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翁问起话来也颇为专业:“娘子,这朱砂点注可是在晒蜡之后?”
沈熙薇笑笑,却并未言语,倒是阿罗怕冷场道:“阿翁好眼力。”
那老翁便好似解开个大疑惑一般,点点头,也不议价,一口气买了六盒口脂,说是家中女眷颇多。
沈熙薇略微思量了一下,终于没有多言。
阿罗已然收下了银子,又把口脂礼盒给装好了。
送走了老翁,阿罗还赞许他顾家,沈熙薇对此却并未多语。
后来的管状口脂购买者中竟然还有好几位这样的老翁及中年郎君,看的阿罗都心生疑窦:现下长安城中的中老年男子都这样顾家了吗?
可人一忙起来,也没时间细想,不管怎么说,货是售卖的极快,不过亥时便全部售尽!
沈熙薇主仆二人这把□□,得了好收益,面色上也轻快不少,她眼睫微弯,笑出个小梨涡:“阿罗,咱去钱庄把这些银子铜钱都换成银票,买好吃的去!”
阿罗一边收拾摊子一边欢喜道:“娘子,要么我们俭省俭省,存钱买个宅子?”
沈熙薇啧啧,阿罗可真敢想啊!租房子的事儿都没影子呢,还想买房子,现下,长安城差不多的宅子买下一套要五百两银子呢!
口脂礼盒今日赚了七十三两银子,外加上二位郡主赏钱十两,再算上零零碎碎的散装,沈熙薇共有八十五两银子了!这八十几两赁个房子是没问题了,至于买一套自己的房子嘛,现下只能说,任重而道远咯!
沈熙薇与阿罗收整好摊位,又将铜钱换好了银票,便挤在人群中往小食街上走,因着人实在多,沈熙薇怕走散了,便牵着阿罗的衣角,可却发觉阿罗牵不动。
沈熙薇一回眸,见着阿罗正望着一堆密密层层的货物出神——是卖西域瓷瓶的摊位。
那摊主穿着一件藕色对襟半旧的缺骻袍,蹲在陈列品的最顶层。
街上悬着的走马灯明明灭灭,衬出的灯影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儿,又溜到了货物上,最后终于落在了阿罗盯着的敦煌胡姬飞天舞瓶上。
沈熙薇见着阿罗这样出神,疑心她是想家了,便上前询问那摊主瓶子的价格。
摊主的脸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丘壑纵横,沈熙薇不禁想起了前世看过的小说中那句话: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
但本地的摊主显然没看过这本书,并不为意,还竖起一根手指道:“1000文。”
阿罗听的直翻白眼,觉得价格实在太贵,要拉沈熙薇走,沈熙薇却不依她,打着手势与摊主讨价还价,终于以750文成交。
沈熙薇付好了钱,又将瓷瓶递给阿罗,阿罗神色欢喜,可嘴上仍心疼着钱:“也不能吃也不能喝的,娘子买来做什么。”
沈熙薇一笑,还伸手捏了一把阿罗的小脸蛋儿,在她耳边柔声道:“买来哄我家小阿罗开心的。”
这有点“渣男”的浪荡做派,却把阿罗逗笑了,沈熙薇也跟着笑:这些日子多亏能干的阿罗,正想着给她送礼物,就遇见得意的了,如此,甚好。
她这样思量着,目光又落到那新买的胡姬舞瓶上。
阿罗抱着那瓶子,沈熙薇上下打量一番,竟然觉得画上跳舞胡姬和阿罗有八九分像!
啊,这?莫非异域的美人儿都长相相似?沈熙薇有点抠头,可这念头只在她脑中闪了一下,便被热闹欢欣的气氛冲散了,她和阿罗挤在人流中,随了大流儿往小食街行去,然后便被热闹和美味吸走了魂儿。
小食街里简直是一派欢腾!把酒吟诗的、翩翩起舞的、胸口碎大石、顶碗吞剑的,还有看口吐火圈的,好一派热闹!
