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同志,那个,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男人高大的身躯堵在面前,正好后背对着一扇窗,把阳光堵地结结实实,于是孟言的眼里就只有一团看不清晰的昏暗。
他问:“说什么?”
说什么你不知道?
孟言觉得自己现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眼前的尴尬,好像每回跟江少屿单独相处,那颗心总蹦得像黄豆一样,上上下下地跳。
他可真是尴尬制造机。
“那……”孟言指指身后的铁门:“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男人半点也没迟疑地点头:“嗯。”
“咳咳咳——”还真是不挽留啊。
他以为她是真咳,十分“贴心”地找来一只玻璃杯,给她倒了杯凉开水。
“喝吗?”
“谢谢。”孟言还真有点渴了,当下没管那么多,端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嘴里灌。
一串调皮的水珠竟然顺着分叉口溜进了气管,呛得她咳嗽不止,脸比烧透了的番茄还红。
江少屿没多想,温热的掌心便附上她柔软的背脊,轻轻地拍,一下一下,带着关切。
如此动作,两人的身体便不由得贴得很近,近到呼吸可闻,近到孟言即使咳嗽地厉害,可一扭头,就能从眼前男人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看到自己泛着红气的脸蛋。
咳嗽声短暂地停滞了两秒,在那两秒钟里,某种情绪悄无声息在两人心底酝酿。
暧昧又隐忍的空气中,扑通扑通——
紧凑而兴奋的节拍同时撬动两人的神经,在江少屿关切的注视下,孟言向来灵活的脑子突然转不动了,迟钝到话都冒到嗓子眼,愣是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
她不说,然后江少屿说了:
“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孟言砰的一下把玻璃杯往桌上放,拍拍胸口,指了指大门:“我先回去了?”
江少屿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他毫不犹豫地颔首,说:“行。”
然后孟言就真的回去了。
这次的单独相处不超过三分钟,把几个聚在隔壁陈巧丽家的军嫂看傻眼了。
这、这咋回事?
俩小年轻不是在谈对象吗?这就出来啦?才几分钟呀?
这处对象处得……不处咋谈?不说话咋谈?
嘿,奇了怪。
后来一连五天,江少屿都没有主动找过孟言,两位主人公没一个人急,其他军嫂却跟着着急上火,好几次张罗着要带孟言去找参谋长,都被这妮儿找理由拒绝了。
总要她去找他,凭什么他不来找自己啊?
到底是对她没意思,还是什么意思?还是说觉得没有恋爱经验,所以鼓不起勇气?
孟言郁闷地想:男人要是太胆小,那就活该单身吧!
……
因为孟言和江少屿的疏远,培兰岛最近传出了一些关于两个人的“风言风语”,甚至有人说孟言马上就会被江参谋送回首都。
虽然大部分言论没有恶意,但总有某些有心人露出看好戏的笑。
这些言论都是背对孟言说的,而话题中心人物,最近正在摸索海岛的情况,在培兰岛生活的一个星期里,大致摸清楚了一些要点。
岛上有百来户人家,皆以渔业为生。
男岛民主要出海捕鱼,以此谋取生活所需的开支。女人和老人们则留在家里耕种田地,剩下的还有一批特殊人员,叫民兵,属于新中国解放后的助手和后备力量。
培兰岛不大,平地少山多树林多,这里民风淳朴,没有城里泛滥的小偷小摸和抢劫暴力等违法犯罪行为,甚至可以做到夜不闭户。
孟言觉得自己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方式,除去干旱年用水困难外,这里真是个不错的去处,且她很喜欢这里单纯的人际关系,身与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孟言姐!孟言姐!赶海去啦!”
翌日一早,拎着渔网和小桶的赵小麦就上洪嫂家喊孟言起床赶海啦,可孟言这睡神,都八点半了还没醒。
石蛋也学着小麦姐的模样拍门:“姐姐,姐姐!起床!抓牡蛎!”
“嗯?嗯……”听着门外喧嚣,孟言脑袋哐哐响,可就是不想起来,哼哼两下翻个身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孟言姐!这会儿下去刚刚好,再晚会儿,啥都没有啦!”小麦急得扯开喉咙大喊。
“嗯?我知道了,马上……”说着马上,实则眼睛马上闭上,顺带把薄被拉到脖子。
江少屿家的纯棉细布,睡起来可太舒服了。
厨房里烧火的洪嫂越看越想笑:“得了得了,小麦啊,你还是跟你家青湖去吧,这个星期小孟总共早起了三回,估计今天又起不来咯!”
