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暗燃 > 16-30
    第16章 “你上钩了吗?”

    当尹澄的身影越靠越近时,柱子和万一洪俨然像被钉子钉住,站在原地神情怔愣,似乎失去了行动能力。

    一旁的胡骏下意识回头看了圈,除了他们这波人,其余人都走到了场边。他正纳闷这女人找谁的,就见她已经停在了面前,抬起手将水壶递给了梁延商。

    梁延商接过水壶的刹那,所有人的脖子以整齐划一的角度扭了过去,然后……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寂静夹杂着震惊、不解、疑问、激动,各种神情汇聚在众人脸上。简而言之归纳成两个字——复杂。

    尹澄察觉到气氛不对,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目光疑惑地看向梁延商。

    似乎在一瞬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梁延商身上,试图从他那里找到答案。

    梁延商垂眸打开水壶,介绍道:“尹澄。”

    柱子多问了句:“我们学校的?”

    梁延商掠了他一眼没说话,胡骏笑道:“你是不是傻了?”

    万一洪的眼神却仿佛粘在了尹澄身上,看得她略感不自然。

    胡骏为了缓解气氛,对尹澄解释道:“别见外,我们原来是北校区的。”

    尹澄听到“北校区”三个字后,神情滞了下,打量了一番万一洪和柱子。

    柱子还算克制,跟她点了点头:“你好,我是张柱。”

    万一洪则情绪亢奋,朝前一步让尹澄看得清楚,问道:“我以前经常到你们那栋楼,你还记得不?”

    尹澄盯万一洪仔细辨认了会,对这个人还真有点印象,但具体的画面却想不起来了。

    “感觉应该见过。”

    她随口的一句话让万一洪顿时笑逐颜开,感慨道:“真没想到啊,毕业这么多年还能碰到面。”

    于是他提议找个地方大家聚一聚,他来做东。

    梁延商将尹澄喊到一边,对她说:“不想去也没关系,我打发他们。”

    尹澄侧眸瞧了他们一眼,几人对她回以笑容,还挺真诚。

    “其实也没关系,吃顿饭而已。”

    梁延商听她这么说,走回那群人面前。万一洪提议尹澄跟他们车走,梁延商换完衣服直接到吃饭的地方汇合。梁延商没点头,丢下句:“你们先去,尹澄跟我车走。”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显然没打算把尹澄交给别人,胡骏扯了下万一洪:“我们先去订位。”

    于是几人就先往外走了,边走还边回过头来朝尹澄喊道:“待会见啊。”

    尹澄对他们挥了挥手。

    走到更衣室有段距离,这会球赛刚结束,大家都往男更衣间挤,球场已经没有人了。梁延商没把尹澄带到乱哄哄的男更衣室那头,也没留她一个人在这干等。而是带着她来到场边的冲凉棚,这里倒是一个人都没有。

    淋浴头在墙的背面,梁延商将运动包交给尹澄,对她说:“我冲下,很快。”

    尹澄接过包说道:“不急。”

    一墙之隔,梁延商在冲澡,尹澄坐在蓝色塑料椅上,他的运动包安静地放在尹澄身边。

    说来也神奇,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梁延商洗澡的声音了。不过上一次隔着客厅,她在另一个房间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这次却不一样,清爽的沐浴露淡香飘散在空气中,水落在皮肤上的声音清晰可闻,让人耳廓发烫。

    她的余光甚至能瞥见泡沫被水流冲进了排水孔里,所有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以至于当水流的声音戛然而止时,她心跳莫名加快。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尹澄的眼神没再乱飘,目光笔直地盯着面前斑驳晃动的树影。

    直到面前的人影覆盖了那些斑驳,尹澄抬起视线的时候,梁延商俯下身来,他换上了干净简约的浅色卫衣,微湿的短发立在头顶,好闻的味道萦绕在尹澄的鼻息间。他的眼神清澈柔和,出声道:“我要是不约你,你是不是不会主动联系我?”

    尹澄抬眸望着他,他半弯着腰,身影将她笼罩,清冽的男性气息包裹而来,尹澄不禁抿了下唇。

    她无法正常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总是不自觉落在他鬓角处一滴晶莹的水珠上,这滴水珠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向下流淌,很……诱人。

    梁延商顺手提起放在她旁边的运动包直起身子,声音里勾着一丝笑:“我随便问问,你脸红什么?”

    “……天热。”

    今天梁延商没有开那辆霸气的越野车,而是开了辆AMG GT。

    尹澄上了车后,梁延商问她:“如果没碰见他们,你打算吃什么?”

    “火锅吧,不过随便,都可以。”

    于是梁延商拨通了万一洪的电话:“到了吗?”

    万一洪的声音外放出来:“在停车。”

    “换家火锅店。”

    电话挂断后,尹澄说道:“不用那么麻烦,而且你刚才问的是LJ如果就我们两人的情况下。”

    “委屈什么都不能委屈自己的胃。”

    显然他很清楚直接问尹澄,她会客随主便,所以他换了种问法。

    虽然尹澄觉得这样也太兴师动众了,完全没必要,但是万一洪刚才答应得爽快,一群人已经前往另一个地点集合了。

    等红灯的时候,梁延商侧过头来看向尹澄,她今天把头发绑了上去,露出优美的颈部线条,赏心悦目。

    尹澄察觉到他的视线,问了句:“你是北校区的?”

    梁延商收回视线,绿灯亮起,他踩下油门“嗯”了声,尹澄便没再说话了。

    ……

    育中是市里数一数二的中学,但北校区和南校区的生源差别很大。南校区都是本市尖子生按分数择优,常年来学霸云集,升学率很高,之后才有了北校区。

    有钱人家的小孩成绩上不了南校区,又冲着育中的名气,想方设法把小孩送进北校区。久而久之北校区就成了富二代聚集地。

    尹澄高中时期,北校区的土地被征用修建地铁。新的教学用地坐落在南校区附近,在此之前北校区在读生需要在南校区过渡。

    南校区教职工将教学楼划分出来,学校突然多了几百号人,有一半都是混日子的纨绔子弟,整天在校园里晃荡,没事找事。南校区的学霸们自然瞧不上他们,就连老师们都膈应。福利没有北校区老师好,带的班要比北校区老师多,还要同待一个屋檐下瓜分资源。

    矛盾日趋激化,学校爆发了育中建校以来规模最大的□□。起因就是南、北校区的学生因为一块篮球场地使用权引起的冲突。

    校领导高度重视,幸亏当时网络没有那么发达事情被压了下来。荒唐的是,带头起冲突的是南校区学生会主席,这个男生在事后被罢免。

    两个校区领导连夜协商,为了更好地促进两方学生和平共处,不能把南校区和北校区划分得那么清楚,激化学生之间的矛盾,排斥异己。所以临时决定两个校区启用同一批学生代表和干事。合并教学期间,师资进行轮换。

    尹澄便是在那个风口浪尖上被校领导推上学生代表的位置,在此之前她一直是学宣部长,各项组织能力得到校方认可,被临时任命。

    在尹澄正式上任前,北校区部分学生私下集结,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摔桌踢凳以示不满。

    大意是双方都闹事了,校方却选择了一个南校区的人来代表他们,着实咽不下这口气,并商量要在周一校大会上让新上任的学生代表哭着下场。

    当这个穿着整洁的校服,梳着马尾,皮肤冷白的女生走上台时,操场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肃静。

    尹澄手握话筒,从容不迫地看着上千号师生,清冷的身姿融进朝起的晨晕中。

    有那么一瞬间,绝大多数同学都犹豫了。并不单是这个女生让人眼前一亮的样貌,更多的是,她身上有种无法侵犯的气场,就藏在纤细的身躯里,迎上每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再稳稳地回以一个毫无设防的微笑。

    那天,尹澄将早已烂熟于心的发言稿透过扩音器传到操场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声音像风铃驱散了夏日的炎热,让北校区原本蠢蠢欲动的学生迟疑、观望,一时间不太忍心弄脏主席台上女生纯白的校服衬衫。

    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改变主意,总有头铁的热血青年冲上前,掏出从家带来的西红柿对准主席台上的女生以表愤慨。

    西红柿像一颗飞弹进入尹澄的余光,砸在她的左肩瞬间烂成一滩泥,红色的汁水顺着肩膀流到胸口,印染了洁白的衬衫,全校哗然。

    那一幕对任何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来说都是难堪至极的场面。

    北校区那些人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羞辱这个学生代表,让她自动退位,顺便让校领导和南校区的人都下不来台。真追究起来,西红柿砸不伤人,顶多背个处分,不至于闹太大。

    意外的是,尹澄没有逃走,也没有中止发言跑去处理狼狈不堪的自己。她仅仅眨了下眼便再次拿起话筒继续未完的发言稿,没有表现出丝毫慌张和失态。

    北校区的学生情绪被调动起来,混乱中第二人朝尹澄扔去西红柿。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不受欢迎的姑娘会再次遭殃时,台上的女生突然毫无征兆地朝前迈了一步抬起手接住了那枚西红柿。

    随后她掂了掂手中的西红柿高举过头看着北校区乌泱泱的人群,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感谢大家体谅我站在烈日下发言,特地为我送来果蔬消暑,很抱歉第一个没接到让大家担心了,还有要送礼的吗?”

    一句话问得操场鸦雀无声。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不管什么原因对校方的决定不满,发泄在一个女生身上都有失公允,只是愤怒让这群处在青春期的热血青年们变得冲动和不计后果。

    明明一个瘦小的女生,明明应该手无缚鸡之力,然而她的眼神却犹如巴掌狠狠煽在那些对她不怀好意的男生脸上,唤醒了他们的良知。很多人开始心虚,渐渐收回蠢蠢欲动的手。

    她到底还是把那场演讲进行完毕,没有人知道这个姑娘在离场后有没有委屈地大哭一场,只知道北校区放出的狂话“让她哭着离场”这件事最终没人做到。尹澄步履从容、身姿挺立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没有掉一滴泪,为整个南校区挣回了主场。

    谁能想到多年后,她会和一帮北校区的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只能说,世事无常。

    尹澄和梁延商走进包间的时候,刚才那几个人已经到了。

    他们当中唯一的姑娘是乔子晖带来的,人称喵妹,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是个小网红,打扮得时髦。

    要去人均几千的食鮨是她提出来的,本来几个男人还挺迁就她。结果到了食鮨门口,梁延商一个电话,他们车子都停好了,二话不说,直接换了地方。

    喵妹哪里见过这些平日里说一不二的款爷们为了请个女人吃饭,如此大费周章,不禁对尹澄多了几分好奇。以至于,尹澄跟着梁延商走进包间时,喵妹的眼神始终落在尹澄身上,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她。

    同为女人,尹澄自然能察觉到一个空间里的另一个女人不太友善的小心思,她坐下身后掠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万一洪很热情,让尹澄先点菜。推脱了两下后,尹澄也不矫情,点完后就将菜单递给梁延商,梁延商扫了眼菜单又递给了别人。

    服务员将菜陆续端进包间,梁延商盯猪脑花瞥了下,递给万一洪一个眼神,万一洪秒懂,伸手就将脑花拿了起来。

    坐在旁边的喵妹不乐意了,嚷道:“才开吃你就下脑花,让别人怎么吃嘛,谁点的啊?”

    尹澄徐徐出声道:“我。”

    喵妹抬眼看向尹澄,语气娇嗔里带着点故意针对的意思:“那东西看着就可怕,你能不能最后再吃。”

    尹澄吃不吃的也无所谓,倒是梁延商丝毫不惯着这位小公举,掀起眼帘,不咸不淡地说:“可怕什么?吃你脑子了?”

    喵妹被怼得一时间有些愣住,她跟乔子晖出来的时候见过几次梁延商。挺好说话的一个人,从来不会跟女人计较,何时用这种语气同她讲过话。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另一旁的柱子插道:“小喵啊,你知道你为什么书读不好吗?就是脑花吃少了,人家为什么能保送名牌大学,这就是吃脑补脑的结果。”

    虽然张柱是笑着说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偏袒谁。

    喵妹顿时有些委屈,看向乔子晖,乔子晖虽说不认识尹澄,但了解兄弟们。喵妹是骄纵了些,有时候作天作地,但兄弟们看在他的面子上,再怎么也不会对他的人指手画脚。

    特别是梁延商,乔子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维护一个女人。他不禁高看了尹澄一眼,端起酒杯没说话。

    喵妹见乔子晖无动于衷,立马急了眼,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胸,气鼓鼓的样子。

    万一洪拿着脑花唇角微斜,喊道:“服务员。”

    门口的服务员走了进来,万一洪将脑花递给他。

    “在旁边单独开个包间,给我上个锅底烫脑花。”

    服务员有些为难道:“包间是有低消的,就烫个脑花,这也……”

    万一洪眼神轻轻一瞥,那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老子有钱,任性。

    服务员当即心领神会,拿着脑花就去安排了。

    喵妹被面前男人一系列的操作惊到了,她回过神仔仔细细瞧了遍尹澄。要说这个女人,谈不上多时尚,穿的简洁但有质感。

    和喵妹的精致全妆相比,尹澄就打了个底。只是天生浓颜系的长相,即便没有刻意修饰,优越的骨相依然让她的美貌极具存在感。

    不过在坐的都是百花丛中过的主,再漂亮的姑娘也见得多了,没见他们对哪个女人这么照顾。

    喵妹忍不住问了句:“你们上学时就认识了?”

    万一洪指着张柱对喵妹说:“我和柱子高中那会还为尹会长打过架。”

    说罢看向尹澄:“你不知道吧?”

    尹澄怎么可能知道,她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为我打架?”她觉得莫名其妙。

    看见她惊讶的表情,张柱和万一洪都笑了,笑得颇感无奈。

    这事还要从西红柿事件讲起。

    当年带头扔西红柿的人叫二毛,头发比三毛还稀疏故此得名。二毛扔完西红柿后就神隐在人群中。他长得瘦弱不易被发现。事件发生后有校领导介入调查,也没能把二毛揪出来。

    当天傍晚,晚自习的都回了班,校园里陷入一片寂静,路灯陆续亮了起来,一群男生推推搡搡地从操场翻了出来。

    刚哄闹进甬道,一颗西红柿不偏不倚的在二毛的衣服上炸开,汁水四溅。

    众人抬眼望去,尹澄靠在甬道方柱上的身影缓缓立起,声音平铺直叙地响起:“家里人从小就嘱咐我,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东西我得还给你。”

    她说得真诚且坦荡,仿佛真的只是来还西红柿,而非“羞辱”,对方没接住,她也无可奈何。

    丢下这句话,她处之泰然地转身离开,全然不顾面前剑拔弩张的气氛。那帮男生还真被她的气场唬住了,没有一个人追上去找她麻烦。

    这件事凑巧被在二楼拐角偷摸抽烟的万一洪他们撞见,三人当中,除了胡骏当时有个小女友,万一洪和柱子都对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好学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为了女神花落谁家这个问题,万一洪和柱子动过真怒。最后谁都不服谁,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均挂了彩,闹到了家长那。

    两家人认识多年,看着小孩从小玩到大,关系一直不错。谁能想到小时候在一起玩都没打过架,上了高中都是大小伙子了还能打成这样,匪夷所思。

    问两人因为什么事打架,他们倒十分默契,绝口不提。

    打架事件过去后,两人很快又冰释前嫌,相约一起到北楼看女神。

    尹澄的身影走过了万一洪和柱子的青春,在那个懵懂的少年时代,偶尔在综合楼前面的林荫小道蹲到尹澄路过,都跟中了彩票一样,高兴一整天。

    只不过这些在他们青春里浓墨重彩的往事,尹澄本人毫不知情。现在听闻,她的感受同样匪夷所思。

    万一洪整瓶啤酒下肚,话也就多了起来。

    “我和柱子那会经常往你们北楼跑,还拉过胡骏一起。他那时候跟隔壁班一个女孩好,那女孩见他去北楼,怀疑他在北楼也谈了一个,闹着要分手。”

    尹澄看向胡骏,胡骏拿起酒笑着摇了摇头:“我也就去过两次就不去了,还是分了。”

    他们所说的这些和尹澄有关的往事,在尹澄看来像在听故事,毕竟她没有任何参与感。

    尹澄侧过头问梁延商:“你知道?”

    万一洪把话接了过去:“他知道个屁,你第一次上台发言,就是学生代表大会那次,他都没来学校。高中的时候他整天不知道忙什么,有时候课上一半人就不见了。看我们往北楼跑,还骂我们是傻逼玩意儿。”

    尹澄疑乎地瞧了眼梁延商,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没吱声。

    胡骏玩笑道:“人家大梁上学的时候围着他转的女孩多了去了,哪像你们。”

    万一洪呵笑一声:“得了吧,还不是在书上画人家姑娘,那时候我们就怀疑过大梁喜欢我们班花。”

    尹澄眉梢微挑侧过视线,梁延商扭头迎上她的目光。她眼里是若影若现的笑,梁延商的眸光却克制而深邃,面部轮廓微微绷着,眼里的情绪深如大海,无从探寻。

    柱子想起什么,对尹澄说:“你应该还记得二毛吧?”

    尹澄收回视线:“二毛是谁?”

    “就是拿西红柿砸你的人,大梁后来因为什么事和他起了冲突,还把他暴揍了一顿,也算阴差阳错替你报了仇。”

    万一洪大笑起来:“我记得这事,二毛不小心踩了大梁刚买的球鞋嘛。不过就这屁大点的事你怎么想起来揍他的?”

    众人都把目光落在梁延商身上,梁延商垂着视线,不紧不慢地回了句:“限量版的。”

    服务员将烫好的脑花端了进来,万一洪亲自起身接过,送到了尹澄面前,瞧着对面的喵妹,说道:“小丫头啊,你懂什么叫白月光吗?白月光就是她只要出现,什么事都不用做已经赢了,知道为什么吗?”

    喵妹眨了下眼,听见万一洪道:“哥们年少时的心动,一辈子就一次,跟你讲你也不懂。柱子要不是英年早婚,我要不是商业联姻推不掉,今天还得跟他干一架。”

    胡骏打趣他:“你家卖马桶的跟谁联姻?马桶刷子啊?”

    大家哄笑起来,喵妹却一头雾水地问道:“照你这么说尹姐是你和柱子哥的白月光,那为什么会跟梁哥在一起?”

    包间内的笑声渐渐消失了,被重逢冲昏头脑的万一洪和柱子突然如梦初醒,齐刷刷地盯着梁延商和尹澄,同时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关于尹澄和梁延商正在接触这件事,说出去也没什么不妥的。两个成年人,各自单身,互相认识了解也是挺正常的事。

    但由于万一洪他们刚亢奋激昂地说了一番白月光的言论,梁延商作为他们的兄弟,正在接触他们的白月光,这事吧,多少就有点难以启齿了。

    所以当万一洪和柱子同时问出这个问题时,尹澄端起酒杯,沉默以对,问题自然而然到了梁延商那。

    梁延商倒没有回避,很平常地说道:“通过朋友认识的。”

    他说的是通过朋友“认识”,而不是通过朋友“介绍”,虽然只是两字之差,但却造成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效果。

    “介绍”有着很强的目的性,而“认识”这个词有点模棱两可。

    在坐的几个男人都在斟酌两人的关系,倒是喵妹,毫不顾忌的就问出口:“你们是在处对象吗?”

    原本热闹的包间在顷刻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万一洪和柱子此时看梁延商的眼神酸得就跟吞了二斤柠檬一样,不是滋味。

    尹澄打了个圆场,回道:“不是。”

    万一洪和柱子的表情当即松懈下来,梁延商端着茶侧眸耐人寻味地瞧着尹澄。

    胡骏的眼神在梁延商和尹澄之间转了圈,似笑非笑地拿起酒杯找一旁的乔子晖喝酒。

    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聊起了别的。

    酒下了两箱,尹澄倒是没什么醉意,不过对面的喵妹显然是大了。不知怎的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我就弄不懂了,你们高中的时候为什么不跟尹姐表白啊?”

    万一洪喝了酒后说话不过脑子就口无遮拦道:“怎么表白?尹会长跟那个书呆子……”

    柱子在桌子底下蹬了他一脚,尹澄的表情倒是没有丝毫变化,像个局外人。

    万一洪骂道:“你蹬我干吗?上学那会我就看那个书呆子不顺眼,早知道他后来干的混账事,我特么早就……”

    “咚”的一声,梁延商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了桌子上,他掀着眼皮,目光冷峻地盯着万一洪。万一洪顿时酒醒了大半,仓促地瞥了眼尹澄,拿起酒自己干了起来。

    最后这顿饭在不尴不尬中结束了。尹澄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在过道抽烟的万一洪,便径直向他走去,万一洪赶忙掐灭了烟。

    尹澄对他笑了笑:“我想向你了解个事。”

    万一洪态度殷勤:“什么事,尽管说。”

    “我高中时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还真没太关注别人是怎么议论我的,现在就是单纯好奇,可以跟我说说吗?”

