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年关,b市寒冬凛凛、冷风刺骨,细如盐粒的新雪从空中摇晃着飘落,薄薄地铺在大地上。
一家装潢典雅的私厨餐馆内。
绿竹假山环绕,流水蜿蜒潺潺。包间里热气氤氲蒸腾,模糊了每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庞。
“干杯!”
五只装着不同液体的酒杯在空中碰撞,叮铃作响。
“祝我们共同的好朋友,可爱的小苏20周岁生日快乐!也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宁橙昕面上团着一团红晕,不知是因温度还是因酒劲,格外兴致高昂。
“谢啦,小橙子。也谢谢大家特意赶过来,给我过生日。”
晏小苏笑眼弯弯,托起一边脸颊。白皙手腕上的挂着三串晶石手镯,随着她的动作落下,碰撞出清脆之声。
在孩提时的婴儿肥褪去后,她已然长成一名亭亭玉立、光华夺目的少女。不过偶尔在眼波流转间,还是能窥见儿时的些许影子。
“哎呀,谢什么谢,这是你的生日嘛。”
“大家有时间就都会过来的。”
杯觥交错间,欢笑声不绝于耳,足可见众人的兴致高涨。毕竟,这可是一次难得的聚会。
自从十五年前最后一次在《萌娃一家亲》集体旅行后,孩子们已经从懵懂无知的年龄,长到了能够畅怀饮酒的岁数。
很遗憾妙妙跟奇奇正身处国,没办法赶回来参加这次聚餐。不过除了这两人外,其他五个人都全员到齐。
与儿时相比,大家的模样虽有变化,但还是能看出从前熟悉的影子。再加上在场的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即使有很长时间没见面,彼此间也很快熟络了起来。
“等等,沈淮洲,你什么时候把酒换成蓝莓汁的?”
另一边,谢子沐不满地敲了敲眼前的红酒瓶,又看着沈淮洲和晏小苏杯子里明显更深了一圈的颜色:“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不能喝点酒吗?小苏今天都整二十周岁了,你还给她换饮料。”
被他点名的沈淮洲笑了笑,琥珀色眼眸抬起,手指一推,便婉拒了他递过来的红酒瓶。
“比起酒,她还是更喜欢喝这个。”
他身穿一件剪裁得体的米白开衫,下着同色长裤。衬衫简单地挽到手臂处,露出一截清瘦腕骨。明明说出的是拒绝,却仍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子优雅的矜贵气。
谢子沐无奈耸耸肩,刺了他一句:“啧啧啧,大钢琴家。你怎么还是这么护她啊?”
只是,这句“大钢琴家”的讽刺效果,并未能达到预期。
因为沈淮洲还真的能担得起这名头:在场五人中,除了目前正专注演员事业的谢子沐外,公众知名度最高的,便数近日开办了个人钢琴巡回独奏会的他。
沈淮洲只笑而不语。
那双修长有力、常年抚琴的手指,此刻牢牢把守着两杯蓝莓汁,说什么也不退让。
谢子沐知道说不动他,便直直转向晏小苏:“真的不喝一点?我凌晨还要飞港城,有个通告,等会儿要去机场,只剩一个半小时了。”
晏小苏举起手中的蓝莓汁,俏皮地眨眨眼睛:“不了。这样吧,我自罚三杯。”
闻言,其他人都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那个蓝莓糖从不离手的晏小苏,居然要罚自己三杯蓝莓汁?