虽说睡懒觉不是岛民们所提倡的生活方式,不过也不碍事,毕竟孟言初来乍到也没有正经工作,起床没什么要紧事,睡睡懒觉无伤大雅。
“哎呀,孟言姐姐真是个懒惰虫,我就没见她这么能睡的人!”跺了跺脚,小麦不甘心地走了。
石蛋兴冲冲朝她飞奔:“小麦姐姐!我也要去!”
小麦头也没回:“你要去?那你得问你娘。”
洪嫂笑眯眯地把儿子喊回来:“石蛋,先别去,把饭吃了咱再去啊。”
石蛋急吼吼地迈着光脚丫又折了回去,依依不舍地说:“吃了饭,小麦姐姐你等我。”
小麦回头冲他笑,接过青湖手里的小铲子:“石蛋,我可等不了你,你等会儿自己来找我吧,就在前海滩!”
说完挽着青湖风风火火就跑了。
……
孟言起床时,小麦赶海都回来了,正好碰到她在院子里洗脸,拎着满满一大桶战利品走来。
“我今天收获满满,看!”
哐的一声响,大桶海货摆在了孟言面前。
全是刚抓获的新鲜玩意儿,在桶里蠕动、跳跃,很是活泼……就是味儿有点冲,孟言凑过去一个没注意吸了大口腥气,呛得她差点呕吐。
别开脑袋深呼吸,缓了一会儿,孟言惊叹道:“哇,这么多呢,真多呀。”
除了可以吃的海鲜,还有猪猪螺和一只可爱的红色海星,活的!孟言说了好几次想要这玩意儿,一直没找到,这会儿好了,不但找到了还是活的!
拨弄拨弄海星角,孟言欣喜地笑了。
小麦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哼,羡慕了吧,多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抓它的快乐!那个过程!”
孟言赞同地颔首:“是呀,之前去过两次我就觉得好有意思。”
“哼,那你还睡懒觉。”小麦没好气睨她。
这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麦是孟言的姐。
孟言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发:“这不是起不来吗,明天吧,明天你还去吗?”
小麦舒服地在她掌心里蹭动:“明天不去,后天吧,这都吃不完呢。”
“行,我后天陪你去,绝不睡懒觉。”
小麦这才满意地扬了扬脑袋,然后变戏法地从口袋里掏出两朵白黄相间的鸡蛋花,扎在她的麻花辫里。
“美花配美人,送你了,别摘。”
孟言失笑,感觉这花衬得自己幼稚了起码两个度。
临走前小麦在院子里找了个小桶,分了一半海货给孟言。
今天的海货品种实在太多了,有海蛎、小鲍鱼、有海参,扇贝……还有之前去没见过的一些海产品,茶色的小螃蟹,红色的小乌贼……真丰富。
不过有一说一,海鲜再多也不能否认培兰岛是美食荒漠的事实。
午饭和晚餐不出意外都是吃这些海货,主食配二米饭。
二米饭就是大米和小米混在一起做成的饭,这年头大米是稀缺粮食,小米营养价值高却反而不比大米稀罕,两样米掺和在一起煮了吃,是这年头大多数人家的烹饪方式。
有的地方还给二米饭取好听的名字,小米是黄色的,大米是白色的,所以叫“金银饭”,别说,真有点意境。
吃鱼吃海鲜在岛上不算新鲜事,绿色蔬菜却是很新鲜的东西,葵花她妈刘嫂前两日送给洪嫂一根黄瓜,高兴地好像过年了似的。
虽说海鲜多吧,可缺少调味料和配菜,天天吃蒸的煮的,再鲜美也给你吃吐。
别说,孟言现在还真有点想念当初在首都吃顿顿大白菜黄瓜生菜的日子……
人啊,就是贱,得到了嫌弃,得不到想念。
……
“孟言妹子!孟言妹子!”
正出神呢,又是哪家婶子呼唤她?
“哎——马嫂!”这中气十足的声音,确实是马嫂的。
“孟言妹子!过会儿有船来,我要去趟城里,你有啥要我带的不?”
