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小苏爸妈,我要代表节目组,再次跟你们说一声抱歉。”
王编剧像是为了驱散心中突然升起的诡异感一般,讪笑开口。
通常而言,正常人听到这种道歉的话语,第一反应都是——
没事/没什么/没关系。
但晏萤跟苏时川显然不是正常人,他们不假思索回答:“嗯,我们暂时接受这次道歉。”
王编剧:“……?”
什么叫“暂时接受”?
这种清奇的回答打乱了王编剧的思路,令她愣了好一会儿神,才转过弯来。
“其实,这一次不光是小苏,洲洲回去后也生病发烧了,”王编剧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又诚恳道,“总之,这次地下通道冒险的确是我们考虑不周,团队内的游戏评估员已经——”
没想到,晏萤忽然转过身。
她眉梢微挑,幽邃深沉的目光令人心头一跳。
“洲洲?”
“嗯,洲洲也生病了。所以今晚原定的所有活动都取消,为了让孩子们恢复体力,晚饭也是大家自己在家里吃。”王编剧回答。
晏萤沉思片刻。
“今天是你负责送饭吗?”她问。
编剧点头:“是啊,等会儿下个就去洲洲家。”
晏萤眸底划过一丝暗芒,数秒后,她提出了个令王编剧颇感意外的请求。
“那么……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洲洲家吗?”
2号房内,洲洲家。
李鹤如同一尊静默的雕像,守候在自家儿子床前。
直到听到身后传来的响动声,他才匀速水平转过头,下颌上蓬松的大胡子随着他的动作平移摆动。
“李导?我来给您和洲洲送晚饭。”王编剧提着手中的饭盒,因为怕打扰到床上正在休息的洲洲,特意压低了声音。
李鹤对着王编剧点点头,突然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晏萤。
“唔,晏萤。你是来看望洲洲的?谢谢,”他神色缓和,问道,“小苏还好吗?”
在六组家庭中,李鹤跟晏萤和苏时川的关系相当不错,三人多次分到同一支队伍,建立起初步的革命友谊。
晏萤不动声色来到床边:“小苏她还在睡。洲洲这是怎么回事?”
李鹤长叹一口气,指了指床尾摆放着的折叠电子琴:“……唔,恐怕是在下面着凉了。为了拿这把琴。”
“小孩子很容易着凉的,吃药了吗?”王编剧关切询问。
李鹤点头:“唔。”
晏萤思忖:真的只是着凉这么简单?
如果,她能用阴阳眼看一下就好了。
晏萤抬起手臂,轻轻摸了摸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近几天来,她开了很多次阴阳眼,精神力还没能恢复过来;如果这次再开眼,大概只能维持一分钟不到的时间。
这时,床上的洲洲忽然大幅度地扭了下身。
“车、车!”洲洲喃喃道,眉头明显地皱起,眼角流出泪水,“妈妈,爸爸……别……车!”
他声音不似往常般清亮,而是吞音混沌、模糊不清。
可从话语中,旁人很轻易便能听出其中蕴含的痛苦之情。
在场三个大人均是一愣。
王编剧小声开口:“这是做噩梦了?”
李鹤将洲洲挣扎开来的被子攥住,重又给他掖了掖被角,拿起床头的纸巾给他擦泪。
洲洲胸口大幅度上下起伏,眼角泪水愈来愈多:“妈妈,爸爸……小苏……”
由于他发音含糊,除了对于晏小苏的名字格外敏感的晏萤外,其余人都没有听清洲洲的后半截声音。
晏萤眉头凝起,视线在洲洲脸上逡巡。
他这是……
在喊晏小苏的名字?