真不知道这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
谢子沐一边笑一边摇头,感慨道:“算了算了,倒是我欠考虑。该自罚一杯才对。”
说完后,他自己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与儿时相比,在娱乐圈打拼数年的谢子沐,身上已经不再长着尖锐的棘刺,话语间也温和了不少。
“对了,手镯很漂亮,很适合你。”
谢子沐放下酒杯,视线在晏小苏的手腕上流连片刻。
那样璀璨夺目的光芒,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是吧?我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小苏这几串手镯是真漂亮。我刚刚还问她是什么牌子,结果是长辈送她的生日礼物。”宁橙昕视线落在晏小苏手中的手镯,赞叹了几句。
天花板顶端洒落的灯光下,晏小苏手上晶莹剔透的三串晶石手镯,折射出迷离眩目的光华——这是今年长辈们送她的生日礼物,分别来自晏萤和苏时川、晏蓁,还有石山。
不知为何,每个人都嘱托她要好好带着手镯,尤其是在今日的聚会上。
晏小苏虽感觉有些奇怪,但并未多加思考,只按众人所说老老实实将手镯带了出来。
谢子沐点点头,没再追问:“啊,原来是礼物。”
“对了子沐,你刚刚说,等会儿你要去赶什么通告?”这时,一旁的哈莉好奇询问道。
为了避免眼镜起雾,她将自己的细框眼镜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边。跟她儿时常戴的黑框眼镜相比,如今在n国攻读动物学硕士的哈莉,对眼镜的偏好很明显发生了变化。
“《萌娃》最近不是翻红了一把么,那边有个综艺邀我去当嘉宾,估计还要谈谈儿时趣事。”谢子沐说。
最近,网络上突然掀起一股复古考据潮流。
有知名视频博主以“15年前的这档娃综,居然吊打现在99的同类型节目?!”为标题,解说了《萌娃一家亲》第三季。由于视频制作精良又有梗,在各大平台都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噢,那个解说我也看过!好火啊。”
宁橙昕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把面前火锅里的鱼肉夹出,开玩笑道:“这两周总有人找我要签名,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之前亚青赛的表现吸引了粉丝,结果……却是因为十五年前的那几次旅行。”
这个跟节目有关的话题,挑起了大家的回忆。
“哇,当初每次旅游,我都超级期待的。”
“还记得《章鱼宝宝》吗?小苏,你小时候特喜欢这个动画,逢人就安利,还一直都能安利成功。”
“最后一次在那个古镇上玩,那么热的大夏天,居然起了雾。真是不可思议。”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如沧海拾贝,慢慢回忆当年孩提时的珍贵经历,拼凑出了童年的轮廓。
聊至尽兴时,聚会氛围也逐渐高昂,大家将杯中的酒液都倒了一轮又一轮。
宁橙昕明显已经有点上头,她脸颊酡红,说话发音都带飘:“说——说起来,都十五年过去了,你们敢相信吗?我现在都已经快二十二——诶等等,话说,咱们里面年纪最……最大的,是谁来着?”
谢子沐接过话柄,指了指对面的沈淮洲,调笑一句。
“是他。咱们这里资历最老的老人。”
晏小苏不赞同地摇摇头:“不要这么说,洲洲哥哥他还很年轻。才刚刚23岁。”
此话一出,热络的气氛有一瞬诡异地冷却。
另外三人皆不敢置信地看向晏小苏和沈淮洲,不知是谁的筷子掉落,跟盘子碰撞出了略显刺耳的声响。
“哇,你们俩不是吧?洲洲……哥哥?”
哈莉眉毛不受控制地扬起,眯起眼转向另一边:“沈淮洲,你该不会,现在也还叫她‘小苏妹妹’吧。”
霎时间,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淮洲身上。
他依然云淡风轻,手指像敲击琴键一般,在桌子上轻轻顿了几下,不置可否。
“小苏妹妹,小苏,我都会叫。”
空气寂静一瞬。
“我靠?!”
直到宁橙昕第一声牙酸的“救命我被肉麻到了”响起,紧接着,其余两人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如果大家都还是平均五岁的小孩子,那么互相叫哥哥、妹妹当然很正常。
但现在,在场每个人都已经是二字开头的年纪了!
“我说啊,晏小苏同志,组织现在对你很不满意。快点老实交代,”宁橙昕假装愠怒,“你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听她这么说,晏小苏眼睛睁得大大的。
“没有啊。”她歪了歪头,似是不理解宁橙昕怎么会拐到这个话题。
但晏小苏这句否认一出,旁边的哈莉跟子沐都坐不住了,纷纷将八卦的枪口对准了她。
哈莉:“要是真的关系清白,你俩今天怎么是一块来的?”