    万一洪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也没什么,就是你和学生会那个男的。”

    “谢晋。”尹澄帮他补充了名字。

    ……

    尹澄的确只当过一段时间的学生会主席,短暂而轰动。轰动倒不是因为她优异的成绩和校服短裤下的小蛮腰大长腿,更多的是她身为学生会主席和学生会干事早恋那件事。

    那位干事便是谢晋,谢晋和尹澄同班,两人都是妥妥的学霸。本来才子配才女实乃校园里的一段佳话,即便班主任听到了什么风声,也都以不影响学习为前提,对两人多加包容。

    直到双方家长闹到学校,还当着教导主任和大校长的面动了手,事情影响极其恶劣。一周后学校免去了尹澄学生会主席一职。据传那之后他们两人被家长棒打鸳鸯。

    尹澄为此大病一场,三天都没来学校。为情痴,为情狂,为情暴瘦一大圈。

    后来两人就转为地下恋模式,还是有不少人撞见他们放学一同回家,感情很要好。

    尹澄保送去了F大,也就是尹教授当时任职的大学,谢晋凭高考实力也被这所国内顶尖985录取。

    两人携手打破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悲惨命运,共赴辉煌前程。

    事情到这,似乎是个大家喜闻乐见的结局。但现实的不堪往往给人重重一击。

    他们熬过了家长、熬过了高考,却没熬过住在上铺的第三者。

    据说谢晋是和尹澄同宿舍的白富美勾搭上一阵子后,尹澄才撞见的。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以至于她中途休学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才调整过来。后来一直单着也是对谢晋无法忘怀,用情至深。

    “原来我还是个痴情种啊!”尹澄听完自己的故事后感慨了一番。

    万一洪说了个痛快后,不免骂骂咧咧道:“那兔崽子就是不识好歹,势利眼。”

    尹澄认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其余人都叫了代驾,梁延商没喝酒,将车子开了过来,停在火锅店门口。

    喵妹见尹澄出来了,跑上前挽着尹澄的胳膊,嗓音嗲嗲地对她说:“尹姐,我就是不吃脑花,没别的意思,你没生我气吧?下次我请你吃别的。”

    一顿饭下来她倒是看清了形势,能屈也能伸。

    尹澄当然不会跟个小丫头计较,随便应付了两句就上了车。

    梁延商没给万一洪这些人东拉西扯的机会,尹澄刚上车,他就直接将车子开离。

    夜幕低垂,街边的路灯落下暖黄的光线,梁延商对尹澄说:“他们胡言乱语别放在心上。”

    尹澄饶有兴致地问:“你高中不上课的时候都忙什么?”

    “忙着钱生钱,记得我说过想组建俱乐部的事吗?”

    “记得,你在古镇时说过,我以为你说着玩的。”

    “那时候以为有了钱一切都好办,后来真赚了点钱反而没这个想法了。”

    “理想有时候只是起到导航的作用,它把你带到该去的路上,虽然不一定到的了目的地,但起码途中你赚到了钱。”

    红灯停下,梁延商侧过头,扬唇一笑。

    梁延商按照尹澄所说的地址将车子停在尹教授所住的小区门口,他朝窗外瞧了眼,不算很新的小区,但门卫森严,地段也不错。

    尹澄对他说:“我爸出院后,我就搬回来了。”

    “你之前不住家里?”

    “住所里,有宿舍。”

    梁延商打开储物格,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

    “这个本来是打算第一次见面给你的,前几次碰见都不在预料中。”

    “你还准备礼物了?我都没准备,这多不好。”

    尹澄看着那个小盒子,无法估计礼物的价值。

    梁延商瞧出了她的顾虑,将盒子放在她手上:“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不要有负担。”

    尹澄拿着这个小盒子为难道:“我要是不收,是不是不太好?”

    梁延商侧过身子,嘴角绽出笑:“先拿回去看看,不喜欢再说。”

    他都这么说了,尹澄再拒绝就有些扫兴了。

    回到家后,尹澄打开了这个黑色小盒,里面是一条锁骨链。特别的是,锁骨链挂着一颗橙红色切割精湛的小吊坠。

    在看见这条项链的时候,尹澄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却想不起来这种熟悉感来自哪里。

    她把项链放在脖子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在镜灯的折射下,这颗落在锁骨的小吊坠散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泽,像一颗诱人的朱砂痣。

    她把包装盒拿起来瞧了瞧,没看见什么大牌LOGO,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黑色首饰盒。

    想到通常情况下第一次见相亲对象应该不会有人准备贵重的东西,大概率就是个装饰品。这个礼物还挺入尹澄的眼,她也就收下了。

    尹澄在浴室洗澡的时候,立在支架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梁延商打来的。

    她犹豫了一下,关掉水,伸出一根手指接通了电话,按了免提。

    手机那头传来他的声音:“到家了。”

    尹澄将沐浴乳打出很多泡沫,边涂抹在身上边回道:“你在跟我报备吗?”

    电话里的男人轻笑默认。

    尹澄看着手机屏幕,想起来问道:“对了,手机膜是你那天半夜贴的吗?”

    “睡不着,总要找点事做做。”

    “怎么没把我叫醒?”

    “不忍心。”

    柔软的泡沫轻抚在身上,包裹着每一寸肌肤,让人的心底也跟着柔软起来。

    尹澄打趣道:“贴膜技术不错,以后要是失业了去天桥下面摆个摊,肯定不愁生计。”

    “我也就给你贴过,别人请我就要另开价了。”

    说罢又问道:“乔子晖的小女友没说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吧?”

    “没有,她就跟我解释她不喜欢吃脑花的事。”

    梁延商突然问起:“你喜欢吃毛鸡蛋吗?”

    尹澄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猜的,一般吃脑花的人对美食的接受度比较强。”

    尹澄笑道:“你说对了,我除了人肉不吃。”

    “……”

    “研究生期间做地调,有大量时间是需要待在野外的。去过最荒的地方在藏区的高原,附近连个农民家都找不到,只能搭帐篷。食物紧缺的情况下还不是有什么吃什么,填饱肚子就行,我要这个不吃那个嫌弃,早饿死了。”

    “会遇到弹尽粮绝的情况吗?”

    “一般不会,出去都提前估算好食物和水。不过我专门研究过可以食用的植物,当然也包括昆虫,以免真遇上突发状况。”

    尹澄浑身都是泡沫,站在这讲了会电话有点冷,于是她打开了花洒。

    这里的动静准确无误地传进电话里,梁延商出声道:“你在干吗?”

    “在洗澡。”

    电话里的声音安静了几秒。

    “不挂电话吗?”他问。

    尹澄笑了起来:“你白天都让我听你洗澡了,礼尚往来嘛。”

    “……你在调戏我?”低沉的嗓音有细微波动。

    “你上钩了吗?”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

    再开口时他的声线有着明显的起伏:“尹澄,你是魔鬼。”

    第17章 “想约我啊?”

    第二天一早小姑就跑来尹澄家里送她刚包好的肉粽子,让尹教授放在冰箱里冻起来,饿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热着吃。

    尹教授虽然有四个姊妹,但平时来往的只有小姑,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尹教授结婚晚。他参加工作以后,小姑还在上学。其他姊妹早早结婚离开家自立门户了,只有尹教授和小姑待在家的时间最长,感情自然也与其他人不同。小姑送完粽子就要回去了,尹澄要去上班,顺路送小姑一程。

    路上的时候,小姑叹道:“你以前经常在家,你爸还知道为你忙忙饭菜,自从你读大学,他一个人怎么将就怎么来。你妈走了以后,他这日子就冷锅冷灶的,依我看,你爸就应该找个老伴。”

    小姑嘴上这么说,其实她也清楚,尹教授情愿跟他的鸟共度余生,也不可能再找老伴的。

    尹澄闲聊道:“我爸在我妈之前处过一个对象的事你知道吗?”

    小姑回道:“你爸什么事我不清楚,你妈退回来的情书都是我替你爸保管的。”

    “……”这么惨的吗?

    说起这事,小姑絮叨着:“处什么对象,你爸也没跟人家正儿八经处过。当年是那个女人非要跟你爸。你爸文化程度高,工作单位也好,要不是给你妈耽误了,想跟她的女人多了去了……”

    “……我爸说跟那个人还见过几次呢。”

    小姑轻哂道:“那女人让她爸妈跑咱们家来说媒,你爷爷奶奶脸皮薄,心说人姑娘家都主动上门了,怎么好拒绝,就逼着你爸跟她相处看看。你爸每次跟那个女人出去,回来都闷闷不乐的,最后干脆不去了。那女人就要死要活,非说你爸始乱终弃,到处败坏你爸名声。你爸跟她单独出去这事,街坊邻里都知道,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你爷爷奶奶就劝他算了,娶进门得了。为了这事,你爸差点就要想不开。”

    尹澄有些讶异:“还有这事,后来怎么解决的?”

    “孟博士出马解决的,她听说你爸的困境后,自己一个人就跑到那女人家里,跟那女人对峙。你妈以前用法语跟外国人吵架都不会输,那女人哪是孟博士的对手,三两下就给诈出来了。走的时候,那家人反过来跟孟博士赔礼道歉了。”

    “那时候我妈和我爸在一起了?”

    “没有,孟博士纯属就是帮忙。但是这么一来,你爸个死脑筋认为她救了他一命,更是非她不娶了。经过那件事你爷爷奶奶也想开了,只要你爸好好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车子停了下来,尹澄好奇道:“那女的长得怎么样?”

    小姑解开安全带说了句:“什么长得怎么样,你又不是没见过。”

    尹澄诧异道:“啊?我还见过?”

    “不就是你那个同学谢晋他妈嘛。”

    “……”

    自从早上冷不丁得知谢晋他妈跟尹教授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段纠葛后,尹澄整个人都不好了,以至于一个上午都不在状态。

    据小姑所言,当年谢晋他妈被孟博士找上门后就不敢再作妖了。她家里人为了她的名声,第二年替她找了个男人,男人是县城上来的,有点入赘那意思。尹澄依稀记得上学那会,谢晋有几次跑来她家,说他爸妈在家吵架,实在太烦。

    现在回想,很多当年解释不通的细节渐渐变得清晰明了。

    包括高中的时候尹教授和谢晋家人在教导处起的冲突,恐怕也有点新仇旧恨一起算。否则以尹教授的性格,孩子之间的事再怎么处理不至于升级到肢体冲突。她还记得那天尹教授回家时脸上和脖子上都留有指甲印的,一看就是女人的杰作。如此推断是跟谢晋妈妈起的冲突,而非他爸,男人之间的较量应该上的是拳头才对。

    事后,尹教授对学校发生的事闭口不提,就和在山顶聊起那个女人一样。

    谢晋父母这么多年来感情不合似乎是有迹可循的,如果谢晋妈妈把婚后过得不好算在了尹教授头上,自然对他恨之入骨。

    只不过从前孟博士在世,她欺负不到尹教授头上。

    难怪尹澄以前就总觉得谢晋妈妈有点偏激,但凡谢晋考试没考过她,回家必要遭到一顿毒打。不是吓唬吓唬的那种,他家钢尺都被他妈打弯好几个了。

    结合最近谢晋要结婚的消息传出来,找的还是家大业大的白富美,这不得把谢晋他妈嘚瑟坏了。如果她跑去菜场嘚瑟恰巧遇见去买菜的尹教授,会发生什么?

    所有的事情串联,尹澄越想越不对劲,她觉得有必要找谢晋谈谈。

    于是拿出手机发给他:【这两天有空吗?找你谈点事。】

    谢晋可能没想到尹澄会突然联系他,回复过来:【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

    YOLO:【你不方便?】

    谢晋回:【没有没有,那明天下班吧。】

    尹澄本想着下班在小区里找谢晋问问清楚,结果谢晋发来一个地址,让尹澄到地址上的那家新缘茶社见面。

    这家新缘茶社坐落在城市新的CBD附近,和尹教授家的老城区相隔二十公里。那里近十年来慢慢变成了本市的金融中心,大型综合体纷纷在周围落户,房价水涨船高,早已超过了市中心,成了新一代富人的聚集地。

    尹澄本想着谢晋干吗非要约她去那里见面,到了地方才知道。

    谢晋指着茶社南面那高端气派的小区,对尹澄说:“我才在都和府买的房,到这来方便。”

    呵呵。

    都和府致力于打造高端科技住宅,随便一个户型都是千万级别。以谢晋家的经济状况,凑个首付都困难,这房子到底是谁买的,尹澄没说破,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谁料谢晋坐下来后依然自顾自地说道:“我现在大多数时间都住在这,新城这里就是舒服,规划也好,附近都是高级料理,人素质也不一样。”

    他穿着一身名牌,自信心爆棚地坐在尹澄对面,句句不提钱,句句都在炫。

    好似通过这种方式来显示他现在过得多么如鱼得水。

    暗戳戳地体现即便尹澄进入科研领域,工作体面,对面的都和府她依然住不起。

    尹澄不是来跟他叙旧的,没心情听他炫耀,开门见山道:“你那天在小区里看见我躲什么?”

    谢晋愣了下:“我什么时候看见你了?”

    虽然他矢口否认,尹澄还是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局促。

    她直截了当地问道:“我爸住院的事你家知道吗?”

    “不知道。”这下他回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

    “那就奇怪了,120来小区接人的时候,周围人都出来了,你家隔音效果那么好?”

    谢晋的表情略显不自然:“我不清楚,我不在家,我妈他们说不定也出门了。”

    “你问过你妈?”

    这句话把谢晋说急了:“你爸住院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尹澄毫不客气地说:“我今天能坐下来跟你聊这件事,是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我爸停职那年高血压差点命都没了你是知道的。我不相信菜场没有监控,但凡我爸出一点事,是谁造成的,我一定查清楚把她送进局子。”

    谢晋一听警察局,表情变得不对劲起来:“你说话注意点。”

    尹澄冷笑了下,缓缓靠在沙发椅背上,戏谑地盯着对面一派精英打扮的谢晋,语气淡淡然地说:“你紧张什么?”

    谢晋抿着唇不说话,他太熟悉尹澄这个表情了。她越是懒散蔑视地盯着一个人,越是危险,没人知道她接下来会干出什么超乎预料的事。

    就在两人都没有进一步表示的时候,茶社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女人,提着蓝色印花马鞍包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把手上的包往桌上重重一砸。

    尹澄闪了下身子,茶水没溅到身上。谢晋就比较惨了,躲闪不及,面前的壶被砸翻,水直接泼在了他的裆部。滚烫的水也不知道有没有烫坏他的子孙根,就见他表情痛苦扭曲,条件反射站起来擦着水,那画面多少有些不雅观。

    女人叫韩芊蕾,尹澄大学室友,谢晋未婚妻。

    尹澄记得她从前挺温柔的,属于小鸟依人的类型。然而此时的韩芊蕾早已没了温柔的模样,气急败坏地逮着谢晋就质问道:“搞了半天,原来是出来会老情人了,我当你昨天鬼鬼祟祟跟谁发信息呢!还跟我说去公司拿东西,你拿东西能拿到茶社来?我再迟点过来,你是不是要去酒店床上拿了?”

    谢晋赶忙安抚她:“你别乱说,我们在讲正经事,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韩芊蕾一把甩开谢晋的手:“什么正经事需要背着我偷偷摸摸出来见面?”

    “这不是怕你误会嘛!”

    韩芊蕾越听越火大:“你心里没鬼我误会什么?我就知道你放不下尹澄,要不然你为什么要把她设置特别关注?你说啊!”

    她在气头上,说得话越来越不堪入耳,茶社里的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眼神。就连工作人员都在往这瞧,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劝一下。

    尹澄倒是依然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这一幕。要说她和谢晋,大二上半学期几乎就不联系了,她也没想到谢晋现在背地里还在关注她,关注她什么?他们又不用比赛考试成绩了,总不能为了监视她的科研成果吧。尹澄听见韩芊蕾这么说,也有些诧异,她的目光看向谢晋。

    谢晋此时百口莫辩,转过头来对尹澄说:“你跟芊蕾讲你找我什么事,简直不可理喻。”

    谢晋是想让尹澄帮着一起跟韩芊蕾解释清楚,奈何尹澄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明显不打算插手的意思,原因谢晋当然心知肚明,尹教授的事情还没个说法。

    他既然解释不清楚,干脆把手机拿出来递给韩芊蕾:“你自己看,是她主动找的我,非说要跟我见面,关我什么事。”

    尹澄没想到谢晋家里的事情还没洗刷干净,就开始栽赃陷害了。

    韩芊蕾扫了眼信息,将手机举到尹澄面前:“你什么意思?明知道我和谢晋都要结婚了,你勾引他出来想干吗?”

    她拿出一副正宫的架势,此时周围的人看尹澄的目光都开始不对劲起来。

    尹澄倒是很淡定,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能干吗?让他放弃驸马爷跟我私奔啊?”

    谢晋听到“驸马爷”三个字脸色铁青。

    尹澄丝毫不惧的态度让韩芊蕾火冒三丈,张口就骂道:“你要不要脸?”

    这四个字使尹澄嘴角嘲弄的笑意彻底隐去,她目露寒意地盯着韩芊蕾:“你哪来的底气对我说这句话的?是不是这么多年我不提你当初干的龌龊事,你就真当自己是纯情芭比了?”

    韩芊蕾表情骤变,防备地盯着尹澄。谢晋则出声问她:“你干什么了?”

    这转折再转折的戏码看得围观群众直呼“好家伙”。

    具体韩芊蕾干了什么事,尹澄什么都没说,却用了一句四两拨千斤的话将这些异样的眼光还给了她。

    韩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憋着一肚子气就拿起水杯。

    她的手刚举起来,手腕一阵吃痛,一只强有力的手掌钳制住了她。韩芊蕾还没看清是谁,挣扎中那杯水再次泼在了谢晋的裆部,让他原本半干的布料这下彻底滴出水来,他站在那滴水的样子像极了尿失禁。

    ……

    梁延商坐在茶社二楼半敞开式的包间里与人谈事情。

    尹澄和谢晋刚走进来时,他就注意到了。

    友人见梁延商的目光时不时落向楼下靠窗的那桌,禁不住问了句:“认识啊?”

    梁延商瞧着谢晋帮尹澄添茶的动作,收回视线没说话,继续和友人交谈。

    直到门口突然冲进来个女人跑到楼下那桌大吵大闹,坐在梁延商对面的友人便止了声朝楼下瞧去,看了半天热闹,来了句:“坐着的女人有点东西,一挑二还有心思喝茶。”

    话音落下就看见站着的女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被刺激到了,一副要发飙的样子。

    友人“啧”了声,刚准备说要有大戏了,余光瞥见原本坐在他对面的梁延商身子一闪,人不见了。

    他还奇怪梁延商招呼都没打突然跑去哪,紧接着就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了楼下,并攥住了韩芊蕾的手,再紧接着那杯茶泼到了谢晋身上。

    看得二楼友人目瞪口呆,嘴巴不自觉变成了一个“o”的形状,再怎么也没想到这场大戏的光环竟然被梁延商抢去了。

    尹澄也很诧异,她都没反应过来梁延商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没见大门口有人走进来,仿佛他是突然一下子就出现了。

    当然此时最诧异的绝对不是二楼的友人和尹澄,而是手腕还在发疼的韩芊蕾,她满脸蒙圈地回过头看着梁延商问道:“你谁啊?拽我干吗?”

    梁延商表情阴鸷,对站在一旁的男人说了句:“田总,还看着呐?有人闹事你也不怕影响生意?”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稀松平常,但跟他认识已久的茶社老板立刻就听出了声音里的不悦。

    敞开门做生意,自然是没有得罪老客的道理,田总赶忙上前对韩芊蕾说:“不好意思女士,你们有什么纠纷还请换个地方处理,不要打扰其他客人。”

    韩芊蕾出去消费都是被人当上帝一般供着,这还是第一次被老板变相赶出去。加之她十分清楚继续跟尹澄掰扯,也不可能从她那占到什么便宜。于是气得两眼一翻,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晋见状也顾不得“尿失禁”就追了出去。

    他们一走,店里人的目光不禁落在了尹澄身上。

    田总刚想跟梁延商寒暄几句,亲自送他回二楼包间,结果瞧见他直接坐了下来。

    见田总还杵在旁边,梁延商眼皮微掀,盯他看了一眼,田总立马心领神会地招呼道:“你们聊,有需要再叫我。”

    尹澄讶异地瞧着此时此刻坐在她对面的梁延商,出声问道:“你这是在我身上装了追踪器吗?为什么我到哪都能碰见你?”

    梁延商将谢晋的杯子毫不客气地推到一边,双手交叠在桌上,目露笑意:“上次是你去我家品酒,对吧?”

    尹澄不置可否:“这次呢?”

    “这次是你来我家门口喝茶,要说追踪器,也应该是你在我身上装的。”

    “你家不是在流庭湖那边吗?”

    “那是我爸妈家,我住这里。”

    梁延商看向窗外,抬了抬下巴:“都和府。”

    尹澄侧过头去,那片高端气派的小区再次映入她眼帘。

    短短一个小时,已经是第二个人跟她说住在都和府了,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世道是不是都人均千万的节奏。

    区别在于,谢晋跟她说这话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掩饰不住的优越感。而梁延商只是在说他的住址,仅此而已。

    尹澄瞥了眼其他桌上仍然时不时打量她的人,对梁延商说:“我还是走吧,别人老盯我看。”

    她拿起手机,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现在有空吗?”

    他抿唇轻笑:“想约我啊?”

    尹澄也笑了:“是啊,赏脸吗?请你吃饭,一直说请也没请。”

    梁延商跟着站起身:“这么好的事,没空也得应邀。”

    坐在二楼的友人本来还准备等梁延商回来问问他什么情况,却看见他居然要跟楼下那个女人一道走了,立马起身叫住了他:“你这就走了?”

    梁延商回过身,抬起头回道:“今天就这样,电话联系。”

    然后让田总把楼上包间和楼下这桌的账算他头上,就跟尹澄一道离开了,徒留二楼一头雾水的友人。

    出了茶社门,尹澄回头瞧了眼,问道:“那是你朋友?”

    “嗯。”

    “把他丢下会不会不好?”

    梁延商半开玩笑地说:“大不了下次见面被他多说几句重色轻友,又不会少块肉。”

    “……”

    尹澄微愣,她还第一次遇见把重色轻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男人。

    “不过你为什么要拦着韩芊蕾?就是刚才那个女的。”

    “既然我都碰见了,还能看着你在自家门口被人欺负?”