培兰岛有供销社,不大,卖的都是些烟、酒、煤油、火柴等日用、竹筐、綑钩等农具渔具,稍微贵一些的比如衣服鞋子、雪花膏这类稍微紧俏些的物品是没有的。
好在距离培兰岛不远处有一座城市海岛叫观星岛,小岛面积是培兰岛的两倍,人口是四五倍的样子,建国后随着人口迁移和发展,逐渐形成了城市规模。
认真说起来,观星岛跟内陆的十八线小城市也没区别呢,让周边资源贫瘠的岛屿得到了极大的方便。
“今天有船上岛啦?”孟言心里好高兴,觉得马嫂好不容易进城一趟还记得自己,她可真热情。
“是啊,正好天儿不错,有要买的东西多买点,下一趟还不知道啥时候来呢!”说是半个月来一次,遇上台风天啊,不定几个月来一次呢。
马嫂推开院门走了进来,手里挽着一只编织竹篮,孟言回身给她找了张板凳。
“不坐不坐,我马上就走,去赶船呢,你快想想,有什么要带的没?”
“嗯……我想想……”
当初离开首都走得急,家里条件不好也没带什么东西,虽说老首长给了大红包,可她想着自己来海岛可以种菜,农村嘛也花不了几个钱,就把钱全都留给了张梅,家里三个孩子正是缺钱的时候。
可现在来了她才发现,海岛风大,阳光猛烈,不擦护肤品这脸真遭不住,前几天就开始愁,自己带来的半罐面油马上用完了……
“我还真有不少东西想买呢,雪花膏、洗发膏、擦手的蛤蜊油……呀,马嫂,我没带票。”
马嫂惊讶地张大嘴,笑了出来:“孟言妹子,你一张票都没有啊?”
“是啊,都留给我爸妈了,一张也没有。”这可咋整,人家马嫂家里条件也不好,哪有多余的票借给她。
笑过后马嫂给她出主意:“没事没事,这好办,去问问参谋长,让他给你。”
“让他给?”他们俩现在还没结婚呢,连对象都不知道算不算,“这不好吧。”
马嫂努了努嘴:“怎么不好,你就说借,他还能不给你?除了他,咱岛上你觉得找其他人谁合适?”
孟言有些为难:“可我现在也没个正经工作,以后怎么还他呢?”
“那也没事,就当白送你了,谁让你是他对象呢。”说着想起什么,她道:“自打你住进洪敏家以后,参谋长不是没少往这儿送吃的吗?粮食蔬菜海鲜……你说,如果不是你住在这儿,他能送吗?参谋长是真的大方,他不缺钱也不缺票,就算你还不上他也不会怎样,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粮食蔬菜?这么说洪嫂家的大米都是参谋长送的吗?”
孟言惊住了,她知道洪嫂家条件不好,却给自己吃了好几天的大米,她心里还感动了好久来着……
可把马嫂逗得,叉腰喘着笑了好久,指着她无奈道:“是呀,你不知道呢?连我都看见好几回了,你说说你。”
合着人家参谋长做了这么多天的好事,一个名字没留下?
这洪敏,搞什么幺蛾子呢。
孟言眨了眨漂亮的杏眼,呐呐地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我一次也没发现。”
马嫂说:“下班就来了,好几次呢,你在厨房烧饭没注意呢吧?”
孟言颔首,抠了抠衣领上的绣花:“可能是吧,我一次都没注意。”
马嫂笑道:“嘿,这洪敏也是,不告诉你。”
孟言心里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前些日子心里还吐槽这男人胆子小,不会主动,这会儿得知他竟默默给洪嫂家送了好多天的食物……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我试试吧。”
去港口坐船得先下山,下山路上要经过部队和江少屿家,这去找他不就正好顺路了吗。
于是马嫂在部队门口等孟言,让她快着点。
孟言几乎是小跑着进去的,门口哨兵也都认识她,见到她时敬了个军礼:“嫂子好!”
嗓门震天,吓得孟言一个哆嗦,把小战士们逗地憋不住笑。
“不好意思啊嫂子,大老爷们习惯了,没收住声。”黑脸小战士盯着真诚的目光向她道歉。
孟言脸上囧了囧,往部队里望一眼:“没事没事,我找你们江参谋长,他现在在吗?”
另一个穿海军制服的小战士说:“在的,我带您去。”
他们走后,刚才把孟言吓了一跳的小战士偷笑着对同伴说:“参谋长对象真有意思,脸好像还红了。”
孟言那哪是脸红,那是被突然的惊吓吓得血气飙升!
