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贝勒让何焯往江南购书之事,公开透明,人人都知道,是八贝勒让何焯去江南的。
胤禩生母出身不高,在宫里多年熬下来,才熬成了良妃。
胤禩靠着什么吸引康熙的注意呢?就只能是字写不好,叫康熙时时惦记了。
康熙这人最喜善书之人,自己天天练书法,也要求儿子们天天跟他一样临字百张千张。
到了胤禩长大了,康熙还记着他小时候写字不好的事,把字写得极好的何焯给去了八贝勒府上,叫何焯侍奉胤禩读书写字。
让何焯去江南,是重视康熙给的人,也确实是胤禩沽名钓誉之举。
但胤禩只让何焯借机收买江南人心,并趁机找人悄悄抹黑太子的名声,可和诚亲王的人一块儿编书是什么事?还有赠送书册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
下一瞬听见弘晳轻描淡写质问他的话,胤禩心想坏了,这是叫人算计了呀。
弘晳的话惊世骇俗,胤禩甚至来不及多想,立刻就要起身去康熙面前请罪。
皇子阿哥们哪个没有将太子取而代之的野心呢?大家都有。但有归有,这事儿却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
这个忌讳,眼下还犯不得。
胤禩快,弘晳比他更快。
鸦雀无声的寂静中,弘晳跪到了康熙面前:“玛法,八叔年轻力壮,又一心想做个贤良的人,孙儿想,与其让阿玛无所作为,不如请玛法废了阿玛的太子之位,改立八叔为皇太子吧。”
“阿玛身体不好,恐怕无法胜任太子之位,也做不好八叔擅长的这些事情,不如退位让贤。玛法觉得好不好?”
胤禩才跪到康熙跟前:“汗阿玛,儿臣绝无此心啊。至于书册赠送之事,儿臣并不知情。还求汗阿玛明察。儿臣——”
白玉杯从前头掷下,在胤禩脚边摔了个粉碎,胤禩瞬间噤声,一个字都不敢多言了。
每回康熙都以为,弘晳已经够惹人生气的了,他不可能再混账了。结果不知道哪一天,这个孙子就会说出一些把他气上新巅峰的话来。
自请废太子?
废什么太子!
康熙高高兴兴带着太子到南京来,南京官民恳求他们父子再住两天,他才刚刚下旨,允准再住一天。
底下人进献他许多东西,听闻还特意进献了太子五十样东西,但太子一样都没有收,康熙收了两样难得的古董。
今夜月色如昼,康熙这里正高兴呢,弘晳这几句话说的,康熙一瞬怒不可遏。
好端端的,为什么总要提及太子命不久矣的话?他已经令人给太子细细诊治了。
康熙又摔了个杯子,对着太子道:“你看看你养了个什么混账儿子!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你是朕祭天法祖,亲定下的皇太子。是祭告过祖宗,宣于天下百姓面前的皇太子,是朕元后嫡子,岂能说废就废?”
太子慢吞吞的起身,和弘晳跪在一处:“儿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康熙气愤道,“这混账是胆子养大了,在朕跟前什么都敢说!”
太子从小就听话,乖巧聪慧懂事。哪怕现在病弱些,那也是自己手把手教养出来的皇太子,康熙对太子还是满意的。
他还没想过废太子。只是有时候会想,太子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呢?
几个阿哥心大了,需要太子健康的出来震慑一下。
可太子要是真的寿数难永,等不到承继皇位的那一天,又有哪个皇子能做这个皇太子呢?
康熙生气,是气弘晳口无遮拦。更气胤禩处心积虑。
他还没死呢,这一个个的就都迫不及待了。
这哪里是逼迫太子,是在逼迫他。
在场的皇子阿哥们跪了一地。
宫眷及亲贵也不敢坐着,都跪下了。没人敢说话,生怕自己被卷进去。
苏玳跪在李佳氏身侧,心里竟然一片平静,半点涟漪没起。
这位爷惊世骇俗的事做多了,她竟然跟早就料到了似的。他们父子这是受了多少委屈啊,竟当庭这么闹起来了。
苏玳看着跪在那儿挺拔如松的弘晳,想到一句话。
高级的猎手往往会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胤禔胤禩他们这些人以为私底下的动作能够抢夺了太子的地位,殊不知人家父子早就联起手来做了一张大网,等着他们一个个自投罗网呢。
“玛法这话是不同意八叔做太子了?”