“唔。这半年,洲洲经常像这样魇住,我跟依依还以为是他压力太大,不想让他再继续弹钢琴,”李鹤继续帮洲洲擦汗,“可是,他说只是噩梦,说自己一定要继续弹琴。”
噩梦。
还是很可能跟晏小苏有关的噩梦。
晏萤知道好几种探查别人梦境的手段,最简单的方式是动用一个叫做“捕梦网”的无限流道具。
可惜这次旅途行李有限,她跟苏时川只拿了辟邪相关的道具,并没有将“捕梦网”带过来。
目前,晏萤可动用的手段,只剩下了开阴阳眼。
“半年来一直在做噩梦?像洲洲这么小的孩子?”听到李鹤的话语,旁边的王编剧睁大双眼,不敢置信道。
李鹤愁眉苦脸,重重颔首。
“其实,小孩子心灵很多时候比成人还坚韧,如果洲洲一直做噩梦,说明他可能——”王编剧对李鹤语重心长说。
“唔……”
接下来,两人就这个话题聊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晏萤见他们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当机立断开启了阴阳眼。
她这次最多只有一分钟开眼时间,要立刻找到不对劲。
晏萤视线先是落在洲洲身上,意外地发现,围绕在他头部周围的黑气居然又减轻了不少,颜色越来越浅淡。
这种情况,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此时,一旁的李鹤拿出一张纸巾,给睡梦中的洲洲擦泪。
“……!”
顺着他的动作,晏萤视线随意落在李鹤身上。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看到有一股黑气从李鹤身上蔓延开来,散发着浓重的恶意。
晏萤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居然会犯这种错误?
她迅速回想起,在自己每次开启阴阳眼的时候,洲洲和李鹤都站在一起。
之前由于洲洲身上黑气太重,还隐约与晏小苏有关,所以爱女心切的晏萤将全部心力都放在了洲洲身上。
这使得她并没有留意到……
一直站在洲洲身旁的李鹤,身上居然也缠绕着淡淡的黑气。
震惊之下,晏萤强行催动精神力,继续提升阴阳眼的强度;无人注意之处,她的眼白突然暴起许多蛛网似的血丝。
一股腥甜的生锈味道涌上喉咙,但晏萤丝毫不为之所动,视线死死锁定在李鹤身上。世界在晏萤眼中,迅速退化成了极致的黑与白、善与恶、光与暗。
数息过后后,晏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明白了。
细看下来,洲洲跟李鹤身上各自带有的黑气,看似同源,可又有不同之处。
洲洲头部浓郁的黑气,深究起来,并不带有明显的恶意;那似乎只是某种屏障的具象化,与将死之人的死气无关。
而真正的死气,居然是来自——
洲洲的爸爸,李鹤。
在晏萤打探洲洲一家人的情况时,位于1号房内的晏小苏在苏时川的陪伴下,迷迷糊糊吃了晚饭。
“小苏,晚上多少要吃一点。”苏时川舀起一勺易于消化的小米粥,送到晏小苏嘴边。
晏小苏眼睛都睁不开,只机械地张嘴吃饭。
在一口接一口地喝完了小米粥后,她迷迷瞪瞪地用章鱼宝宝睡衣袖子擦嘴,凭本能爬回了温暖的床铺上。
从背后看,晏小苏身子圆滚滚、软乎乎的,迟缓前行的动作像一只滚动的漏气小球。
等晏小苏像蚕蛹一样重又在床上睡下后,苏时川摸了摸她的额头。
——不烫。
并不是发烧,只是单纯地被黑影吓到。
他沉思半晌,定了定心神,对着虚空叹了口气。
作为身经百战的无限流玩家,苏时川早已练就一身无坚不摧的本领,哪怕面临天大的危机都不会手忙脚乱。
但是,在监控室内看到晏小苏抱膝蹲下的一刹那,苏时川竟听到了自己脑内名为“理智”的弦崩坏的声音。
惊恐、担忧、害怕,许久未曾冒头的负面情绪在此刻全部涌现。
晏小苏,这个上天以奇特方式送来的小天使,已经成为他跟晏萤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他们是一家人。
与自己前十八年可悲的家庭生活不同,他、晏萤跟晏小苏在一起,是真正的家人。
就在苏时川进行发散式胡思乱想之际,房间大门被人推开了。
“老婆?你回来啦!”见到来人,苏时川一秒挂上热情洋溢的笑脸,端起一盏茶杯,邀功似的跑到晏萤面前。
晏萤接过茶杯,问:“小苏还在睡吗?”