    尹澄注意到了他说的是“自家”,这个用词说得好像他们两是一家似的。

    随即她意识到了什么,笑容在嘴角绽放开来。

    “你不会以为韩芊蕾打算拿茶泼我吧?我说梁先生,你是不是个泰剧迷?”

    梁延商眼眸轻挑:“难道不是吗?”

    这下尹澄笑得更加放肆了。

    “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她拿的是谢晋的杯子,八成是话说多了口渴了。”

    “……”

    这下换梁延商愣住了,联想到刚才的情况,那女人被他拽住后,的确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眼神。

    如果是她打算拿起杯子喝水,他还钳制住她,那就太……莫名其妙了。

    尹澄看着梁延商站在原地开始自我怀疑的神情,捂着肚子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梁延商的眼神渐渐聚拢,瞧着面前女人心神俱荡的笑容,低下头来,视线一点点占领她的轮廓,威胁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笑意:“我定力有限,你要再对着我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第18章 沸腾的冲动在胸腔蔓延

    梁延商问尹澄想吃什么?尹澄环顾四周整洁宽敞的街道,各色现代化的地标建筑,不远处是生态景观绿环,忽然就想到了刚才谢晋的那句话“新城这里就是舒服,规划也好,附近都是高级料理”。

    她收回视线对梁延商说:“你们这边的料理到底有多高级?”

    梁延商发笑道:“哪里吃的不都差不多。”

    他的回答和谢晋截然不同,那些在谢晋看来人均消费偏高的餐厅,梁延商却不以为然。

    他问尹澄:“你不常来新城这边?”

    “很少,家和单位都在城中一带,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好多地方都没去过。”

    “那正好,带你在附近转转,顺便看看想吃什么。”

    “好啊。”

    尹澄正有此意,于是她和梁延商顺着绿化优美的步行道一路往中央商务区走。

    道路两旁是可供观赏的紫花地丁和松果菊,还有各色郁金香点缀在绿岛周围。夕阳半落,暖金色的余晖照在有轨电车上,更远的地方是白色圆顶的大剧院。大剧院旁边便是新开的书城,尖顶的设计给人一种全新的视觉效果。不仅能感受到浓郁的文化氛围,同时并存着与国际接轨的金融中心。

    尹澄不禁感慨道:“怪不得刚才谢晋一见着我就吹嘘住这里多好,现在看看,你们这的确不错,就是我暂时买不起。”

    他们停下脚步等红灯,梁延商瞧着她说:“房子不是一般男方出吗?”

    尹澄只是随口说了句,没想到他回答的角度如此奇特。【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这不好说,万一找的男人没房呢!”

    “就不能在这里找个有房的?”

    绿灯放行,尹澄笑着说:“谢谢你的建议。”

    “不客气。”

    担心人多他们没去商场里,梁延商带她去了一条全是餐厅的街道。道路两旁多是一些装修复古的咖啡厅和各国特色的料理店。最后他们进了家烧鸟屋,点了烤串、刺生、寿喜锅。

    原本可以坐包间里的榻榻米,但尹澄说吃烧鸟就要坐吧台,喝酒吃肉,欣赏老板烤串才有感觉。

    于是梁延商依着她坐吧台。

    清酒上来后,尹澄对他说:“每次见面我好像都在喝酒,你会不会认为我是个酒鬼?”

    “那倒不会,见证过你的酒量,怎么练上来的?”

    尹澄端起酒:“大二的时候有段时间喝得比较频繁,我休学过你知道吗?”

    “说来惭愧,前阵子才听说。”

    尹澄笑道:“这有什么好惭愧的,很正常,我是说你总要知道自己在跟什么样的人来往。”

    显然梁延商说的惭愧和尹澄理解的惭愧并不是一层意思,不过梁延商也没点破,只是侧过视线笑看着她。

    她拿了串鸡皮递给他,梁延商摆了摆手:“我不吃这个。”

    她举着鸡皮推荐道:“尝尝嘛。”

    烧鸟屋有种很奇特的氛围,灯光昏暗,周围客人的交谈声参杂在一起,烧鸟在烤炉上香气四溢,烟火气和酒香串在一起,人与人之间并排碍着,不自觉拉近距离。

    尹澄自己都没觉得她劝梁延商尝鸡皮的声音带着点耍赖的味道,这个声音驱使着梁延商接过鸡皮。

    他不太喜欢鸡皮这种东西,纵使这样他也没有暴露出喜好,而是在尹澄注视的目光中鬼使神差地将鸡皮送入嘴里。

    当她充满期待地问他好不好吃时,他脱口而出:“挺香。”

    这不是一句违心话,而是真实评价,他都怀疑面前的女人给自己下了蛊。

    “其实你可以直接问我的,我觉得这挺正常,有的人第一次见面就问对方公积金缴纳金额呢!”

    “为什么要了解公积金?”

    尹澄眼眸皎洁一瞥:“大部分单位公积金缴纳比例是工资的10%左右,得知公积金状况等于变向了解对方收入咯。”

    梁延商恍然:“相亲市场上还有这种套路?”

    尹澄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宽慰他:“你多相亲几次也能套路别人了。”

    梁延商拿起酒摇着头:“还是别了,我是老实人。”

    老实人此时泛着笑,垂眼看着她,深邃的眼瞳盛着勾人的温度。

    尹澄从寿喜锅里夹了牛肉片裹上无菌蛋塞进嘴里,这才放下筷子,端起酒问道:“话说回来,你认为我为什么会休学?”

    梁延商喝完杯中酒,缓缓放下杯子:“都过去了,还想他干吗,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

    尹澄听出来他的语气里带着安慰的意思,干脆将上次饭局上大家都避讳的话题挑明了。

    “你说的他是谢晋吗?”

    梁延商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下,转过眸:“所以我们现在是要聊你的……初恋?”

    尹澄听到“初恋”两个字时,先是愣了下,随后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中长款的收腰上衣,长发拨到了一边的肩膀上,颇有种文艺女青年的气质。高挑的鼻梁,自带媚感的眼型不笑的时候,原本是具有攻击性的长相。不过此时她端着酒笑的样子却极尽妩媚,圆润的鼻尖和弯成月牙的漂亮眼瞳像只撞进人心口的小鹿。

    就连烤串的老板都忍不住回头盯着这个笑眼盈盈的女客人多看几眼。

    这已经是今天她第二次这样盯着梁延商笑了,他嗓子有些燥,端起酒一饮而尽,问道:“这么好笑?”

    尹澄点点头:“是很好笑,特别是那天,听你老同学万一洪说我是个痴情女的时候,我差点都要被自己感动了呢!”

    梁延商的表情略显诧异,显然他现在一头雾水。

    顿了好半晌,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记得我跟你说过高中的时候有个老师非常热衷点我名吗?”

    “这和那个男的有什么关系?”

    说起这事还是有点关系的。当初尹澄在那种情况下被临时任命学生会主席一职实乃是权宜之计。

    她上面还有经验丰富的学长学姐,如果不出这事,按理说怎么也轮不到她来担任这一职。

    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有能力的人纷纷以要备战高考为由婉拒了校方的任命。

    所有谈话的干事中,只有尹澄不卑不亢,态度淡然。虽然她资历尚浅,但这时候校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承担各方压力的代表,并不需要这个代表做什么实事,于是尹澄意外被选中了。

    西红柿事件以后,她的处事能力和心理素质得到校方赞许,在学生群体中的认可度也日趋攀登,这让她进一步坐稳了这个位置。

    随之而来的问题也困扰着她,她的一言一行都要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议论监督。特别是那位数学老师,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找她谈话,让她以身作则,上课45分钟必须要全神贯注。

    万一别的班老师和同学路过,看见她在干自己的事,不仅对班级影响不好,对整个学校的风气来说也起到了极坏的带头作用,毕竟她是学生会主席。

    那段时间,尹澄过得很压抑,走在校园里的一言一行都在被无数双眼睛视奸着。这对于向来我行我素的她来说,简直像在坐牢。

    既然南校区和北校区的矛盾得到缓解,她便试图跟校领导提出辞退的想法。校领导就做她的思想工作,以没有其他合适人选为由拒绝批准她的请求。

    正好那时候谢晋冒冒失失地给她写了一封千字情书。

    谢晋这人从小就比较激进,他的争强好胜体现在方方面面。例如尹澄做了哪套课外练习,他总是想方设法弄到手;尹澄上了什么课外班,他也向来不甘落后。

    虽然明面上两人住一个小区,还是同学,和和气气的。背地里却有种隐性的竞争关系,当然这种竞争绝大多数是谢晋单方面的,尹澄倒是不太在意。

    要说两人认识这么多年,谢晋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对尹澄有什么男女之情。偏偏在尹澄当上这个学生会主席后,谢晋对她的态度有了改变。

    那段时间无数的情书和小卡片纷来沓至,有好些男生还是通过谢晋这层关系递给尹澄的。尹澄对这些无聊的男生向来不感兴趣,连正眼都没瞧过他们一下,加上那会她自己都要烦死了,时常冷着个脸,也没笑容。这难免在男同学的心目中产生了一种冰山美人的印象。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晋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在这方面多少有着点虚荣心,特别是在别人想方设法都得不到一样东西的时候,他那种争强好胜的心理再次给激发出来。

    于是就有了那封千字情书,尹澄泛泛地看了下,写得跟流水账似的。文采倒是不错,就是缺乏感情,更像是记叙文,写出了他们同窗多年以来并不算多美好的交集。大意体现了他们来往要比其他人密集,以他们的交情,他是最适合尹澄的人选,无论是从了解程度还是成绩的匹配度。

    通篇充斥着教唆洗脑和道德绑架。

    收到这封情书的档口,正值尹澄苦恼如何摆脱学生会主席一职的时期,于是她拿着情书找谢晋商量。

    能不能假借交往一事,帮她个小忙,没想到谢晋居然同意了。

    于是两人各取所需也算合作一场。对外尹澄和谢晋情投意合,青梅竹马,强强联合。别的男生看见谢晋都是一脸佩服的神情,这让谢晋走路都带风。

    尹澄可以顺便摆脱那些不胜其扰的小情书,还如愿以偿被校领导约谈。只不过后来尹教授和谢家人起冲突的事是她始料未及的,当然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上一辈之间的纠葛。

    “据说我还因为早恋被叫家长大病一场,几天没来学校,你说谎不荒谬?”

    梁延商此时端着酒,高耸的眉峰微微拢着,目光专注:“那你为什么没去学校?”

    尹澄理所当然地回:“参加科创赛去了啊,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被保送?”

    “……”

    梁延商就这么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灼热起来,他仰起头掀掉了手中的清酒,抬手让服务员再上一壶。

    尹澄见他今天兴致不错,串没吃多少,酒倒是下得很快,也就跟他聊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那年尹澄被成功罢免后,终于不用再整天装作德智体美劳模范,又回归到了我行我素的学习状态。和谢晋的CP也没必要维持下去,便对他爱答不理了。

    这时候谢晋反而对她认真起来,不是一开始为了挣面子而提出的幼稚想法。他对尹澄动了真心思,见尹澄有意疏远他,便惨兮兮说她过河拆桥,他这段时间因为她被家里人严加管教,成绩都下滑了,再这样下去怕考不上理想大学。

    尹澄没想过影响谢晋的学习,如果真因为这件事让谢晋最终高考失利,别说她过意不去,恐怕谢家人也会跑到她家大吵大闹。

    既然自己挖的坑,那么尹澄也就顺手埋了。

    她同意高中毕业前对外不撇清跟谢晋的关系,他愿意让别人误以为他们在交往,她也无所谓。

    碍着这层关系,谢晋从尹澄那里蹭来不少笔记和重点题型。就连放学的时候他也时常缠着尹澄交流题目和高考规划。为免他老说她过河拆桥,尹澄也会跟他交流几句,反正回家顺路,不耽误事。

    只不过她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看在别人眼里的解读居然是她和谢晋如胶似漆,简直就是见了鬼了。

    尹澄夹了片三文鱼腩,沾了点酱油和芥末送入口中,如此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梁延商给她倒上了酒:“收回我刚才那句‘初恋’,他不配。”

    尹澄却歪着头,暖黄的光晕染在她脸上,眼里闪着动人的光:“要说初恋也勉勉强强算是吧,我的确和谢晋交往过,不是名义上的交往,是抱着认真的态度去恋爱的。”

    梁延商的手还抬着,目光却从杯中酒缓缓移到了镜中人。

    尹澄回视着他如炬的目光:“不是高中的时候,是大学以后。”

    上了大学,她和谢晋一道前往那个陌生的环境。比起从未打过交道的面孔,她和谢晋毕竟知根知底,经常约着一起去图书馆,互相帮忙占座。或者谁有空去食堂,帮忙排个队。诸如此类的事情让他们的联系比较频繁,就连身边的人都误以为他们是真在交往。

    如此过了半个学期,到了大一那年寒假的时候,谢晋提出想和尹澄来真的。

    “你同意了?”梁延商酌着酒问道。

    清酒已经不知下了几壶,相比啤酒度数到底要高一些,微醺的感觉让尹澄放任了自己的慵懒。

    她单手托着下巴,歪头看向梁延商:“同意了,不同意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我天天跟他待在一起,兴趣基本相同。当然也不算什么兴趣,就是泡图书馆嘛。总之生活节奏差不多,身边没其他更合适的选择,在一起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说到这,她眯眼一笑:“还有个原因是我那时候正好开窍了。”

    “对感情开窍了?”

    谁料尹澄摇了摇头,朝他凑过身子,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对那方面开窍了。”

    烟火的气息,醉人的酒香,米黄色的暧昧灯光,布料与布料之间的轻微摩擦。她离他很近,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对他说了一件隐秘的私事。

    这样的话题无疑让人的血一下子冲到脑子里,梁延商克制着眼底的躁动,似有若无地笑看着她。

    他这样的表情体现出他是个包容力极强的聆听者,给了尹澄说下去的欲望。

    “你别笑我,在那以前我从来没有好奇过男人的身体构造。可能到年龄了吧,就是突然有一天产生一种强烈的求知欲。你们男人应该也会吧,年少的时候,比如做那种梦……”

    梁延商刚下去的一口酒差点咳了出来,尹澄睨着他:“坦诚点,你第一次做那种梦是多大?”

    梁延商放下酒杯,耐人寻味地侧过视线:“16岁。”

    尹澄诧异道:“嗬,记这么清楚?”

    说完她就去摸酒了,全然没在意到梁延商眸底翻涌的神色。

    “所以你16岁就开窍了,我快20岁才对男女关系感到好奇。”

    “后来分手是因为刚才那个女的?”

    “只能算是部分原因,在谢晋背着我跟她好上前,我和谢晋之间其实就出现了点问题。”

    “可以告诉我避避雷吗?”

    梁延商的问法逗笑了尹澄,她回他:“告诉你也没事,不过我先喝了这杯酒。”

    这次尹澄没有小酌,她喝得比较急,直接一饮而尽,似乎在为接下来的话题做点准备,毕竟她从来没有跟一个异性聊过这些。

    梁延商耐心地等着,她放下酒杯故作神秘地让他凑近些,梁延商顺从地挨了过去。

    “和他确定关系大概也就几天吧,他就打算把我往宾馆带。”

    梁延商眉梢微挑:“你拒绝了?”

    “我虽然那时候对男女关系有点好奇,但也是有底线的好吧?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是和对方产生感觉以后水到渠成的吗,他目的性那么强,好像我的贞操是他的战利品一样,我当然会感觉不舒服。”

    梁延商皱了下眉:“他就这么直白地对你发出邀约?”

    “没有太直白,但也够生硬的。你会在个大中午,一边满头大汗地吃着三鲜皮肚面一边嚼着大蒜和女朋友商量下午翘课去开房的事?”

    说完她还补充道:“更何况还是第一次,我要真跟他去了,八成这辈子都对这件事产生了不太美妙的感受。”

    梁延商摇头评价道:“人才啊!”

    “不过我后来也动摇了,毕竟那时候在交往嘛,老是拒绝好像显得我很没有诚意的样子,而且……”

    她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下,侧过头来:“我的确也想看看不一样的构造,我是说亲眼看看。”

    梁延商无法确定她是不是醉了,因为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落在他身上往下瞟了眼。只有一秒,短暂的一秒,足以像燎原的火苗将他点着,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坐姿。

    尹澄倒是停止了这个话题,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跟你聊这个,尺度有点大?”

    周围是喝酒交谈的嘈杂声,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下聊着如此禁忌的话题,的确够刺激的。

    梁延商眼底沉着摄人的光,笑道:“作为你的倾诉对象,话题尺度不受限。”

    尹澄粲然而笑,接着说:“我是打算在暑假的时候和谢晋切磋一下,这样不耽误课程,时间也会比较充裕。”

    “这种事情还要做计划?”他好似听到了什么惹人发笑的事。

    “计划赶不上变化,那时候出了个事,我和谢晋就彻底分道扬镳了。休学也和这件事有关。”

    梁延商顺着她的话问道:“很严重吗?”

    他没有直截了当询问事情的缘由,而是从侧面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尹澄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些,放松的姿态变得有些紧绷。她端起酒对梁延商说:“有点严重,以后有机会告诉你。”

    梁延商没再说话,整个人陷入了沉默,端起酒连干了两杯,喝得比她还要猛。

    他将空掉的酒杯搁在吧台上,转过头来,目光汹涌地盯着她:“所以你对谢晋……”

    “根本不是传闻中的那样。”

    梁延商欲言又止,最后什么话也没说,低头倒酒,满腹心事。

    ……

    两人这顿饭吃了几个小时,酒也没少喝。

    出了烧鸟店,梁延商问尹澄:“开车来的吗?”

    “没有,对这里不熟,怕不好停打车来的。”

    “我送你回去。”

    两人都喝了酒,梁延商要送她只能是打车。

    “不用了吧,这不是多此一举嘛,你把我送回家还得再打车回来。”

    “想和你多待会非要拆我台吗?”

    他站在路灯下,轮廓分明的骨相,该是凌厉俊冷的样子,盯着她的时候却眸色温柔,这样的反差在夜风的轻抚下撩动人心,尹澄没有拒绝他的提议。

    往路边走的时候,尹澄瞧见对面的地铁站,低头看了眼时间,对梁延商说:“坐地铁吧,这时候应该还能赶上最后一两班。”

    他们进了地铁站,站台冷冷清清,除了很远处一个戴着耳机的年轻小伙子,根本没啥人。

    等了没一会地铁来了,他们上的这节车厢空空荡荡。虽然位置都是空着的,尹澄却并没有坐,而是走到对面的门边。

    地铁再次发动,梁延商扶着把手立在她身前。摇摇晃晃的车厢,飞驰而过的广告牌,挂壁电视里播放着循环音乐。熟悉的场景此时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一切调和成一种令人沉醉的氛围。

    尹澄歪着头靠在玻璃上,随着地铁穿梭在蜿蜒的通道中,她的脑袋也会不时轻微磕碰一下。一只大手穿过她的发丝横在她与玻璃之间,成了她脑袋的缓冲地带。

    她的后脑落入他手中,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进心底。

    尹澄抬起头,眸色迷离:“梁延商。”

    他低下头,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悬停住,她唇角的笑意融化开来:“我今天好像喝多了。”

    他双眸却依然清润,脸色也一如往常。

    尹澄撇了下嘴角:“可是你好像都没反应。”

    梁延商的呼吸很近,有着烫人的灼热:“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

    尹澄的目光滑落到他的唇上,薄厚适中的唇际,令人荡漾的弧度,更为重要的,他的嘴唇看上去润润的,似乎很好亲的样子。

    尹澄伸手拽住他的衣襟稍稍用力,他顺着她的力道弯下腰来。

    没有预兆,没有言语,只有沸腾的冲动在胸腔蔓延,她抬起头贴上他的唇。

    第19章 “我们现在什么关系?”

    不知方向的交纵感在地铁通道里蜿蜒,他唇瓣的触感如她想象中一样柔韧、温热。

    仿佛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蜻蜓点水地碰了下,浅尝辄止。

    这个举动轻而易举点着了梁延商眼底汹涌的火光。他收紧掌心的力道,将她的脑袋带离玻璃门拉到身前,垂下目光牢牢看着她:“你有没有醉?”

    尹澄被他的视线锁住,不得动弹,地铁滑过轨道的嗡嗡声和心跳声参杂在一起,她思绪混乱地回:“还不至于。”

    梁延商呼吸起伏再次问道:“你确定是清醒的?”

    尹澄点了下头,他们是从地铁行驶方向的左侧车门上的车,此时到了站,门又突然从右侧打开。

    尹澄的半个身子还依靠在右侧车门上,车门打开的一瞬,梁延商的手臂拢在她的腰间回过身将她带到左侧车门,俯身吻了下来。

    车门外是稀稀拉拉的乘客,悠扬的女声用中英文切换着报站,尹澄感觉到好像有人走进这节车厢。梁延商高大的背影挡住了乘客的视线,尹澄被他圈在怀里,这刺激却又充满安全感的位置让她紧张得头皮发麻。

    梁延商轻蹭着她的唇瓣,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醉人的酒香缠绕在心间,蔓过一阵阵酥麻。

    他像在试探,在挑逗,在等待,更像是一种蛊惑,让她没有力气推开他,也不想推开。

    当唇齿被撬开的刹那,尹澄的心脏狠狠颤了下,脑袋一片空白,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感觉到腿发软,有点站不住,像是真醉了。

    似担心惊到怀中人,他吻得细致且温柔,没有纠缠很久,点到即止便松开了她。

    随着他的离开,尹澄的身体突然泻掉了力道,靠在车门上。

    她刚才的确是起了好奇心,也仗着空荡的车厢行事大胆了点。但她没想到梁延商会回吻上来,还是这么惊心动魄的一个吻。

    尹澄的呼吸明显急喘,有酒精上头的原因,也有心跳加速的原因,清透的脸颊泛着异样的红晕。

    梁延商直起身问她:“去旁边坐着吗?”