晏小苏张了张嘴:“因为洲洲哥哥正好顺——”
没等她说完,谢子沐又补充:“你前几年生日,大家没能一起聚。但为什么在你发过的朋友圈合照里,只有洲洲会固定出现?”
晏小苏百口莫辩:“因为他固定会回b市——”
哈莉乘胜追击:“还有,你前几年上高中,我明明推荐给你的学校是国际高中,你为什么最后还是跟沈淮洲选了同个学校?”
晏小苏声音减弱:“因为有梦境告诉我——”
最后,谢子沐“哈”了句,恍然大悟似的又灌了杯红酒。
“小苏,怪不得你高一那一年,我跟你告白,你没答应。原来是因为沈淮洲。”
话音落下,在场调笑活跃的气氛突然一滞。仿佛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上,兜头浇下一盆冷水,诡异地变得死寂。
在场众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我早该想到的,你小时候除了小橙子,最关心的就是他……嗯?”
谢子沐又喝了杯红酒,放下酒杯时却发现,在场除了晏小苏之外的每个人,都愤怒地朝自己看过来。连一直神色温和的沈淮洲,此刻都难掩眉眼间的怒气。
如果目光能凝成实质,那么此刻的谢子沐,一定已经被视线射成了碎片。
一股不详的预感,自他心底涌出:“怎、怎么了?”
酒劲上头的宁橙昕第一个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一拍桌子,愤怒道:“谢——子——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疯了你?要不是你自曝,我们大家还都不知道这回事!”
简直是不像话。
谢子沐他……居然还偷偷跟小苏表过白?
从小时候,宁橙昕就把晏小苏视为最好的朋友,一直都觉得围绕在小苏身边的男孩子很烦人。
现在看来,自己当初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
此时此刻,谢子沐终于明白大家的敌意自何而来,他瞠目结舌。
“哈?你们真的不知道?《萌娃》那时候,我就很明显了啊。还有我怎么就是癞蛤蟆了?应该也没这么差吧。”
他承认,自己从小时候起,就对晏小苏有过朦朦胧胧的感情。只是,在被晏小苏果断拒绝后,这份未得到过回应的感情,已经转化为了纯粹的友情。
哈莉抱臂环胸,靠在椅背上,分外不解地审视他:“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勇气。你脑子不好使,从小就算数不好、识字不好,那时候我都懒得教你。”
“那时候我才几岁?现在的我,肯定不一样了。”谢子沐抗议道。
哈莉不屑:“那我考考你。y=ar√1-x2的导数是什么?不能百度,但允许你先用纸笔计算一分钟。”
谢子沐:“……”
等一下,他连题目都没听清!
就不能用小时候考过的二位数加减法来问吗?
另一边,宁橙昕也不满地开口:“看吧,哈莉说得对,你脑子就是不好使。再给你个机会,比比体力,等会儿咱俩找个泳池比划比划,泳姿任你挑。”
谢子沐:“……”
等一等,小橙子可是省队运动员啊!
自己只是一个普通演员,拿什么来跟她比?
在众人半是玩笑半是真怒的眼神中,谢子沐无奈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好了好了,各位,是我不自量力。我自罚一杯行吧——咳咳咳,谁把这杯酒换成白的了?!”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
只见酒杯里,度数较低的红酒,不知何时被气味强烈的白酒所替代。
完全不是能让人轻松“自罚一杯”的量。
旁边,刚刚放下白酒瓶的沈淮洲,无辜甩了甩手腕,温和笑了笑:“我以为,这样才会比较有诚意。”
谢子沐:“……”
三连痛击。噫。
果然,沈淮洲这人虽然穿着一身白,内里却比谁都黑心!