吃食也琳琅满目,胡麻饼、槐叶冷淘、杏仁饧粥、水晶龙凤糕、花折鹅糕、糯米糕、奶酪樱桃...一切一切,应有尽有。
沈熙薇忙活了一晚上,此时是真饿了,迫切的想吃碳水化合物与肉,可巧一旁的“古楼子”便出锅了!
《唐语林》中说:“时豪家食次,起羊肉一斤,层布于巨胡饼,隔中以椒、豉,润以酥,入炉迫之,候肉半熟食之,呼为‘古楼子’。”
显然,这是一种加了羊肉馅的大胡饼,夹层中还放了花椒、豆豉等作料,表面上涂着油脂,吃起来又酥又香,味美异常。1
溢满了肉汁的内馅混合着油脂,汩汩的流入口中,把沈熙薇香的呦!囫囵着就吃完了一大块,还觉得意犹未尽,赶紧又买了个羊肉酥饼和阿罗分着吃。
羊肉酥饼是用生姜汁作为烙饼的佐料制作,饼身是空心的,因此格外酥脆,一口咬下浓郁鲜香的羊肉汤汁伴着酥脆的饼皮带来了饱足的享受,幸福感立时提升了几个高度!
人间烟火最能抚慰人心,人吃完了咸的就爱吃甜的!
沈熙薇四下张望,看见一家名唤卢记花糕的招牌下面排队的食客最多。
想起这熟悉的名字,莫不是?
她拉着阿罗上前,果然是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
卢小郎君察觉有人瞧他,一抬眸见是沈熙薇,眼眸一弯,露出个和善的笑来:“多日不见,娘子想用些什么花糕?”
“卢郎君现下做的是什么?”
“金银夹花平截。”
“瞧着不错,就要这个,再来一份龙凤水晶糕。”
卢小郎君的花糕铺子旁摆了长凳,沈熙薇和阿罗寻着最靠内的位置坐下来,这位置恰巧离着卢郎君最近,能看见他做糕饼。
他生着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做起吃食,及其细致稳妥,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把面团擀成个薄皮。
又在上面放置了剔好的蟹黄、蟹肉,再卷成一个长卷子,用刀切成小段,卷子的横断面呈现出黄白交织的颜色甚是瑰丽,金银夹花平截这名字便是如此由来2。
花糕做好要端上锅蒸熟,因此先上桌的是一笼既好看又好口彩的水晶龙凤糕,这是糯米做成的糕饼,糕面用红枣镶嵌出龙凤的形状,蒸熟以后,糯米爆花,其色白亮如水晶,配上红艳艳的枣子,自有一番锦绣3。
沈熙薇夹起一块龙凤水晶糕浅尝,糕饼质地软糯细腻,糯米清香红枣浓甜,最合适吃过咸食以后打牙祭。
一块糕饼下肚,又饮了一杯茉莉花茶,依旧是卢小郎君赠送的。
大抵是因着本朝人吃茶尚喜爱加了花椒葱姜猛煮,卢郎君深觉知音难求,相见恨晚,每次见了沈熙薇都要送上一壶茶。
沈熙薇品后,盛赞道:“郎君的茶艺精进神速。”
卢兆安听了眼眸一亮,又讲起茶经来:“上次听了沈娘子所言,茅塞顿开,理出一些茶道来。”
卢郎君便和沈熙薇详细讲了自己的参悟:先将掰碎的茶饼均匀的烤上两回,越干燥越茶越香。放凉后再把茶叶倒进专用的茶碾子中,碾成花粉状,最后倒进茶罗子筛一边,再将细粉收好,拿来煮茶4。
沈熙薇听了,也将后世在书中看过的茶道分享:“若是郎君能用山泉水煎茶更佳,江河水次之,井水最差,再用特制的风炉、上好的炭、专用的小锅釜烧水,等到水面有鱼眼纹微微放声的时候,叫初沸,可在水中略加些盐5。”
卢郎君恨不能拿小本本记好,真心实意的盛赞:“沈娘子于饮茶一道,卢某远远不及啊!”