弘晳跟个没事人似的,还给康熙推荐其他人,“那直亲王呢?大伯是惠妃之子,汗玛法的长子。做太子也不错了。”
“阿玛被废之后,各位叔叔们都有了机会。三叔这几年修书也是成绩斐然,荣妃之子,也是很可以做太子的。”
弘晳对着康熙身边端坐的宜妃灿然一笑,“宜妃娘娘也在这里,娘娘在玛法身边得眷顾最深,九叔如今虽没有爵位,可却是个能干的,和八叔关系也好,孙儿想,九叔来做这个皇太子也是很好的。娘娘说是吗?”
那回册立皇后之事,弘晳在康熙面前提这个点那个,都是当事人不在现场的时候。
他们事后得知消息,只能事后来康熙这里弥补,被弘晳弄得很是被动。
如今弘晳胡说八道攀扯他们,他们就在跟前。
这位皇长孙无法无天惯了,也没人敢逾越规矩上来捂他的嘴。
可也不能当他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哪!
直亲王很愤怒,非常愤怒:“弘晳!你闭嘴!”
宜妃是真得宠,也是真的有底气,别人跪了一地,她还能坐下去。
可弘晳的话攀扯到了她还有她的儿子,她忙跪下,可宜妃在康熙身边侍奉多年,深知康熙秉性,她不似胤禩胤禔那样说话。
她只说:“臣妾不懂这些,臣妾只会侍奉皇上。至于老九,他就是个棒槌,当不起大阿哥一句能干。”
苏玳跪在底下听见了,心里只想,难怪宜妃得宠,就这么短短几句话,就将自己和儿子都摘出去了。
被称作棒槌的九阿哥脸色铁青,可跪在那儿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要是出来反驳,不正是撞在枪口上了么?
这时候别说什么棒槌,便是说他是头猪,他也要捏着鼻子认下的。
弘晳揪着直亲王,开始跟他胡搅蛮缠:“大伯为何不让我说话?难道说是被我猜中了心思么?”
“听我举荐别的叔叔们心生不满?大伯还是觉得自己最适合当这个皇太子吧?这大千岁的称呼,到底不如太子爷来的尊贵啊。”
直亲王莽直粗人,太子聪明文秀,诗文书经俱佳,不在底下表现自己的文武双全。
直亲王就也不表现。他文‘不成’,自然武艺骑射要过人。这也是为了弥补太子的‘短处’。
莽直这么多年,此刻口舌上也不如弘晳利索,叫弘晳闭嘴也没用,直亲王脾气上来,就要和弘晳拼了。
康熙看见叫嚣的大儿子就心生厌恶,他还在这里,直亲王怎么敢动手的?
康熙拿起桌案上的止箸就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直亲王的额头。
砸破了皮,一时鲜血流出,直亲王愣神,不可置信的看着康熙:“阿玛——”
康熙用手一指:“都滚出去跪着!”