最终,这场热热闹闹的饭局,直到谢子沐因为航班原因被经纪人带走,才意犹未尽地散了场。
哈莉跟宁橙昕顺路,两人一起结伴打车回家;沈淮洲则跟来时一样,带着晏小苏先把她送回去。
回家路上,薄雪已经停了。
一辆低调的牌黑色轿车,稳稳行驶于b市郊区的道路。路灯次第亮起,投下一圈圈延绵的光带。
车内很安静,暖气开到了适宜的温度,驱逐出冬日沁入骨子里的寒冷。
晏小苏率先打破寂静,半侧过脸,担忧出声。
“你不开心?”
不知为何,自从饭局后半场子沐惊人的表白“自曝”后,沈淮洲就有些心不在焉。此时此刻,他清晰俊朗的侧脸轮廓隐在黑暗中,令人看不清神情。
而后,一声叹息自他口中逸出。
“……呼。什么都瞒不过你,”沈淮洲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温和道,“小苏,我想听你唱歌。现在,可以唱一首吗?”
晏小苏精神一振。
“好呀。小时候常唱的那首主题曲,可以吗?”
“嗯,当然。”
她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唱歌。不过从小到大,只有沈淮洲会主动想听她唱歌,而且还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想听。
“这是一场有关爱的冒险”
跟许久未见的朋友们相见,晏小苏心情很好。
她用手拨弄了一下副驾驶座的安全带,嘴里哼着经年怀念的、不成调子的歌,视线不经意转向窗外。
“……啊!洲洲哥哥,看那边,有孩子在放烟花。好可爱。”
晏小苏惊喜出声,将面孔贴近窗户,漆黑瞳孔倒映出细碎的光芒。
只见远处一块僻静公园内,有几个带着围巾的小孩子正兴奋绕在一处空地上。他们手中拿着燃放的仙女棒,“呼呼”在空中飞舞着,划出几条绚丽的残影。
这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烟花,而是一些线香花火。
沈淮洲顺着她的指示望去,视线只微微在小孩子身上打转片刻,最后仍一如既往地,落在了晏小苏扒着窗户往外看的后脑勺上。
在她注意不到的身后,沈淮洲神情一凝,喉结无意识上下滚动了下。
……真可爱。
比任何事物都更可爱。
晏小苏继续兴奋地说:“开始有种过年的气氛了,对不对?话说回来,要是我小时候,肯定很喜欢这种烟花。”
毕竟孩提时候的她,最喜欢各种闪闪亮亮的东西。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自己完全就是个幼体期恶龙,喜好收集一切闪亮亮的宝藏。
晏小苏会心一笑,再次低声感叹:“点燃的烟花,怎么看都觉得很漂亮。”
不过,此话落下,却只砸下一片寂静。
若是往常,沈淮洲会认真地附和她,而这一次,晏小苏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沈淮洲的回应。
“……呼。”
只有一声极轻的叹息。
晏小苏纳罕地转头,看到沈淮洲面沉如水,琥珀色的眼瞳怔怔看向远方。
不知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车辆安静地在路上行驶着。
眼见着马上就要接近公园,先前陷入沉默的沈淮洲忽然清清嗓子,出声问了个问题。
“小苏,子沐他之前跟你告白过?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件事。”
晏小苏诧异转头,看着沈淮洲晦暗难明的神情,微微歪头,支吾了句:“唔嗯,已经是高中时候的事了,好像是高一?嗯,应该是高一暑假,那个时候,洲洲你还没回来呢。”
沈淮洲淡淡道:“是么,我想一想。”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不着痕迹地紧了紧。
车内空气一静。
“嗯,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刚上大学,暑假有演奏会行程要留校,所以回来得晚了一点。”沈淮洲半垂眼帘,声音莫名噙了些凉意。
“子沐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没等晏小苏回答,他又问道。
想起那段过往,晏小苏唇角上扬,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他说,他很抢手,我如果再不追他,等他以后大红大紫,可就没机会了。所以我一开始都没听出来这是表白,现在想想,这种说话方式,是不是很‘子沐’?”
从小时候起,谢子沐就是这副样子,不论他想要什么,都会别扭地拐着弯来表达。
甚至连告白都是这样。
“哈哈哈,洲洲哥哥,你也觉得很好笑,对不对?”