部队虽然建在半山腰,占地面积却十分开阔,上回来过一次,这会儿即使没有小战士的带领,她也能找到位置。
江少屿的办公室是与另一位主任公用的,孟言来的时候那位主任正好在位置上办公。
“主任您好。”她先跟那位主任打了声招呼,才看向江少屿:“参谋长。”
那位主任几乎在看见孟言的那一刹那站起了身,对江少屿说道:“哟,突然想起校场那边有点事,先走了。”
孟言一脸懵逼的看着主任着急忙慌离开办公室。
“进来吧。”没时间给她多想,江少屿便叫她。
“江同志。”她其实不太习惯跟大伙儿一样叫他参谋长,显得好像很生疏。
再怎么说她来培兰岛的目的是为了跟她结婚,他们俩之间再生分,也不能同岛民们一样吧?
时隔五天两人再一次相见,她今天还是一身朴素的装扮,肩膀垂着两条小辫子,小辫子上还扎着两朵小麦送给她的鸡蛋花——黑发黄花,衬得今日的她灵动又温软。
江少屿晃了一下神,随后看向门口,一直看着徐主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才起身把门关上,问她:“怎么来了?坐。”
孟言在他对面坐下,怪不好意思地把鬓角碎发撩到耳后:“不好意思啊打扰你工作了。”
江少屿两手交叉:“没打扰,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洪嫂家隔壁的马嫂你知道吗?她今天要进城,我想托她帮我带瓶雪花膏,脸最近被海风吹得总干,用得很快……我就是想问问你能借我些票吗?等我……等我以后有了我就还你。”
江少屿下意识看向她的脸,与来时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嫩乎乎的,透着少女才有的粉润光泽。
江少屿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掏口袋,掏了半天尴尬地掏出来三块钱。
“钱票都在家,跟我回去一趟吧。”平时训练没有花钱的地方,这五块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揣在兜里的。
担忧地问:“不会耽误你的工作吗?”
“不耽误。”
松了口气:“那就好。”
马嫂又跟着孟言和江少屿回了一趟家,她在院子里边逗小黄边等,孟言亦步亦趋随着江少屿进了屋。
屋子还像之前见过的那样,干净整洁,房间门没关,孟言粗略往里瞧了一眼,有一扇不大不小的书架,书却是放满了的。
孟言有些心动了,最近正好愁没事做无聊呢,如果能让他借自己几本书看……
想着,那边男人已经开始翻找起钱票,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孟言扭头望了过去。
天气炎热,他这会儿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先端着胳膊解腕上的袖扣,然后轻轻将袖子挽到小臂处,动作漫不经心又带有力量。
做完一套动作后便蹲下身,在一个上了锁的抽屉前翻翻找找。
他找钱票时,孟言规规矩矩站在距离他两米远的位置,耳朵一直竖着倾听江少屿的动静,等他终于找好钱票后,抽屉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分明孟言只说要买雪花膏,这男人愣是把家里所有能拿得出来的钱票都找了出来。
看着一摞食指厚的五颜六色票子,孟言头皮发麻:“不用这么多的,我只买一瓶雪花膏和洗头膏。”
正于是江少屿挑挑拣拣,最后抽了一小叠给她。
然而这一小叠,老孟家一年也攒不到。
“多了多了,这什么肉票蛋票布票我都用不上……钱我自己带了一些,就不借了,够用。”
她又将多出来的票还了回去,江少屿当然没要,敛了笑,漂亮的瞳孔灼灼与她对视:“你既然来了这里,我就有责任照顾你。”
这话说得……谁来海岛找你,你都得照顾他吗?
孟言秀眉轻拧:“可这真的太多了,而且你给的钱比票还多,花不完我不还是要还给你吗?”
他平静地看着她,忽然轻笑:“没关系,多买点,尽量别剩。”
还别剩,花光了我也还不起啊……
握紧厚实的一叠票,孟言心情复杂,想着马嫂还在外面焦急等候,先拿走再说吧。
“谢谢。”
孟言临出门前江少屿还叮嘱她:“雪花膏多买两瓶吧,万一遇上台风天,用完了不一定能及时买到。”
孟言脚步微顿:“好。”
……
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海鸥徜徉在咸腥味儿的风里,畅快地飞。
孟言和马嫂在江少屿家分别,离开的时候往前走了没几段路,碰上了刚从海滩回来的赵小麦。
初中毕业后她就没再上学,像普通岛民一样投身家庭生活,赶海捞海货补贴家用,没事的时候就收拾家务,给家里人做饭,也没什么正经活计,就这么简简单单生活着。
这会儿正好没事做,她又去海滩了,回来时青湖也跟在她身边,那少年生得高壮,肉眼瞧有一米七五的个头,跟在瘦小的小麦身后,像穿铠甲的骑士似的,谁都不敢近身。
“孟言姐!我正说找你呢!”小麦虽然从海滩回来,却没搞海货,怀里反而抱了个圆咕隆咚的绿东西。
“找我?”孟言停住脚步,好奇地看向她。
小麦兴奋点头,炫宝似的把怀里某个绿东西举了起来,没两步就跑到她跟前:“对!你看,我刚才在树下捡了只烂椰子。”
“呃……你捡烂椰子做什么?”瞧她这激动的模样,莫非这烂了的椰子还有她不知道的作用?