是叫在场所有的皇子阿哥。
太子没让跪,让回去闭门思过,为什么养出一个混账儿子来。
弘晳也要跟着出去,康熙把人叫住了:“你就在这儿,自己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滚回去。”
康熙这回带来的几个成年阿哥都跪在外头。康熙回去歇着,看见他们心烦,就都让在院子外头去跪着,他不想看见他们。
把弘晳留在屋里跪着,宫女太监在梁九功的示意下大致收拾了一下,也不敢动弘晳这边,就都退下了。
这是康熙的意思,不许叫任何人接近弘晳。
屋门窗户大敞,不许给冰块,夏热的风吹进来,弘晳身上里外两层衣裳都汗湿透了。
弘晳仿若未觉,挺直了脊背跪在那儿,看着地上那块沾了血的止箸和白玉杯的碎片,心中觉得真是痛快。
宫女太监来回办差,都能看见里头跪着的大阿哥。
外头康熙那边,来朝的官员也都能看见跪着的一众皇子阿哥们。康熙神色如常,谈笑自若,却偏偏一字不提,谁也不敢多问什么。
只晓得太子无事,这就心里安了几分。
许是皇子们做错了什么事情吧?听说直亲王都受伤了,这些时日要回去养伤,不许叫出来伺候了。
康熙将方才的事封锁了,不许传出去一个字。若有不安分的人,直接打死。
他是不允许在这个时候,有废太子的话传出去的,哪怕是戏言,哪怕是负气之言,都不允许。
此番若不是老大几句话惹恼了弘晳,弘晳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老大太过分,老八也不安分。
明珠虽荣养回府,可暗地里也不是没有动作的。
老大老八的身后,站着的人可不少。
可太子这边呢?除了一个弘晳,谁也没有。
康熙忽而惊觉,这十年来,竟是弘晳撑着太子的门庭。
他有意打压赫舍里氏一族的人,把常泰丢在北边不调回来,这些人看着太子父子势单力薄,这就欺负到头上去了。
那下一步,是不是打算想法子把他这个皇上给废了呢?
康熙叫梁九功:“传旨,叫常泰回京。议叙军功。”
噶布喇的这个长子,很有才能,还是很可以用一用的。
眼下太子这边需要有人撑着,起用常泰最合适不过了。
苏玳将李佳氏送回她的住处,太子正在李佳氏的屋里。
婆媳俩忙给太子见礼,太子都免了。
太子这里地方大得很,太子自己住了一处院子。李佳氏自己也住了一处院子,太子的格格侍妾再住一处小院子。
此番随行,弘旸弘晋住在一起,就在太子院落的旁边。弘晳自然也不会离得太远。
苏玳见李佳氏的脸色不好,便留下来陪伴。
太子只瞧了她一眼,便说:“你心不在此处,就不必留下了。这里有孤,你自去吧。”
苏玳应了一声是。
李佳氏只当她也被吓着了,就说:“你回去后别多想。大阿哥不会有事的。跪一会子就完了。你也受了惊吓,好好歇着就是了。不许劳累了自己,横竖有什么事,叫奴才伺候。若是害怕,就来我这里,与我说说话也好。”
也是李佳氏眼下不便,若不是太子在这里,她肯定是要将弘晳的福晋留下来安抚一番的。
可怜这孩子年纪小,竟经了这样的事好几回。瞧她方才还很镇定的模样,就怕事后会害怕。
太子听着,慢慢笑起来:“你当她是要回去么?孤猜她不是要回去,是要去瞧弘晳的。”
“是也不是?”太子含笑问苏玳。
苏玳给太子和李佳氏福了福身,说:“阿玛说的是。媳妇是要去看大阿哥。”
李佳氏急了:“皇上不是有旨意么。不许任何人去接近他。”
“媳妇知道。”
可她还是要去的。
苏玳目光澄澈:“阿玛,额娘,天气太热了,他身上衣裳都湿透了,这么跪着不会舒服的。久跪对膝盖也不好。方才也没见他吃什么,这会儿饿着肚子罚跪也难受。媳妇做不得什么,就去看一眼。”
“媳妇还有几句话想问他,不问不安心。不去也不安心。”
李佳氏还想说些什么,叫太子含笑止住了。
太子说:“你去吧。皇上不会怪罪你。以后也不会怪罪你的。”
“孤到底是你们的阿玛,还能护得住自己的孩子。”
苏玳认认真真行礼:“多谢阿玛。多谢额娘。媳妇告退。”
目送苏玳离开。
太子握住李佳氏的手,将她拢到自己跟前坐下,冷清语调中透着贪恋世情的暖热。
太子说:“孤以前总想,弘晳这样独,怕是要孤苦伶仃的孤单过一辈子的。如今却也有了这孩子陪着他。这样也好,他的路太难走,但愿这孩子能陪着他好好的走下去。”
胤礽望着李佳氏微微地笑:“就如同你与孤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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