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晏小苏,已经不会再因为自己爸妈与众不同而难受了;甚至,她还会因为这一点而感到兴奋跟骄傲。
——我的爸爸妈妈很酷!
跟别人的爸妈一点都不一样!
晏小苏好心情地挺起胸膛,只觉得连窗外飞鸟的羽毛都熠熠生辉。
当天,幼儿园放学后,晏小苏迫不及待地坐上胡一爷爷的车回家,想要尽快将幼儿园里小朋友的夸赞分享给爸爸妈妈。
然而,刚踏进家门,晏小苏就闻到了一股挥之不去的食物焦臭味。
她兴奋的小脸瞬间皱起,白白软软的小手捂住口鼻,询问大厅内站着的管家爷爷:“胡三爷爷,这是什么味道呀?”
胡三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小小姐,是少爷在练习厨艺。”
家里的厨房是中岛式开放厨房,虽然安装了强功率油烟机,但稍不留神,厨房做饭时散发出的气味,就会很容易弥漫到大厅。
——爸爸在学做菜?
晏小苏惊诧地睁大双眼,两条小短腿在地上发出“噔噔噔”的迈步声,奔向厨房的方向。
她气沉丹田,本想大声喊一句“爸爸!”,然而在来到厨房边界时,晏小苏心有所感,忽然停下了脚步。
“喂?姓石的,为什么用学员的号码给我打电话。”
一道分外冷酷严肃的声音传来。
晏小苏看到,系着小熊围裙的苏时川正在接电话。
他双臂撑在大理石流理台上,颊边肌肉一鼓一鼓,惯常的爽朗笑容从他脸上剥落,罕见地露出跟往常不同的冷脸。
“……嗯,没错。是我消灭了精怪,”苏时川冷笑一声,不知电话那边又说了什么,他嘲讽道,“怎么?我乐意做好事。”
晏小苏停下脚步。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爸爸用这种腔调对别人说话。
直觉告诉晏小苏,爸爸现在很不高兴。
“……回去?不可能,我现在有家了,真正的——家,”苏时川拖了长音,低声说,“姓石的,我警告你,以后别再借我学员的东西。”
不知道电话那边又说了什么,苏时川表情愈发阴沉。
“奉劝你一句,人该知足。把这种精力用在工作上多好,有空就给你的废物下属多上上课,好好抓紧你那来之不易的权力。”
说完后,苏时川迅速挂掉电话,手指在屏幕上操作了一会儿,随后面色冷然地将手机倒扣在流理台上。
这时,他注意到了站在厨房边缘的晏小苏,眼眸中划过一丝讶然跟无措。
“女、女儿?”
——她听到了多少?
但很快,苏时川又重新展露出跟往常别无二致的阳光笑容:“今天回来得这么早?爸爸在学做菜呢。下一次旅行,肯定能让你吃上好吃的饭!”
晏小苏紧了紧背上的书包,跑到流理台前。
流理台很高,人类幼崽堪堪露出半个头,仰着脸用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苏时川。
“爸爸,你刚刚在跟谁打电话呀?”
苏时川面上笑容不减,眼底却浮现出一丝暗色:“只是陌生人打来的诈骗电话。宝贝,还记得爸爸之前教给你的事情吗?小孩子可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晏小苏轻轻歪头:“但是……那爸爸你又怎么会跟陌生人说了那么久?”
苏时川一愣,下意识避开了晏小苏纯真闪亮的视线。
他喉结上下滚动,唇角逐渐抿直:“因为爸爸最开始以为,这是熟悉的学员的电话,没想到,他的电话却被可恶的陌生人偷了。”
晏小苏:“噢——!”
听上去像是恍然大悟。
然而仅仅一秒后,晏小苏便挠了挠头发,又开口问道:“学员是什么呀?”
……其实是没听懂。
苏时川把食指竖在唇前,对着晏小苏眨眨眼睛:“这是爸爸的工作噢。要保密。”
晏小苏呆怔片刻。
“咦?爸爸你居然有工作?!”
人类幼崽睁大双眼,踉跄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苏时川。
她的爸爸,不是应该没有工作的吗?