孰料小麦下一句说:“给你呀!”
“给我?”她真不知道烂椰子有啥用。
小麦笑嘻嘻的,眼神好澄澈:“对,你不是首都来的吗?你们北方肯定没有椰子吧?不过椰子七八月才成熟,我也没办法拿好的椰子,刚好不是有个烂椰子掉下来吗,我就给你捡回来,给你瞅瞅,涨涨见识。”
孟言:“……”
我谢谢您。
“是嘛,小麦你可真有心。”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人,哪能没见过椰子能,不仅见过还吃过,还见过椰宝呢。
她接过烂椰子,翻来覆去地看。
椰子没烂透,与树干相接壤的柄得了病虫,所以从树上脱落了下来,因为椰子树生得高大,这椰子摔下来时估计砸岩石上了,屁股砸得稀巴烂,表皮还沾着无色无味的液体。
小麦得意地摇头晃脑:“那可不,青湖也总夸我心细,说明大家的眼光是一致的!”
孟言想问,大家有没有一致地觉得你有点闲?
还有点逗比气质。
这句话当然没说出来,不过另一个她想问很久的问题今儿个终于找到了机会。
“小麦啊,这位叫青湖的同志……是你哥哥,还是朋友呢?”
小麦轻飘飘瞥了青湖一眼,少年也向她递去一个眼神,喉结一滚。
“是我朋友也是我哥哥!”小麦看着他笑,嘴角悬起两道灿烂的梨涡:“不是亲哥哥,是我的邻居哥哥,不过现在不算邻居了,我爸妈去世后我吃饭睡觉都在他家。”
哦?这是个什么情况?
“你爸妈去世很久了吗?”孟言问。
小麦摇头:“没,三年前年去世的,没去世的时候,青湖也是我爸妈带大的呢。”
跟小麦又聊了会儿,孟言才晓得,原来青湖的妈妈在生他的时候就难产去世,爸爸一连娶了两个老婆都因为家里太穷跑了,后来就没有再娶,但是在青湖八岁的时候出海捕鱼,遇上了海匪,出事死了。
青湖家最后就剩他和爷爷。
赵小麦的父母只得了小麦这一个闺女,想着家里人少冷清,瞧隔壁老邻居孤儿寡爷的可怜,后来两家人除了住,吃喝拉撒干活都在一块儿,跟真正的一家人俨然没了区别。
青湖这孩子打从出生起就是喝小麦她娘的奶长大的呢,孩童时期的青湖经常赶海捡小鱼儿小虾回家,吃不完的晒干了送去小麦家,偶尔捕到些值钱的大家伙便送去供销社换点钱,一部分攒起来,一部分给小麦买饼干吃。
两家人住一起后,平时只要青湖在,就没有小麦干家务活的机会,他全包揽。
很多时候小麦她爹娘还感叹,说这孩子除了血缘,跟他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幸福单纯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三年前小麦父母去世,小麦成了孤儿,隔壁青湖的爷爷就将小麦接到了自己家,从此两个孩子和老人相依为命,日子算不得太好,混个温饱。
不过小麦这孩子天性乐观,即使遭受了如此大的打击,依旧每天笑呵呵,看不出忧愁。
听完故事,孟言顿时觉得自己的经历似乎也不算什么,即使书中原身的遭遇很悲惨,可这不是没实现吗,所以她真的算很幸福了。
话说回来……
孟言扭头看向一旁的青湖。
按照女人的第六感,她觉得这个青湖,对小麦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尤其是当他看向她的眼神……嗯,不对劲。
“你刚从参谋长家出来吗?”小麦没注意孟言的目光,拍了拍她怀里的烂椰子问。
孟言:“嗯。”
手放在胸口的麻花辫上搅了两圈,小麦歪头看她:“你跟参谋长现在是在谈对象没错吧?”