晏小苏笑眼弯起,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她本以为,沈淮洲会跟自己一起笑,但是,那跟往常一样温和的笑,却未曾响起。
只有晏小苏自己的笑声,在车内回荡。
直到又过了数秒,沈淮洲才轻声说了句:“那后来,你是怎么明白的?。”
这让晏小苏一愣:“什么?”
“明白他在跟你告白。”
她没想到,沈淮洲的关注点居然会落在这里。
“怎么明白的?嗯……因为最后他直接说了,说他喜欢我。”晏小苏食指在脸颊旁点了点,似是在回忆。
手腕上的三条手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伶仃的声响,如沙漏中的流沙一般,填补了车内的寂静。
沈淮洲没再回话。
车窗外摇曳的灯光跟树影打在他脸上,拓下一层明暗交错的阴影。
过于安静的氛围,令晏小苏眉头一蹙,觉察到有哪里不对。
不对劲。
沈淮洲他,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她深呼一口气,尝试忽略胸口隐约的怪异感,重又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公园。此时离得近了,晏小苏已经能看清孩子们手上仙女棒的个数,甚至能看清花火迸射时颜色变幻的碎芒,跟孩子们的长相。
“再拍一下,给大家看看,”晏小苏拿出手机,远远地拍了张照片,发到了聚会聊天群里,“这群小孩子,一定也很喜欢闪亮的东西吧。”
一旁的沈淮洲淡声答了句:“大概只是对新鲜事物的喜欢。”
“是吗,对新鲜事物的喜欢……”晏小苏收回手机,喃喃自语道,“可是看到这么漂亮的烟花,难道,还会有其他的喜欢吗?”
没想到,这声低语被沈淮洲听到,他不假思索地“嗯”了声。
“也许还有一种喜欢是,在看到有小孩子点燃仙女棒时,会觉得很可爱,然后——”
他顿了顿:“想把这种觉得可爱的心情,第一个分享给……分享出来。”
其实也不只是这样。
还有,会觉得她看着烟花的样子,比孩子们玩烟花的身影可爱一百倍;还有,会习惯性地将与她有关的一切记在心里,因此,会在听到她不被自己所知的过往趣事时,感到无比难受。
而这些种种心情,却都不能宣之于口。
因为这份“喜欢”,也包括了不能让她为难。
因此,沈淮洲什么都没再说,让话题终止于此。他微眯起了琥珀色的眼眸,专注地看向前方的道路。
“……啊。这也是喜欢?”晏小苏小声问。
沈淮洲轻轻点了下头。
——这当然是喜欢。
是他盘桓于心许久、无法说出的爱意。
在他身旁,晏小苏怔住,极慢、极慢地收回了视线。
她歪歪头,消化咀嚼着沈淮洲的话语。思索片刻后,晏小苏小声开口。
“那,我刚才的第一反应是想分享给你,觉得如果洲洲你也能看到这么漂亮的烟花,就太好了。”
话音未落,她感觉身旁人一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
晏小苏看向沈淮洲,眼眸亮晶晶的。她像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接下来的话语,会给人造成多大冲击。
“——洲洲哥哥,你说,这也是喜欢吗?”
“……!?”
突然间,沈淮洲猛打一下方向盘,毫无征兆地将车停在了路边。
“怎么了?”晏小苏不解地左右张望,还以为是路况原因,但却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她把视线移到沈淮洲身上,看到他不知为何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脸颊。
只见那常年弹奏黑白琴键、修长有力的手指之间,露出一双蜂蜜熔化般的眸子,再往下,晏小苏可以看到,沈淮洲脸颊旁的一小块白皙皮肤,已经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此时此刻,他看上去居然十分动摇跟慌张。
只见沈淮洲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像是极度缺氧,却又模糊不清地咕哝着叹了口气。
“怎么会……”
为什么,她的话听上去这样梦幻?
为什么,自己又会在心中卑鄙又虔诚地祈祷,期盼她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实的?
