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无疾醒过来的时候,李持月正在无聊地捧着玛瑙香盏在那儿挑香灰,春信和解意张着嘴凑近了看。
春信看得鼻子痒痒,喷嚏刚仰了个头,就被解意捂住了嘴。
“呜……”
不是春信的声音,是洛无疾从床榻上传来的痛吟声。
李持月拍了拍手,走了过去。
春信掐了解意,那个喷嚏顺利打了出来,香灰扬了两个人一头一脸。
洛无疾刚醒,眼神还略带迷茫,在见到公主时,忆起先前的事,整个人登时变得清明。
“公主……”他起身要行礼,被打完解意的春信过来按了回去。
李持月只问:“你原是向本宫提两个请求,另一个是什么?”
没想到公主一开口问的就是这件事,洛无疾咬着唇,不敢不答话:“另一个请求赐……小人想求公主赐十两银子。”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掀被起身,“公主恕罪,小人还有事……”
“你说的,是去泰安堂付药钱的事?”
洛无疾动作顿住,他知公主必定神通广大,没想到这么快就知道了,“是,小人……还有亲人在那儿。”
“不必去了,人已经接过来了,现在……大概还在睡吧。”李持月看向屏风的另一边。
洛无疾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起身艰难地走过去,就看见不过七岁的弟弟盖着小被子睡在榻上,呼吸匀长,病情想来是稳住了,不像是泰安堂的大夫会有的本事。
“多谢公主!”他又跪下。
“你与闵徊关系很好吗,值得用弟弟的命来换?”李持月问。
洛无疾道:“小寿的命,本来就是闵大哥救回来的,当年阿娘身怀六甲还要跟小人进山里找野菜吃,结果和小人走散了,还遇上了狼,当时闵大哥恰巧在山中,将他们从群狼里救了出来,阿娘这一吓就早产了,生下小寿就过世了,之后闵大哥又可怜小人无父无母,提拔小人在做了府兵,才能把弟弟养大。
今日是万载之幸,求得公主救闵大哥,小寿治病的银子……小人原本可以另找人借就是,冒犯了公主,求公主恕罪。”
李持月戳破了他:“若是真这么容易借到,你何必多此一举跟本宫求。”
洛无疾讷讷无言,公主说得不错,他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小寿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病,一出生又被冻着,自小就离不开汤药,虽然闵大哥时常接济他们,洛无疾却不好总受他的好处,多是推拒,所以洛无疾虽身为骁卫府兵,家境可以说是一贫如洗。
他跟寺庙和尚借贷的银钱一时还不上,寺庙已经不再给他放贷了,今年的俸禄也早消耗殆尽,同僚本就看不起他,更吝于借钱。
就连闵大哥都沦落牢狱之中……洛无疾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
他没什么本事,除了打小在山里过活、能跑能爬之外,一无是处。
一面想救闵大哥,一面想挣钱救弟弟,两头都是无能为力,洛无疾心中更是恼恨自己的无能。
今日弟弟突然发病,洛无疾赶紧把人抱到了泰安堂,可泰安堂知他家境,非说要给了银子才肯治病,洛无疾才会跑来骁卫府。
他本是想与骁卫府的同僚借些银两的。
虽然他们看不起自己,但为了弟弟的命,就是跪下求也好,威胁也罢,他一定得求到银钱,之后就算不做骁卫了,给人跑腿或是进山打猎,都要把银子还上的。
泰安堂的伙计怕他丢下孩子就跑了,也跟着他过来拿钱,跟不进去就在外边候着。
一路走进骁卫府里,他其实不抱什么希望了,若是真的借不到,他就跟着带着弟弟一块儿跳护城河去,也算是提早一步替闵大哥探探路了。
没想到一进了骁卫府,他就听说公主来了,众人现在都在校场。
洛无疾听说公主许下的承诺,他忽然想到,自己人微言轻救不了闵大哥,那公主能不能行呢?
这明都里许多关于持月公主的传说,大多是她如何宠冠京城、又是如何骄奢淫逸、仗势欺人的。
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一定能救闵大哥吧?
越想心跳越来越快,洛无疾觉得,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给闵大哥找一条生路。
他用尽毕生力气狂奔了过去。
可真的拿到了帕子,洛无疾却犹豫了。
一边是闵大哥,一边是弟弟的命,他两个都想救,才会一时糊涂开口跟公主求两个允诺。
现在,弟弟安然无恙,那闵大哥……还能救吗?
他大着胆子问:“公主说要救闵大哥,可还作数?”