孟言失笑,调侃了一句:“小孩子家家,你知道什么叫谈对象吗?”
“我当然知道,谈对象就是要亲嘴嘛,我都十五了,哪能什么都不懂呢。”
噗——
然后还很天真地问:“孟言姐,你跟参谋长亲嘴了吗?”
孟言十分心虚地捂住小麦的嘴,四处望了望,见没有人经过才松了口气:“小孩子胆儿还挺大,什么话都敢说呀,被人听见得骂你羞了。”
“小麦,这些话你都是从谁哪儿学来的?”面瘫脸青湖难得开口说了句话,眉心褶皱拧地很深,“女孩子说话矜持点。”
“略略略,我从来就不是矜持的女孩!”
小麦冲她做了个鬼脸,说完,蹦跶几下,打打闹闹地跟青湖回家去了。
孟言不由得感叹:年轻人真有活力。
……
马嫂早上九点半坐的船,午间一点就回来了,除了两瓶雪花膏洗头膏,另外还给孟言带了一只肥鸡,专门挑最肥的一只买。
当然了,这是孟言的交代,可不是她擅自做主买的。
这时候洪嫂家已经吃完了午饭,岛上大部分居民也都吃过饭了,马婶风尘仆仆地回来,孟言特体贴地泡了杯红糖水给她:“辛苦了辛苦了,麻烦您了马嫂。”
从港口走回家,好长一截路呢,嘴里涩到舌头都想出家,这一碗温凉的红糖水下肚,别提多舒坦。
抹一把嘴角,马嫂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
“客气,鸡给你了,不会杀等会儿我帮你。”
“好,谢谢马嫂!”
孟言宰鸡肉还行,杀鸡当然不会,最后还是把马嫂喊了过来。
先给鸡脖子来一刀放血,手起刀落,头身分离。
鸡血接了一个中碗,没多少,孟言全送给了马嫂,权当辛苦费。
鸡内脏也给马嫂抓了两幅,她说她喜欢吃鸡肠和鸡胗,最后走的时候马嫂扭扭捏捏的。
“拿了你这么多好东西,真不好意思哩!”
“没事。”孟言失笑,擦了擦手上血迹:“让您帮我杀鸡才不好意思呢。”
马嫂笑得合不拢嘴:“不碍事不碍事,这不还有东西得吗,下次这种好事儿你还找我哈!”
“好。”
鸡杀完了还要用干稻草烧一烧,这样烧过的鸡肉最香,而且烧的时候要注意火候,烧皮不烧肉,烧到皮发出金黄色的油亮光泽最合适。
烧完先放在厨房里,等下午差不多到吃饭的点了再炖,炖早了端去人家屋里还没下班呢。
……
将落沉西去的太阳烧得猛烈,一道橘黄色的线顺着光流淌到海面,将那海水照得波光粼粼,像宝石般熠动着光彩。
下午四点左右的样子,孟言开始炖鸡汤。
烧开水把鸡块焯一遍,再放油爆炒三四分钟,煎到鸡肉两面金黄再冷水下锅,加入姜片去腥,最后小火慢炖。
洪嫂家有一只砂锅,平时用来炖海鲜大杂烩的,这会儿正好拿来煲鸡汤,比锅里炖还香呢。
洪嫂到家时差点被门口的香味儿馋晕,一路随行的几个大姐调侃她:“你家养了个海螺姑娘啊?”
“去去,海螺姑娘没有,参谋长对象有一个!”
回来一问才晓得,原来是孟言那小妮子专门买了一只鸡炖给江参谋长呢!
洪嫂惊讶地放下手里工具,走进厨房:“乖乖,你终于想明白要主动出击啦?”
石蛋飞快地从他妈身后跑进来,趴在灶台前的小木凳上,红嘟嘟的嘴唇张得大大的,鼻尖耸啊耸,好像要将空气里的香味儿全部嗅光才满足。
孟言从灶膛下抬起头,嫩白的皮肤上多了东一块西一块的黑灰,可爱又好笑。
“哎哟哈哈哈,来擦擦,快擦擦,脏成小煤球了。”洪嫂掏出手帕递过去。
孟言接过道了声谢:“洪嫂,瞧你说的,什么主动出击,送碗鸡汤罢了,他还借我票呢,不该感谢人家啊?”