突然间,晏小苏心头漫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原来,她的爸爸也跟别人的爸爸一样,都有工作。
唉……
好奇怪。
曾经,她会因为自家爸爸跟别人的爸爸不相同而难受;可现在,居然又会因为自家爸爸跟别人的爸爸相同而失落。
苏时川观察着晏小苏的表情,忍俊不禁。
“小苏,别多想了,去沙发上坐着。爸爸等会儿就给你做好香喷喷的饭。”他垂眼,重又专注地跟手中的锅碗瓢盆做斗争。
“对了,妈妈呢?”晏小苏放下心头微妙的难过,左顾右盼。
苏时川用下巴朝楼梯的方向努了努:“在楼上休息呢,等会儿到了饭点,我们就一起去把妈妈叫下来。”
然而——
此时苏时川口中“正在休息”的晏萤,正端坐在卧室的床边,垂眸望向手中的一枚小木盒。
木盒做工精致,周身花纹繁复,顶层雕刻着一种小巧玲珑、近似铃铛的花朵。
普通人或许以为这是铃兰花,但事实上,这是……
一朵盛放的蓝莓花。
晏萤修长的睫羽遮住了眼神中的表情,过了许久,她才长叹一口气。
“未来有机会再给吧。”
晏萤起身,将小木盒重新锁到了床头柜深处。
而后,她从衣兜中掏出了一颗蓝莓糖,习惯性地剥开糖纸,将糖果放入嘴中。
熟悉的甜丝丝香气,在她口腔蔓延,可品尝着品尝着,糖果的后味却莫名变得苦涩。
晏萤攥紧糖纸的手指,不自觉地用了力。
“妈妈妈妈!”
突然间,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小奶音在楼下传来,打断了晏萤的思绪。
晏小苏:“爸爸刚才把饭做坏啦……唔唔唔。”
苏时川:“嘘!妈妈在休息,不要把她吵醒,我们悄悄地倒掉就好。”
只听声音,晏萤脑海都能立刻浮现出楼下的景象——吵吵闹闹的晏小苏,慌慌张张的苏时川。
单是想到这个画面,她心情就已经变得晴朗起来,心脏仿佛被浸泡到了温热的水流中,浑身变得暖融融。
晏萤用牙齿将蓝莓糖咬碎,三两下便将碎掉的糖果吞到肚子里,起身拉开房门。
“——发生什么了?”
她从楼上睥睨,声音冷然。
然而,视线却柔和至极。
两周后,晏小苏一家忽然收到了节目组发来的邀请函。
邀请函上说,因为《萌娃一家亲》第三季直播后的社会反响极其热烈,节目被有关部门注意到,之后可能会上星在电视台播出,希望晏小苏一家能够在6月16日星期六当天前往s市,参加节目主题曲录制。
晏萤念完后,将信件收起,看向身旁眼睛一下子散发出光彩的小团子。
“你想去?”她问。
晏小苏格外兴奋地点头:“嗯嗯嗯!”
“好,那我们就——”
晏萤话还没说完,晏小苏又问了一句:“不过,主题曲录制是什么呀?”
晏萤:“……”
苏时川:“……”
两人相望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神中发现了无奈。
什么都没听懂就答应了?
这孩子说话不经大脑的习惯,到底是继承自谁?
在跟晏小苏解释了一遍主题曲录制的意思后,晏小苏恍然大悟:“是要让我去唱歌吗?”
晏萤:“嗯。”
“那我知道啦!之前幼儿园表演的时候,我也唱过的!”晏小苏兴致勃勃。
晏萤跟苏时川面面相觑。
两人看着晏小苏白皙幼嫩的小脸,突然发觉,他们竟然从来没听过晏小苏唱歌——他们都知道幼儿园有年终才艺汇演,但前两年因为深陷无限流世界的缘故,晏萤跟苏时川从未到过现场。
一股难以言说的愧疚感,开始在晏萤跟苏时川心中发酵。
“咳。”
忽然间,两人身后传来管家团齐齐的低咳声。
——还是极有深意的那种咳嗽声。
晏萤转头:“怎么了?”
胡一优雅走上前一步,视线在晏小苏的头顶发旋流连片刻:“去年幼儿园文艺汇演时,我在现场。”
“小小姐天赋异禀,震惊众人,所以这一次,还要请小姐跟少爷多加照拂。”
话语极其委婉含蓄,但又隐隐透露着极大的信息量。
此话一出,晏萤跟苏时川面色微凝。
所以,胡一的意思是,晏小苏的歌声——
“啊,没错!当时我唱完后,台下完全没有人说话噢!”
