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的牡丹节,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虽然季白连夜搬家了,但也没并没有搬得太远,从长宁街东搬到了西而已。


    他大约也是发现了自己根本就躲不掉,索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着祁粥时常来窜门。


    从牡丹节过后,祁粥发现季白偶尔好像会主动出门卖字画了,他的字画都很好。


    虽然他只是在偶尔摆摊卖字画,却有大批的文人雅士慕名而来。


    季白但凡是出门都会用布条遮眼,所以大家都以为他是一个瞎子。


    一个瞎子写的书画也能这样好,时间一久,他便在长宁街连同祁粥一起小有名气了。


    季白卖字画不爱讲话只摆在摊位上,人家给多少他便收多少,所以祁粥时常会跟在他的身旁,替他估价。


    “三十文。”


    祁粥从一位书生手里递过来的铜钱,垂头快速的数清楚,再将字画装起来递给那书生。


    脸上的的笑容,比洛阳盛季开的牡丹花还要明艳。


    那书生正在偷看她,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抬头,还对他这样笑。


    他的面色快速涨红,想要说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慌乱之际接过来,低着头匆忙转身走了。


    走的时候还脚步蹒跚,似身后有人在追他一般,祁粥瞧着觉得有趣,顿时就笑出了声。


    这个书生来过好几次了,起初他是闻名而来看季白画的,并没有打算要买。


    当时祁粥刚好就在季白身旁,随口讲了几句话,这书生便当场买下了,从那以后只要她在他就必来。


    住在长宁街的人都知道,祁粥生得好看又是京城来的,唯一不好的便是眼光不好,偏生瞧上了一个‘瞎子’。


    尽管这个‘瞎子’完全不为之所动,她还是每次雷打不动的来帮他看摊子,大家只觉得可惜了。


    来买字画人大多的都是冲着祁粥而来的,只要她在字画都会人卖空。


    帮季白买完最后一幅字后,祁粥想要帮着季白收拾摊子,刚拿起桌上的砚台便被季白扯过去了。


    祁粥又转身想要拿起一旁的书集,也一样被季白快速的拿走。


    终于祁粥发现了季白的不对劲,转头看着手里还拿着从她手中抢过这些东西的季白,眼神带着疑惑。


    季白绷着一张脸愈渐的显得不好接近,他透过眼前的白布无声的注视着她,周身都是还往外冒的寒气。


    明明刚才一起来的时候他还笑得很好看,现在她却好像看见他头顶,单独有一片乌云一样,阴沉沉的压抑着。


    季白这是怎么了?


    拿不准季白的心思,祁粥没有再抢着帮忙收拾,平静的看着他一个人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完,然后依旧寸步不移的跟上他的脚步。


    “先生。”


    季白抱着书籍未停下脚步,语调清冷:“嗯?”


    小心斟酌过言辞,祁粥才道;“我是不是不应该总是来找你?”


    她有这样的错觉也不是一两天了,但凡她过来帮忙,他就会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并非是你不应该来,而是……


    季白在心里面叹口气,松懈了眉眼,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显得那样的冷漠刻板。


    其实他就是单纯的觉得,祁粥对别人笑的时候太刺眼了。


    每次看见她对旁人那样笑,就控制不住想要将她藏起来。


    将她藏起来,然后要她只对他一个人这样笑。


    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他隐约已经察觉到了不安。


    但祁粥怎么躲都躲不掉,只好强忍着作罢。


    他向来擅长掩藏这些情绪,神情恹恹的沉默片刻,才摇头回道:


    “不是,最近洛阳不安全,所以我建议你尽量不要晚归。”


    天下妖魔猖獗,最近的洛阳也渐渐不太安稳起来。


    前几天夜里已有两个人,被食心魔抓走刨了心。


    避免闹得人心惶惶,这些消息被洛阳知府给压下来了。


    但是他和官府那边本就交情匪浅,自然也比旁人先得到这个消息。


    洛阳开始出现食心魔了,意味着这个幻境随时就要结束了。


    祁粥囫囵的点点头,然后低下头一趋一步的跟着季白的步调,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儿。


