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前一样，陆向白压低了帽檐，随着人群低调地离开医院，不过刚刚走出医院大门，她就被因为反射了阳光、而比那颗高悬天幕的恒星更加刺目的路面晃到了眼睛。
过于明亮的光线射进瞳孔，带来一股无法忽视的不适感，本就因为睡眠不足而晕沉的大脑更加疲于思考，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带着胃部都开始不停抽搐。
陆向白极其费力地摇了摇脑袋，她慢慢走到一个比较僻静的街角，才重新抬起头，略带茫然地空空看向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几天是第一军事学院的春季小假期，学校开放了出入权，这使得街上的人多了不少，青春洋溢的学生们穿梭在一间间店铺间，清脆的笑闹声不绝于耳。
陆向白远远看着他们，却总觉得眼前的画面失色的厉害，那些笑声闹声晃晃悠悠地在她耳旁打着圈儿，却轻飘飘的留不下一点痕迹。灵魂和躯体仿佛身在两个世界，无法再感知到丝毫真实感。
最后，她有些疲惫地撑住身旁的墙壁，脱力般地合上了眼。
真好呢。
她或许很快就要回家了，真是好呢。
帽檐的阴影下，陆向白勾了勾嘴角，却好像突然忘了怎么去笑一般，只扯出一个毫无感情的弧度。
她明明站在阳光中，浑身却没有半点温度，微微弯下的脊柱在薄薄的衣服上映出一个清晰的形状，嶙峋到凌厉。
叶迹南刚转过街角，就看到了那个透着颓然的背影。
他本不打算多加理会，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就准备走向自己的目的地，可这一眼却好似在脑子里扎了根，那个挥之不去的背影越是回忆就越觉得熟悉。
眼看着再走几步就彻底看不见对方了，叶迹南犹豫了一下还是转了个方向，试探着喊了一声，“陆向白？”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人直起身转了过来，脸上还挂着他很熟悉的温和微笑，“又见面了，叶迹南。”
果然是陆向白，只是……叶迹南略微迟疑了片刻，还是把疑惑问了出来，“你心情不好？”
闻言，陆向白一下子就敛了笑，她用力搓了搓脸，颇有些无奈地问道：“有这么明显？”
“嗯。”叶迹南看着她点了点头。
哪怕笑容温和依旧，可只要是熟悉陆向白的人，就不难从她琥珀色的眸子里发现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迷茫，叶迹南扫了眼她无意皱起的眉心，问道：“我能帮忙么？”
听他这么说，陆向白重新挂起了标准假笑，“小事罢了，你太客气了。”敏锐地感到对方好像不太赞同，她又状似无意地转移了话题，“你现在有空么？”
在叶迹南点头后，陆向白的笑容倒是真切了不少，她顺手将帽子收进空间纽，笑道：“那你介不介意陪我喝上一杯？”
“上次那家？”
“不，去无色吧。”
对于这个提议，叶迹南没什么异议，他默默走近陆向白，又一言不发地随着对方离开街角。
无色是一家只卖酒的酒吧，因为酒水品质好，在加图上名声很大，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无色不过三条街，对两个身高腿长的alpha而言，根本算不上远。
眼看着无色木制的招牌已经出现在视野中，情绪稳定了不少陆向白刚想说话，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怎么了？
奇特的能量波动与压抑感几乎同时出现，陆向白条件反射的抬起头，就看见一碧万顷的天幕上，慢慢张开了一个漆黑的口子。
这是……
［天空仿佛破了个大洞，无数战舰鱼贯而入，它们冲着毫无准备的人们张开狰狞的爪牙，这一天注定血流成河，而“耀夜”这个名字，将会成为无数人不能触碰的伤疤。］
耀夜？！
周围已经乱了起来，哭声、喊声、尖叫声混成一团，视野被文字占满，听力又受到了影响，使得陆向白根本判断不出那些星舰的动向。她用力甩了甩头，终于从一片喧嚣中捕捉到了叶迹南的声音，“他们好像是……”
“是耀夜。”
耀夜，是莱普洛境内最臭名远扬的星盗团。行事残忍、肆意妄为，却又比老鼠还要狡猾，使得不少第一军事学院的老师在提到耀夜时，都不由得咬牙切齿。
加图星防守严密，耀夜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大剌剌地来到这里，恐怕……来不及多想，陆向白一边凭借记忆冲着一家商店跑去，一边吼道：“先躲一躲！”
“嘭——”骤然响起的爆炸声打断了她的话，陆向白只觉得有人大力撞上自己，身体随之不受控制地向侧方倒去，紧接着又被人抱住了。
由于惯性，两个人如车轮般翻滚起来，过快的速度使得陆向白产生一种脊背持续摩擦着地面的错觉，火辣辣的触感一点点侵蚀着感官，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终于感到自己停了下来，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一声低低的闷哼。
“唔。”
他应该是撞到什么东西了。这个认知使得陆向白伸出手，试探着向对方身后摸去，“叶迹南你……”
话语戛然而止。
指尖粘腻又温热的触感，她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陆向白合上眼慢慢吐了口气，“你受伤了。”
“嗯。”肩颈处的狭口此时才有感觉，被对方毫不小心的一按，液体的挤压感之后紧接着就是无法忽视的疼痛，叶迹南皱了皱眉，却也没打算纠结这事。他一边爬起来，一边说道：“先回学校。”
然后他就看见动作比自己慢上一点的陆向白摇了摇头。
“你带了几把枪？”
“三把。”
“借我一把。”进医院不能携带任何武器，现在她也只能向对方求助。
“嗯。”虽然有些不解，叶迹南却还是很快把枪递给了陆向白，然后他就看见对方迅速检查起那把枪，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多谢，你回到学院后，麻烦告诉陆家人我的位置，我刚给他们发了定位，但不知道准不准确……”
“为什么不一起走？”叶迹南越听越觉得不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对方，可是话刚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可能是说错了。
只见陆向白偏头看过来，冲他扯出一个说不出感觉、却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的笑容，然后，她轻声说道：“我看不见了。”
叶迹南瞬间就明白了陆向白此时的笑容为什么会让他觉得难受。
——同窗二十年，他从未见过陆向白笑得如此颓然。
如同飞鸟折翼、长剑断刃，她好像瞬间卸去了所有的意气风发，徒留一身认命后的颓唐。
这个认知使得叶迹南抿直了唇线。
不论是冲着激光跑过去，还是不加收敛地按上自己的伤口，方才陆向白的一切异常举动都有了合理解释，可叶迹南却只感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她可是……第一军事学院星战指挥系最出色的学生之一啊。
他再一次看向那双没有焦距的琥珀色眸子，然后转过身半蹲了下去，“上来，我背你。”
陆向白愣了下，“不必，我……”
“再耽误下去，我们谁都回不去。”
陆向白没有再推辞，她试探着往前一扑，就立刻被对方背了起来，鼻尖的血腥味瞬间浓郁了不少。闻着那股腥甜的血气，她沉默了一下，“我欠你一条命。”
“是我欠你的。”
连绵的炮火声中，她听见叶迹南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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