沈熙薇摆摆手:“儿不过是读过些关于饮茶的闲书罢了。”
卢郎君求知若渴:“还望娘子告知是何书?”
沈熙薇想想,现下可能还没有,但很快就有了,便是一位姓卢的茶圣,写了一本...
等等,卢郎君姓什么来着?!!
难不成便是唐朝出的那位茶圣!6
沈熙薇赶紧转圜道:“那书远不及卢郎君对茶了解的深刻,郎君何不将自己的探索写本《茶经》,分享与天下好茶之人研读。”
“写茶经?”卢兆安咂摸着沈熙薇的话。
半晌,终于朗然一笑:“沈娘子高见,能遇娘子实在卢某之幸。”
“郎君谬赞,儿愧不敢当。”沈熙薇说的倒是实话。
新茶饮过,金银夹花平截也上桌了,卢郎君大抵是高兴,给沈熙薇的蟹黄加的特别足,那紧实的颗粒感,在她口中沙沙摩挲,鲜香的滋味更是妙不可言。
“挣钱花可太开心了!”沈熙薇爽到爆炸。
她这厢吃的满足,卢郎君那厢也忙完了一波食客,得了空闲。
他彬彬有礼的搭话:“沈娘子今次是来乞巧的吗?”
沈熙薇摆手:“儿与郎君一样,是来赚银子的。”
卢小郎君看看天色笑道:“如此时候便收摊了,沈娘子今日定是财运亨通。”
沈熙薇爽朗一笑:“不瞒郎君,略赚了些薄银,打算回去赁个铺子开个店。”
“如此便恭喜娘子了。”卢兆安说着又从货架底处拿出一盒带着包装的糕饼来,这在本朝可不多见,本朝的花糕大多是油纸一包,草绳扎紧便拎走了。
这盒花糕却用了考究的雕花木食盒装着,怎样看都是高端产品。
卢郎君笑容温和的将花糕递给沈熙薇:“送给娘子做开业贺礼。”
沈熙薇哪里好收,赶紧表示要付银子,卢兆安却道:“那不成了某强卖给娘子,不必银钱,娘子的新店开业,请卢某去吃茶便是了。”
沈熙薇明白卢郎君是以为她是好茶的志同道合之人,想交个朋友,不好扫了他的兴致,只得留了花糕,又对卢兆安报以浅笑。
如此,颇为令人欢喜的一夜终于过完,第二日一早,沈熙薇便找到赵五娘,拿了银子说想赁上次看中的铺子。
赵五娘却双手一摊:“那铺子已经赁出去了。”
她又接续道:“五娘近日帮娘子留意着,若是得了合心意的铺子再带着娘子去看。”沈熙薇有点小小的扫兴,钱终于存够了,房却没了。
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下有了银子,房子可以慢慢再看。
得,先去东西市进货,昨日售完了全部囤货,今日还得再做再卖再囤货。
因着阿罗的脚伤已经康复,东市离着也不远,今日也不用在家手工,于是沈熙薇就拉上来阿罗,二人一并去东市转转,进货加逛街。
先路过了卖布匹成衣的店铺,沈熙薇决定兑现承诺,先给阿罗做几身好看的衣服。
本朝的闺秀还带着幂篱,平民又不能穿着太艳,只有胡姬的衣服最好看。
胡布花纹繁复、图案细密,阿罗的新衣裳甚美。
沈熙薇带着姨母笑:“阿罗,转一圈!”
阿罗低声道:“成衣太贵了,娘子。”
“好看,这件包上,不,把旧的包上,这件直接穿走。”沈熙薇玉手一挥,颇为洒脱。
自己当然也要添置些新衣裳,淡蓝色柔棉曳地长裙搭配如意云纹衫,美观大方又雅致。
掌柜娘子由衷称赞:“女郎好风华。”
沈熙薇回身道谢,又注意到掌柜娘子的口脂,质地均匀润泽,不似干胭脂能涂抹出的效果,可色号却不是自家惯常有的。
她心中一咯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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