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人团聚后,温久的精神状态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
与此同时,距离宋彧暗中传递密函已过去半月有余,她知此事不能再拖,若想早日找到兄长,必须和宋彧见上一面。
可是正如长公主所言,重华宫守卫森严,想要避人耳目潜进去实属不易,她冥思苦想了好几日,最终决定采用唯一的办法。
“嬷嬷,麻烦替我传唤下太医。”
“小姐哪里不舒服吗?”
一听到“太医”两个字,孙嬷嬷顿时紧张起来。
“别担心,是其他事。”温久说,“您帮我请太医院的何院使过来吧,他与爷爷是旧相识。”
孙嬷嬷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传唤太医,不多时便带来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正是谢怀蔺伤口复发那夜苦于无法给他换药的太医。
“何爷爷,有劳您跑一趟了。”
温久亲自斟了杯茶,老太医受宠若惊地接过:“微臣只是一介小小太医,担不得娘娘这声称呼。”
何院使与温太傅的交情是从年轻时开始的,曾多次出宫为其体弱多病的宝贝孙女问诊,因此也算是看着温久长大的。
然尊卑有别,宫外暂且不谈,在风云诡谲的深宫中一切都要按规矩来。
“您是长辈,又是爷爷的旧友,我尊敬您是应该的。”
提起已故的温太傅,何院使目露缅怀,表情也放松了下来:“上回多亏有您在,否则微臣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到那个夜晚何院使就头疼,他还从未见过像谢怀蔺这般不配合的病人。
“娘娘今日唤微臣来可是身体有恙?”
“劳您费心,我近来并无大碍。”
温久又劝了杯茶,语气平淡地随口一问:“说起来,重华宫那边是您在负责吧?”
话题陡然向危险的方向转变,何院使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打翻,嘴巴张得浑圆,啊了好半天都啊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的反应让温久确定了自己的推测。
宋彧受伤很重,肯定需要不间断的治疗,而要应付他这个身份特殊的病患,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太医院的一把手,何院使。
“小姐难道要……”
孙嬷嬷终于意识到温久要做什么,大惊失色。
温久抬手制止了她,继续对老太医说:“实不相瞒,这次请您过来是想拜托您一件事——我想和宋彧见上一面,希望何爷爷您能行个方便。”
“这……”何院使额上直冒汗。
他虽没有参加庆功宴,对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宫人私底下都在议论,说谢怀蔺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么多年痴心未改,仍吊死在温久这棵树上。
可就眼下状况来看,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哪。
“不是微臣不帮,只是这真的不合适。”
要是让谢怀蔺发现他偷偷带温久去重华宫,后果定不堪设想——他不愿因小失大得罪未来的天下之主。
他正酝酿婉拒的话语,但见少女目光真诚、言辞恳切。
“何爷爷,我知道这个要求是强人所难,可左思右想也只有您能帮我了。”
温久哀求道:“不瞒您说,宋彧知晓我兄长的下落,我无论如何都得去见他。”
“可是都督那里……”
“谢怀蔺要是问责,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好吧。”何院使叹了口气。
话已至此,再推脱未免过于不近人情,况且他良心也难安。
“明日巳时左右微臣会去重华宫例行诊治,届时委屈您扮作宫女模样,随微臣一同过去。”
“谢谢您!”
得到应允,温久感激不尽,刚要起身郑重行礼,却被何院使拦住。
老人长叹道:“太傅对微臣有提携之恩,事关温公子的下落,微臣若坐视不理,死后无颜去见太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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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真的打算这样做吗?”
翌日巳时,孙嬷嬷望着换上宫女衣裙的温久,尝试做最后的劝说:“万一被发现……”
“有院使帮忙掩护,不会有事的。”
温久对镜调整了下发髻,又用特制的褐色药粉将肤色抹黑,确认无误后安慰身旁的老人:“我会小心的。”
涉及兄长的下落,哪怕明知前方是陷阱,温久也不能退缩。
事已至此,孙嬷嬷明白再怎么阻拦也是白费功夫,哀叹:“老奴就是心疼小姐一个人背负所有。”
她替温久抚平袖口的褶皱,再三叮嘱:“那位惯会操纵人心,小姐千万别被他迷惑,切不可答应他提出的过分要求。”
“嬷嬷放心,我自会判断。”温久安慰道,“何院使差不多到了,我该走了。若是有人来寻我,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见客。”
“老奴懂得应付,小姐您万事小心哪。”
告别满面愁容的孙嬷嬷,温久快步走到约定的废弃宫殿旁时,何院使已经等候多时了。
“何爷爷。”
温久出声唤道。
“皇后……”何院使话到嘴边连忙改口,压低嗓音,“你来时可顺利?”
“您放心,我一路上都挑没人的地方走,又修饰了样貌,不会引起注意的。”
话虽如此,她即便穿上朴素的衣裳、把脸涂黑,骨子里浑然天成的清冷气质也不是轻易能消除的,哪怕扔进宫女堆里也是最出众的一个。
何院使暗暗称赞,把提前准备好的一碗汤药交给温久。
“等会儿你就装作送药的宫女,跟在我身后别出声,守卫交给我来应付。”
温久接过托盘。
她常年与药为伍,但端药给别人喝还是头一遭,因此适应了一会儿才保持平衡。
少女动作笨拙,一看便知没做过伺候人的活儿,但眼下也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一切就绪后,何院使说:“跟我来。”
然而两人才走出没多远,就万分倒霉地撞上一个计划外的人物。
“站住!”
好巧不巧,拦住他们的是刚结束巡逻的谢怀钰。
少年狐疑地扫了眼老太医身后的温久:“何院使,平常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她是干嘛的?”