    尹澄果断摇头拒绝,虽然刚上来的乘客不见得注意到他们在干吗,毕竟有梁延商的身体挡着,但尹澄还是觉得跟干了亏心事一样。

    地铁的座位都是面对面的,让她跟有可能窥见刚才一幕的陌生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还不如继续窝在这得了。

    她拉了下梁延商,往他身前凑了凑。他明白过来她这是不好意思了,唇畔浮起笑,单手撑在车门上,替她挡住别人的视线。

    也许是今晚他们聊天的尺度有些超标了,气氛自然而然变得热烈。她吻他的时候,行动不受思维控制,本能驱使着她这么做了。

    但显然梁延商要比她清醒多了,起码他还问了她两个问题,这足以证明他当时的状态并不如她这般冲动。至于他为什么还是回吻过来,尹澄不得而知,或许也是礼尚往来吧。

    地铁匀速向前,停了又开。他们却没再说话,暧昧的氛围在车厢里发酵。梁延商目光平视着门外掠过的广告牌,尹澄则不时抬起视线偷瞄他。一开始他总能及时捉住她的眼神,垂下视线迎上她,尹澄便赶紧瞥向其他地方与他视线错开。如此来回几次,就像一场无声的追逐赛,氤氲着他们两才能体会到的趣味。

    最终还是梁延商退了一步,他弯着唇角不再去捕捉她的目光,抬起视线任由她看个够。

    尹澄的目光落到了他的唇上,被他亲吻的感受再次浮了上来,像柳叶抚过河面溅起阵阵涟漪,一圈圈回荡,又轻又痒。

    根据她身体的反应来判断,梁延商的吻技应该属于不错的。

    是有专门历练过,还是天赋异禀尹澄不得而知。那次听胡骏的意思,他上学时还挺讨女孩欢心的,加上长相身高在这,他要真想动点心思,应该能十分顺利地游走在各色女人之间吧。

    只不过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不太适合问出口,她也就压了下去。

    出了地铁站,他们反而拉开了距离,两人之间变得略显生疏。刚才在地铁里发生的一幕,都心照不宣没再提起,话题突然就变得正经起来。

    “你平时都忙什么?”尹澄问起。

    “之前运作的一些已经成熟的项目,需要定期维护和考察。也会发掘一些新的合作意向,就像上次我在清吧跟你发信息,记得吗?”

    “记得。”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见过面。

    “那天就是去朋友店里跟他聊合作,看后期能不能在黎坞进行复制。”

    尹澄:“我说你为什么去清吧却不喝酒呢,原来不是等我信息的啊。”

    梁延商压着嘴角的笑意:“边聊边等,手机一直拿手上的。”

    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门口,尹澄停下脚步对他说:“我陪你等车吧。”

    梁延商却说道:“不用,我看着你进去。”

    尹澄双手背在身后倒退了几步,莞尔一笑,觉得他们现在这个样子还真有点难舍难分的意思。

    “那……再见咯。”她说。

    梁延商没再跟进去,只是站在那目露笑意地看着她。

    月光幽幽淡淡的,空气中已经有了些许初夏的气息,混合着四周泥土的芬芳,融成一种只属于这个季节的特殊气味。

    尹澄的身影揉进夜色里,像飘渺的云雾,一阵风吹过,好似就能吹散。

    不远不近,却难以触及。

    就在她转过身的时候,梁延商叫住了她。

    “尹澄。”

    她回过身来,停在原地望着他。

    梁延商站在黑暗中,温柔的月光沉溺在他漆黑的瞳孔里,他与她遥遥相望,牵起唇角问她:“我们现在什么关系?”

    时间静悄悄地在他们之间流逝,尹澄这会感觉真有点多了,脑袋开始发晕。

    她从不会在思维不清晰的时候做任何决定,于是回答他:“睡醒后给你答复。”

    ……

    尹澄回家的步伐有些飘忽,她本想着到家后洗个澡就睡觉的。

    然而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的情绪却始终处于亢奋的状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只要一闭上眼睛,那种撩人心怀的触感仿佛依然停留在唇上。

    如果第一次见面,小桥流水古镇让她产生了上头的错觉。那么这几次接触下来,梁延商的确给了她一种不同的感受,这种持续的心悸让人躁动不安。

    她干脆坐起身靠在床头拿出手机发给沈廉:【睡了吗?就是你介绍给我的那个人,我想跟他试试。】

    沈廉秒回:【不会吧!!!!!!!】

    她用感叹号将她的震惊从手机那头传递过来,人是她介绍的,成了她怎么自己先震惊上了?

    尹澄还没来得及问她,沈廉的电话直接追了过来。

    尹澄刚接通,沈廉就咋呼道:“你还没和他确定关系吧?”

    “还没有,就是才产生这个想法,跟你说声。”

    沈廉的嗓门提高了几个分贝:“你先等等,先别急着确定,你明天有时间吗?我带娃走不开,你抽空来趟我家。”

    尹澄听出不寻常来:“什么情况啊?”

    沈廉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当面说吧,我当面跟你解释。”

    尹澄中午通常有两个多小时的午休时间,和沈廉约好明天中午去她家,如此便挂断了电话。

    这通电话把尹澄亢奋的情绪扑灭了,她有种不太妙的预感。思来想去还是明天和沈廉见了面再说。

    ……

    第二天中午尹澄顺路在母婴店买了套宝宝衣服,又拎了盒玩具去往沈廉家。

    沈廉在老同学之中是公认嫁得不错的。她老公岁数不大已经当上了律所合伙人,在业内挺有名气。沈廉自从怀孕后就辞了工作,住在婆家给她在市中心买的两百平大平层里安心养胎。

    尹澄登门的时候,她家里正在鸡飞狗跳。锅上的羹溢了出来,流到了灶台上。房间里的娃哭得惊天动地,沈廉正在和阿姨争论辅食的事情。明明挺大面积的屋子,却到处堆得都是宝宝用品。

    沈廉接过尹澄手上的东西,说了她一句:“来就来,买什么东西。”

    她让尹澄随便坐,她交代一句就来,然后又跑去继续和阿姨争论了。

    尹澄干脆大步走进厨房关掉了灶台,拿抹布将灶台上的汤汁擦掉。

    沈廉找来的时候“哎哟”了一声:“你怎么还上手了,快放着。”

    尹澄将抹布洗干净挂上,转头对她说:“我要再不上手,你家就要水漫金山了。”

    “别提了,这阿姨才换的,手脚不利索。”

    尹澄这才发现,一段时间没见,沈廉变化挺大的。倒不是身材走样,而是气质上不似从前了。她以前是个挺佛系的姑娘,偶尔迷糊,偶尔犯懒,没什么大目标,日子过得也挺惬意。

    现在一边利索地替娃换小衣服,一边皱着眉和阿姨争论,仿佛化身三头六臂。

    好不容易把小孩搞定交给阿姨后,沈廉拉着尹澄去客厅。

    尹澄问道:“之前的阿姨不干了吗?”

    沈廉告诉她:“小宝不是冒话了吗?那个阿姨有口头禅,小宝有样学样。那次去他奶奶家不知道怎么就冒了句,被他爷爷奶奶听见了,非让我把阿姨换了。其实那个张姨人挺好的,做事也麻利。可是怎么办呢,爷爷奶奶的长头孙。”

    尹澄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点无奈,沈廉的老公家是标准的中产阶级,而沈廉家庭条件一般,父母都是工薪阶层。虽然在外人看来公婆疼她,房子车子都是婆家买的,但悬殊的家庭背景到底让沈廉在某些方面有些被动。

    尹澄没再继续了解别人的家事,而是开口问道:“到底什么事要当面说?”

    沈廉这才连连道歉,对尹澄说:“是我的错,我没了解清楚情况就把你介绍给他了。主要那天他说得特诚恳,说就想找个合适的女人认真发展。我还跟他强调,你和我都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他再三跟我保证我才同意的。我是前天才听说他跟另一个女的没有断干净,我第一时间就找他了,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他跟我发誓他没找你,我才放他一马的,狗男人居然又骗我!”

    尹澄猝不及防地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思维僵住了,心脏缓缓下沉,胸口像被细密的沙子不停冲刷着,摩擦出火热的温度,闷得沉默在当场。

    和梁延商接触的次数不算多,但他的坦诚和细致是尹澄所能感受到的。

    他会在她陪护无聊的时候,隔着看不见的网线陪她看着同一部电影。

    他会在她熬夜赶工的时候,为她送来一碗热乎的粥。

    他会在她遇到困境的时候,慷慨解囊。

    他会在前往外地的时候依然惦记着给她带特产。

    甚至深更半夜外出为她寻找一张合适的手机膜。

    她不会轻易对一个男人动心,梁延商是个意外,一个她主动想探索的美好意外。

    而这场意外同时属于另一个女人,这就不能称之为美好的意外了。

    沈廉见尹澄面色发冷,抓住她的手臂晃悠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是想着先跟你说清楚再去找那个狗男人,我这次肯定不会放过他,要他给个说法。”

    尹澄的视线缓缓下落,情绪没有表现出太大的起伏,只是声音极淡地说了句:“真没想到,梁延商这么深藏不露。”

    沈廉先是愣了下,而后问道:“梁延商是谁?”

    “……”

    第20章 传奇人物

    客厅里,沈廉和尹澄互相对望着,梁延商是沈廉介绍的,现在沈廉反过来问她梁延商是谁?这就离了个大谱了。

    于是尹澄反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了半天的男人是谁?”

    沈廉:“杨勋啊。”

    尹澄:“那梁延商又是谁?”

    沈廉舔了舔唇:“对啊,是谁啊?”

    “……”

    尹澄都要无语了,搞了半天她们在鸡同鸭讲,亏她刚才心情还小小的波动了一下。

    “他说是通过你介绍的。”

    沈廉将一孕傻三年发挥得淋漓尽致,先是挠了挠头,然后一脸疑惑,又着急忙慌地跑进房间。等她再走回来的时候,拿着手机,不知道拨通了谁的电话。

    期间尹澄迷惑地看着她来来回回,直到她挂了电话才走回尹澄身边对她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沈廉打算把杨勋介绍给尹澄的那几天,恰好年级群里有人聊天提起尹澄,问她有没有跟谢晋结婚。有人说谢晋的确要结婚了,但新娘并不是尹澄。

    老同学纷纷唏嘘,说什么可惜了,两人多般配云云。

    沈廉看见后实在忍不住,就跳出来拐弯抹角内涵了谢晋一句。

    当天隔壁班的肖大鹏就在小窗口找她,说他有个朋友曾经一个学校的,能不能介绍跟尹澄认识。沈廉当时忙着带娃,也就心不在焉地跟他闲扯了几句,没当回事。

    所以后来尹澄问她是不是给她介绍对象时,沈廉压根就没往肖大鹏那想,理所当然的以为是杨勋联系尹澄了。

    昨天晚上尹澄说要跟杨勋试试的时候,沈廉着实是吓了一跳,气得都要涨奶了。

    此时才弄清楚乌龙一场,沈廉那颗颤抖的心脏总算平息下来。

    那么,紧接着的问题是:“所以你其实根本不认识梁延商,也不了解他的背景?”

    沈廉无辜道:“我只知道杨勋的。”

    尹澄都要被她气笑了,沈廉着急忙慌地说:“别急别急,我不知道肖大鹏知道啊,我问问他,肯定给你搞清楚,你等等。”

    于是沈廉又跑去打电话了,尹澄这会倒是不着急了,她连梁延商的家都去过了,再怎么他也不至于是个骗子。

    然而沈廉的这通电话却打得惊心动魄,尹澄坐在旁边就听见她一惊一乍地说道:“真的啊?”

    “我去。”

    “你怎么不早说?”

    “真的假的啊?”

    尹澄看着沈廉满脸吃惊的表情,渐渐蹙起眉,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拎了起来。

    沈廉这通电话打了足足有十几分钟才挂断。

    也许是刚才已经被她惊吓过一次了,当沈廉再拿着手机走回来时,尹澄淡定多了,开口问了句:“不会真是个骗子吧?”

    沈廉却忽然谨慎起来:“你跟他见过面吗?”

    “见过几次,怎么了?”

    “你感觉他怎么样?”

    “哪方面?”

    “经济条件。”

    尹澄没想到沈廉会直接忽略样貌性格,直击这方面的问题。

    她回道:“他自己说是无业游民,不过接触下来感觉他是有些经济来源的,你为什么这么问?”

    沈廉吞咽了下,声音有些亢奋外加激动地对尹澄说:“你知道你在接触个什么样的人吗?”

    尹澄判断不出来这句话背后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她直截了当地问:“别卖关子了,那个人说了什么?”

    “梁延商对吧?”

    尹澄点了点头。

    “听大鹏说他在我们这里算是个传奇人物了。在房价飞涨的那几年,他还是个学生,通过他的监护人购得了一批不动产,那批不动产的位置在如今的新城板块。你想象一下十几年前新城是什么样子?”

    “大农村。”尹澄回道。

    “对,可不就是大农村嘛,鸟不拉屎的地方,还靠着变电站,城里人谁会往那跑。我记得我们初中的时候都没有公交车通新城,那时候新城房价多便宜,卖都卖不掉。谁知道后来变电站会突然搬迁,市政府又在那里打造金融城。等规划建设落地,大家纷纷考虑入手新城板块,他却把手头的房产全部抛售,赚了一大桶金。后来他面临出国留学,把手上的资金大半投入到了商业地产。出了国后也没闲着,一开始捣鼓代购,后来又做起了外贸,大学期间在境外成立了外贸公司。除此之外,他还涉足大宗商品,这个和他家里的产业有关。代购刚有没落的苗头,他就看准风口,和国内的跨境电商合作。在他回国以前据说身价已经过亿,还记得他留学前投资的那批商业地产吗?”

    尹澄看着沈廉发亮的双瞳,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感,紧接着听见沈廉激动地说:“就在金融中心那一带。”

    这个消息像个重磅炸弹在尹澄胸口爆开,金融城那里如今的商业估值自然不言而喻,这让她对梁延商的认知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沈廉接着说道:“我们上学的时候,身上能有个大几百感觉已经可以随意挥霍了,你不好奇他哪来那么多钱的吗?虽然新城那时候房价便宜,但是再便宜一套房几十万还是要的吧?”

    “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沈廉见尹澄问到了点子上,打了个响指:“华本建钢听过吗?”

    尹澄摇了摇头,沈廉说:“我也没听过,不过大鹏说这个厂子是他家的。”

    说到这的时候,沈廉的老公潘律师正好回来,瞧见尹澄过来了,放下公文包过来跟尹澄打了声招呼。

    沈廉问他老公:“你怎么回来了?”

    潘律师说下午三点约了个当事人,对方是个企业老总,公司就在家附近,顺便回来整理下东西。

    沈廉顺道问起:“对了,你听说过华本建钢吗?”

    潘律师松了松衬衫袖口:“听过,问这个干吗?”

    “这是什么规模的厂子啊?橙子最近认识了一个男的,这个厂说是他家里的。”

    潘律师卷起袖子的手顿了下,抬头看向尹澄:“建钢集团啊,主要做管件钢材的,算是本地建材厂的头部企业了,你们在大街上看到的这些叫得上名的楼盘和综合体基本上都有建钢的身影。”

    沈廉兴奋道:“这么说,就是很有钱了?”

    潘律师笑着问尹澄:“你觉得我算有钱吗?”

    据尹澄所知,潘律师本来家世背景就还可以,加上他如今已经坐上合伙人的位置,年收入几百上千个W应该是有的。跟他们这种搞科研的比,当然算是有钱人了。

    谁料他接下来道:“我这种条件放在他们面前算是穷人。”

    “……”

    从沈廉家离开后,尹澄的思绪很乱,如果潘律师都觉得在梁延商面前算是穷人,那她岂不是穷人中的战斗机了?

    她想过梁延商的家境不错,毕竟陶姐住在流庭湖富人区那里的别墅,家里光做事的阿姨就不止一两个。他本身在都和府有房,两次开的车都是百万级别的,手头上还运作了一些项目。怎么都不能算是穷人,只是她没想到他的背景会这么深。

    要说起来尹澄身边的人家庭条件都不算差,就拿魏圣宏来说,虽然老拿豪宅打趣他,但他家里在市区几套房还是有的。本身有点底子,加之房价疯涨初期就入手的,如今也都能住在不错的楼盘和地段。

    所以梁延商体现出来的这些尹澄也不足为奇,但现在想来似乎一切又有迹可循。

    第二次见面他就同她说过,初中到高中六年他都在想方设法搞钱。显然,尹澄理解的搞钱和他操作的事情不是一个量级的。

    那次吃完火锅他送她回家的路上,他也提到后来真赚了钱反而没有搞俱乐部的想法了。他用的措辞是“赚到了点钱”,这再次对她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误导。

    种种迹象都能察觉出他是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只不过尹澄一直以为他的经济来源就是他所说的那些所谓的小生意。

    然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头脑清晰、实力雄厚的生意人。

    一个有矿可以继承的富二代。

    一个超出她认知,标准意义上的富豪家庭。

    她拉着这个有钱人站在垃圾桶旁吃生蚝,排队买竹筒杯,还提议去赶末班地铁,现在想来就有种淡淡的荒谬感。

    和沈廉告别的时候,她倒是一个劲对尹澄说:“你赚到了。”

    尹澄却不这么认为,梁延商的背景让尹澄产生了顾虑,特别是听说他还是家中独子。

    车子开回研究所停好后,尹澄没有下车,她坐在车中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拍了下梁延商。

    他很快有了回复。

    商:【考虑好了?】

    尹澄看着这四个字,昨晚地铁上的一幕再次浮了上来,让她心绪不宁。

    她头一次对一件事,一个人产生了如此纠结的情绪。

    YOLO:【我中午见了沈廉,从她那里了解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商:【比如?】

    YOLO:【比如你几次赶上风口,如何赚钱的过往,再比如华本建钢。】

    她的单刀直入让手机安静了一会,直到再次收到梁延商的信息。

    商:【你想对我说什么?】

    YOLO:【我的确有些想法。】

    商:【下班我来接你,见面说。】

    昨天两人之间才发生了亲昵举动,今天真见了面,有些话未必能说出口,她的理智让她必须回归清醒。

    YOLO:【还是不了吧,我今天可能要加会班,晚些时候我发消息给你。】

    第21章 抱歉

    尹澄偶尔也会放任自己的情绪,但她绝对不是爱情至上的人。在对待很多事情方面,她往往能够超前意识到问题,从而做出最有利的预判,以此来杜绝可能会产生的不利因素。

    如果梁延商出自一个中产家庭,或者靠着生意小富即安,尹澄倒是不介意跟他发展一段风花雪月的故事。

    但以他的条件来说,已经不单单是考虑经济问题了,而是阶级矛盾。未来需要权衡的东西太繁杂,尹澄向来又是我行我素的性子。

    她不可能成为八面玲珑的阔太太,也不会成为相夫教子的贤内助,更不可能化身为商业女强人陪着另一半叱咤风云。

    她只想在她从事的领域潜心深耕,那些名利、钱财、人情世故对她来说是一种羁绊。久而久之,价值观的不同所产生的矛盾必然难以调和。

    她在很短的时间里将所有因素进行整合,从而冷静地做出了对彼此最优的判断。

    尹澄今天并没有加班,只是她需要一些时间理清自己的思路,顺便在情感上有个接受的过程。

    所以信息发过去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九点了。

    YOLO:【耽误了你这么久,其实早就该给你个正面回复了。只不过我这个人随心所欲惯了,不太善于处理感情上的事。今天我一直在考虑我们的关系,想了很多,先告诉你结果吧,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合适。当然不是说你不好,你挺不错的,硬要挑刺的话,可能是你太有钱了(捂脸)。也许你觉得这不算什么问题,但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按下发送键,尹澄的内心跳动不安,血液在身体里隐隐沸腾。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没有收到梁延商的回复。

    在他们刚接触的时候,尹澄就发过一些劝退他的信息,那时候即便梁延商没有立即回信息,尹澄觉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现在,安静的手机让她愈发焦躁。

    她不确定梁延商是还没看到信息,还是看到了却故意不回。如果不回,他又在想什么。

    接下来无论是去客厅,还是敲击键盘,亦或是到阳台收衣服,尹澄都要拿出手机瞧上一眼。

    直到夜幕渐浓,尹澄准备上床的时候,手机响了。

    她解锁打开微信,看见梁延商回复过来:【我希望你是在欲擒故纵。】

    看到这条回复的时候,尹澄顿时睡意全无,脸颊微微发烫。昨天在地铁里是她先吻他的,不论后来发生了什么,也都是她先主动的。

    今天却要跟他一刀两断,颇显绝情不说,还有点耍人的意思。她无法猜测梁延商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回复她的。

    又一条信息发过来。

    商:【你再说透彻点,你的顾虑。】

    尹澄长舒了口气,靠在床上回复信息。她庆幸梁延商是个情绪稳定的聊天对象,没有爆粗或者冷处理,还能够心平气和地说清楚。

    YOLO:【记得我上次对你说过为了摆脱学生会干的事吗?通过那件事你应该能看出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名利、名声对我来说是浮云。我觉得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个更合适的人,这样以后相处起来能避免很多矛盾,我是说从长远考虑。】

    商:【你指的合适是我应该找个可以迎合我父母,出去能充当门面,最好没有自己的事业,一心相夫教子,对我百依百顺,给我生个十个八个的姑娘?】

    商:【交往对象不是定制AI。】

    尹澄的呼吸滞了几秒,在这几秒里,她跳出过一个不管不顾的想法,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更多的问题淹没了。

