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从来不会回应她,最开始是因为自己将的那句话,到了后来是因为,他看不懂祁粥到底要干嘛。
每次她看自己的目光真的太奇怪了。
他总感觉那个目光是刻意的,还带着他看得懂的恶趣味,所以光是一道视线就已经扰得他,开始心绪不宁了。
他越是对那个视线视而不见,她就越是猖獗。
虽然不会发出动静,他其实也可以真做到视而不见,但他无法忽视那样明目张胆的视线。
每次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拿着书便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同时眉眼还升起了淡淡的烦闷。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总感觉自己先开口就好像是认输了一般。
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带着这样明显的执拗,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绪了。
季白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这样明目张胆的打量着。
很少有人敢这样看他,像祁粥这样的,他几乎没有遇见过。
祁粥的眼神带着炙热,目光所及之处皆烫得他不敢动弹。
同时他也有些后悔了,当时自己为什么要讲出那句话?
是不是没有那句话,她就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看自己了?
要是他现在赶她走,是不是就是在反驳自己的话,自己在主动认输?
祁粥执拗,季白一样亦是一身的反骨。
在没有了扶苏的记忆,他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任何情绪都能肆无忌惮的表现出来。
季白耐着性子一连忍了几天,本以为自己不搭理,祁粥就会觉得无趣,然后不用他主动出言驱,便会没有了兴致自己离去。
等祁粥再次爬上墙围时,季白实在是忍不住要开口了。
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没有等祁粥先失去耐心,他反倒先一步失去了耐心。
季白一身清隽,身长玉立地倚在花架上,双手抱臂,像是专门等着祁粥爬上来一般。
看见祁粥一脸的欣喜,季白有些犹豫了,他其实准备了一大摞的话,准备用语言将祁粥逼退。
现在真当看见她本人了,反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就在季白还在思索,应该这样用语言将她逼退时,祁粥先开了口。
“先生,听人说洛阳过几天要举办牡丹节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看看?”
趴在墙头的祁粥笑眯眯的弯着明媚的眼,注视着表情已经明显开始不耐的季白,先一步开口邀约,将他的话堵在唇齿之间。
洛阳民俗并不像其他地方那样的拘谨,洛阳的民俗开放,未婚女子是可以主动邀约心仪的男子过节。
所以但凡祁粥开口邀约了季白,只要他答应了,就代表他已经开始心动了,也不枉费自己爬墙这么久,费尽心思地将他的思绪扰乱。
听见祁咒的话,季白冷淡的掀起眼皮,目光冷漠如冰的望着祁粥没有讲话,周身自带着的是疏离和抗拒。
这次看她并没有如同平日那样,遮掩自己异于常人的瞳色,在阳光下瞳孔折射一种极淡,泛着琉璃色的灰,有种妖冶的美感。
让人想要将其珍藏起来。
祁粥就是这样的想法,她真的太喜欢季白的眼瞳了,所以看痴了。
眼含嘲讽地看着呆滞在墙头的人,季白心里有种割裂的感觉,半畅通半痛快。
看啊,用不着他讲什么难听的话,费尽心思地赶人,只要这些人看见这双灰白的眼,便会不战而退。
活了这么多年,季白因为自己这的双眼而感觉到庆幸。
眼中浮起的嘲讽转变为冷漠,季白此刻丝毫不在意的将自己的痛楚,就这样暴露在阳光下,用它来逼退别人。
祁粥久久立在原地发呆,季白最后的一点耐心,也完全的消散了。
再次将自己的眼瞳遮掩起来,低垂鸦羽向来克己的嘴角勾起冷嘲。
她这次已经看清了他和旁人的不同,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也不会缠着他了罢。
像是已经预感到了以后,季白没有再看祁粥一眼,伸手合起书,转身就要往屋里面走。
脚步刚才迈出一步,忽然听见有道极小的声音传来,像是惊叹的呢喃。
季白倏然地停在了原地。
祁粥终于从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瞳中,回过神来。
压下心里莫名的悸动,趴在墙头用着像花茎一般脆弱的声音,小声呢喃。
“先生的眼睛真好看。”
季白此刻是背对着她的,所以她并没有看见他眼低卷起来的惊涛拍岸,连呼吸都缓慢了起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感觉。
他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不然为什么会有人不仅不嫌弃,还会喜欢他这双似魔的双眸。
“可先生有这么好看的一双眼,却不去牡丹节看花,真的太可惜了。”祁粥带着可惜意味的话再次传来。
她是真的很喜欢季白的那双眼,特别是他半阖低垂鸦羽,懒恹恹的倚在一处看人时,有一股子惑人的意味。
每次祁粥看见他那个样子,心底都是痒痒的。
他这个人十分的干净,不单是表现在外形上,更加表现在他周身的气质上。
看见他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高不可攀犹如神垣山雪莲一般透净,祁粥心里就会有个声音,一直在阴暗地叫嚣一句话。
将他拽下来吧,要他也染上爱恨嗔痴怨,让他也沾染如她一样的俗念和欲.望。
祁粥拼命忍着这样的感觉,看向季白的眼神带上纯粹,像是天真烂漫的少女一般。
“若是先生今天不愿意去,那我明天再来问你。”
“总有一天你会愿意和我去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笃定和自信。
她总有办法摘下这朵高岭之花,然后揉烂他!