话虽如此,孟言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来培兰岛的这一周里,她不止一遍思考过跟江少屿的事儿。
那男人是军官,条件好长得也好,性格嘛有待考究……自己若是想留在岛上,除了嫁人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可若要嫁人,除了江少屿,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于私心,孟言是喜欢江少屿的,嫁给谁都不比嫁给他好,且大家都默认他们俩是情侣关系,所以这戏啊,熬了一周了,得接着唱下去,还得真唱,不能玩假把式!
他不主动,那她就主动,处了再说,反正不吃亏。
——全然忘记了之前是谁说胆小的男人活该单身。
“是,是该感谢,可你的感谢跟别人的感谢不同。”洪嫂神秘兮兮地说。
孟言不解:“怎么不同了?”
洪嫂笑着,眸中多了几丝戏谑:“你是他对象,你的感谢多了层意思,那叫什么,什么?”
孟言:“什么啊?”
洪嫂:“叫秀恩爱!”
孟言:“……”
砂锅炖鸡味儿没办法藏,培兰岛的居民房都是一幢挨着一幢,这家炒什么菜放了什么油隔壁都能闻到,更不用说炖鸡汤了。
没一会儿,洪嫂家的厨房就挤了零零散散七八个人,大人小孩都有。
“原来在炖鸡汤呢,老远就闻到味儿了。”
“小孟你可真会过日子,瞧这鸡汤炖的,没闻过这么香的味儿。”
“是啊,手艺都能赶上城里国营饭店的大师傅了。”
孟言挤着笑脸谦虚:“哪里哪里,没那么夸张,瞎炖的。”
孟言不懂洪嫂这个人精还能不懂吗,这些邻居们挤在她的厨房里半天不出门,不就是嘴馋想讨口肉吃?
往常都是派小孩子串门,这会儿受不住这香,大人竟也跟来了。
洪嫂始终带着笑呵呵的面容,向大伙儿解释:“这个鸡汤呀,是小孟专门给参谋长炖的呢。”
“给参谋长炖的呀?我还以为你们自己吃呢。”倒是不好蹭了。
“你跟参谋长现在还联系吗?咋没见他来找过你呢?”不知哪个八卦的这么问了一嘴。
“呵呵,联系着呢联系着呢,忙得很,先不招待你们了。”没等几个老嫂子再问,洪嫂先将人打发走了。
有三个不知谁家的孩子恋恋不舍地走不动道,破破烂烂的短衫贴在瘦骨嶙峋的皮上,瞧着挺可怜。
孟言看了看,一人给分了一块肉。
几个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了肉连谢谢都顾不得说,也顾不得刚出锅烫,囫囵两口就往嘴里塞,鸡肉连着骨头在嘴里烫得跳舞,他们浑然不觉痛苦,吃得满脸陶醉,骨头都恨不得嚼成碎末儿。
反观石蛋,可能有他娘在身边吧,吃相还算斯文。
“哎哟,哎哟,饿死鬼投身啊,慢点你们!”洪嫂咋着舌,对孟言摇头:“你这,你可真大方。”
这鸡肉宰得大,一块肉足有小孩半个拳头大,看得洪嫂心窝窝疼!
孟言笑了一下,找了只大直径的汤盆装鸡汤:“没事,这只鸡肥,三个人吃都够呛。”
洪嫂没好气说:“我一个人就能吃完!”
“三四斤呢,有那么夸张吗。”把孟言逗得笑了半天。
……
孟言达到江家时,院外一排粉白的蔷薇被风吹得正娇艳,晚霞洒在花瓣,赋予了更加特别的精致感。
院门没锁,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院子里小黄正咬沙包玩,孟言的突然出现将它吓了一跳,小短腿一蹦一蹦地翘起来,嗷嗷冲她叫。
“嗷嗷嗷——嗷——”
“小黄,今天刚见过面呢,不记得我了吗?”
小黄哪里记得她,小黄只记得自家主人。
“嗷嗷嗷——嗷——嗷——”
想来这小奶狗也没什么杀伤力,孟言根本不怕它,在它“严厉”的威胁下,缓步走了进来。
从栅栏走到院子里,走一半路了小黄才假模假样冲上来要咬,然而刚起步就停住了脚,因为它主人来了。
“孟言?”