    YOLO:【实话说我可以不顾及你的未来,也可以完全不考虑你的家人,一意孤行。可是没办法,你妈妈是个好人。】

    她说的虽然委婉,但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她不会为了家庭放弃自己要走的道路,更不会迎合谁做出生活上的改变。

    未来她在这条路上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只会更多,能分给家庭的少之又少,从家人的角度来说这是自私的,可她的无私早在很多年前就决定投入到大家而非小我。

    如果梁延商的家人难以相处,态度恶劣,不明事理,她大可以不用跟他们来往,或者不用顾及他们的感受。然而她见过陶姐,她是个待人真诚,热情善意的女人。她没有任何理由明知将来会产生无法调和的矛盾还跟她的儿子纠缠不清,这有点……不道德。

    须臾,梁延商回复:【这就是你的全部想法?】

    YOLO:【差不多吧,趁我们还没有投入太多,早点说清楚也是对大家负责。不管怎么样,希望你以后遇见对的人,抱歉。】

    手机再次安静下来,一句“抱歉”将他们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联系彻底斩断。

    那些误以为对味的暧昧、心动、接近,在这个如深渊一般的夜里变得缥缈,模糊,最终化为虚无。

    她的理智还是战胜了所有冲动,为这段未确定的关系画上了句号。

    成年人的相互靠近不是光靠荷尔蒙就能不计后果,往往更加复杂、波谲云诡。

    尹澄关掉了房间的灯,她认为自己会很快入睡,就像以往很多个夜晚一样。可今晚她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样的状态有点折磨人。

    她以为和梁延商的聊天到此结束,他半天都没有回复,可能也不会再回复了。

    就在她再次翻过身来的时候,手机却忽然亮了。

    商:【我知道了,早点睡吧,晚安。】

    尹澄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好几分钟,也没看明白这条信息背后的含义。她都祝福过他了,总该客气一下再祝福回来,做个形式上的告别吧。

    或者跟她争论几句,哪怕对这段时间的接触总结几句,亦或是商业互捧,例如“我也觉得你不错,可惜了”之类的,毕竟都聊了这么久了。

    然而都没有,就是一句稀松平常的晚安,好像只是结束了今天的对话,明天他们还会联系。

    直到几天后,尹澄才意识到梁延商的那句“晚安”就是他们最后的对话了。

    他不会再出现在她的屏幕弹窗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头像也被其他同事和群组渐渐挤到了下方看不见的地方。

    一开始当然会不习惯,比如她还是会下意识去查看信息,亦或是特地点开他的朋友圈,看看他有没有发布什么最新动态。然而自那天夜里和他摊牌以后,他真的就从她的世界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个人,不过是梦一场。

    明明和梁延商没见过几次,也谈不上交往。可是夜游古镇、烧鸟畅谈,一幕幕还是会偶尔出现在尹澄脑中。仿佛谈了一场短暂而美好的恋爱。结束的时候有种失恋的落寞感。

    但渐渐的这种情绪会被繁忙的日常所取代,除了起初的几天,她不会再去关注梁延商的一切动态。

    最近所里都在忙大檎山的靶区圈定项目,魏圣宏他们已经去过两趟了,前期的地质调查结果资源潜力较大,目前有两个待确定的靶区需要深入勘查。

    他们所里抽调五个研究员组成调研组,带上分析仪前往大檎山进行进一步的土壤样品测试,尹澄被选入其中。

    调研组由魏圣宏带队,尹澄中午在所里碰见他,他忙得都快飞起了,脚下生风边走路边回过头对尹澄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联系到住的地方了。”

    尹澄停住脚步问他:“你们之前过去住哪的?”

    “住野外啊,都要被蚊子抬走了,你还不快谢我,那个人你见过。”

    尹澄倒是想谢呢,奈何他话说完人就没影了,也不知道他在说哪个人是她见过的。

    下班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雨,尹澄的车子堵在了路上。

    她看着窗外亮起的排排车尾灯,意识到前方发生了车祸。她落下车窗,喇叭声、吵架声和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噪声同时袭来。

    她关上了车窗,窗外混乱的世界与她再无关系。夹杂在这车水马龙的街道中,明明周围嘈杂不堪,她却好像置身在真空地带,有种格格不入的清冷感。

    尹澄拿出手机,对着正前方拍了张照发在朋友圈:下雨天果然和堵车最配。

    她很少发动态,偶尔露面,保持着年均三条的节奏。

    刚发出去,下面就有了评论,尹澄随手点开,目光微滞,给她留言的居然是陶姐。

    【开慢点注意安全哦。】

    有陶姐微信还是那次她们互换号码后,陶姐加的她。

    尹澄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半晌,在考虑要不要回复,到底是长辈,不回复似乎不太好。可是回复,梁延商势必能看到,两人都不再联系了,被他瞧见跟他妈妈一说一答的多少有点尴尬。

    想到梁延商,她许久没有点开他的动态了,也就往下滑了下找到了他的头像。

    令尹澄意外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梁延商换头像了,不是原来那个捧着橙子的图片,而是换成了一个被剥开皮的橙子。

    看到他的新头像时,尹澄有些迷惑,不明白都是橙子,他换头像的用意在哪。

    交警来了后前方终于松动了,尹澄放下了手机。

    晚些时候,尹澄还是打开了朋友圈,想着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她在梁延商手机里的动态应该会被其他信息压下去。

    此时回复陶姐他应该不会看见,于是打下:【谢谢阿姨。】

    作者有话说:

    大梁:我有钱,我有罪!

    第22章 “你快来看看谁来了。”

    大檎山周边前些年开发了不少景点和农家乐项目,不过尹澄他们前往的地方是大檎山腹地,周围多是原始森林。

    他们这个调研组,除了魏圣宏和尹澄,还有罗哲和另外两个男的。

    魏圣宏他们前几次过来地调都是随身携带帐篷,在野外搭建个临时住所,条件艰苦不说,碰上雨季随时被困在山里,叫苦不迭。好在那时候由于季节原因,蛇虫鼠蚁不算多。

    现在就不同了,六月底的天气,该出来活动的都出来了,一路上魏圣宏没少嘱咐他们注意事项。

    到了夏天,附近省份来避暑的人很多,好点的住宿都要一千多一晚。好在魏圣宏这次联系了一家民宿,就在大檎山里面。他们这次可以不用风餐露宿,尽量早出晚归,在民宿落脚,这样很大程度降低了在野外过夜的风险。

    以前他们来这种地方短期出差也会尽量找民宿或者附近的村子落脚,不过环境都不大好,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不错了,哪能奢求食宿条件。即便能找到不错的住所,那种大多是要赚游客生意的。经费有限,他们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所以尽管魏圣宏告诉他们联系到了民宿,他们也并没有报多大的希望。

    到了县城后,他们和地矿队的人汇合,那边多是增派的技术人员。一辆依维柯把他们拉进山。直到车子沿着蜿蜒的山道开到民宿大门口时,一群人才发出叹为观止的声音。

    这哪是民宿,是避暑山庄吧?还有泳池、屋顶花园和儿童游乐区,条件好得以为是来度假的。

    大家纷纷围着魏圣宏问他经费有没有超标,魏圣宏嘿嘿一笑:“他们按照我们的住宿标准收的费,多出来的钱老板赞助,就当支持国家地质开发工作。”

    人群中发出雀跃的声音,陆续把行李从车上拿下来办理入住。

    他们这群人当中一共三个女的,除了尹澄以外,其他两个都是地矿队那边负责数据工作的,自然安排在了一个房间里,如此尹澄单独住了一间。

    房间在二楼,宽敞干净,两米的大床,床品整洁如新,浴室自带按摩浴缸,算是她出差以来住过最好的地方了。

    推开阳台的门楼下就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有可供烧烤的露营区,晚上氛围灯打开,还挺有情调。有个环境不错的落脚地,即使出差任务再艰巨,心情也会愉悦不少。

    晚上的时候,民宿老板特地让人杀了两只跑山鸡为他们接风洗尘。来第一天伙食就这么好,大伙自然对魏圣宏的安排感激不尽。

    魏圣宏说不用谢他,得谢老板,他们住在这伙食是由民宿承包的,没收他们钱。

    吃饭的时候每个女的都分到了一个大鸡腿,尹澄当然也不例外。魏圣宏划了两口饭就回房规划明天的路线了。

    后来民宿老板过来跟他们打招呼,这陈老板是个有些微胖的中年男人,大家便纷纷感谢老板款待。陈老板却说他也就做个顺水人情,这话是什么意思大伙儿也就没深问了。

    尹澄听着他们议论这家民宿的价格,说是在手机上搜过了,现在临近暑假,属于旺季。平时一间房七八百的,这时候的价格都快飙到两千了。他们这群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一下子霸占了人家那么多房间,给的都是白菜价,民宿要亏不少。不过看陈老板笑呵呵的样子,好像也不太在乎。

    休整了一晚上,第二天刚蒙蒙亮尹澄就收拾完毕了。她拉开窗帘,远处的山脉还笼罩在一片雾蒙之中。

    尹澄走到阳台向下张望,本想看看其他人有没有收拾好。目光所及之处一辆越野车停在草坪前面的空地上。由于这辆外观霸气的越野车太特别,以至于她一眼就瞧见了。定睛一看,熟悉的三连号车牌正是她开过的那辆。

    不可思议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尹澄拽着背包就下了楼。

    刚到一楼她就瞧见魏圣宏和个男人站在民宿门口说话。尹澄的脚步顿在当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他背对着她,显眼的身高、熟悉的背影让她呼吸停滞。

    旁边有同事对她说:“尹工,你包先放在前台。”

    似是听到有人叫她,那道身影转了过来,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尹澄攥着包的指节微微紧缩。

    距离上次地铁一别,他们已经一个月没见了,突然在这种地方碰上,意外带来的震撼让尹澄的脚步仿佛灌了铅。

    魏圣宏也回过身来对她招了招手:“你快来看看谁来了。”

    尹澄穿着黄色冲锋衣,扎着利落的马尾,精神饱满。在她走向他们的时候,表情已经及时调整好,起码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波澜的样子。

    魏圣宏对她说道:“梁延商,陶姐儿子,上次见过的,还记得吧?”

    尹澄停在他们面前,抬起视线匆匆瞥了眼,含糊地“嗯”了声。

    许久没见,梁延商的发型变短了,强烈的线条感让他的五官更加硬朗。他的目光落在尹澄身上,坦荡且自然,黑瞳里摄人的漩涡无声地搅动着。看得尹澄耳根发烫,避开了视线。

    魏圣宏见她沉默不语,问了句:“见着人也不说话,没睡醒啊?”

    尹澄重新跟梁延商寒暄了句:“早上好。”

    一句问候说得干巴巴,毫无客套可言,比旁边的小爱同学还要疏离。

    “早饭吃了吗?”他开口问她,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关心。

    尹澄恍惚中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她没有对他说那些绝情的话,他们也没有失去联系。

    魏圣宏这才想起来提醒她:“你快去吃东西,我们早点走,赶在天黑前回来。”

    尹澄点了下头转过身就大步朝餐厅的方向走去了。

    梁延商瞧着她的背影,听见魏圣宏对他说:“别介意,我这个师妹有点个性,熟了就好了。”

    “这样啊,看来我跟她还不够熟。”

    ……

    餐厅就在一楼,自助式的。一起过来的同事告诉尹澄,本来六点开放的,这段时间都会提早半个小时开,方便他们早做准备,这样不耽误时间,能早点回来。毕竟山里夜路不好走,据说他们去的那一片区域还会有野猪出没。

    尹澄拿了点东西准备速战速决。坐在餐厅里,透过玻璃抬头就能看见站在民宿门口和魏圣宏说话的梁延商。

    刚才面对面她表现得十分克制,此时端着粥坐在窗边目光倒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山里早上气温低,梁延商穿了件藏蓝色的休闲外套,上衣随意敞开,雅致中有带了点桀骜的味道。明明是沉稳内敛的穿着,然而他身上不经意间散发出的松弛感又让他的魅力显得与众不同。

    特别是和队伍里那些风吹日晒、不修边幅的工程师站在一起,要养眼多了。

    本来尹澄以为隔了这么远,他不会注意到她,才毫不顾忌地打量。谁曾想梁延商会突然侧过视线,两人意外对视上。

    尹澄赶忙低头去找勺子,等勺子握在手上她余光再朝那处瞄去时,梁延商眉眼上扬,似乎在笑,不过已经收回了视线。

    魏圣宏到餐厅来喊人,尹澄三两口把东西塞进嘴里,背上包就跟着大家一起出发了。

    停在门口的那辆越野车后备箱开着,队伍路过车子旁,魏圣宏看见梁延商站在那弯腰整理东西,便开口朝他喊了句:“我们走了。”

    梁延商直起身子瞧了过来:“中午在外面吃?”

    魏圣宏拍了拍包:“都准备好了。”

    “路上慢点。”

    说完他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尹澄身上,短暂地停留。

    出了民宿大门,尹澄跟上魏圣宏,问道:“他为什么过来?”

    魏圣宏告诉她:“这次我们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多亏梁延商了,他之前在这里搞开发,这一片的民宿老板都熟得很。”

    尹澄看着脚下的路嘀咕了一句:“打声招呼的事,干嘛还特地跑过来?”

    说到这魏圣宏遥望祖国大好河山感慨道:“嗨呀,没想到我跟梁延商仅有一面之缘,他还这么卖我面子,昨天特地连夜开车过来的,应该是怕民宿老板照顾不周,真够义气啊!”

    尹澄侧过视线掠着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师哥,抿了抿唇,什么话也没说。

    ……

    第一天回来不算太迟,赶着夕阳回到民宿。刚进大门就瞧见了袅袅炊烟,随之而来的肉香味把奔波了一天的他们都要馋哭了。

    大伙稍作休整就围到了院子里,鲜嫩多汁的烤全羊勾起了所有人的食欲。陈老板在他们回来前就忙活了半天,那肉看着外酥内软,色香味俱全。

    尹澄放下东西从房间下来的时候,大伙都已经围在烤全羊周围了。魏圣宏递给她一个凳子,她坐在人群外围,听见有人说了句:“陈老板,让你破费了,这要放在蒙古属于招待贵宾的高礼遇了。”

    陈老板笑着说:“我也就出了点力,不是我破费的,这头羊是我们领导白天亲自开车去村子里拖回来的。”

    大家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坐在角落竹椅上的梁延商,虽然不知道陈老板口中的领导到底是什么身份,但还是对他表示感谢。只有尹澄从头到尾低着头刷手机,一副没有存在感的样子。

    分肉的时候照例是女士优先,魏圣宏喊了声尹澄,尹澄对另外两个女的说:“你们先来。”

    于是陈老板先分了两块羊腿肉给她们,分到尹澄的时候,梁殪崋延商从竹椅上起身走到陈老板旁边接过刀对他说:“我来吧。”

    他握刀的姿势很有讲究,精确无误地割了块肉下来。

    队伍里的郑工讲道:“领导一看就会吃啊,全羊身上最嫩的两块瘦肉就在这脊部了。”

    梁延商没吱声,抬手将盘子递给尹澄。尹澄离他几步的距离,这会大家都看着,不接显然不合适,她只有起身朝他走去接过盘子,生硬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

    似乎是为了让他的行为合情合理,他还顺道给魏圣宏也分了一块,才将刀还给陈老板。

    陈老板拿出一个大碗对众人说:“这是我们领导在你们回来前特地调的灵魂蘸料,大家试试。”

    分到肉的几个人被叫去尝了尝。

    旁边人伸着头问尹澄:“怎么样?”

    香嫩流油的羊肉配上这灵魂蘸料,只能说是:“绝了。”

    坐在竹椅上的梁延商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下。

    作者有话说:

    魏圣宏:这兄弟能处,安排住安排吃,还给我分肉!

    第23章 “你不是胆子挺大的吗,跟我扭捏什么?”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全羊,头顶璀璨的星空,目及连绵的山脉。美味之余,气氛更加,让一天的疲劳得到缓解。

    当然,吃完以后,大家也不忘一起收拾残局。总不能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给民宿老板增加工作量。

    尹澄前去帮忙的时候,魏圣宏说了她一句:“你就别忙活了,手臂的伤处理了吗?”

    尹澄不太在意地说:“小伤,等会再说。”

    虽说不让她动手,她也不好意思现在就上楼睡觉。于是将凳子收拾起来,坐在一边等大家忙完了再一起回房。

    尹澄拿出手机坐在角落看了会,面前走来道身影,她抬起头看见梁延商拿着支药停在她面前,问道:“哪只手?”

    尹澄匆匆瞥了眼其他人,见没人注意他们,便回了句:“不用。”

    梁延商眸色微动:“你是在跟我赌气?”

    “没有。”

    “没有你矫情什么?”

    他都这么说了,她再刻意保持距离反而有点无中生有了。

    “右手臂,树枝划了下。”

    梁延商拖了把椅子坐在她右手边:“卷起来我看看。”

    尹澄没有动。

    “要我帮?”

    这下她动了,将袖子拉了上去,扯袖子的动作很小心,表情也有些紧绷。

    梁延商低头瞧着伤口,眉骨投下的阴影越显深邃专注,清晰的轮廓和周整的五官近在咫尺。夜风撩动中,他拉着她袖子的动作格外轻柔,每一帧都变得缓慢。

    尹澄不大自然地说:“药给我,我自己来。”

    “这个位置你怎么来?”

    伤口不算大,但在手肘外侧,自己上药有些不便,一直悬着个胳膊也费劲。

    于是梁延商拧开药拍了下膝盖对她说:“放上来。”

    尹澄看着他的膝盖迟疑了,梁延商见她愣着,脸上挂着分明的笑意:“你不是胆子挺大的吗,跟我扭捏什么?”

    尹澄充分怀疑他在暗指她地铁上主动吻他的事,但是她没有证据。

    “这能一样吗?那时候是相互接触,现在又不是。”

    梁延商轻哂:“本质上是你思想不纯洁,那个凡人给你上药你会别扭?你要真能把我当成不相干的人,表现出来的应该是坦坦荡荡。”

    尹澄盯着他眨巴了一下眼:“我怎么从前没发觉你这么能说?”

    “过奖。”

    四目相对,气氛有点异样,药膏已经拧开了,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药味。

    尹澄撇过头去把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膝盖上,他上药的时候,她就用另一只手刷手机,尽量分散注意力。

    后来尹澄被一条短视频内容吸引了,等她看完这条视频内容,发现好像梁延商许久都没动了。

    她转过头来的时候,药膏早给他拧上扔在了一边,她的手竟然还搭在他的膝盖上,他半点要提醒她的意思都没有。

    尹澄倏地收回手臂,由于动静太大,拉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嘶”了一声。

    梁延商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了过来:“反应这么大干嘛?不想跟我好就不好呗,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尹澄不甘示弱地反问他:“那你过来干嘛?”

    “我妈在酒局上碰到你师哥,你师哥说去大檎山出差条件艰苦,我妈跑来让我帮个忙。老母亲都发话了,这个忙我能不帮?”

    说罢话锋一转:“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尹澄一口血气堵在胸口,为了避免继续跟他聊下去聊出内伤,果断拿起小板凳丢下句:“记得把你坐的板凳拿进去。”

    梁延商对着她的背影慢悠悠地提醒道:“洗澡注意点,伤口别碰水。”

    尹澄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

    ……

    早起的缘故,他们收拾完东西都早早回房休息了。

    尹澄上床倒是挺早的,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的时候她还觉得魏圣宏自我感觉挺良好,到了晚上就成了她自我感觉良好了。自己感觉良好也就算了,她还当着梁延商的面说出来了,说出来也算了,他还否认了,显得她多少有点自作多情。

    伴随着这种自作多情的羞耻感,尹澄当晚的睡眠质量有点糟糕,导致第二天早上起来大脑昏昏沉沉的。

    民宿一楼有台自助式咖啡机,她想着出发前喝杯咖啡提提神。就在尹澄弯着腰研究功能键时,一根手指伸了过来,点了几下,咖啡顺滑地落入杯中。

    尹澄直起身子看见梁延商冷峻的侧脸,他转过视线对上她,拿起那杯咖啡抬手向她伸来:“没睡好?”

    尹澄的失眠与他有关,但被本人问出口,就有种被看穿的羞恼了。于是口是心非地回:“睡得挺好。”

    她转身大步走开,没有去接那杯咖啡。

    这一幕刚好被魏圣宏瞧见,他几步跟上尹澄叫住了她。

    “我说你啊,对人家态度就不能好点?”

    尹澄停住脚步不以为然地问:“我态度有不好吗?难道要我见到他露出八颗牙齿才算态度好?”