    结果祁粥当天,还真的遇见了传闻中的食心魔。


    撞见那食心魔的时候,他正着一个人的脖子,手里还拿着还在滴血的心脏,若有所感的拧着奇怪的弧度望向她。


    祁粥看见眼前的十分血腥的场景,脸色顿时僵住了,立在原地不知道是该跑,还是该上前打个招呼。


    看见来人食心魔随意的将那人的身体丢下,大口嚼着带血的心脏,走向像是被定在原地的祁粥。


    祁粥想要跑,欲哭无泪的却发现自己的脚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向自己。


    然后任由他在她的脸上,像是小狗辨别气味一样的闻了闻。


    “熟、熟悉。”磕磕绊绊的吐出几个音调。


    祁粥闻见了鲜血的腥味,顿时几欲作呕,表情十分的难看。


    其实这个魔族生得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恐怖,他看起来年龄还很小,双眼眼中带着的都是懵懂,嗅闻过后眼睛还亮了起来。


    “粥、粥粥!”语调上扬带着明显的喜悦,就差要手舞足蹈起来了。


    祁粥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他直接丢了手中啃了几口的心,一把将祁粥抱着。


    扑面而来的是腥味的味道,祁粥受不了这个味道,腿一软眼看着就要栽下去了,却被这个魔族双手拖着才没有坐在地上。


    “咒、咒。”食心魔用着并不利索的语调说着,然后抱着祁粥一个劲的蹭,眼中全是缱绻喜悦。


    祁咒任由他抱着自己,不敢讲一句话,生怕将他惹怒了而被掏去了心。


    那魔族蹭了一会儿后,察觉到自己并没有得到回应,才舍得抬起头。


    看着她此刻浑身沾满了血,他神情立马就变得十分的慌张,他伸出手想要给她弄干净,却发觉越擦越多,


    才发现原来是因为自己身上的血蹭上去了,所以才会越擦越多,便颇有些有些恼怒的松开了祁粥。


    本能让他想要亲近眼前的凡人,但又不想手里的血沾到了她的身上,此刻全是茫然无措。


    睁着懵懂的眼睛,莫名有种可怜意味的望着祁粥,着急得跟个小狗一样直打转。


    祁粥看着眼前的魔族现在着急的模样,也有些愣住了,一种诡异又荒唐的错觉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张要是擦干净脸上的血,觉得莫名的眼熟,有点像季白!


    对着类似季白的这一张脸,她发现自己的惧怕好像都消散了。


    祁粥试探性的伸出手,对着他像是唤小狗一样的招了招手,果然他见到她的动作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本能的想要过来蹭蹭她,却因为自己浑身的血而犹豫不决,踌躇的往前一步又往后退一步,他眼中满是懊恼和着急。


    举着自己的双手,可怜兮兮的望着她,不熟练的吐着一个字,像刚学会讲话:“粥、粥。”


    祁粥终于从记忆力找到了这张熟悉的脸,带着试探的出言:“你、你能不能别用这副样子来叫我,有些恐惧。”


    她的话这一句话刚讲完,就见他脸一夸,抬起血糊糊的手抹了一把,赌气的转过身快速的化作黑雾消失了。


    现在这么脆弱的吗?


    祁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然后收回视线,冷静的将目光放在不远处被掏心吃掉的尸体上,又觉得自己膝盖有些发软。


    长成和季白一样的脸,却做着这样的恶事儿,给她一种强烈的分裂感。


    强撑已经软下来的膝盖,祁粥本是打算回自己家的,临了又转了方向,顶着一身的鲜血原路返回。


    时辰季白刚刚沐浴过,换了一身舒适的衣裳,坐在藤椅上点着灯,打算看会儿书。


    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还不加掩饰的带着惊恐。


    “先生,我好怕……”语调十分的虚弱,还带着哭腔。


    季白听见后,想到了之前的那件事,顿时心底一慌,直接丢下书阔步跑到外面将门打开。


    看着浑身是血的祁粥,季白只觉好像一下掉入冰水里面,从头到脚都透心凉的。


    “你……发生了什么事?不要害怕,我在这里。”季白的声线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


    伸手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神情慌张的以为她要过去了,完全失去了平日的自持孤傲。


    他揽腰紧紧的抱着祁粥靠在门框上,卷起自己雪白的衣袖,抖着手想要擦干净她身上的血。


    季白在害怕吗?


    季白在怕什么?


