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常年练武养成的习惯,苏玄青和褚云都醒得很早。
几乎一前一后,睁开眼,从宽敞的房间里醒了过来。
“你怎么?戴着面纱睡在椅子上?”苏玄青揉揉惺忪的眼睛,然后他习惯性地伸出手臂,等着人给他更衣,打水洗脸清口。
褚云明白他要做什么,毕竟他一个妖王,在妖宫里也是很多伺候着晨起。
他可不会去管这娇生惯养的小宗主。
被晾了一会儿,苏玄青记起来了,自己现在不是在玄虚宗,还有个病秧子让自己睡了床。
“你要不要上来躺一躺?”坐着睡一宿,身子肯定不爽利,而且小白身上还有些余伤未愈,加上本身就有怪病,苏玄青关心着。
“不用。”褚云昨天抱着他到了附近的村落,担心玄虚宗的弟子们会到处寻找妖族虚空境的入口,保不准就会在哪里遇到,带上面纱说自己有风寒,比较不招人耳目。
而且他给苏玄青也准备了一个黑色面纱的斗笠,还有胡子。
他把这些拿出来给苏玄青。
苏玄青微微想了一下就笑了,“你好聪明!”
小白一定是担心他爹找到他,所以要乔装打扮。
“可是我爹又不认得你,你干嘛也要做这副打扮?”他撩开褚云的面纱,看见他把自己打扮成了面容褶皱,白发白须的老者模样。
“你这也太像真的了,你都打扮成老爷爷了,干嘛还带着面纱?”
“因为丑。”褚云说的是实话。
“哈哈哈!”苏玄青被他在意的样子逗笑。
“两位,洗脸水。”小二在门口喊着。
“进来吧。”苏玄青说。
提着两个木盆拎着一壶热水的小二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桃花羹的小二。
“哇!”苏玄青闻到甜甜的味道,一下就蹦跳着过去,捧着热气腾腾的桃花羹,还未清口就迫不及待尝了一口。
“好甜!”
“是你爷爷特意交代让我们给做的。”小二邀功,“我可是起了个大早去莲花山收露水。”
“我爷爷,哈哈哈哈!”苏玄青看着褚云笑的差点岔了气。
褚云看了眼苏玄青,对小二说,“我是他爹。”
苏玄青:“……”
小心眼儿!
小二打哈哈,老来得子,他懂。
“说来也怪。”倒水的小二一脸惊奇,“这才初春,二月底的天气,冷得要命,湖里的莲花昨晚上突然都长出来,开得很盛!而且,那露水是大家眼睁睁看着它聚起来的,又大又透亮,跟珍珠一样!”
“是啊,简直是前所未见的奇景!这一定是有神仙路过,留下了福泽给我们!”另一个小二双手合十对着窗外虔诚地拜了拜。
“这么神奇!你们怎么没人来喊我去看啊!”苏玄青好奇。
褚云心道,你要去看了就知道是妖力催使,还不当场把我收了?
他昨天住进这客栈,说半路遇到玄虚宗的少宗主苏玄青,苏玄青告诉他这个村子半夜会有莲花盛放的奇景。
人们对玄虚宗都十分信任,虽然不太知道苏玄青被苏问雪限制不能出宗门,却都知道玄虚宗卦无失算,必定有准。
于是人们夜晚纷纷去围观,真的看到了这等奇观。
很多人觉得那露珠是福运,划着小船抱着盆子摘了不少莲花和露珠回去。
褚云昨也许是被苏玄青的真气修复伤口后,得了不少帮助,精气神满满。虽然不知为何他能良好将苏玄青的真气运行在自己体内,但好歹他体内真气被安抚了很多。
情期以及雄黄酒带来的不适基本消失,还能浅浅动用妖力。
他以苏玄青的名义制造了这场奇景,给小二银两去拿露珠,只是因为当时对为哭得很隐忍的孩子,动了点恻隐之心。
那种伤心,真的让褚云无法置之不理。
如果苏玄青是跟他爹苏问雪一样的败类,他一定不会管。
只是这几天的接触,他发现少宗主,不过是个被他爹欺骗的小傻子。
怪可怜。
他跟苏问雪的恩怨,不用加在无辜的苏玄青身上。
褚云只需要利用苏玄青威胁到苏问雪是了。
他看着昨天那么难过,今天却只字不提,一碗桃花羹就能笑得眉眼弯弯的苏玄青,猜想着他这么多年被困在玄虚宗,是不是把很多不开心,都放在了桃花羹上。
“你是真的喜欢喝,还是桃花是你在玄虚宗,唯一能排解烦闷的存在?”褚云在两个小二离开后,问着。
正在享受桃花羹美味之中的苏玄青,用碗遮挡着眼睛,悄悄含了一层水雾,心中最坚硬也是最脆弱的地方,被狠狠地戳一下。
小白,是怎么看透他的心思的?
但他很快将这水雾抹去,摇头,“我在玄虚宗很开心啊。”
他嘴硬。
褚云又看他一眼。
苏玄青为了掩饰自己控制不住的神情,皱着鼻子吐舌头,“略略略!哼!”
然后他转过身去,推开窗,深呼吸,让自己努力快速转换情绪,“今天的天气真好!”