    魏圣宏清楚尹澄向来对那套虚伪的人情世故不屑一顾,但再怎么说她平时待人都算礼貌,起码面子上说得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尹澄对待梁延商有些冷淡。

    他劝道:“这次怎么说也是承蒙人家关照。”

    尹澄:“是哦,他卖的是你的面子,不是我的。”

    魏圣宏笑道:“好吧,我对他露八颗牙去。”

    魏圣宏走开后,尹澄朝咖啡机那头瞧了眼。梁延商单手拿着那杯原本给她的咖啡跟陈老板在说话,淡淡的晨辉笼罩在他的肩膀上,让他的身影变得有些虚化。

    原本只是一次很平常的出差,却因为他的出现,让尹澄的神经有点紧绷。

    她会不自觉地留意他,即便他离她很远,或者坐在角落,依然存在感强烈,这种感觉是她无法忽视的。

    他们依然是早早离开民宿,要说这次出来,队伍中资历最浅的就属罗哲了。他虽然话比较少,但还挺能吃苦,不怕脏不怕累,属于前辈们指哪他打哪。

    尹澄之前对罗哲有些看法,不过这两天的野外工作忙下来,她觉得这小伙子还挺踏实肯干的,对他的印象稍微好转了点。

    第二天回来的时候他们走错了一个山口,绕了一大圈才回到民宿。天都黑了,大伙也饥肠辘辘。

    尹澄手上沾了泥土,擦汗的时候泥土又碰到了脸上,被同行的人提醒,尹澄拿出手机照了照。

    颧骨那里沾了点脏,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她停下脚步落在了队伍后面,从背包里拿出湿纸巾将脸擦拭干净。

    魏圣宏回过头来说她:“这都到家了,回去洗个脸不就行了。”

    尹澄将湿纸巾收进随身携带的垃圾袋中,若无其事地跟上他们。尽管和梁延商没有再继续发展下去,但是在他面前还是有点形象包袱的,虽然她并不想承认。

    然而刚走进民宿尹澄就发现原本停在草地前面的那辆越野车不见了,她上楼放完东西下来吃饭的一路上,也没瞧见梁延商。

    今晚陈老板安排了红烧排骨和酱麻鸭,还有一桌当地农民自己种的菜,可谓是丰盛佳肴。

    经过这两天下来,大家也都弄清楚了,这次出差之所以能受到这么好的招待,主要是陈老板的那位领导和魏圣宏有点交情。

    此时众人才陆续发现梁延商的车子不在了,有人开口问陈老板:“你们领导走了啊?”

    尹澄低头吃着饭,注意力却在陈老板身上,听见他回:“早上你们刚出门,他就走了。”

    “……”脸算是白擦了。

    梁延商在这里的时候,哪怕她跟他不待在一个空间,空气中都有种丝丝缕缕的拉扯。即便尹澄跟他再怎么保持距离,神经也总是不自觉紧绷着。尽管别人并不知道她曾经和梁延商接触过一段时间,但总归是有些别扭的。

    这下听说他离开了,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点空落落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微妙,让人毫无头绪。

    这两天他们陆续采集了一批土壤样品,吃完饭后魏圣宏带着大家开了个小会。打算明天先留一个人下来用便携式分析仪对部分样品进行初步测试,其余人按照原计划进山,等待测试结果出来,再进一步确定后面的工作重点。商量过后,他们决定留尹澄下来负责测试工作。

    既然第二天不用赶个大早,尹澄干脆将样品拿进房,晚上就提前开始了工作。

    不知不觉月上梢头,尹澄伸了个懒腰打算下楼泡杯咖啡再回来坚持一个小时。

    民宿的客人都是提前预定房间的,今天夜里没有人办理入住,大门一锁,值班的人早早进入后仓打起了盹。

    尹澄来到一楼的时候,楼下只亮着几盏微弱的射灯,空无一人。

    她径直走到咖啡机旁边,点了几下按钮,毫无反应。她记得早上梁延商按的也是这几个按钮就跳出了功能选项,总不能咖啡机还认人吧?

    她弯着腰戳了几下,屏幕都没有亮,意识到是电源的问题。于是直起身子垫着脚尖往咖啡机后面的电源线瞧去,顺着电源接口一路瞧到了桌子下面,然后看到了插头。

    随即尹澄蹲下身子钻到了桌子底下试图打开这台咖啡机,钻下去后才发现电源是开着的,插头也插得好好的。她又怀疑是不是接触不良,于是拔掉插头重新插下去,就在这时,不知道哪台机器发出“滴”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像是什么东西的警报声惊人一跳。

    尹澄当即就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一头撞上桌沿,疼得她捂着脑袋看着罪魁祸首,都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放咖啡机的桌子要做成半弧形,多出来一块。

    她立在原地恼羞成怒地低咒了声:“Shit.”

    黑暗中,某个未知的方向突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轻笑声。尹澄骤然转身,敏感地环顾四周。一楼就这么大,她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她顿感头皮发麻。

    就在她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瞥见火星微闪。她定睛看去,发现靠近大门角落的竹椅上坐着个人。那里的灯没有开,身影融入夜色中,要不是他手上燃着的烟,尹澄压根就没注意到那里还有个人。

    她朝角落走了几步,借着月光渐渐看清了坐着的人,正是原本已经离开的梁延商。

    第24章 我有中意的姑娘了

    梁延商此时翘着腿坐在竹椅上,一派悠闲的模样,眼里还挂着似笑非笑的眸光注视着尹澄。显然,她刚才一系列略显愚蠢的操作都落进了他眼底。

    尹澄有些羞恼地问道:“坐这吓人干嘛?”

    梁延商颇感无奈地说:“我在这坐了有一会了,又不知道这么晚还会有人下来。”

    “那你看着我捣鼓半天也不出个声?”

    “你要我出声跟你说什么尹小姐,你早上才拒绝了我的帮忙。”

    尹澄顿时语塞,他为自己的袖手旁观找了个让她根本无法反驳的理由,关键,这个因还是自己早上种下的。

    尹澄抿了下唇,语气淡然地说:“你不是走了吗?”

    “好久没来了,去县城看望几个长辈,他们留我下来吃了顿饭。”

    他还真一五一十地跟她交代了。

    夜幕浓稠,月影如钩。

    有那么几秒他们谁也没说话,寂静的深夜总会制造出一些令人遐想的氛围。

    尹澄转过身去继续戳了几下咖啡机,仍然没有反应,她嘀咕了句:“怎么回事?”

    又回过头来,语气硬邦邦的:“你就看着?”

    梁延商这才掐灭了烟,从竹椅上起身朝她走来。

    当他料峭的身影渐渐靠近时,周围的空气仿佛也跟着搅动开,一种无形的磁场朝尹澄压迫而来,她下意识退了一步,和他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这细微的动作引起了梁延商的注意,他转过头来瞧着她刻意避嫌的样子,轻呵了声按下咖啡机身右侧下方的黑色开关按钮,屏幕立马亮了。

    “好了。”

    “……”

    他一秒搞定,显得尹澄刚才的那番操作更加迷惑。

    咖啡机打开后,梁延商没走开。有了早上的经验教训,他也没上手帮她,就这么靠在一边抱胸看着。

    好在尹澄悟性较高,看他操作过一次,已经能够掌握这台机子的使用方法。

    在选择单双杯定量萃取时,尹澄的余光瞄了眼梁延商。不问他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于是她问了句:“你要吗?”

    “谢了。”他回。

    尹澄按下双杯的选项,他们谁都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咖啡机前,深色液体落进杯中,这细微的流淌成了深夜里唯一的响动。

    咖啡的香气弥漫开,尹澄将两个杯子同时拿了起来,在准备递给梁延商的时候,她心里嘀咕了下。毕竟早上他给她递咖啡的时候她没接,现在不会为了打击报复也故意不接吧。

    然而尹澄的手刚抬起来,梁延商就接了过去,没有就早上一事跟她计较,反而开口问了句:“头还疼吗?”

    如果不是他这句问候,尹澄都忘了刚才撞到头的事了。这会经他提醒,她才耸了下眉,抬手揉了揉被撞到的地方,声音淡漠:“疼又怎样?你还能替我报仇了?”

    “哦。”他端着咖啡走开了,路过桌角的时候,握起拳头给桌角来了一下。

    尹澄看着他的背影目瞪口呆,他回过头来对她说了声:“不谢。”

    尹澄将咖啡送到嘴边掩饰住微微上扬的嘴角,转身上了楼。

    ……

    魏圣宏他们第二天傍晚没有回来,尹澄的数据都已经核对两遍,眼看天都要完全黑了。她有些心焦,跑到一楼等着。

    下楼后她发现梁延商竟然还靠在昨天那把竹椅上,只不过现在睡着了。要不是他衣服换了一套,尹澄都要怀疑他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一直待在那了。

    尹澄坐在离他几米的沙发上,不时抬头瞧他一眼。他穿着件合身的短袖,头上卡着顶黑色鸭舌帽,帽沿较低几乎遮住半张脸,流畅的下颌线条从尹澄的这个角度望过去特有漫画感。

    她便拿起手机,调至静音,对着他拍了张。拍完后她又看了眼,梁延商今天穿了条深灰色运动裤,翘着腿打盹的模样像个不谙世事的叛逆少年。

    她伸出两根手指将照片放大定格到他的脸上,鼻子以上被帽子遮住,也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尹澄的心弦无端波动了下,突然记起了这里的触感。

    她抬起头再次向梁延商看去,却赫然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那对炯然的双眼从帽檐下露了出来,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尹澄赶忙锁屏将手机放进口袋中,若无其事地转过视线飘向民宿大门口,没再去看梁延商。直到一刻钟以后,她再朝他看去时,发现他又睡着了。

    快到八点的时候大部队终于回来了,一问之下才知道山中下了暴雨,他们被困了三个小时。

    然而民宿这里却一滴雨都没下,太阳出了一整天。据陈老板说这个季节山里就是这样,暴雨一阵一阵的,有时候山这边还出着太阳,山那边大雨倾盆。

    总之今天大家都很狼狈,尹澄这里的进展也不太理想,就目前采集的样品来看,没有多少达到标准的,明天开始他们必须要更换路线。

    所有人在民宿一楼开会。夜幕笼罩着山脉,屋外更阑人静,屋内却讨论得热火朝天。

    陈老板路过时,停下步子在旁边插了一句嘴:“你们要是这样走,体力和时间都在路上耽搁了,应该从西坡村北面的那条小道上去。”

    众人一听,纷纷向陈老板打听西坡村的具体方位。远倒是不远,但是西坡村住的大多是少数民族。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老一辈人轻易不会给外面人指路。

    郑工提议:“那我们给点钱呢?”

    陈老板笑道:“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西坡村那边一到雨季就容易突发泥石流,老一辈人认为是惹怒了山神,所以不会轻易给外人指进山的路。”

    魏圣宏问道:“陈老板那你认识吧?要不然你帮忙带我们过去?”

    “我光带你们找到山口也没用,那条上山的路况比较复杂。你们即使上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对路。这一来一回最起码要一天时间,主要我这里走不开。”

    陈老板瞥了眼坐在角落的梁延商,尹澄这时才发现梁延商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议论声太大扰了他的好觉。此时他坐直了身子靠在竹椅上听着他们商量。

    魏圣宏还在试图说服陈老板,陈老板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再次看向梁延商。

    “我带他们去吧,你忙你的。”

    一直坐在角落没被注意到的梁延商突然出声,大家才陆续转过头看向他。

    魏圣宏问道:“你也认得上山的路?”

    梁延商嘴角划过漫不经心的弧度,陈老板告诉他:“那条路就是他发现的,我们这当初搞开发的时候他在这边住了几个月。当时这里没有民宿,他就是住在人家少数民族老头的家里,经常跟老头子去爬山。别说找路了,估计土话也能说几句吧?”

    魏圣宏一拍大腿:“那太好了!又要麻烦梁兄弟了,我们这都欠你几个人情了,你需要什么尽管提。”

    “需要……”

    梁延商的眼神轻轻扫过,在尹澄的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下,缓缓收回视线。

    “虽然谈钱有点俗气,不过我们也不好意思白白找你帮忙。”

    梁延商轻笑:“钱就不用了,魏博士身边要有合适的姑娘帮我介绍个。”

    众人都笑了起来,魏圣宏爽快应道:“没问题。”

    只有尹澄垂着头一言不发。

    ……

    第二天一早集合完毕后,梁延商和郑工他们走在最前面,尹澄跟在队伍后面。

    前几次郑工带队进山大伙跟得都比较吃力,今天换成梁延商带队,每到难走的地方或者拐弯处,他会刻意放慢脚步。这样一来即便走在队伍末端的人也较为轻松,不至于掉队。

    他们抵达了那个西坡村,如陈老板所说,这个村子看上去较为封闭。见着外人来都有种防备的感觉。梁延商过去用几句方言跟他们沟通过后,村子里的老人才露出笑容。

    尹澄环顾这个村子,很难想象梁延商会在这种土路平房的环境下待上几个月。

    西坡村北面的山路有一段坡度较大,但好处是离他们的勘查位置直线距离最近。

    到达目的地他们的工作节奏立马就会紧张起来,也只有路途休息的几分钟里大家才会闲聊。

    一路上山众人和梁延商熟悉了一些,有人打趣道:“梁领队啊,我有个表妹还单着,要么回去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梁延商眼帘微抬,尹澄坐在另一边的石头上兀自拧开水补给,仿佛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昨天跟你们开玩笑的,我有中意的姑娘了。”他笑着说。

    尹澄抬起头喝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那怎么没跟人家在一起?”又有人问了句。

    尹澄将水壶关上放进包里,太阳穴突突地跳,听见梁延商回:“她看不上我。”

    尹澄匆忙站起身把背包重新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梁延商。他穿着黑色T恤,腰间扎了个长袖外套,下身是一条卡其色工装裤,立在远处的斜坡上,身形修长干练。

    坐在尹澄面前的聂军锋插道:“梁队这条件都看不上,那人眼神得多不好。皇亲国戚还是仙女下凡啊?”

    尹澄瞪了聂军锋一眼:“你话怎么这么多?”

    聂军锋是魏圣宏徒弟,性格开朗,跟尹澄也熟,嬉皮笑脸地回了句:“又没说你。”

    “……”你闭嘴吧你。

    其他人没当一回事,只有梁延商低着头,唇边挂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第25章 “不是黑心的,糖心的。”

    除去来回路上所耗费的时长,他们抵达勘探地后时间紧迫,便立即开展了工作。

    这是梁延商第一次瞧见工作中的尹澄,没有半分娇气,无论是满是荆棘的灌木,还是泥泞不堪的野道。只要是需要抵达的位置,她都不带犹豫的。

    其他人员在附近展开了样品采集工作,尹澄和聂军锋站在一起讨论布置路线,罗哲在旁边听着。

    目前的情况是周围灌木较高,他们目及的范围有限。过程中尹澄不时抬起头盯着面前陡峭的崖壁。

    聂军锋顺着她的视线问道:“这上面有什么?”

    尹澄向前走了一步,拍了拍岩石,对聂军锋说:“够结实,应该能爬上去。”

    说着她把手上的东西往旁边一扔,当真就要往上爬,被聂军锋一把扯住叫道:“我说姑奶奶,你千万别,要是摔到哪我得被师父骂死。”

    “那你上。”尹澄干脆道。

    聂军锋张了张嘴,又看了看险峻的崖壁一脸为难,罗哲笑呵呵地走开了。

    坐在一旁的梁延商倒是缓缓站起身走了过来,观察了一番崖壁的结构,找准发力点手脚并用向上爬去,把聂军锋和尹澄吓了一跳。

    尹澄刚才也就随便说说,她只是想往上踩几步看看,没打算真爬。她当然知道这么陡的崖壁自己不可能爬得上去,更何况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下。

    她赶忙喊道:“喂,梁延商,下来,我说着玩的。”

    梁延商的确停住了,低下头问她:“拿什么拍?”

    见她愣住,又问了遍:“我问你拿什么设备拍?”

    尹澄慌忙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拿我手机。”

    “扔上来。”

    他松掉一只手垂了下来,看得尹澄出了一身冷汗。她没有犹豫,当即将手机朝他扔了上去。

    好在没有扔歪,梁延商一把接住往兜里一插,继续向上攀爬,四肢和腰部同时发力,短袖下的手臂线条偾张清晰,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爬到了非常高的位置。

    聂军锋抬着头提心吊胆地问:“这个梁大哥是做什么的啊?搞攀岩的?”

    尹澄无法告诉聂军锋这位大哥其实是个家里有矿的富豪,他要是摔到哪,估计把他们整个调研组卖了都赔不起,也只能跟着提心吊胆。

    好在梁延商很顺利地爬到了最高处,拿出手机的时候他顿了下,向下喊了声:“密码。”

    尹澄抬起头:“我生日9408……”

    尹澄还在报着,树上的梁延商已经解锁成功开始对着周围拍照了。

    聂军锋疑乎道:“他知道你生日?”

    “我不是报给他了吗?”

    “你没报完。”

    “……我没报完吗?”

    “对啊。”

    “……”

    等梁延商从崖壁下来的时候,衣服裤子已经被磨得不成样子了,他把手机还给尹澄。尹澄抽出湿纸巾给他擦手,不忘气急败坏地说他:“你不要命了吗?爬那么高。我们摔着怎么也能算个工伤,你要是摔着了我们是不是还得承担责任啊?你这么大高个儿,真摔着哪里都没法抬你下山。”

    梁延商低着头一边擦手一边听她教育,还一副无所谓的语气:“抬下山多麻烦,这边全是土堆,顺手埋了方便。”

    尹澄目露凶光地瞪着他:“知道我们到野外出任务最忌讳什么吗?你要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我就……”

    梁延商等着她接下去的话,愣是没等到,他眉梢微抬:“你就?”

    “揍死你。”

    看着站在面前低他一个头的纤瘦女人说要揍死他,梁延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当即漾开了笑容。

    “你就这么担心我?”山里的微风荡漾着,他的声音也变得轻柔。

    尹澄没好气地回:“是啊,担心我们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经费不够赔你的医药费。”

    梁延商不逗她了,说回正题:“你先看看拍得行不行?”

    尹澄打开相册的时候问道:“你知道我生日?”

    “在黎坞办理入住的时候你身份证上不写着嘛。”

    尹澄这才想起来那天前台登记完后,梁延商顺手将身份证递给了她,没想到他还这么有心记住了她的生日。

    尹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低头检查照片。

    一张张翻过去,梁延商每个方向都拍了好几张,还是挺有参考价值的。

    翻着翻着屏幕上突然跳出来一张梁延商靠在竹椅上睡觉的照片。尹澄猛地愣住,当即锁了手机回过头去,对上照片本人耐人寻味的眼神。

    她面色紧绷地说:“差不多,麻烦你了。”然后便赶紧走开了。

    尹澄昨晚之所以会拍下这张照片,是当时梁延商坐在角落的姿势在构图上很有漫画感。大长腿、鸭舌帽,坐那不动时冷酷英气的身姿,再配合上半明半暗的光影,拍出来会是幅不错的画面。

    但这个行为看在别人眼里就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嫌疑了,毕竟谁会没事对着一个异性偷拍。

    自从发生了这个插曲后,尹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一下。尽管她已经走得很远了,但只要在忙碌的间隙对上梁延商的目光,他总是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眼神,弄得尹澄十分抓狂。

    忙到将近一点,众人才歇下来吃点东西。尹澄忍受不了这种尴尬的局面,主动走到梁延商面前打算跟他说清楚。

    梁延商抬头瞧了她一眼,往旁边挪了挪,将他坐过的那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让了出来。

    尹澄也没跟他客气,坐下来后翻找着包中的压缩饼干,低着头对他说:“我拍你没别的意思,就是你坐的那个地方光线构图很好,纯艺术的角度。”

    没听到梁延商出声,尹澄抬头朝他看去,他的目光凝视着她,嗓音隐匿着难以分辨的低柔:“又没有不给你拍。”

    他的回答倒让尹澄的解释多此一举了,越发显得她这是心虚的表现。

    尹澄这时候才发现梁延商直接坐在了地上,泥土沾着他的裤子,他那双早上出门时还干净崭新的运动鞋这会也都脏了。

    尹澄移开了视线,几秒后,还是转了回来忍不住说:“坐在地上不脏吗?”

    梁延商环顾四周理所当然道:“大家不都是坐地上的吗?”

    “你这身价倒是不讲究。”

    梁延商笑了起来:“跑到荒郊野外来讲究不是脑子坏了?”

    尹澄没再吱声。

    聂军锋总共就带了两个手剥橙上山,扔给了梁延商一个,感谢他刚才的帮忙。

    尹澄看着梁延商手中的橙子,忽然问了句:“我高中时的绰号叫橙子,你知道吗?”

    “是吗?”他垂着眸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你头像怎么换了?”

    梁延商将手中的橙子拿到尹澄面前,神情严肃地盯着它:“你看这个橙子长得又光又亮的,谁知道剥开后里面是不是黑心的,是不是得剥开看看?”

    “……”尹澄将包抱在怀里转过身拒绝跟他交流。

    没一会,她的右边伸来一只手,梁延商将剥好的橙子果肉递给她,尹澄啃着干巴巴的饼干没好气道:“你自己吃吧。”

    “哦。”

    他收回了手,尹澄回头瞧他,他把橙子一掰两半,再次朝她递了过来:“不是黑心的,糖心的。”

    他的声音倒是挺平常的,就是说出来的话像是在哄人。尹澄快要被饼干噎死了,也就接过橙子没再跟他计较。

    梁延商的目光微转,瞧向另一边的罗哲。罗哲接收到了梁延商冷厉的眼神,当即垂下视线吃东西。

    梁延商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问道:“那边戴眼镜的小子就是你上次说的师弟?”

    尹澄抬头看了眼,回道:“罗哲啊,可能上次误会他了吧,这段时间他挺正常的。”

    梁延商直起身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罗哲再次抬眼时发现梁延商还在看他,由于他的目光太有穿透力,给人造成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罗哲不太自在地走到另一边去坐着了。

    尹澄见梁延商就吃了半个橙子,不禁问道:“你没带东西上来吗?”

    “带了。”

    然后尹澄眼睁睁看着他从随身携带的运动包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要不是她凑近看了看,都看不出来塑料袋里是一个被完全压扁的白面馒头。

    她啧啧称奇:“你这是带了个什么东西上山?这玩意能吃吗?”