“是。但我刚刚给女儿喂了晚饭,她足足喝完了一碗粥,”苏时川拍拍胸脯,“依我看,小苏只要睡一觉,明天就能恢复!”
晏萤点点头,将外套脱下。
她眼底充血、神情疲惫、脚步虚浮,简直跟出门前判若两人——这是过度使用阴阳眼的后遗症。
“老婆你……又开了眼?”苏时川扫一眼她的模样,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嗯。不过这次开眼很值得,”晏萤倚在墙边,轻啜一口茶水,微微恢复了些元气,“我在洲洲身上有了新发现。”
“你说的是他身上的死气?”
“不止。我怀疑,洲洲身上的黑气并不是死气,而是一种屏障,”晏萤若有所思,“那些黑气聚集在他的大脑附近,也许是在封印着什么,也可能……”
是在保护着什么。
但晏萤语气一顿,并没有将自己的猜测宣之于口。
苏时川眉头蹙起:“屏障?”
“没错。那并不是象征死亡的黑气,在这层屏障后,或许封印的是某种记忆,也可能是某种思想,”晏萤缓缓开口,“有很多种可能。”
苏时川思索半晌,指尖轻抚上晏萤卷起的发梢:“老婆,为什么你敢断定,洲洲大脑周围的并不是死气?”
晏萤听凭他抚摸自己的头发:“因为有对比。在洲洲身边,我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了真正的死气。”
“洲洲的爸爸李鹤,身上萦绕着的……”
“才是真正的死气。”
晏小苏做了个格外逼真的梦。
她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脚下是的水泥地,地上划着白色跟黄色的交通指示线。
一滴重重的雨点从天空落下,打在晏小苏额头上。她不自觉抬头望去,发现天空没有太阳,一片灰蒙蒙的雨云遮蔽大地。
“……宝栖路段突起大雾,发生发生车辆撞击侧翻事件,请求支援!”
“车头变形太厉害,副驾驶已经没救了……”
“快点救人,后车座还有个小孩子!”
警笛刺耳的警报声与人们的疾声大呼混杂在一起,将晏小苏的记忆拉回了下午的地下通道:那时,令她不堪重负的吵嚷音,跟现今如出一辙。
晏小苏尝试捂上耳朵,却没有办法隔绝外界的声音。
雨天特有的潮湿味道,混合着车辆引擎的硝烟味,还有一股子血腥气,直直往她鼻子里钻。
“是司机报的警?那司机人怎么不见了?”
“肇事车辆逃窜,暂时未找到痕迹!监控被雾遮得严严实实……”
“后排的大人怎么样?”
按理说,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这样惨烈的车祸现场,是一件极诡异的事,然而,周围穿着荧光色执勤服的协警却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径直快步从她身旁走过。
天空的雨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偶尔会溅起几处带着泥花的小水坑;晏小苏感知到雨滴落在身上的微凉感,低头时却惊异地发现,自己的章鱼宝宝睡衣并未被打湿。
雨点穿过她的身体,砸在地面上。
“妈妈,快点救我妈妈!呜呜……爸爸,我的爸爸在前面……”
一道极其熟悉的哭喊声从不远处传来,晏小苏将捂着耳朵的双手放下,愕然地看向不远处侧翻的纯黑色车辆。
首先吸引她注意力的,是一双纤细的、沾血的、青筋毕露的手。
那双手将一个小男孩艰难地从车内托举出来,在移交给救援人员的一瞬间,便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软绵绵地垂在车窗外。
晏小苏睁大了眼睛。
“洲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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