尾巴一甩,灰溜溜进了自家狗窝。
孟言随即展开明媚笑颜,脚程加快:“江同志,我刚才还在想你有没有回家,还好你在。”
说罢,江少屿注意到了女人怀里热气腾腾的汤盆,即使覆着一层盖子,也挡不住浓郁的白气从孔洞中溢出。
“给我的?”试探的语气询问。
孟言点头:“对。”
从洪嫂家走过来要十五分钟,端着这么大一盆鸡汤就像举起哑铃锻炼,胳膊累得酸疼。
“怎么突然给我送……”送的什么?他还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孟言失笑:“先让我进去把东西放下吧,怪累人的。”
江少屿反应过来后三两步从台阶走下来,接过汤盆。
放松的一刹那,孟言沉沉吐息,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
客厅还是早上来拿票时的模样,干净整洁,只是餐桌上多了几盘菜,跟上回见到的差不多:
两个素菜配一个荤,荤菜是皮皮虾,这虾挺鲜,但孟言不太喜欢,觉得没有河虾肥美。
“你在吃饭呢,那我来得正好。”
揭开盖子,江少屿才发现她给自己端了盆鸡汤来,汤很香,香气钻进鼻腔的那一刹那他脑子空白了一瞬。
孟言没注意他的反应,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钱票:“呐,早上你给的票几乎都没用,还给你。”
男人没接,嗓音温温雅雅的:“不用,你拿着吧。”
“别,这用不完不得还给你吗?我留着也没用。”说完就要塞给他,却灵活避开。
“怎么没用,下次不能用?”他含笑反问。
孟言顿了顿,抿唇笑道:“还下次呢,下次就下次再说呗。”
她还是要还,可江少屿偏偏不收。
难道怕她下次不找他借啊?
“为什么不收呢,下次我如果要买东西我肯定只能找你,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也是,江少屿忽然想着,她现在还给了自己,下次还会来借。可如果现在不还给他,下次要买东西就不会找他借。如果能多见一回面的话,似乎还了更好?
这样想着,江少屿立马就将钱票收下。
孟言这才开心地笑起来:“这碗鸡汤是报答你借给我票。”
哪是一碗鸡汤,这分明是一盆。
“这有什么可谢。”男人眼底滑过一丝怅然。
他好像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孟言笑着,忽然歪过脑袋看他,一双杏眸亮澄澄的,柔和地如同春日暖风。
“江同志,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来培兰岛的目的?”
少女眼神澄澈,晶亮瞳仁里映着他的容颜,说话时嗓音清清渺渺的:
“不是说,我们先试试处对象吗?我给我对象煲鸡汤,难道不适合呀?”
这厮最近一直没来找她,岛上都开始传他们俩不合的谣言了。
实际上哪是不合,都还没熟呢,怎么就不合了?
不合至少得先熟吧?
江少屿脑子炸开了花,头一次在一小丫头面前手忙脚乱
“咳——”他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拿了碗盛汤,喂到嘴边刚喝下一口,眼底闪过惊艳:“很鲜。”
他没否认,那就是默认了她的话。
孟言心里说不出有什么滋味,觉得自己早该主动出击才对。
“炖了一个半小时呢,炖之前还用油煎过,你尝尝这鸡肉,应该很嫩。”
孟言常年泡在实验室,唯一能满足的就是食欲,工作第一年吃了一整年外卖,后来越吃越没劲,于是自己开始学做饭,做了大概五六年,师兄们都夸她不搞科研还能去开饭店呢。
江少屿吃得入迷,连吃了好几块肉才发现孟言坐在一边干看着。
她手撑下巴,睁着漂亮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看你,鬓角有细长的一捋发,风一吹,便绕着她白皙的脖颈撩啊撩。
不知怎的,江少屿觉得自己的心也莫名其妙被这缕细发撩动。
“你吃了吗?”
孟言摇头:“还没有,不过……”
话音未落,他忽然起身,打开碗柜拿了一双筷子和一只碗。
“你也吃。”
打开厨房门的时候,孟言回头凝望,才发现他的厨房干净到没有一丝烟火气,似乎连使用过的痕迹也没有。
“你平时不在家里做饭吗?”
“嗯,基本吃食堂。”
“食堂菜怎么样?”
孟言真的只是好奇问了一嘴,没想到他这样回:
“没你做的好吃。”
相处的这几天,孟言常见的江少屿向来是沉默寡言,能做就不说行动力极强的男人,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显露感情的他。
不知怎的,孟言双颊登时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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