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没事?”
小男孩怔愣着,不自觉地便将心中所想问出了声。
半云在自己和他以及地上的木雕之间来回看了几眼,突然恍然大悟。
对哦,她现在这个忽实忽虚的特殊体质在普通小孩子看来很奇怪吧?
半云不想吓着他,便想了想,笑着说:“因为我很强!”
少女还特意抻了抻手臂,展示了一下上面并不存在的肌肉,“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出事啦!”
注意到小男孩脸上尚在反光的大片晶亮泪痕,半云忍不住心软了。
她捏起袖子,确认过够干净,便轻柔而细致地为他擦掉那些刚才因她而流的焦急慌乱的泪水。
小男孩似是呆住了,全身上下只剩眼睛还能动,其余的部分都僵硬得像木头人。
他的眼睛又圆又大,泪水仍在缓缓溢出,就像刚浸过冰水的紫葡萄一样。
这双漂亮的眼睛本能地随着半云一点点擦拭的动作而缓缓转动,覆在虹膜上的泪光晶莹闪烁。
半云擦了半天都没擦完,她无奈而温柔地说道:“没事的,别哭啦。”
小男孩忽然拉住半云的手,止住她的动作,“母亲不允许我四处走动,我只能待在这里。那只魑狼就是看管我的灵兽。”
他微微侧过头,仿佛要避开什么的锋芒,小声而焦急地说。
半云愣了一下,将目光投向掉在地上的粗糙的狼型小木雕。
……灵兽?
就这?
“——你快走吧。”
他顿了顿,突然说道。
“为什么?”半云不得其解,云里雾里。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半云觉得他是个小谜语人。
虽然小男孩急得推了她一下,但她因为身高和体型优势而岿然不动。
“魑狼的双眼所见,都会传达给母亲——所以她知道你在这里了!母亲一向不允外人进入此地,你会被杀的!”
——幻境原来这么危险的吗?
少女轻松的表情凝固了。
-
“跟我走吧。”
半云走投无路,硬着头皮说。
但她说话的语气却显得非常坚定,似乎有十足的把握。
小男孩睁大眼,丝毫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他心里明明有一百万种不能这么做的理由要告诉她,张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胸中仿佛有难耐的火焰燃烧着堆积的干燥枯枝,“噼里啪啦”,连绵成一片熊熊火海!
——所有的“不能”与“不行”,全都付之一炬。
他再次开口,望着半云,轻声道。
“好。”
-
半云其实想了很多。
听这孩子说的话,恐怕他的母亲是个冰冷无情、机器人般的存在,对他各方面的管理都极其严苛,甚至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那么会不会,他的恐惧,或者说最难以直面的事,就是……想要逃离,更直接地说,就是——
反叛。
打破这些束缚他一举一动的繁密桎梏。
毕竟从另一个角度去想,最难以直面的,就是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
她读小学的时候也是天天不想上课呢。但是没办法,不敢。
半云以己度人,越想越有道理。
……而且她现在似乎已经被他的母亲发现了,处境颇为危险。那她带着这个孩子一起走的话,对方会不会投鼠忌器?既然她的培养如此严格,那想必她对这个孩子的期望也很高,不会轻易伤害他吧?
所以她要带他逃走。
半云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少女牵着比她矮一个头的小孩子站在遍布黄沙的行道上,一脸茫然。
小男孩因为一直被困在静室中,所以也不清楚府邸的环境结构。半云带着他左绕右绕,花了许多功夫,才找到一条通往外界的路。
但是这个外界,也太奇怪了吧?
放眼望去,全是被风吹得满天飞扬的黄沙。稍远一点的地方,更是什么也看不见。就连这唯一的道路也崎岖不平、粗粝凹陷。
路上倒是有一些马车在沸沸扬扬的黄沙中缓缓前行,风帘固定得死死的。
半云猜小男孩的母亲可能会来追他们,决定一直向前走,避免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被发现。
“请问……能不能让我们上您的马车,搭一程路呢?”
她牵着小男孩,好不容易克服了社交恐惧,试图搭个便车。
但是马车里几乎像没有人一样,风帘纹丝不动,甚至没有传出一道回应她的声音。车轮滚滚向前,丝毫没有停顿或放缓速度。
半云碰了一鼻子灰,犹不死心。
她挨个追上去问。
“请问能让我们搭个便车吗?”
“搭个车行吗?”
“都是天涯行路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相见就是有缘……所以让我们搭个车吧!”
