“快点愈合。你上个月才获得神经学科的预研修资格,你疯了才在布满精密神经的掌心来一刀。不想拿手术刀了?”

    “沙利叶。”银发少年轻喊一声。

    不。我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听上去好…中二。

    中二?

    [他]这样想,仍然没有说出口,只是皱着眉嗯了一声,对银发少年说:“愈合。”

    “戈贝利尔,愈合你的伤口。”

    少年也学着亚雌的声调,嗯了一下,“不。”

    “……”

    “我的好消息还没告诉你。”银发少年哦了一声,“好容易生气,好硬的脾气。”

    [他]眯了一下眼睛,“是你故意惹我,好烂的性格。”

    作者有话要说

    新增:[他]=时寸瑾。

    原本想写三千就发,但是剧情连在一起不好拆,干脆多写了。这一章算周日。28970/20000。顺道求个作收和预收《非传统求爱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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