停在原地的季白费力很大的劲儿,才克制住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去质问她。
他眼底都是可笑的苍凉,还有痛色,不能刨析的问祁粥,便反问着自己。
既有人觉得他的眼睛好看,那么为什么,他会从出生开始便被人不断的抛弃?
为什么所有人看见它,都是要说他会带来不幸,说他是妖魔……
甚至还想要杀死他,想他永远的被囚禁,想让他一直呆在无法不让人看见的屋子里。
所有的一切经历,都源于这一双不正常的眼睛。
季白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有人说他眼睛好看,是他的师姐。
师姐不会像旁人那样对他面露厌恶,她对他从来都一视同仁。
在小时候她会和他讲,他是天上堕入凡尘仙人,要下来历练磨难,然后才会功德圆满的飞升。
而为了辨别仙人,下凡的仙人都会有异于常人的特征,像是某些从生下来就带有胎记的人一样,他也没有什么不同。
后来……
季白敛下睫毛将瞳色遮掩起来,原本剧烈跳动的心,逐渐变得如止水。
松开握紧的书,季白勾了唇角,笑却不达眼底。
后来……还不是将他抛弃了,留他独自面对世人的厌恶和恐惧,然后再慌不择路的逃跑,将自己在藏起来。
连最亲近的人都能将他抛弃,这个不过才相识几天的人,她的话有何可信的,不过是逗弄人心罢了。
要是她知道自己会给她带来灾难,一定会后悔曾今对他说出这样的话的。
他一个人就够了,不打算接纳其他人,或许对她视而不见是错的,他就应该离得她远远的。
那日季白依旧没有回应过祁粥,反而像是十分厌烦她一般,对她越渐的避而不见。
甚至祁粥如常一般爬上墙头,想去寻他的踪迹,只有满园的花,而院子里面的人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祁粥知道他根本不会出门,所以一定还在家的,只是不愿意见她而已。
祁粥不打算坐以待毙,两人的院子不过才一墙之隔,既然季白躲着不愿意见她,她便直接去找他。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些见不得这样孤独的季白。
从她出不周峰开始,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为,季白应该如天边皓月般风光霁月,高不可攀,应该顶着所有的倾羡的目光。
而不是孤独的龟缩在阴暗里,当个透明人。
即便是要堕落,也不应该是因为旁的原因,得要因为她而堕落。
祁粥爬上了墙头,然后坐在上边弯下腰伸着手,努力的勾着自己院子里面的木梯,企图单手拿起来。
她以为单凭着自己的细胳膊,就把梯子提起来力气。
结果捣鼓了几下,木梯不负众望的摇摇晃晃着倒了下去。
祁粥还伸着的手,僵住了,顿时表情变得欲哭无泪起来。
她现在两边都下不去了。
听见外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季白倚在窗前看书的动作一顿,眉眼依旧如画,似裹着山巅的积雪清泠透明。
明明一直都在看书,为什么前面还能看进去,却自打听见外面的声音后,思绪就开始有些莫名的飘忽了,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目光好几次明明是放在书上的,却又不经意的自主飘到门口。
当真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见鬼了!
季白眉眼挂着冷意,满是不加掩饰的不耐,将书反扣在窗台上,抬手揉揉自己的额头。
她在外面到底在干嘛?
是见他不在,所以故意搞出动静,想要骗他出去吗?