……
没有一辆车理会他们。
半云累了。
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她在心里忿忿不平地嘀咕了好一会儿,又忍不住泄了气。
的确,这是别人的自由,人家可没有一定要让他们搭便车的义务。
忽地,半云的衣摆被轻轻扯了扯。
她还停留在满肚子的郁闷里,低头看去时,不禁微微一愣——
男孩身上宽大的青色道袍下摆拖在地上,可能是因为刚才一直跟着她跑,已经被磨得破破烂烂了。连两只小小的布鞋也被蹭穿了,露出了雪白却发红的脚趾。
他小声说:“……我快走不动了。你就把我留在这里,自己走吧。”
小孩子的声音又软又糯,还透着一丝不自信的怯懦。
他长得本来就非常白皙可爱,半云瞬间就被他这副委屈巴巴却又懂事的样子会心一击!
她顿时愧疚不已。因为自己身体特殊,居然忘了考虑小孩子的身体条件。
半云声音放柔:“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的。”
她背对他蹲下身,向后伸出两只手臂。
“上来,我背你。”
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半云发现自己可以同一时间“实质化”的部位变多了。
她努力把注意力凝聚在背人时需要的身体接触部位上,当感觉到两只细细的手臂小心环在自己脖颈上时,便顺利地把小男孩背了起来。
少女逆着满天扬尘,艰难前行。
走了一小会儿,半云忍不住又开始庆幸。
还好她现在是个心魔,衣服也不会被黄沙弄脏,鞋也不会被磨破。这要是换其他人,衣服鞋子早折了三五套。
想到心魔,半云就又想起方流夜。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镜中仙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正思索间,却没有发现趴在自己背上的小男孩不再是那副柔弱懂事的样子——他双眼微弯,嘴角上翘,恰似一只偷到鱼的小猫。
-
“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在风沙中走了不知多久,背后的小孩子忽然怯生生地问道。
半云随口回道:“我叫半云。”
既然说了自己的名字,她顺着社交礼仪,下意识地反问道:“那你又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半云才想起:她居然这么久都没问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不过这里应该就是他的幻境没跑了。
如果他是原书里有介绍的人物的话,那她就能对如何破除这个幻境有更多想法。
“……我叫何淮安。”
小男孩吐字清晰地说,似乎还有些羞涩。
背着他的少女脚步陡然一顿。
……
半云不淡定了。
甚至差点把他甩出去。
少女微微咬牙切齿。她实在没把背上软糯可爱的小男孩和之前见过的那个面目扭曲的青衣人联系起来。
早知道他是何淮安,她根本不会搭理他。就让他一直跪在地上好了!
他污蔑陷害过方流夜那么多次,和她是不折不扣地站在两个敌对阵营!
……可是,这里是他的幻境。
她必须要想尽方法破除他的幻境。这不仅是为了她自己能够回到现实,也是为了方流夜。
少女半晌无言。
……而且,对着个小孩子,她也狠不下心。
半云颓然地松开捏紧的拳头。
“……大姐姐,你怎么了?”
背后的小男孩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突变,担心地问道。
她默了默,语气平平地回应道:“没什么。”
小男孩欲言又止。他最后想要开口时,被一阵突来的大沙暴掩去了声音。
半云根本没注意。
她把七八岁孩童模样的何淮安放下,牵着他的手,轻声嘱咐道:“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
少女在原地站定,望着不远处裹挟着风沙、缓缓走近的巨大黑影,神情凝重。
如烟如雾的沙尘渐渐散开,终是掩不住曼妙的身形。
黑发柔亮,发髻精巧的女子如月宫仙子般昳丽动人,神情却冷得让人发抖,甚至说不上面无表情。
她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而且,她的体型大得过分了吧!至少有十层楼高。这估计也是幻境对记忆的放大作用吧?
半云仰视得脖子疼。
知道这个小男孩原来是何淮安之后,半云就明悟了——他严苛非人的母亲,就是灵安峰峰主何琳琅。她身上有许多秘密,就连原书里也没有一一说透。
不过她肯定是给何淮安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淮安,随我回去。”
那巨像般的女子说。
半云眉头一皱。
现在要是让她把何淮安带回去,那“反叛”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她想也不想,便站到何淮安身前,大声回道:“我不会让你把他带回去的!”
男孩抬头望着半云的身影,眼神憧憬。
见到这幕,何琳琅的脸上忽地浮起一个怪异的笑容。
“淮安,如果你亲手把这个女人杀掉,我便不追究你这次私自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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