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低了眉，淡淡递去手机，不再多言:“退款吧。”
平复着呼吸的同时，姜晗对他突然的转变亦感到不解，她小心发问:“你决定好了吗？”
赔偿就意味着她不用在大雨中反复奔走，也不用再和程司玹面对面进行一通尴尬的交流，她自然更倾向这种解决方式。
他们的重逢本来就是意外，或许他压根也讨厌多见自己一次。
“是。”
确认无误，姜晗走过去拿手机扫码。
同他的距离被拉到仅剩半米，她站住脚不再往前，只略倾了上半身贴近。
有陌生的古龙水味道填入鼻腔，来自薄荷雪松的清冽冷然，存在感并不算强烈，但也叫人难以忽略。
姜晗无声抿唇，黯然低垂了眼睫。
以前程司玹从来不用这些，他的身上永远只有干净的洗衣粉香气，被体温烘烤过后又沾染了点其他说不清的味道，特别好闻。
每次拥抱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贪心磨蹭很久。
直到程司玹无奈地拎着她的后颈挪开，冷感的声音里揉着纵容：“你怎么跟不吃鱼那家伙学坏了。”
包括他的眼睛。
那双别人看来藏有锐利锋芒，似含冰凝雪的眼睛。
曾经唯独会带着无尽绵延的温柔望向她。
时过境迁，他已经在那些无声流走的时间里，成为了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程司玹。
也理所当然地收走了对她的所有偏爱。
后槽牙开始不断传来苦涩胀痛，那是眼泪来临的前兆，姜晗死死咬住嘴唇，忍着手指的颤抖完成转账动作。
这束玫瑰价格不菲，够她在店里辛苦干上很多天的工资。
可沉浸在煎熬里的心甚至失去了对物质基本的感知力。
成功的系统提示音响起，姜晗如蒙大赦地呼出口气，声音缓慢恢复平静:“抱歉给您造成了麻烦。”
仰起头的那一刻，身高的差距让目光正撞到他的脖颈位置，捕捉到一点光亮。
一条银色的锁骨链被折进男人的衬衫领下方，只露出边角，在澄黄的灯下闪烁着，如同一弯蛰伏的新月。
很像之前她送给程司玹的那一条。
姜晗愣了愣，可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项链就随着他的动作掉进衣服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肯定是错觉吧。
毕竟有哪个女性不介意另一半留着前任送的东西，更何况是这种意义非比寻常的项链。
姜晗摇摇头，努力甩开杂念，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
雨水模糊了城市夜色，倒映在玻璃窗上的灯影绚烂斑驳，形成一个又一个不规则的光圈。
程司玹侧身倚靠着窗，看着她人从酒店大门走出，骑上电车，而后驶往远处。
胸口灼烧窒闷的感觉随一线夜风褪去，他这才回头坐到沙发上，扯过纸巾去擦手上残留的水。
她过得似乎不好。
尽管只是一瞬，却足以他看清刚刚落入掌中的那只手。
湿漉冰凉，有不符合他记忆的粗糙，纤瘦，以及结痂的累累伤疤。
这也不奇怪，莳花弄草总要付出点代价，玫瑰那么漂亮的花，可荆棘伤起人来亦不会留有任何余地。
眼里闪过的动容舜时湮灭，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程司玹发狠般攥了下指骨，漆黑的眸中多了些难以捉摸的情绪。
越是美丽的事物越会伤人的。
他早该体会过这点。
-
姜晗到家时，碰巧在楼道里遇到了邻居韩文钦。
老人正从超市买完东西返回，他抖了抖长柄伞上的水珠，用亲切的声音同她搭话：“小姜，今天回来得这么晚啊，店里忙？”
“是的韩伯。”姜晗回应，“最近情人节，等忙过这阵就好了。”
韩文钦了然点点头，面色和蔼带笑：“等哪天你不忙了，要不来家里帮我看看吧，我太太新买了几株红山茶，就是自己养得不太好。”
韩文钦是位退休不久的大学老师，或许是看姜晗一个年轻女孩子独自在外打拼不易，自打搬来这里的第一天起，便对她照顾颇多。
一来二去，两人相熟起来，偶尔逢年节，她工作忙起来没有空，还会委托韩老帮忙遛一遛不不。
作为报偿，店里如果遇到快临期还没有卖出去的鲜切花，姜晗也会带回来送给他，老人是个注重生活仪式感的人，每次收到都会相当高兴。
姜晗欣然应允。
韩文钦似乎看出她的困倦，末了叮嘱了句让她注意休息，便没再留她多聊。
她的确累极了。被雨淋过的身体更是疲惫酸痛，为了洗掉身上那种讨厌的黏腻感，姜晗站在浴室里冲了许久。
温度开到最高的那一档，滚烫的水自头顶浇灌而下，腾起热雾。