    梁延商昨天晚上才决定跟他们来山上,也没什么时间准备。本来陈老板让他带几个包子上来,但包子那东西本来就有味,捂在袋子里到了中午不得馊了。

    于是陈老板就给他装了个馒头,还有两个鸡蛋。

    此时梁延商看着手里的这个大白饼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不过还好,他还有两个鸡蛋。

    于是他又开始低头翻找,尹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再次拎出来个塑料袋。这下即使她凑近了都没瞧出来塑料袋里到底是什么奇特的食物,有黄有白还有壳搅合在一起,稀巴烂。

    梁延商想起来上山途中貌似拿包垫着坐了会。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尹澄憋住笑意转过身去,清了清嗓子对他说:“吃不下了,我去忙了,你帮忙解决一下。”

    说完还从包里拿了块没拆封的鸡胸肉扔给他。

    尹澄继续忙碌起来,梁延商坐在一边吞咽着尹澄施舍给他的饼干和鸡胸肉。

    第26章 不想我走?

    返回民宿后,调研组几人随便划了两口饭就开始整理编录资料。期间尹澄看见梁延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开着车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

    等他再回来已经九点多了,下车的时候手上拎着两大包东西。

    正好有两个昨天入住民宿东面的年轻女人在泳池边拍夜景,碰见他主动上前询问:“帅哥,你这些东西是在哪买的?”

    梁延商回了句:“镇上。”

    “远吗?”

    “开车来回一个多小时。”

    两个女人对看了眼,其中一个短发女开口道:“你后面还会去镇上吗?要么我们加个微信,你要再去的话带上我们一起。”

    另一个女人则瞄着停在一边的三连号越野车,眼里露出兴味:“我叫袁菲,认识一下。”

    她朝梁延商伸出手,美甲上的碎钻闪着勾人的光。

    大檎山附近的旅游项目一到夏天就会举办各式各样的音乐节、篝火晚会,打着“邂逅真爱”的噱头,这两年每到这时候就会吸引来自全国各地的单身男女。

    他们来了之后,山里民宿生意也给带动起来。梁延商又不是十七八的毛头小子了,面前两个女人什么用意当然能瞧出来。

    他垂下视线淡瞥了眼伸到面前的手,没有动,余光看见从民宿大门走出来伸着懒腰的尹澄。便抬眸回道:“不好意思,加了你们我回去就得跪榴莲了。”

    说罢他煞有其事地看向尹澄,还对她投去一个迷人的笑容,面前两个女人也笑着回头看去。

    就看见一个穿着热裤T恤趿着拖鞋的女人站在那伸懒腰,白晃晃的腿又直又细,一头慵懒的大波浪披散下来,极尽妩媚。

    尹澄懒腰伸到一半,发现远处三个人同时朝她看了过来,特别是梁延商还露出那种意味不明的笑意,让她舒坦的懒腰戛然而止。

    她刚把手放下来,就看见那两个姑娘走远了,边走还边回过头来打量她。梁延商提着两个大袋子朝她走来,尹澄莫名其妙地问:“那两个人看我干嘛?谁啊?”

    “不认识。”

    “不认识你跟她们聊这么开心?”

    梁延商侧过头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开心了?”

    “你笑了啊。”

    “我对着谁笑的?”

    他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尹澄回过头来瞧着他的背影,转过身回到室内,梁延商问了她一句:“吃泡面吗?”

    尹澄下楼来就是找吃的,只不过绕了一圈没见到陈老板。

    她走回吧台那回道:“来一碗。”

    尹澄本想帮着一起撕料理包,梁延商却对她丢去一句:“坐着等。”

    如此便没给她上手,尹澄只有拿出手机低着头。咖啡机旁边有台饮水机,梁延商调节水温等水烧开。

    另一头的沙发上还坐着几个人在进行数据汇总,他们这半边倒是安静得很,只有饮水机咕噜咕噜的水声在缓缓沸腾。

    尹澄察觉到他的目光,侧过头去,瞧见梁延商靠在半弧形的台边盯着她。在她向他看去的时候,梁延商忽然出声:“你的感觉真是来去匆匆。”

    尹澄握着手机没有说话。他曾经问过她会为什么妥协?她说是感觉,她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一旦消失了,就不会再停留了。

    可是扪心自问,她对梁延商的感觉消失了吗?其实都这么长时间了,对他的感觉本来该冷掉了,如果不是他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尹澄收回视线重新低下头,梁延商将两盒泡面接上水。

    月光似絮,他们并排坐着。说来上一次这样还是在烧鸟店,只是那时候是相互靠近的两颗心,现在中间却横着难以突破的隔阂。

    梁延商吃得较快,用叉子把泡面卷两口头就吃完了。他把泡面盖上,将叉子扎在桶边,也没走开,依然就这么坐着。

    尹澄抬起头,从玻璃中对上他的视线,她对他说:“不用等我,你吃好先去休息吧。”

    梁延商将那两袋东西提了过来放在她面前:“白天吃你的东西,还你。”

    “……”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尹澄看着这两大袋种类繁多的食物,记起来刚才吃饭的时候就没看见他。应该是回房洗了个澡就开车出去了,不会是饭都没吃就为了还她两袋食物吧?

    想到他白天爬高上低,坐在土堆上啃她剩下来的压缩饼干,现在又窝在这里吃泡面,他那吃面的速度尹澄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吃饱。

    “你图什么呢?”她忍不住说了句。

    “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到这来吃苦。”

    梁延商啧了声:“你是不是对我们这种家庭出来的人有什么刻板印象,觉得就应该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担,一点苦都吃不得,家里一句话屁都不敢放。”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在吃学习上的苦时,我在吃社会上的苦。哪有什么钱是大风刮来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我都待过。那时候在工地上搞土石方,跟渣土车司机打交道,夜里到凌晨这个时间段车子才能上路,搞完从工地直接去学校。”

    尹澄有些诧异:“这么拼吗?你家里人不给你生活费?”

    “断了,说我心思不在学习上,整天到处瞎混,怕把我养成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他们以为我没有钱就会乖乖回家学习了。”

    “然而你一身反骨。”

    梁延商听见这个评价笑了起来:“年轻嘛,不服气,各种野路子都来,所以我那时候就明白个道理。”

    尹澄沉默不语地望着他,听见他说:“经济自由决定人生自由,当我不需要依附家里的时候,他们也无法左右我的人生。”

    偶有夜风拂过,玻璃外斑驳的树影在两人之间晃动,他赤忱的眸光落进尹澄的眼中,唤醒那些被她强行扑灭的躁动。

    她假装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低头继续吃面。

    梁延商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我在这里你会不会不自在?”

    “怎么会呢?”她含糊其辞地应付着。

    临走时,他留下一句话:“幸亏你是个女的,如果我们性别互换,你想想。”

    尹澄回房躺在床上的时候还真辗转反侧想起了这句话,甚至代入了跟梁延商接触以来的种种。

    先是古镇碰面,前一晚两人聊得挺上头,第二天一早她就丢下他跑了。

    回来后也没主动跟他联系,晾了他好几天没给个说法。

    后来还给他撞见她跟传说中的前男友相约喝茶,虽然这事后来说清楚了。

    当天晚上她就在地铁里亲了他,亲完第二天就要跟他划清界线。

    假如性别互换,这不是妥妥的渣男是什么?

    被梁延商这么一说,尹澄就有点无法直视自己的行为了,多少带着点玩弄男人的嫌疑。虽然主观上她并没有,但是客观上的确造成了这种假象。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再看见梁延商的时候,尹澄竟然还对他生出了些许愧疚来,不过也就一点,不多。

    今天再上山的时候,梁延商没有带队,而是跟在了队伍后面。尹澄几次回过头来看他,他都默不作声地跟队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直到爬到一个山口的时候,梁延商忽然对着前面喊了句:“走错了,这边往左。”

    队伍前方的魏圣宏立马停了下来,对聂军锋交代道:“在这个地方做个标记。其余人也都记一下,明天就没人帮我们带路了,今天必须把路摸熟。”

    尹澄这才知道梁延商这是提前和魏圣宏商量好的,他们自己摸索地形,梁延商在队伍后方适时提醒,原因是他要离开了。

    昨天晚上一起吃面的时候他都没提要走的事,不过倒是问了她一句,他在这里她会不会不自在。也不知道回去这事是不是临时决定的。

    尹澄回过头看向他,梁延商的目光从前方收了回来,用眼神询问尹澄什么事?

    她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向上爬。

    中途他们还是在昨天那个平坦的地方稍作休整,顺便等等聂军锋,他今天一路上来需要沿途做上标记,速度会慢些。

    尹澄本来想问问梁延商的,奈何郑工他们一直在同他说话,压根找不到机会。他们好不容易沟通完后,他又坐在离她较远的地方。

    尹澄干脆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

    YOLO:【你晚上就走了?】

    信息刚发出去她就看向远处坐着的梁延商。梁延商手里还拿着水,他把水放在了脚边,侧了下身子从裤子口袋里将手机拿出来瞧了一眼,抬起头朝尹澄看来。

    这次尹澄的眼神没有躲开,目光笔直地看着他。梁延商在低下头的时候唇角微扬。

    尹澄掌心的手机震动,她低下头。

    商:【不想我走?】

    她盯着这条信息看了足足半分钟都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怎么回都有点奇怪。

    是的,你快走吧。或者的确不想你走,留下来吧。

    无论哪种回答都会让她掉进一个怪圈,所以她干脆没有回复收起了手机,也没有再朝梁延商看去。接下来的路一直埋头爬山,尽管她清楚他就跟在她后面。

    路过那段接近45度的陡坡时,几乎要手脚并用。由于那段山路较窄,只能一个人一个人上去。几个年纪轻的男人先爬了上去,在平坦一点的地方做接应。跟在尹澄后面的梁延商超到了前面,或许是他腿长的缘故,本来难以下脚的地方,他直接一步就跨了上去,颇为轻松。

    尹澄爬到那里时稍微斟酌了一下落脚的位置,犹豫的这几秒,两只手同时朝她伸了过来。

    尹澄动作停住,抬头看见魏圣宏和梁延商站在她的上方,她的目光落在面前两只手上,眉心微动。

    魏圣宏侧过视线瞧向梁延商,梁延商也目光冷峻地转过头回视着他。一种属于男人之间微妙的较量在他们眼神中弥漫开来。

    魏圣宏先开了口,玩笑道:“来看看我师妹会选谁。”

    话音刚落,梁延商感受到微凉的指尖,唇畔轻勾,刚握紧她就发现尹澄同时也抓住了魏圣宏,拉住他们脚一蹬上了陡坡。

    旁边有人打趣道:“尹工这叫雨露均沾。”

    魏圣宏笑着松开她去拉后面的人,然而梁延商却收紧指节将她往自己面前轻轻一拽,低声说道:“人的欲望要适度释放,总是压抑着会出毛病的。”

    说完他松开她,这细微而隐秘的动作,除了尹澄没有人发觉。

    她拽了下包袋:“谢谢提醒。”

    第27章 山野万里,草木皆动。

    他们抵达勘测位置的时候太阳正火辣,尹澄本来为了防晒是不愿意脱掉外套的。后来热得实在胸闷气短,也顾不得什么紫外线,脱了外套挂在树杈上。真忙活起来也就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超人用了。

    休息的时间很短,众人随便填饱肚子,就聚在一起碰了个头。随身物品统一堆在一个地方,梁延商瞧见罗哲过去翻找东西,他手边的那个包好像是尹澄的。

    尹澄回来拿东西的时候,梁延商也就多问了一句:“你包里有带什么资料吗?”

    “没有啊,怎么了?”

    “我以为你那个师弟到你包里找东西。”

    尹澄没有跟梁延商说几句就被叫走了。

    今天采集样品的范围扩大了,为了提高效率,几乎全员出动。两人一组,兵分几路,按照昨晚商量的路线分别前往不同的方向,两个小时后回来集合。

    郑工把梁延商叫到一边,麻烦他帮忙看着这些仪器,又跟他简单交代了一番。等梁延商再折返回来的时候,尹澄他们已经出发了。

    梁延商找了处地势较高的地方,靠在树上打盹。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好似听到山间传来什么声音,他倏地睁开眼直起身子。

    环顾四周,风无声地吹着,太阳安静地穿梭在云层中,重峦叠嶂的山脉静得连蚊虫的声音都好似消失不见,宁静的山谷没有任何异样。但如此一来梁延商也睡意全无。

    两个小时在山外风和日丽,大山深处的气候却瞬息万变。

    不知不觉起了风,有人陆续回来了,梁延商问了一句:“有看到尹澄吗?”

    那人回道:“尹工跟我们不是一条路线。”

    “她跟谁一道的?”

    “他们那边的小罗吧。”

    梁延商眸色微紧,出声问道:“他们走的哪个方向?”

    ……

    尹澄和罗哲根据GPS定位的采样路线往东南方向行进。

    或许是出发前梁延商问她的那句话给尹澄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心理暗示,这一路上她有点防着罗哲。但是走之前她检查过自己的包,没多出什么也没少什么,该在的都在,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起初两人配合还很顺利,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的时候,罗哲总问她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会?

    尽管尹澄一再强调,他们最好节省时间,忙完回去再休息,罗哲还是建议她可以歇几分钟喝口水。

    他一开始说这话的时候尹澄并没有当回事,然而当他第二次提出喝水时,尹澄照做了。

    她停下脚步拧开水壶背过身去喝了一口,然后将水壶放进包里。一旁的罗哲只是看着,镜片后的双眼过于冷静,给尹澄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两人又开始出发,刚走五分钟,罗哲便问尹澄累不累?

    尹澄停下脚步顺势回道:“是挺累的。”

    罗哲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对她说:“那我们就再休息一会。”

    尹澄将包扔在了一边:“好啊。”

    在她扔完包的间隙顺势看了眼手表,按照时间推断现在太阳的位置在西南方向。她不露痕迹地抬起眼帘望了眼上空,然后蹲下身面朝东北,顺势在包里翻找东西。

    期间她刻意放缓了动作,关注着垂直在地上的影子。

    当身后的人影渐渐靠近时,她已经摸到了包里的地质锤。

    ……

    梁延商的脚步越来越快,他不停拨打着尹澄的电话,手机根本无人接听。穿过荆棘的灌木,踏着泥泞的土坑,他急切地喊着尹澄的名字,吼声回荡在山谷间。

    尹澄听见了,回了声:“在这。”

    树林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罗哲拎着包拔腿就跑,那小短腿速度惊人。梁延商猛地从丛林里蹿了出来朝着罗哲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尹澄对他喊道:“别追了。”

    梁延商这才回过头来,这一眼看得他心脏一紧。尹澄惊魂未定地拿着地质锤,上面都是血,就连四周的地上也血腥点点。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问道:“伤着哪了?”

    尹澄大口喘息着对梁延商摇着头:“不是,不是我的血,罗哲的。”

    “他干了什么?”

    “他可能在我的水里动了手脚,我不确定。”

    梁延商立马想到罗哲刚才鬼鬼祟祟的行为,询问道:“你喝了?”

    “我的确当着他的面把水拿出来,让他误以为我喝了,之后他拿出了一截麻绳。”

    梁延商开始检查尹澄露在外面的身体,确定没有受伤后,问道:“他拿麻绳做什么?想绑了你?”

    “有可能,我快他一步动了手。”

    说到这尹澄把沾满罗哲血的地质锤扔了。

    梁延商直接爆了粗口,把尹澄愣了下,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梁延商骂人。

    紧接着他拿出手机走到一边不知道打给了谁,对着电话里的人说:“一米七出头,穿灰色衣服,戴个眼镜,长得像西兰花。”

    尹澄侧目瞧去,这是什么比喻?而后又回想了下,罗哲那发型的确是有点西兰花的感觉,梁延商描述得还挺形象。

    随即就听见他声音冷厉地对电话里说:“不行就直接封村找,你去找周村长,就说是我找人,让他配合……”

    尹澄将沾了血的地方擦干净,湿纸巾落在皮肤上本来该是有些凉快的,此时她却竖起了汗毛。隐约感觉到空气中两股对冲的气流,她下意识抬头看去,那片隆起的宝塔状黑云已经悄无声息地笼罩而来。

    尹澄迅速侧过头喊了声:“梁延商。”

    梁延商还在打电话,这会信号不好,时断时续的。

    尹澄顾不得那么多,背起地上的包再次对他喊道:“梁延商,挂了,快。”

    梁延商意识到不对劲,挂断电话问道:“怎么了?”

    “要下暴雨了。”

    梁延商当即收起手机:“先回去。”

    “来不及了,找地方躲雨。”

    “我上来的地方有个土坡。”

    说完就要转身,尹澄知道他说的是哪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里瞬间翻起一阵汹涌:“不要去,你听我的,跟我走。”

    说完不给梁延商反驳,拽着他就往高处爬。梁延商低头看着她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反手握住她,另一只手从她肩上挑过背包扔在自己肩头。

    果然不出两分钟就有雨点砸了下来,头顶的光线被渐渐阻隔,不过转瞬即逝的功夫,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途中梁延商发现一处可以躲避的地方。

    尹澄瞥了眼,脚步却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扯着梁延商继续往上。她刻意避开陡坎处好走的地方,往葳蕤的丛林里跑。

    交错断裂的古树和莽莽榛榛的藤蔓从眼前一一掠过,不时出现在脚边的蚂蝗、蜈蚣和他们一样似有追兵。

    雨势已经压了下来,落在树叶上溅湿泥土。梁延商不知道尹澄要带他去哪,但她的手心和他贴在一起,如此紧密,刀山火海,他也得跟着走一遭。

    当然,尹澄不可能带着梁延商去赴火海,爬到高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后尹澄便停下了。虽然位置安全了,周围却找不到合适的避雨处,只有个仅能容得下一人的石缝。

    眼看雨势越来越大,尹澄从背包里拿出雨衣,对梁延商说:“你坐进去躲雨,我在外面。”

    梁延商却一把扯过她的雨衣塞进缝隙,铺在泥泞的土上,弯着腰先将身体卡了进去,对尹澄招手:“快来,挤一挤。”

    尹澄还杵在外面,发丝已经被雨水打湿,梁延商对她喊道:“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矫情?”

    尹澄将背包扔给他,蜷起身体钻了进去。石缝实在太窄,即便尹澄已经将身体缩到不能再缩了手肘依然跟他紧挨着,避无可避。

    此时的尹澄已经有些精疲力竭,采样工作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又跟罗哲恶斗一番,还跑了这么长时间,人一坐进来就有点虚脱了。偏偏这个缝隙太小,只能僵直着身体。

    梁延商瞧了她一眼:“刚才找的那两处地方你不去,非要跟我挤在这。”

    尹澄气喘吁吁:“陈老板不是说这里会发山洪嘛。那边是下坡路,土质太松不能避雨。后来那个地方地质凹陷,碎石多不安全。”

    梁延商挑了下眉梢:“搞地质工作的就是不一样,那种情况你还能分析地形?”

    暴雨彻底倾泻而下,大雨顺着石缝的边缘形成密集的雨帘,将缝隙里阻隔成狭小的空间。尹澄缩了缩脚,抱住膝盖,目光空洞地看着黝黑低沉的天际。

    梁延商见她面色苍白,问道:“刚才没吓着吧?你这一路拽着我跑跟逃命一样。”

    尹澄没有说话,眼神凝滞,好似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像从天边回荡过来,冰冷,单薄。

    “我妈死于山洪。”

    残酷的暴雨溅起泥土的气息,再砸到他们身上。

    梁延商缓缓侧过视线看着她,顷刻之间便读懂了她拽住他时颤抖的眼神。

    “遗体没搜寻到,有人说被冲到山坳里埋住了。”

    尹澄目光发直地盯着流淌的雨帘,声音断断续续。

    “她从事地质工作将近30年,足迹踏遍西南地区。有时候为了帮村民找到一口水质好的井,能待上几十天不回家。我小时候其实不常能看见她,她要参与地质灾害预防,在外面几个月都算短的。”

    尹澄垂下眼帘,打湿的睫毛贴了下来模糊了视线。气温越来越低,中午的时候还烈日当,空热得出汗,这会却瑟瑟发抖。

    梁延商脱下外套,艰难地伸直胳膊将衣服罩在她身上。

    “你那时候多大?”

    “12岁,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在上课,我爸来学校给我请假,告诉我……我妈没了。我其实不太相信的,那些人又没找到她,说不定她还活着。她那么厉害,从小就教我怎么辨别气象变化,怎么避险逃生,怎么可能没有事先发现不对劲呢。也许她跟以往一样,出去几个月,哪怕一年半载就突然回来了,那时候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孟博士走后,很多人来尹澄家里慰问。有地质局的领导,有当地电视台的记者。直到凤山小学的校长不远千里带着学生家长们的感谢信亲自来到尹澄家中。

    那天,尹澄躲在房间里,听见了那个校长和尹教授的对话。

    事故发生当天,原本已经要离开的孟博士发现了山体滑坡的迹象。她中途折返回了村子带着村民紧急撤离。

    所有人刚撤离到安全地带,就听见了轰隆声,滑动的山体将泥石流往下冲去。

    孟博士询问村民学生有没有放学,大多数学生都回了家,只有几个值日的孩子还在路上。

    自告奋勇的村民跟着孟博士去找孩子。

    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泞没过膝盖,截断了山路。几个孩子被困在了半道上,灵活点的孩子爬上了树,有两个孩子身体陷入泥流中,摇摇欲坠。

    村民拉起人墙,在孟博士的指挥下对这几个孩子实施营救。

    其中一个孩子在救援过程中被上游冲下来的石块砸中腿部失去重心,六神无主的村民们当即要往下游跑去救孩子。

    他们不清楚危害,但是孟博士清楚,越往下走生还几率越渺茫。她命令所有人待在原地,如果十分钟后她没有回来,带着孩子赶紧撤离,说完就潮下游跑去。

    那个被冲走的孩子受了伤,好在他抱住了一块卡在石缝里的木桩。找到他的时候,他也已经耗尽力气,苦苦挣扎。

    孟博士跳进泥堆中将那个小男孩推离洪流,就在她准备带着男孩往回跑时,男孩拉住孟博士对她说:“黄芯芯还在后面,求你救救她。”

    等那个男孩带着孟博士找到黄芯芯的时候,小女孩坐在一块石头上,石头四周湍急的泥流随时没过她小小的身体,无助的孩子挂着眼泪就这样害怕而绝望地看着孟博士。

    她蹲下身对小男孩交代完逃离路线后,就朝着小女孩跑去。

    狂风卷着暴雨将大自然残酷的一面展示在世人面前。尹澄从前一直认为妈妈是无所不能的,她可以搞定生活中任何困难的事,却终究敌不过无情的自然界。

    持续的暴雨冲塌了几处进山的道路,村民被困在了山上。救援队将塌方的山路抢修出来后,才发现全村人几乎都撤离到了安全位置,这场声势浩大的山洪并没有造成严重的村民伤亡。

    只有孟博士和那个叫黄芯芯的女孩永远地消失在了泥流中。

    “你知道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挺恨她的,或者说是嫉妒吧。恨她为了救别的小女孩命都不要了,扔下我和爸爸。嫉妒那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能跟她待在一起,直到最后一刻。”

    温热的雾气浮上眼眶,尹澄深呼吸道:“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在我进入这个领域后。我想,要是我遇到那种情况,会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万一赢了呢?”