“她是太医院负责药膳的宫女,如您所见,是被我临时叫过来帮忙打下手的。”
何院使心里直呼不好,面上还是努力保持镇定。
“否则又要背药箱又要端药,我这把老骨头明天就散架了哈哈。”
“看着挺面生啊……不对,我好像见过。”
谢怀钰嘀咕道,将温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眼前这个宫女身材纤瘦,五官标致且分布均匀,美中不足的是肤色暗沉,而且因为一直垂着头的缘故,谢怀蔺看不清她的眼睛。
他越看越觉得眼熟,正在记忆中苦苦搜寻时,老太医突然打岔扰乱了他的思路。
“小将军初来乍到又日理万机,宫中下人多得数不清,哪能清楚地记住每个人的长相?”
“也是。”
幸亏遇上的是相对好糊弄的谢怀钰,何院使松了口气:“失陪,重华宫那边近日情况不太好,微臣先行一步了。”
温久不卑不亢地行礼告退,追随何院使的脚步往前走。
就在擦肩而过时,谢怀钰看清了少女的眼睛。
那双翦水秋瞳泛着淡墨的黑,仿佛雾色氤氲其中,只要看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在他认识的人里面,唯有一人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再看少女走得缓而从容,每一步都像丈量过一样准确,而那暗沉的颜色只覆盖面部,错漏了颈后大片雪白的肌肤,可见是仓促之下的蹩脚伪装。
这举止,这步伐,除了温久还能是谁?
谢怀钰死死盯住温久的背影,好像要把她盯出个洞来。
这女人,居然收买太医,扮作宫女与宋彧暗通款曲!
他简直要气炸了,并不完全是替四哥的深情不值,还有被人欺哄的怒火在——那日御花园里,温久柔声安慰让谢怀钰对她改观不少,谁曾想一切都是骗术,她和宋彧根本是一丘之貉!
谢怀钰忍住拔足追上的冲动,狠狠瞪了眼温久缩小成一个黑点的背影,然后朝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这次一定要让四哥看清这女人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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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宫坐落于西南极其隐蔽的角落,是平常闲逛都不会逛到的地方,可偏偏这荒凉之所门前把守森严,温久数了数门口站立的侍卫,起码有一队的人头。
“太医今天来得比平常晚了啊。”
侍卫队长笑着打了声招呼:“我们哥几个马上就要换班了。”
“唉,年纪大了老糊涂,出了太医院才想起来药箱没带,又急急忙忙赶回去拿,一来二去耽误了许多时间。”
何院使懊恼地拍了拍头发稀疏的脑门:“你们要是累了便先去休息,老朽动作没那么快。”
“那可不行,都督交代过了,重华宫的守备一刻都不能懈怠。”
侍卫队长无奈道。
“不过太医院离这可远,您跑来跑去也是不容易,里头那位两天一晕眩,三天一吐血,咱们都督下手可真不轻啊。”
“谁说不是呢,那一剑再偏个几寸就出人命了。”
何院使的演技实在精湛,侍卫队长没有任何怀疑地放了行。
“我不耽误您看病了,快请进吧。”
温久低头快速从侍卫中间穿过,虽然过程经历了一番周折,但结果意外的顺利。
外头是风朗气清的好天气,殿内却格外阴冷,温久一踏进来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空气里弥漫的中药苦香浓郁得刺鼻,常人或许难以忍受,对她来说却是习以为常的味道。
“我准备下针灸的用具,你把药趁热端过去。”
何院使故意大声说给外面的侍卫听,俄而对温久低语:“有什么想问的抓紧问,待太久会让他们起疑。”
“好。”
温久明白老太医是在为她制造和宋彧独处的机会,感激地点了点头,端着汤药朝里间走去。
就在前方一帘之隔的地方,有只蛰伏的野兽暂时收敛了獠牙,等待她自投罗网。
如果可以,温久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那个人。
她深吸口气,撩开竹帘,正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
“好久不见。”
肤色苍白得病态的青年肩头披一件素色大氅,整个人几乎是陷在紫檀木扶手椅上,比女人还要水滑的长发在发尾处随意绑住,还有几缕毫无章法地垂落耳侧,和往日阴晴不定的暴君形象不同,重伤未愈的情况令他生出几分破碎的美感。
玉面绛唇道是水月观音,暴厉恣睢仿似修罗恶鬼——这是世人对宋彧的评价。
“久久,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暌违一个月的再会,他一开口温久便毛骨悚然,需调动全身力气方能遏制逃离此地的冲动。
温久动作略重地把药放在小几上,黑乎乎的汤汁洒出来了几滴:“这不正是你期望的吗?”
她语气很冲,完全没留情面。
宋彧也不恼,端起药碗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神情自若得像在喝什么琼浆玉露。
“你在纸上写我哥哥的名字是何意?”温久不想和他纠缠,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他的下落?还是说他的失踪本就与你有关?”
宋彧勾起唇角,似乎在笑她的急躁。
“久久,你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是长公主他们回来的缘故吗?”
他单手托住下颔,笑意吟吟:“还是因为终于能摆脱我,重归慕之的怀抱?”
“与你无关。”
温久语气生硬:“我来是为了兄长的下落,不是和你闲聊的。”
宋彧靠上椅背,摊了摊手:“你也看到了,我如今被软禁在深宫中,想与外界联系都困难,哪里会有温公子的下落?”
“你连长公主和二叔昨日回京都知道,消息不是挺灵通的吗?”温久冷冷讽刺。
“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些,我想我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她作势要走,又被男人恰逢时机抛出的一个诱饵勾住。
“温初言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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