在晏小苏的注视下,沈淮洲将头埋得更低了。这种近乎逃避的姿态,在沈淮洲身上从未出现过。
看到他这副模样,晏小苏不知为何也慌张起来。
“是、是我哪里说错了吗?”她结结巴巴。
过了十数秒,沈淮洲才在指缝间开了口,惜字如金地闷声回答:“不,没有。”
“那……”
还没等晏小苏说完,沈淮洲突然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他直起身子,米白色的开衫有一部分随他的动作滑落,轻得像是一段月光。
“小苏,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很为难。但是,我还是要说。”
他慢慢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眸钉紧在晏小苏脸上,郑重道:“——必须要说。”
此时此刻,跨越两世的勇气,仿佛在此刻注入他浑身上下每一处细胞。
一向谦和温柔的沈淮洲,在这一秒,紧攥的手背上爆出了条条青筋。
只是,跟脸上格外坚定的神情不同,他的声音却是颤抖的:“如果你也认可我刚刚说的……是喜欢,那么,我已经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嘭。
不知是不是巧合,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不远处的孩童们拿出了新的烟花来放。
那声音穿透了车窗,在封闭的车内迸开。
“不只是看到烟花想跟你分享,还有,每次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笑,甚至,只是看到你的名字,我都迫切地想要告诉你,你是这世界上最可爱、最好的存在。”
嘭、嘭。
烟花声不绝于耳。
“我还记得,十五年前你说过,我像是阳光。但是在我心里,你才是真正的阳光,我不过是……因你的光芒而生的月亮,所有光亮跟温热,都来自你,小苏。”
沈淮洲嘴唇微颤:“如果你也跟我一样——不,哪怕只有一丁点相同,我都想恳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一次喜欢你的机会。”
闻言,晏小苏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刻,20周岁的生日,跟朋友们的重聚,路边孩童的烟花,仿佛都变成了捉不住的肥皂泡泡,飞向了空中。
剩下的,唯有眼前这个神色坚定的少年。而他的身影不知为何,与儿时的男孩重叠。
心跳大声地想要震裂鼓膜。晏小苏想:洲洲现在对她说的话,好像、大概、也许……
“这是,告白吗?”她脱口而出。
沈淮洲轻轻颔首,吐出一个字:“是。”
——迟到了许多年的告白。
不只是青梅与竹马的感情,还有更多随时光而膨胀发酵的,隐晦爱意。
“我不希望你为难,小苏。只是我觉得,这些话必须在今晚说出口。”
在他温柔的琥珀色眼瞳中,晏小苏觉得自己快要融化,脸颊后知后觉热起来。像被架在火炉上烘烤,却并不是因为车内的暖气。
好奇怪,好奇怪。
明明都是告白,但跟谢子沐那时的告白相比,她现在的心情,完全是天上与地下。
“为难?不,也不能说是为难,因为我刚刚才说过,也喜欢……啊不,不是的。不对,是的,是这样的——我在说什么?”
晏小苏罕见地结巴起来,思绪一片混乱,眼睫像蝴蝶翅膀一样飞速眨动。
她这副反应,让沈淮洲屏住呼吸。
“小苏,不要着急。我一直在这里。”他轻声说着,压住声音中与她同样的颤抖,伸出手拍了拍晏小苏的手背。
这副重量与温度,突然给晏小苏心中注入一阵暖流,让她镇定下来。
“……嗯。”
在令人安心的陪伴中,她缓缓闭上眼,像是想要屏蔽外界的一切干扰。又过了一会儿,她一咬嘴唇,下定决心。
极快速但又极低的声音,在晏小苏唇边磕磕绊绊地划过。
“我在想,我觉得我其实也很、很……”
儿时第一次初见,觉得漂亮得不像话的juli。
后来每一次旅行,都会为自己准备礼物的洲洲哥哥。
还有——
这十五年来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与自己度过了每一个有重要意义的纪念日的,沈淮洲。
从最初到最终,从年少到年长,都是他。
“……很喜欢你。”
细细密密的感情在胸口膨胀,让晏小苏哪怕说完了心声,都仍未睁开双眼:因为太过紧张,所以觉得,任由自己被黑暗包裹,就能够逃避。
又过了数秒,空气静得落针可闻。
忽然间,她感觉到有一双温柔的手,虚虚地捧住她脸颊。
沈淮洲压抑的颤音,混杂着两人凌乱的呼吸声传来:“……好可爱,小苏。”
“可、可爱?”晏小苏失语。
“我想吻你。现在,可以吻你吗?”沈淮洲轻声抛下一个重量级炸弹,拇指肚在她脸颊处眷眷摩擦。
晏小苏蓦地睁开眼睛,浑身一颤。
可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时,手腕处不知为何传来了一阵烫意。而后,她腕上的三串晶石手链里,传来了近乎同步的怒吼。
男声a:“不行,不许答应他!”