    她将头靠在季白的肩上,感受到他此刻因为害怕而颤抖,微微弯唇。


    声音却依旧支离破碎得,像是正在濒临死亡的人,虚弱的伏在他的耳边,语调轻缓。


    “刚才我来找你,遇见那个妖怪,他要吃我,我怕得要死差点以为就要见不到你了。”


    “对不起。”季白现在像是拥有完整七情六欲得凡人,已经没有了往日里面的清泠,眼底满懊恼的愧疚。


    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的。


    季白紧紧抱着浑身是血的她,没有任何一天的思绪像今天这样混乱过。


    当时不应该因为她只是对着那个书生笑了一下,他就生气的。


    可只要想到那个书生本就是冲着她而来的,他就觉得十分的烦闷,甚至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就牵连至她。


    以至于让明知道最近的洛阳不安全,还放任她一人回家。


    若不是他非要计较这些,而依旧像往常一样的送她回去,是不是便不会遇到这等祸事了?


    神色仓皇的对着祁粥道歉,季白语调是完全失了分寸,眼神是抑制不住的后悔。


    正是因为他此刻过于慌乱,所以没有注意到表现得一身虚弱的人,此刻露出的笑和平时不一样。


    她终于摘到了这朵顽固不化的花。


    祁粥踮起脚尖,大胆的伸手环抱他的脖子,朱唇状似无意地擦过他的耳垂,带着得逞的笑意在他的耳边,喃喃。


    “你看起来好害怕啊,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就是喜欢我啊。”


    现在季白心里乱糟糟的,全都是祁粥浑身是血的模样,所以并没有反应过来,她此刻带着调侃的语气。


    季白感觉自己心尖都泛着疼痛,垂下眼眸神情暗淡,眼尾泛起一抹红。


    “我都快死了,你喜欢一下我不吃亏的,说你喜欢我好不好?”祁粥带着诱哄的语调,侧头用唇碰了碰他的耳垂,感受到他瞬间的僵硬。


    耳侧传来的一阵头皮发麻的感觉,季白克制不住的脸上有些发烫,手一半是因为害怕而抖,一半是因为那种酥麻的感觉。


    听见祁粥带着祈求的声音,季白眼中浮现片刻迷茫,转而恢复。


    若是他见不得她对旁人这样笑,此刻所有失控的情绪都是因为喜欢的话,那么他是喜欢祁粥的。


    哪怕知道她满心的恶念,依旧控制不住的喜欢上她,甚至还贪念四起的想要完整的拥有她。


    “是!”语气没有丝毫的迟疑,带着肯定。


    他的感情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是她非要缠着他的,以后祁粥再想要抛下他就难了。


    本来孑然一身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喜欢一个人,而在才认清楚自己的内心就要承受失去。


    季白满心悲切的想,果然所有跟在他身边的人都会不幸。


    抱着祁粥的手骤然收紧,力道打得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季白活生生的勒得窒息了。


    得到季白的肯定,祁粥弯眼带着狡黠的诱导:“既然你承认了喜欢我,那你今天娶我好不好?”


    语调带着不经意的得意,完全没有即将要死的虚弱。


    季白听着这样的撩拨顿时回神了,暗着眼将祁粥松开,上下打量着她。


    这才注意到她除去满身的血,其实根本就没有伤口,所以她又在骗自己!


    其实她从进来开始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是自己被吓到了,所以选择了视而不见。


    等到现在看清她眼中狡黠的笑意,一瞬间季白的心沉入了谷底,心底泛起名为苦涩的涟漪。


    可怜又可悲的明知她对他不是真心的,还是没有经得住她的诱惑,将自己刨析完整的送到她的跟前。


    她怎么能这样坏?


    季白有些想哭,所有的慌乱消失殆尽,维持着冷漠克制的往后退一步,拉出疏离的距离,立在原地神情复杂的同她对视。


    他往后退一分,她便能往前进一步,直到将他逼至墙角,才弯着嘴角状似疑惑的问他:


    “连喜欢都敢承认了,你现在害怕什么?”


    身形高大的季白被逼退都墙角,手指扣着身后的墙壁泛起青白。


    眼中晦暗不明的看着眼前的人,带着隐忍之色。


    突然眼前的人趁他不备,双手攀上他的双肩,然后咬上了他的唇。


    原来真的是甜的!