晏小苏扒着沙发背站起,开心地对着胡一摇手:“我还记得爷爷跟我说,是因为我唱歌太好听,大家都被我的歌声震撼到了。不过,从那之后,我就没机会唱歌了……唉,老师说,以后蒲公英班的文艺汇演不能唱歌,只能演舞台剧。”
胡一笑容不变:“因为天妒英才。”
晏小苏撑着一张脸,颊边软肉被她的小手挤变了形,长吁短叹道:“是哇是哇,我好想再去唱歌……不过,胡一爷爷,你说的添堵硬菜是什么呀?”
晏萤:“……”
苏时川:“……”
懂了。
一字未提,但他们懂了。
所以这次,他们得努力保护女儿的自信心跟自尊心,对吧?
周六当天,晏小苏一家准时抵达s市瀚海卫视大楼。
刚迈进大楼,晏小苏就收到了大楼内许多叔叔阿姨的注目礼。
啊啊啊,崽崽居然比直播里还可爱!
简直像小天使一样!
今天的晏小苏将头发梳成两个可爱的花苞头,更趁得她小脸圆嘟嘟软乎乎,如同奶油蛋糕一般的绵软甜美;她身上穿了件天蓝色的针织衫裙子,白色花边袜搭配棕色小皮鞋,小小一只,能在一瞬间击中所有疲惫社畜的心脏。
晏萤跟苏时川站在晏小苏身边,一个高挑美丽,一个高大帅气,三人全部穿着同色系的天蓝色套装,耀眼得像是刚从画报上走下来。
“走吧,小苏,我们要去12楼。”
“好!”
闪闪亮亮的一家三口从出现在大厅门口到步入电梯,硬生生在繁忙大厅走出了鸦雀无声的夸张效果。
等上了12楼,才刚走出电梯,晏小苏就一下子被另一个激动可爱的团子抱住。
“小苏妹妹,好久不见!”小橙子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小脸在晏小苏脖颈处蹭了蹭,“我听我爸爸说,今天你也会来,真是太好了。”
晏小苏眼睛弯成小月亮:“是呀是呀,小橙子姐姐,我好想你!”
两个小女孩开心地抱成一团。
“喂,你们俩一大早的干什么啊?就算是好朋友,也不能总是这么搂搂抱抱。”
忽然间,另一道声音响起。
子沐从走廊另一侧走过来,一头小卷毛不知什么时候被染成了棕色,显得更加神气十足:“早上好啊,晏小苏。你最近看《章鱼宝宝》了吗?”
“我……”
还没等晏小苏回答,小橙子就耀武扬威地拉住了她的手:“干嘛?我就要跟小苏妹妹搂搂抱抱。”
子沐走上前,想要把小橙子从晏小苏身边拉开:“分开!”
“就不!”
“分开!”
“就不!略略略。”
子沐:“晏小苏,你好好想一想,你已经四岁半了。是不是不能总跟小朋友黏在一起?”
小橙子:“小苏妹妹,你别听他的,我们公主就是要整天呆在一起才对。”
一大早就陷入了修罗场的晏小苏:“这……”
这要让她怎么说呀。
另一边,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哈莉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面无表情地看了吵闹的三个小朋友一眼,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读书。
在她身旁,哈莉妈妈轻声询问一句:“你要跟小朋友们去玩吗?”
哈莉冷静回答:“不,除了小苏之外,其他两个人都太幼稚了。”
哈莉妈妈一怔:“你的意思是说,小苏妹妹不幼稚?”
“不,她也很幼稚,但她幼稚得可爱,”哈莉手指翻开下一张书页,“可惜她身边的人总是在吵,我插不进嘴。”
哈莉妈妈思索片刻,恍然大悟。
自家女儿的意思难道是……
她也想跟晏小苏玩,可理智的自己,又实在拼不过围在晏小苏身边的小朋友?
此时,见小朋友们争执声量渐高,有工作人员出来维持秩序。
“宝贝们,在这里要保持安静噢,”戴着工作牌的男人说,“昨天来录音的小朋友们,就一直都很安静。我们也要向他们学习,对不对?”
“昨天来录音?”小橙子问。
晏小苏环顾一圈,没有看到洲洲的身影:“是说的洲洲哥哥吗?”