褚云看着他的各种掩饰,知道自己说中了小孩子的心思。
苏问雪一直在用各种欺骗和哄骗以及父亲的慈爱权威,控制着看起来好像很骄横可实际上异常听话的苏玄青。
也许,苏问雪对自己控人的能力极度自信,并未在玄虚宗设下阻止苏玄青能出来的屏障。
他从未想过,苏玄青有一天会不受他的控制,真的离开。
一个人的心神想法长期在另一个人的有意圈控下,不可能会真的开心起来。
褚云越想越觉得苏玄青太可怜了。
苏问雪连自己亲儿子都要这样控制,极其可恶。
就算苏玄青下了很大决心,离开了玄虚宗,却还是改不了习惯性去顺着他爹苏问雪的心思去考虑事情。
比如,去跟白夙风做道侣,他要以大局为重,考虑到玄虚宗地接任问题。
他在苏问雪的圈控之下,没有认可自己这般修为深厚,完全有实力接任玄虚宗掌尊。
褚云能理解苏问雪不让儿子出玄虚宗,大概是担心他遇到危险,修为再高也怕暗算偷袭或,下毒,或者多个宗门联手围攻等等。
甚至不惜编造出苏玄青的娘亲是被褚云咬死之前遗愿就是不让苏玄青离开玄虚宗半步。
外边危险确实。
可褚云想不明白,苏问雪问什么不把玄虚宗的掌尊位置传给亲儿子,而是要给白夙风。
按照他对苏玄青的掌控欲望,苏问雪不可能愿意把自己的宗门平白无故让给一个外姓人。
哪怕,白夙风忠心耿耿。
“你在想什么?”苏玄青看小白在发呆。
褚云回神,呷了一口茶,摇头。目光中浅浅流露出对苏玄青的同情之色。
“你为何要这样看我?”苏玄青不明所以。
“你跟你爹亲近吗?”他问得很直接。
“嗯……”
“那就是不亲近。”褚云对苏玄青的犹豫下了定论。
“不是,不是不亲近。是……”苏玄青垂下眼睛,看着楼下开始开门忙碌的小贩们,努力调整的情绪又跌了下去。
“是什么?”褚云很想知道,这将决定他对苏玄青的处置。
“我爹,从来没对我凶过,总是模样慈祥。前天,他是第一次对我那么凶的说话。但是我知道,是因为擅自跑出来,还遇到了妖王褚云,他在担心我,才那么大声。”
褚云:“……”
孩子应该不是天生傻,都是他爹教的不好。
“平常在玄虚宗里,我做什么他都不干涉,有时候我不开心,拿小弟子们出出气,我明知道我做错了,我爹也会笑呵呵地对我说,我是少宗主,别说骂他们几句,就是打死他们都不需要自责。”
褚云:“?”
有这么教孩子的?
“我爹,他还让我用鞭子抽打过一个犯了错的弟子,我……”苏玄青皱眉,“我打了一下就不想再打了,错了,口头说一说,改了就是了嘛!”
褚云认可苏玄青的想法,“那你爹同意说你的说法?”
“我爹说,要让我把他活活打死,他说我这个样子,太优柔寡断,心不够狠,没办法做宗门掌尊。他辛苦打下来的基业,会因为全部毁了。”苏玄青很自责,神色内疚非常,“我就是没有我爹那份魄力。”
魄力?这叫滥用权威!
褚云觉得这孩子让苏问雪教的快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了。
“修仙,不就是以善为本?那弟子犯下什么过错,你爹要你活活打死他?”
“因为一次和妖族对账,那弟子想着家里唯一的奶奶已经八十高龄,退缩了一下,没有冲上去,躲起来了。”
“战场退缩的确可耻,但罪不至死!”褚云气愤,他一拍桌子,苏问雪这样残暴,当真该杀。
他还带坏本心善良的苏玄青!
“我也是跟我爹这么说的,可是我爹说,江湖险恶,不是我这个从来没出门的人想得那么简单。他说,我不够狠,就会死在别人手里。”
“这就是你爹非要白夙风做上门道侣,不让你接任掌尊的理由?”褚云真是觉得可笑。
“可能是吧。”苏玄青的情绪调不回来了,他不开心,“我不想提这些,我知道我爹都是为了我好,只是我自己废物,除了修为高点,一无是处。”
褚云:“?”
这真是被苏问雪这个混蛋教废了。
他就没见过这样的爹,褚云指尖磕着桌子,表达对苏问雪的鄙视。
他压着脾气,突然话锋一转,“苏玄青,你对妖有什么看法。”
他强调,“是你的本心的看法,想一想再回答我,我不要听你爹是怎么教你看待妖。”
这很重要,褚云向来不是滥杀无辜的妖,苏玄青的回答,将决定他是折磨着小宗主去威胁他爹,还是把人给照顾得妥妥帖去威胁他爹。
苏玄青抬眼看着褚云,认真地开始想。
此刻的他,模样甚是乖巧,迷茫的眼里渐渐有了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光亮。
他眼里的褚云,被窗外的阳光透过枝丫树影照在身上,一脸的老人装扮,亲切慈祥。
他咬唇,好像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吐出一句很轻很轻的话,“我……其实被妖救过。”
“嗯?”褚云的手指忽然停下,房间里极其安静,窗外的小雀似乎都很想知道,苏玄青要说什么,停止了鸣叫。
褚云眼底划上了一抹清晨和熙阳光,他白色的睫毛浅浅扇动几下,神色中是带着自己更期望的答案,深邃令人安稳。
他等着苏玄青说些让他意外的话。
却不想,那孩子,忽然就转过身去,把窗户一关,身体开始不受控地轻轻颤动。
哭了?
怎么又哭了?
冷漠阴沉的妖尊站起身,有点无措,他不会哄人。
“苏玄青?”他轻轻唤了一句。
“抱抱我好不好。”苏玄青鼻音很重,透着无尽疲惫。
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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