    她的唇软软的,就那样毫无缝隙的贴着他,带着清甜的香气,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脑子突然有神明‘轰’的一下炸开了。


    呼吸紊乱着和她的气息相融,季白完全的僵在原地。


    刚才被骗的疼意,似乎一下伴随着这个吻,消散得无影无终。


    他好像听见了心跳如雷的声音,有些受不住的想要往后彻,可是身后已经没有可退的了。


    快要窒息了,季白忍不住唇齿微张,下意识的想要用唇来呼吸,结果给了她得寸进尺的机会。


    跟一条小鱼一样滑进来,带着试探的轻触了一下舌尖,顿时季白感觉头皮发麻,后脊一片酥软。


    就在他即将要失去理智的时候,突然余光瞄到她眼中的笑意,带着明显的恶趣味。


    刚才那种悸动瞬间消失了,他的后背蓄起冷汗,带着拒绝之意。


    果断的伸手用力的将她推出门,然后快速的将门关上。


    被突然关在门外的祁粥无辜的眨了下眼睛,有些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


    他不是说过喜欢自己,为什么现在却能毫不犹豫的将她推出门?


    季白是学过变脸吗?


    祁粥这也不是第一次在季白这里吃闭门羹了,知道季白绝对还在门后,所有腆着脸趴在门前,敲了敲。


    “外面好黑啊,我害怕,先生你可不可以收留我一晚。”


    “……”没有丝毫声音。


    “你不要把我拒之门外好不好?我是真的很害怕。”


    “……”依旧没有丝毫回应。


    “先生,你忍心我一个人在外,万一真的遇见了祸事怎么般?你要真的是不喜欢我,我便走了!”


    门内的一点动静都没有,祁粥有些不确定的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得有一些过分。


    “对不起我错了,刚才不应该轻薄你,害你失了清白,我下次不敢了,你开开门好不好?”祁粥垂着头反思自己到底错那里了。


    还没有等她想到,门便缓缓打开。


    当时她还还趴在门上,一个不察就直接扑到了季白的身上。


    裹着清泠的花香让她的心跳失率,想起刚才自己在外面发的誓,赶紧乖巧的先一步退开季白的怀里。


    怀着的柔软和他接触片刻就离去了,快得他都来及感受,心底划过一丝失落。


    季白低下头攒起峰眉,他察觉自己内心好像愈渐下沉了,比刚才察觉祁粥骗了他,还有沉重。


    微微收手握拳,藏到宽大的衣袖里面,季白再次抬头,眼中带着刻意的冷漠凝望着眼前的人,一言不发。


    祁粥暗道不好,看来真的将他逗生气了,这可有些难办了啊,季白可一点也不好哄。


    祁粥以乖巧认错的姿态,故意垂着眉眼立在他的跟前,颇有种楚楚动人的脆弱感,但凡是正常人见后都会不忍心苛责她。


    她举着纤细的手摊开展示到季白的面前,委屈的看着季白道:“你看,其实我真的有受伤,没有骗你。”


    明明都无数次告诉了自己不要再相信她,可季白的目光还是克制不住,落到眼前的掌心上。


    她的手生得纤细白嫩,但凡有一点印子都十分的明显。


    手上大概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擦伤了,此刻上面的血渍已经干了,但是伤痕依旧再还在,在白皙的手上显得格外的刺眼。


    季白强压下自己想要伸出的手,阖着冷淡的眉眼睨视着祁粥,勉强僵硬的开了尊口:“进来。”


    祁粥立刻就蹬鼻子上脸的,得意的望着他,喜露于色:“先生,你说过依照大庆的国律,是不允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


    讲完之后,祁粥张望了一下四周被夜幕笼罩着,不怕死的又加了一句。


    “特别是如此夜黑风高的晚上。”


    季白:……


    “呵,那你回去吧,恕不送。”语气要多硬就多硬。


    祁粥真的特别的喜欢呛季白,但是又怕他当真了,说不定又将他逼急了还会搬家。


    嘴上占了便宜,祁粥弯着嘴角挤进门,然后好心的替季白关上门,再一脸正经的学着季白板脸的样子。


    “不过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我也不需要你负责。”说着还手指合并起了誓,证明自己绝无邪念。


    唇上被舔过的感觉依旧孩子,再看着眼前仿若未曾发生过这件事的人,莫名的季白觉得更加不开心了。


    “嗯。”冷淡的回应一声,季白没有再管她,转身往里走去。


    祁粥留在原地,带着打量看着季白清隽的背影,好像什么在他的眼中都能视若无物。


    刚才他真的有对自己说喜欢吗?祁粥有些不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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