手上的饰物已经全被摘掉，姜晗将泡沫一路打到光裸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揉搓着那处皮肤。
想起刚刚程司玹落下来的目光，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好在只是短短几秒的接触，暴露的可能性很小，即便是她跟迟砚这种共事了这么久的情况，他都丝毫没有察觉。
不过——
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难道还指望他能因此而同情自己，然后对她消失了四年的行为既往不咎。
姜晗闭起眼睛，脑海中又断断续续浮现了噩梦中的场景。
她作为成人礼送给程司玹的那条项链，被他握紧在手中，慢慢勒向颈下的皮肤。
哪怕做不到真的干出这种事情。
那种厌恨恐怕也早在他心里扎根了吧。
洗完澡从浴室走出，姜晗混乱的情绪略微平复，她顶着睡意靠在床上，心不在焉地刷了下手机。
浏览界面转至热搜时，有一个新近呈上升趋势的词条突兀跃入眼帘。
#《怀璧》下荔南签售会#
原来今天签售会上的采访视频已经有人放到网上，引起了热烈讨论。
受到这种程度的关注并不奇怪，程司玹年少成名，除了在文学上颇有造诣之外，就连那张看上去生人勿近的冰块脸也因为太过出挑，而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素材之一。
姜晗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仿佛犹豫般微微内扣了指尖。
以往要是看到这样的信息，她绝对不会多停留一秒，都是直接划过。
潜意识里，她排斥去了解程司玹的现状，也不想被这些扰乱当前平静的生活。
至于有关过去的一切，除了写满他工整笔记的几本教材书她尚在翻阅外，其余高中时期的东西都被她尘封进了箱子里，多年没有再见光。
可直到重逢的那一刻开始，姜晗才发现是她骗自己骗得太久了。
不然也不至于在听到他要买花送人时，心里会无法遏制地生出探究之欲。
原来从恋人回到陌生人，竟然是件比从陌生人走到恋人更难的事。
停顿的手指还是点进了热搜视频。
一开始照例是主持人的采访，循规蹈矩地询问有关书籍创作方面的内容。
然而到了后来的提问环节，视频里不乏女粉丝八卦他的感情生活，抛出的问题甚至已经相当直白：“渡舟老师，请问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台下的小姑娘大约也是鼓足了所有勇气，红扑扑的脸上藏有羞怯，带着昭然若揭的少女心思。
镜头里的男人沉寂片刻，接着却是眸光定定，波澜不惊地给出答案:“有。”
有。
笃定的一个字。
宛若一滴热油落入水中，溅起满场的沸腾。
打消了对方的念头后，程司玹又很平静地补充:“不过请不要再问和作品无关的问题。”
“......”
接下来的提问全模糊成难以听清的杂音，猜测得到证实的瞬间，她心里如同被凿开一个巨大的空洞，有冷风灌进来，然后开始无声淌血。
便在这时，不吃鱼摇着尾巴从角落凑近过来，趴在姜晗的腿边，圆溜溜的葡萄眼一眨不眨盯着屏幕。
仿佛是认出了什么，亦或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它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不吃鱼是程司玹捡回来的流浪狗，好不容易才从奄奄一息，满身创伤的幼犬照顾到完全恢复健康。
大概是因为有救命之恩，当年两个人一起喂养它的时候，它也更亲近程司玹一些。
然而这四年里没有亲人和朋友在身边，她遇到的众多难熬时刻都是不吃鱼陪伴着一起度过。
姜晗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伸出手轻轻顺着它后背的软毛:“连你也忘不了他么。”
不吃鱼听不懂她话里的含义，只是将脑袋靠近过去，乖巧地伸舌尖舔了舔她的手心，似在安抚。
触感湿润，有些痒。
那可能是来自一只狗狗最大的温柔。
姜晗放轻了声音喃喃，恍若自语:“不不，妈妈以后会努力赚钱，帮你买好多好多零食和玩具，给你最好的生活。”
“妈妈绝对不会再让你无家可归变回流浪狗狗的。”
手机视频的微光熄灭，四周环绕过来的黑暗悄然遮掩住她眼尾泛起的红意:“这样，你答应妈妈以后就不要再惦记他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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