“是啊,juli跟妙妙奇奇都是昨天来录的音,因为他们的行程有冲突,只能提前一天来录,”工作人员说着,蹲下身,温声道,“juli也一直在问,怎么没有看到小苏妹妹呢。”
作为工作人员,他也负责过之前两季《萌娃一家亲》的录音工作,私下里接触了各个家庭的真实情况。
跟前两季相比,这一季的萌娃跟家长们更为真实——直播间内呈现出怎样的人际关系,现实中也呈现出近乎相同的社交互动。
工作人员看着晏小苏清澈明亮的杏眼,感叹万分。
……就比如晏小苏,在现实跟直播间内,都是妥妥的团宠小明星。
“所以,我们也向juli和妙妙奇奇学习,不要大声喧哗,好不好?”他说。
小朋友们互相望了眼,齐声道:“好!”
这之后,小朋友们总算安静了下来,跑到走廊深处低声玩耍起来。
没有了小孩子们的吵闹声,大人们渐渐自发聚在一起,彼此攀谈;除了晏萤跟苏时川外,其他三个家庭由于工作行程安排,只分别到场了一个爸爸或妈妈。
在照例寒暄后,宁志远忽然感慨道:“没想到这节目现在能这么火,我刚从x省回来,就多了好几个代言邀请。”
子沐妈妈点头:“我跟谢阳也收到不少片约,子沐还收到了现代剧小男主的邀请。”
“我是做科普账号的,粉丝量这两周暴涨了快五十万,”哈莉妈妈笑了笑,“真是得感谢这个节目。”
剩余几人纷纷赞同,唯有晏萤跟苏时川默不作声。
“小苏爸妈,你们家小苏现在最火,有没有给生活带来什么新变化?”宁志远注意到边缘的两人,询问道。
潜台词是:
——工作是不是更多了?
——赚到的钱是不是更多了?
然而,晏萤跟苏时川的回答令在场众人一愣。
“确实,我们跟女儿的关系变好了。”苏时川说。
只字不提名利。
众人:“……”
脸上突然火辣辣的,感觉刚才的自己好功利!
“除了跟孩子的关系,应该还有别的吧,”宁志远不死心追问,“工作上呢?”
晏萤淡淡说:“没什么感觉,我工作一直都挺能挣钱的。”
众人:“…………”
脸上更火辣辣了,而且,还有种被漫不经心炫到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录音棚内的录音师、调音师跟录音设备已经准备就绪。
工作人员示意四组家庭来到候场区,将夹在记事板上的歌词分别发给他们。
由于众所周知某位文盲宝贝的缘故,每份歌词上都贴心标注了拼音。
晏小苏在看到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张后,本来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注意到上面的拼音,整个人瞬间恢复满满元气。
“妈妈你看,我全都会念!”
晏小苏用白白软软的指头按住纸张,从第一行的拼音开始念:“这、是、一场、有、关爱的冒险……”
“注意断句,小苏妹妹。有关/爱的冒险,”一旁的哈莉提醒道,“不是有/关爱的冒险。”
“噢噢噢!”晏小苏知错就改,认真点头。
小橙子继续念:“照,亮了我人,生中的春秋冬夏……”
“照亮了/我人生,”哈莉拿着词,颇有指导范,“多读几遍。”
小橙子:“嗯嗯。”
子沐:“从清晨……算了我不想念了。”
他本想不耐烦地一甩歌词,但转头看到晏小苏认认真真地在念词,心中又莫名升起了一股不服输的念头。
那个分不清英文跟拼音的晏小苏,居然都在念词!
他谢子沐怎么能输给晏小苏?
此时,哈莉推了推眼镜,谆谆善诱:“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不能因为怕犯错就不作为,错误谁都会犯,关键是看你能不能改正。”
子沐:“知道了知道了,我念——等等,怎么开始默认我会犯错了啊?我在剧组可是看过很多剧本的!”
最终,在哈莉小博士的严谨纠正下,小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将整份歌词都完整地读了下来。
一旁的宁志远笑道:“看来不用我们出马了,小孩子们自己都能排练。”
晏萤摸摸晏小苏柔顺的头发,望着崽崽认真读词的侧脸,唇角微扬。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又拿来几个放着de歌曲的手机和耳机,一一分发给小朋友们:“这里面的歌词,都是大家分别负责的part,需要宝贝们跟着曲调来唱。”
“我们呢?”子沐妈妈问。
工作人员说:“大人们的词很少,等会儿进了录音间再现学就好,主要是要让小孩子们先学会。”
晏小苏戴上耳机,听到一阵极欢快的旋律。
她不由得摇头晃脑起来,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在嘴里哼着歌:“这是一场有关爱的冒险”
然后,世界忽然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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