李持月点头:“洛无疾,本宫今日又救了你弟弟一命,往后这公主府的大夫也可替你弟弟看病,若是再救一个闵徊……”
你待如何?
若柳暗花明,否极泰来,洛无疾眼前压在身上最沉的担子,因为李持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卸了下来。
洛无疾几乎落泪,低头忍着酸麻的鼻子说道:“小人,万死难报公主恩德。”
李持月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本宫费这力气,你当然得想着报答才是。”若不是看中此人知恩必报的人品,他不会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他只重重磕头,“小人这条命就是公主的,此生刀山火海,万死莫辞!”
“好,往后你就是本宫的义子,除了本宫吩咐,旁人的话你一律不许听,可明白?”
洛无疾语气坚定:“小人明白。”
两人差不了几岁,若是别人说出此言,洛无疾只会觉得这是刻意的折辱,但是公主对他说的,洛无疾其实是惶恐的。
眼前这位不是别的人,而是大靖朝的镇国公主,有多少人等着效忠她而没有机会、想攀上关系而不能够。
可他就这么成了公主的义子,闵大哥得救,弟弟也有了荫庇,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骁卫府的差事你不能丢了,等闵徊回去了,你还要辅佐他,可知道?”
“是!小人定不辱命。”
公主这般发话了,那救出闵大哥就是极有希望的事,洛无疾应声都更有劲儿了。
安顿好洛氏兄弟,李持月就从客厢里出来了。
回了主院,秋祝快步从迎了上来,低声与李持月说道:“公主,豫王世子违令出府打马球,被马踏断了腿骨。”
“那可是圣人口谕。”李持月真是被李静岸的愚蠢自大逗笑了。
“正是因违了圣人口谕,现在世子被马踏断了一条腿也不敢声张,悄悄地就抬回王府去了,连请宫里的医正都不敢。”
李持月皱眉:“李静岸既违令去打马球,该万分小心才是,是谁能撺掇他去,消息又怎么传到公主府的?”
这正是秋祝想禀报的另一件事。
虽落难的是前头得罪公主的豫王世子,她脸上不见半分轻松神色,说道:“这消息,是郑嬷嬷过来传的……”
不须秋祝再细说,李持月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脑中轰隆一片,扶着雕花廊柱慢慢坐了下来。
先是罗同启,再是李静岸。
这背后是谁动的手脚,可想而知。
“公主,前头奴婢已经和季郎君说过豫王世子之事,今日这两桩莫非都与他有关?”秋祝语调并不平静。
季郎君人已经启程南去了,还能在明都搅风搅雨,绝不是一个善茬。
李持月明白她的意思,
这个季青珣……真是半点没跟她藏着本事。
他一介白身,手就能伸得这么长,若是真让此人出将入仕,那要和他斗,绝对不轻松。
被这样一条毒蛇盘踞在枕畔,李持月竟觉得,前世自己的失败倒是情有可原了。
可这辈子,绝不能再被他绞住脖子。
“此事暂且不必理会,今夜本宫要去大理寺狱走一趟,对了,递信进宫里去,让阿兄给本宫指派一位先生。”人选她都已经挑好了。
持月公主闹上骁卫府的消息如长了翅膀的鸟儿,一路飞到了宫里,又一路飞到了南边。
皇帝听着殿中监学舌,捂着头在那儿头痛。
三娘竟然答应了这么一桩事,她能怎么解决,最后还不是要和豫王闹到他面前来。
皇帝忽然想去行宫沐浴斋戒,避一避了。
这时一个小内侍上来传话:“圣人,持月公主府来了消息。”
皇帝展开公主府一向精致的卷轴,看到上面的话,有些讶异,他问一旁的殿中监,“前头三娘不是才和起居郎闹了一通?”
殿中监道:“哪是闹啊,公主踹了一脚起居郎就走了,可怜的起居郎弄脏了袍子丢了脸面,还得起来拱手送她。”
皇帝眉头攒起:“那她这是欺负完了人还不满足?”
殿中监想了一下,说道:“公主只是骄纵了些,但从不留隔夜……的,老奴心想,那起居郎清隽如玉树芝兰,公主莫不是……”
接下来的话不言自明。
皇帝一想,确有这可能:“三娘迟迟不选驸马,莫非瞧上了上官峤?”
但这位起居郎乃系寒门,这般出身实在配不上李持月。
他略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殿中监似想到了什么,凑近低声说:“老奴听闻公主在府中养了面首,莫不是对起居郎也有点那意思?”
“既不是驸马,随她如何。”一个寒门出身的起居郎而已,皇帝大笔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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