季白心不在焉的将书再次拿起来,随手翻了几页,继续让自己投入进去。
目光看的是书上的文字,心里面记的却是,万一是她从爬墙的时候不小心倒地,然后直接昏迷都来不及呼救呢?
再次翻了一页,季白依旧什么没有看进去,脑子里都是各种有关于这个声音的来源。
季白终于发现自己今天的书,大抵都是白看了。
祁粥什么也没有做,只用了一句话,直接就将自己的心绪扰乱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季白心里突然变得烦躁不安,他有一种想要直接冲出去的冲动,然后用最严厉尖锐的语言激走她。
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扰他了,他不想要刚来没有多久就要搬家。
能不能离他这个怪人远一点,不要像他师姐那样,靠近后却又狠心地将他抛弃。
季白神色恹恹的靠在窗前,闭上眼睛,仰着头喉咙微动,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半响季白再次睁开眼睛,终于还是合上了书,强心压下了自己内心的燥意。
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拉开房门,朝着院子走去。
他不是想要出去看她,想要给自己的花浇水。
季白冷漠的讽笑暗想,第一次有了一天给花浇水两次的想法,全是托了她给的好福气。
祁粥坐在墙头都快要睡着了,忍着保持清醒,不能睡过去,迷迷糊糊的等了很久,还没有等到季白出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季白才会发现自己被困在墙头?
若是一直没有发现的话,她可能就要在墙头上过夜了!
祁粥原本是打算用木梯架到季白的院里,然后溜进去找季白的。
但是很尴尬,她太高看自己了,结不仅木梯倒了,还导致她现在坐在墙上回不去,也下不来。
季白太狠心了,祁粥都感觉自己快要栽倒下去了,他才终于舍得出来了。
看到季白出来的那一刻,祁粥那双漂亮的眼都闪起了光亮,神情激动的看着季白,想要叫他却又有点局促涩然。
“哎,那、那个……”语气带着尴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连祁粥自己都觉着这样真的好尴尬,本想想偷跑进别人院子,结果不成反而下不去了,还要别人救。
季白一出去便注意到了祁粥,她一身明艳的坐在墙上,脸上带着明显讨好的尴尬表情。
看见她安然无恙后,季白那颗原本烦躁的心,终于归于平静了。
这样的祁粥有一点像猫,坐在上面荡着腿,莫名给人一种她很乖的感觉。
季白嘴角不经意的扯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笑意。
但在他的记忆里只种花,没有养过猫,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季白眼神懒散清泠的靠在花架上,双手抱臂,淡淡的掀开眼望着墙头上的祁粥。
“以为我看不见,所以干脆就私闯民宅?按照大庆的国律,私闯民宅罚款一百两。”语气和平日不一样,似乎带着冷淡的调侃。
季白的声音十分的好听,素日给人有种寡淡的凉意,但讽刺人的时候会拖着语调,格外的勾人。
“所以这次你是想要私了,还是公了?”
祁粥虽然原本就是打算私闯民宅去找季白,但她不仅没有成功,还造就了现在这副尴尬的局面。
第一次体会到属实丢人的感觉。
祁粥闻言季白的话,微微睁圆自己的眼睛,表情十分的震惊。
她还不知道私闯民宅是要罚款的!
下意识的摸了自己的腰包,片刻,祁粥有些局促的抬头,尴尬的对着下面姿态慵懒的季白,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她两袖清风,着实拿不出来一百两。
“我没有……”咬着下唇,祁粥有些不忍直视自己的贫穷。
本来想要给自己狡辩一下,企图在季白这里免去罚款。
但事实就是如此,她挂在墙上小半响,现在脑袋空空的毫无说辞。
“要不分期限付钱?”祁粥努力让季白知道自己其实两袖清风,根本拿不出来。
本以为以季白刚正不阿的态度,还有那清风明月般的心境,一定会将她免责的。
结果听见她说没有,季白很干脆的收回了目光,毫不留念的转身就走。
他就像是这趟出来是故意来看她笑话一般,看完就该干正事了。
季白没有再搭理祁粥,只顾自的拿起木瓢舀起清水,挨个给花浇水,动作还十分的温柔轻缓。
要是季白也这样对她就好了,祁粥脑子不受控制的这样想着。
反正自己在季白面前就已经很丢脸了,祁粥厚着脸皮当作没有发生过,倚在墙头一直看着季白。
其实看季白养花也是一件美事儿,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事先描绘好的画一般,十分的养眼。
他养花亦是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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