女声a:“洲洲你这个臭小子,在对我孙女做什么?别以为你只是来蓍草镇帮过几次忙,就能当晏家的女婿!”
男声b:“沈淮洲,我警告你。周围有搜查司的人在巡逻,不要轻举妄动。”
虽然声音有所重叠,但——
很容易能辨认出,这三道声音,分别来自苏时川、晏蓁和石山。
晏小苏:“……”
沈淮洲:“…………”
等一下,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车内黏黏糊糊的空气,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澈、无比正经。
晏小苏脸颊仍然透着粉,她慌里慌张地低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手镯,恍然大悟。
“啊,怪不得爸爸妈妈、奶奶伯父今天都让我戴上这个?!”
天啊。
这三份礼物的用途,居然会是这样!
此时,三只晶石手镯还在噼里啪啦、不止不休地发着声音。
“洲洲是吧,我早在十五年前就知道你小子不好对付,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还能包藏祸心到现在——”
苏时川仍喋喋不休。
晏萤的声音隐约从旁侧传来:“算了,孩子的事,让她自己去决定吧。”
“这怎么能行?今天都敢表白了,明天不得能上天?!”
吵闹声不绝于耳。
晏小苏尴尬地把手镯从腕上摘下,脚趾开始动工扣地。
一想到自己刚才跟沈淮洲的对话,已经被长辈们尽数听进耳朵,她就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晏小苏垂下眼帘,手足无措道:“对不起啊,洲洲哥哥,我……唔。”
可下个瞬间,她剩下的半截话语,突兀消失在了喉咙。因为自己的脸颊忽然被沈淮洲轻柔捧起,一道柔软的触感跟温热的呼吸,在唇上同时印下。
啾。
很轻,轻得一触即分。
晏小苏的世界一瞬间静音,她只愣神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庞。
“反正对面只能听得到,是看不见的,对吧?”
沈淮洲用气音轻声说,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这让以往都很绅士优雅的他,看上去无比生动。
不过,晏小苏能清晰看到,他耳朵尖已经红得快滴血。
很显然,在沈淮洲心中,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样游刃有余。
“……”
晏小苏犹豫片刻,突然伸出手。
她鼓起勇气,拽住沈淮洲的米白色开衫,闭上眼睛,身体前倾。
在那双瞳孔骤缩的琥珀色眼眸注视下,晏小苏迫使他靠近自己,呼吸暧昧地交缠在一起——
“说得对,反正,对面也看不见的。”她也用气音回答,耳朵同样红得快滴血。
嘭。
窗外,女孩男孩们在放烟花。
车内,两个人在生涩地接吻。
一切都十分美好。
当然,前提是要忽略落在车座底的手镯,忽略手镯里发出的360°无死角的环绕立体怒骂声。
“女儿,宝贝女儿你还在吗?”
“啊啊啊啊——”
“沈、淮、洲!你有胆子今晚踏进我家半步!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吻得迷迷糊糊的沈淮洲,听到了其中的只言片语。
唔,嗯,唔。
反正他已经得到了最炽诚跟最初心的爱意,还吻到了世界上最可爱、最棒的晏小苏。
那就……吃不了兜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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