    她转过头看向梁延商,眼里是跳跃的火光。

    “万一赢了,就救回一条鲜活的生命了,我能眼睁睁看着不管自己逃命吗?”

    她看似在问他,实则在拷问自己。

    梁延商却依然回答了。

    “她当时肯定也犹豫过,跟你现在的想法一样,谁会不怕死?只不过她没忍心丢下那个小女孩一个人面对可怕的山洪。”

    他声音顿了下,握住了尹澄放在膝盖上的手,目光坚定:“我相信她之所以作出那个决定,一定是在小女孩身上看见了你的影子。”

    微凉的掌心被他的温度一点点侵染,山野万里,草木皆动。

    尹澄仰起脸,有风拂过,心底深处常年盘踞着的阴霾瞬间透出了光。

    第28章 “除了你,还能为谁?”

    在尹澄得知孟博士的死因后,有一个阶段她始终陷入难以自拔的思维定势。那段时间里她会对妈妈产生一种失望的情绪。她认为孟博士明明有能力对风险进行评估,为什么还要去送死。

    即便后来这个问题不再困扰她,但依然在她心底扎根,溃烂,成了不能触碰的伤疤。

    直到这一刻,梁延商还原了孟博士的另一个身份。不是经验丰富的专家,也不是冷静睿智的从业者,而是一个母亲。一个可以为了孩子不惜赌上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冲进泥潭的母亲。

    孟博士不像其他妈妈那样在尹澄随时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在尹澄身旁。在很小的时候,她还怀疑过妈妈是不是没有那么爱自己,起码不像别人的妈妈那样爱自己的孩子。

    这么多年,尹澄从来没有站在这个身份思考孟博士当年作出的决定。

    在所有人看来,孟博士挽救了那么多条生命,安全转移了那么多村民,最后死在了山洪中。她的牺牲无疑是伟大的,令人敬仰的。

    尹澄作为孟博士的女儿,该是为她骄傲才对,又怎么能产生自私的情绪,甚至埋冤她。孩童时期她当然不能理解这是因为过于思念妈妈的缘故,她只知道这些情绪烦扰着她,让她羞耻。她不敢对第二个人说,哪怕是尹教授。

    可是却在这样一个暴雨中,她将笼罩了她整个童年的阴霾展示在了梁延商的面前。

    直到这几年,尹澄进入地质领域后,沿着妈妈走过的路摸索,才一点点将童年的缺失拼凑完整。

    梁延商的一番话让她仿佛看见了妈妈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还在记挂着她,心底的伤疤好像突然之间就被治愈了,连同着整个人都轻松不少,虽然他们现在身处的环境仍然很糟糕。

    尹澄从那段记忆抽离出来后,低头盯着梁延商握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侧过眸唇角浅勾:“不过……你好好牵我手干嘛?”

    梁延商眼神微滞,没想到她画风转变如此之快。刚才还眉宇紧锁,沉浸在那段过往之中,这会突然又跟个狡猾的狐狸一样瞄着他。

    尹澄的五官之中要属这双眼睛最特别,双眼皮的弧度清晰,眼尾较长,充满灵动和智慧。不待见一个人的时候,这双眼睛里折射出的光可以冷到让人发毛、心虚、甚至自我怀疑。

    但只要她对某个人,某件事产生兴趣,那淡淡的眸色就会变得充满灵气,好似能释放出电流,让人无力招架。

    梁延商在她的注视下僵硬地抽回手,颇为坦荡正派地应对道:“不是在安慰你吗?”

    “你一般安慰女人都是这么安慰的?”她没打算放过他,乘胜追击道。

    “我又没安慰过其他女人。”

    见她不说话,梁延商又补了句:“你认为除了你,有哪个女人下大雨不往山下赶还拉着我往山上爬的?”

    尹澄本来觉得自己的行为挺正常的,被梁延商这么一说,就好像有点不太正常的样子了。

    对话暂停,只有细密的雨声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背景乐。

    隔了一会,尹澄主动打破了这安静的氛围。

    “你出来这么长时间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他有些不解。

    “就算你自己的生意运作上了轨道,那你家的企业呢?你平时都不用打理吗?”

    梁延商明白过来她要问什么了,禁不住笑道:“你以为是皇位还要世袭啊?说说看,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让我听听。”

    尹澄慢悠悠地告诉他:“你应该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议,参加不完的大小活动。睁开眼就有管家为你服务,女仆站成一排90度鞠躬对你说‘少爷,早上好’。你摆出一副扑克脸,对那些试图接近你的秘书啊、助理啊、女客户啊正眼都不瞧一下,因为……你是个上位者,你的目标是继承家业,坚决不被儿女私情所牵绊。”

    梁延商已经笑开了,捂着额直摇头:“你怎么不把我的名字改成慕容延商?”

    “好吧,我说得有点浮夸了,但就是这个意思。”

    尹澄说完对他生活状态的猜想后,梁延商弯着嘴角盯着尹澄越想越好笑。虽然他平时是个硬汉的形象,但笑起来的时候整齐的白齿和唇角勾起的好看弧度实在摄人心魄,太有感染力,让尹澄都有点不大好意思跟他对视了。

    她飘开视线,听见他说:“那请问,我都有开不完的会,参加不完的活动,还有一堆女人接近我,我为什么要加入相亲市场?”

    他精准地找到破绽,尹澄反问了句:“是啊,为什么呢?”

    梁延商无奈道:“华本建钢早就从私营转联营了,又不是家族企业。我爸的确任职董事长,但这不代表我就要跑去坐他那个位置。他那个位置有什么好的,这几年楼市波动,利润压缩厉害,市场需求减缓,供需矛盾不断加剧。对外跟各大券商周旋,对内那么多派系斗争,钱又不是都进他口袋。你看他忙得40岁的时候头发都白了一半,我妈嫌弃他应酬多,有一阵子要跟他闹离婚,给他急得为数不多的黑发也白光了。

    我费劲坐他那个位置图什么?图别人叫我一声梁董就能把我捧上天?还是图他那把会转的老板椅?”

    尹澄噗笑出声:“你还真是个另类的富二代。”

    “没跟你开玩笑。人这一生可以体验的乐趣多的是了,干嘛非要把自己绑在一个位置上。当然,如果他以后打算把股份送给我,我还是很乐意接受分红的。不给我也没关系,我又不靠他吃饭。”

    雨柱连成朦胧的珠线,将石缝外的群山切割成细碎的绿点。尹澄转过头来看着梁延商,眼里荡着轻柔的风,对眼前这个背景深厚的男人有了新的认识。

    可能是她看得太专注,梁延商调侃道:“你在研究我的五官结构?”

    他把外套脱给她,就穿了件T恤。暴雨让山里的气温骤降十来度,尹澄不禁问了句:“你不冷吗?”

    “冷啊。”他轻笑,将这么糟糕的天气说得云淡风轻。

    随后垂下眸揉了揉腿:“你看我这无处安放的大长腿,麻了。”

    “那你伸直啊。”

    梁延商听从了尹澄的建议,艰难地将两条蜷着的腿试图伸直。

    然而石缝就这么大,他又不可能把腿搭在尹澄身上,只能尽量绕过她的身侧。这样一来尹澄只能被迫坐在了他的双腿中间,这个姿势简直就是有种迷之尴尬。尹澄尽力调整坐姿背对着梁延商,这样起码不用两人大眼瞪小眼一起尴尬。

    为了缓解这微妙的气氛,尹澄提起:“你说罗哲打算用麻绳绑完后,对我做什么?”

    梁延商的声音从她后方传来:“实施侵犯吧,人渣。”

    “我总感觉没那么简单,他看我的眼神不像是一个男人想侵犯女人时该有的样子,我是说最起码得有点情欲吧。”

    孤男寡女探讨情欲,虽然只是对罗哲刚才的行为提出合理怀疑,但总归有种旖旎的氛围悄无声息地氤氲而生。

    尹澄忽然想起了那本放在办公室桌上的人体解剖学的书,不禁打了个寒颤。比起侵犯,她现在所联想到的事情更加恐怖。

    梁延商对她说:“先别自己吓自己,待会下山找到他后再说。”

    群山笼上轻薄的白纱,这场大雨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尹澄一直僵着身子,维持一种十分累人的坐姿,才能让自己既不会挤到梁延商也不会淋到太多雨。此时俨然已经到达了极限,她的身体再扭曲下去就要断了。

    她忍不住说道:“梁延商。”

    “嗯?”他在她身后轻微动了下。

    “我腰快废了。”

    “你往后靠就是了。”梁延商的声音里带着些纵容。

    尹澄没办法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在梁延商说完这句话后,她的重心立即就向后倒去,靠在了他宽阔紧实的胸膛上。当下就松了口气,浑身的力气全部都卸给了他。

    刚才尹澄一直冷得缩手缩脚,这会窝在梁延商身前,被温热的气息环绕着,暖和多了。

    她本能地朝着暖和的怀里钻了下,汲取着他身上传递而来的温度。

    梁延商抬起双臂搭在膝盖上半环住她,将她笼在身前低头看着她睫毛微垂的样子,听见她说:“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农村烧大灶,零下七八度的天气,窝在大灶后面不停往里放稻草和木材取暖。”

    虽然坐在稻草上,周围墙壁都是灰土,但她的记忆里却是暖和的,温馨的,和现在一样。

    “我小时候觉得那可有意思了,还可以往里面放红薯进去烤,你没见过吧?”

    梁延商好笑道:“我又不是外太空来的。”

    “我的意思是,你可能没有机会接触到那些。”

    “你看,又用你的刻板印象思考事情了,得改改。”

    “好的。”她答得爽脆,把梁延商惹笑了。

    他搭在膝盖上的双臂向她靠近,她没有抗拒,安静地依偎在他身前,默认了他的行为。梁延商便将双手垂在她的身前,逐渐圈住了她。

    暖和的人形靠垫让尹澄酸痛的身体得到放松,她不是没注意到梁延商的动作,只是她并不排斥,甚至觉得这样很有安全感。

    也许是距离的拉近,让话题也变得愈发大胆。

    “喂,说实话,你在国外交往过几个?有金发碧眼吗?”她问。

    “那倒没有,文化差异,处不来。”

    尹澄眉梢微挑:“二十岁左右不应该是注重长相身材的年纪吗?你还要跟人家交流文化?”

    梁延商低眉凝视着她,隔了几秒,才道:“我说你就非要让我承认当时我英文说不好,跟外国人没法沟通是吗?是,去第一年就有女的约我钻小树林,我以为她问我厕所在哪,把她带去女厕所门口就走了……”

    “……”

    尹澄唇边的笑容渐渐扩大,后来实在忍不住,笑得肩膀耸动着。

    “交往过一个,中国人,朋友介绍的。”

    她收起了笑容,听见他说:“大二升大三的时候,跟你情况差不多,没处多长时间就分了。”

    “女孩提出分手的?”

    “我提的。”

    “那又是为什么?”

    “她做了一些……让我不太舒服的事。”

    这句话让尹澄浮想联翩,要说男人做一些让女人不舒服的事情倒很容易意会。那么女人能做什么让男人不舒服的事呢?

    “给你戴绿帽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

    梁延商轻哂:“你觉得可能吗?想方设法跟我在一起就为了给我戴顶绿帽子?那得多大的仇恨?”

    “哈哈,她这么迷恋你?”

    梁延商没接话,似乎是想起那个女人让他有些不太愉悦。

    “是什么不舒服的事呢?”尹澄忍不住询问。

    半晌没听见梁延商说话,她抬起头来看他,却和他的目光勾缠在了一起。他眼里盛着烫人的温度,眸光复杂却浓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还是不说了吧,朋友的妹妹,可能那时候小,不大懂事,不提她了。”

    他勾起了尹澄的好奇心,却又不说了,她不满地嘟囔道:“你难道不要说出来让我也避避雷吗?”

    这句心照不宣的暗示带来的意外和惊喜在梁延商的瞳孔里融化,再慢慢升温变得灼人。

    他收紧了手臂的力道,低下头来,用尹澄从未听过的低柔声对她说:“放心,你永远不可能踩那些雷。”

    “为什么?”

    “那些雷看着你得绕道走。”

    “……”

    他的手臂圈在她身前,又轻又痒的呼吸像猫爪挠着尹澄的心脏。

    “所以……你这次过来到底是?”

    “你觉得呢?”

    “我师哥觉得你是个仗义的人。”

    “呵,凡人。”

    “我就是再闲,也不至于为了个大男人跑这么远待着,我有病吗?”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眼里是让人沉沦的光:“当然是为了你。”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奈和宠溺:“除了你,还能为谁?”

    雨水不停从石缝外溅进来,似有规律地落在她的心脏上,打湿了最柔软的部分。

    尹澄垂下眸,唇边蔓开浅浅的笑意。但是没一会她的表情就变得古怪起来。

    “梁延商。”她声音异样地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他问道。

    “你是不是……有反应了?”

    寂静,诡异的寂静弥漫在两人之间。

    不仅没人再说话,就连姿势都变得僵硬。

    直到梁延商不太自然地挪动了一下坐姿:“这都能感觉到?”

    “你硌我半天了。”

    “……”

    又是寂静,本来和谐温馨的氛围突然就陷入了无比尴尬之境地。

    “怀里坐着个有感觉的女人,我又不是和尚。”

    他的存在感太强烈,即便已经努力调整坐姿了,尹澄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弄得她有些不知所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

    如此僵持了两分钟,在这两分钟里,尹澄脑中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担心梁延商会憋不住,据说男人憋到一定程度会兽性大发,但是这个地方实在不利于发挥。

    她又想怎么样能消下去,需不需要跟他说点别的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说实在的,她有点担心他。

    梁延商却忽然直起身子对她说:“你坐着,我出去。”

    “你出去干嘛?”

    “出去淋会雨。”

    “……”

    第29章 “你什么体格?”

    这场暴雨维持了一个多小时,好在并不没有持续到晚上,否则他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雨停后天色亮了一些,他们没再耽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集合地走。

    魏圣宏他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临时搭建的防雨棚被吹倒了,大多数也都成了落汤鸡。

    罗哲没有返回这里,不知道逃到了哪,他们听说刚才的事后都大为震惊。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众人又都淋了雨,只能赶紧往山下走。

    一路回到民宿的时候,民宿外面站了不少当地村民。周村长一见着梁延商就跑过来对他说:“人控制住了,在里面。”

    梁延商重重拍了下周村长的肩膀:“麻烦周伯了。”

    说完便在村民的簇拥下大步往里走去,地质队的人也赶忙跟了进去。

    就见罗哲低着头坐在民宿前的台阶上,张老板他们围着他。

    罗哲浑身也被淋透了,那头“西兰花”软趴趴地顶在头上,肩膀处浸着血,不过还能从那么高的山上跑下来,应该也只是皮外伤。

    梁延商在瞧见他时,眼里的凌厉让人不寒而栗,他身高腿长,气势逼人,张老板他们纷纷退开。梁延商大步走到罗哲面前,二话不说拎起他的衣领将他的小身板直接从地上提了起来,上去就是一拳,直接把罗哲揍翻在地。

    罗哲的身高在梁延商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是一个劲地往后缩。

    这一幕看得地质队的人惊慌失措,魏圣宏赶忙上前拦住梁延商:“别动手、别动手,先搞清楚情况。”

    梁延商毫不客气地转身对魏圣宏说:“你们单位要是不给个处理结果,我就自己来处理了。”

    魏圣宏保证道:“肯定得处理,这么大的事瞒也不瞒不住的。”

    魏圣宏和队里几个年长的人商量了一番,又跟何教授请示过后便直接报了警。

    当地派出所在傍晚时抵达民宿将罗哲带走了。

    尹澄也得过去配合调查,魏圣宏作为负责人一道跟了过去,折腾一番再回到民宿已经不早了。

    魏圣宏在二楼拐弯处跟尹澄分别时,宽慰了她一句:“真是没想到,看着老实巴交的小伙子能干出这事。你今天受惊了,何老板也很担心你,跟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还好你没出什么事,要不然我回去真的难辞其咎了。”

    “别跟我爸爸说。”尹澄交代了一句。

    魏圣宏:“放心,你别想太多,赶紧回房休息。”

    尹澄跟魏圣宏道了声晚安便回房了,魏圣宏在转身之际才突然察觉到有哪边不太对劲。

    尹澄受袭,他这个师哥担心也就算了,梁延商为什么发那么大火?还要亲自处理罗哲。

    魏圣宏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瞧了眼关上房门的尹澄。刚才场面混乱他倒是没深想,这会貌似突然就明白过来什么。只是他想不通,尹澄和梁延商来这里才见第二面,梁延商就对他师妹情根深种了?越想越不可思议,拿捏男人方面还得是他师妹啊!

    ……

    尹澄从浴室出来才将头发吹干,房门就被敲响了。她以为魏圣宏又来找她说什么事,他这个师哥从回来的路上就一路叨叨个没完。

    然而房门打开,立在门外的却是梁延商。

    “没睡吧?”他双手抄在裤兜里,站姿有些松弛。

    “没有,才洗完澡。”

    说完后两人就干瞪着,尹澄又不能让他一直站在房门口,这要是给哪个路过的同事瞧见指不定怎么想呢。

    于是她侧了下身子:“进来?”

    梁延商提步走进她的房间,尹澄随手关上房门。

    房间里随处可见尹澄的私人物品,摆放整齐有序,又处处透着女人的精致感。

    梁延商环顾了下房间,尹澄招呼他:“随便坐。”

    浴室里飘散出的沁人香气萦绕在卧室里,梁延商清了下嗓子没有选择坐在床上,而是绕到阳台边的椅子那坐了下来。

    尹澄换上了宽大的长款睡衣,杏色的,有些松垮。她坐在床沿正对着梁延商,白净的小腿露在外面,线条优美,令人遐想。

    梁延商的视线不经意掠过,又很快收回,问道:“警察怎么说?”

    “让我们先回来等,目前还不知道他的作案动机,估计还在审讯吧。”

    “你要……喝点水吗?”尹澄问道。

    “不用,别忙。绳子找到了吗?”

    “搜过他的包了,里面没有可疑的东西,绳子也没有,我觉得应该是下山途中就处理掉了。你怎么看?”

    梁延商眉头微蹙:“现在如果找不到证物,加上你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他要是一口咬定对你不存在任何侵害的想法,反过来咬你一口,说你拿东西砸了他,他才逃跑的,那么……”

    说到这梁延商又问道:“水壶交给警方了吗?”

    “交了。”

    “也只有等检测结果了。”

    尹澄“嗯”了声:“我一直想问,在山上的时候你问我包里有没有资料是为什么?”

    “我怕他篡改你什么数据,或者偷窃你的材料。同事之间不是难免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吗?”

    尹澄双腿盘在床上笑道:“你这是职场宫斗剧看多了吧?”

    梁延商唇角轻勾:“谁能料到你们单位上演的不是职场剧,是刑侦剧。”

    尹澄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两人都没再出声。

    她本来以为梁延商大晚上地跑来就是问问警局的情况。然而这事说完了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手肘搭在扶手上撑着脑袋,坐姿越来越松弛。

    通常来说梁延商很少会这么晚找她,即便以前还在接触的时候,如果发信息到很晚他也总会提醒她早点睡,更何况今天已经折腾一天了。

    以尹澄对梁延商的了解他顶多发个信息或者打个电话问一下,不太会这么晚还来她的房间,这多少有点反常。

    尹澄拿起手机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已经很晚了,但是她也不好意思提醒他,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地僵持着。

    尹澄用余光瞄着梁延商,他洗过澡了,头发没有打理,显得蓬松清爽。纯白色的T恤外面叠穿了一件黑色长袖外套,简单沉稳。

    夜深人静,共处一室,话题一旦冷场,空气中便荡开细微的波澜。看不见,摸不着,却让室内的温度缓缓上升。

    不多一会儿,尹澄越发觉得梁延商有点不大对劲,歪着头看她时迷离搅动的眼神就跟……嗑了春药一样。

    不会是下午那股劲儿还没过去吧?

    尹澄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时间,最起码有八个小时了。她也不知道男人在没有外因干扰的情况下是不是能保持八个小时的持续状态,那是不是有点太凶猛了?

    所以他半夜到访,莫不是想跟她发生点什么?否则她实在想不出一个大男人夜里待在一个女人房间还能想做什么?总不能是为了跟她干瞪眼吧。

    想到这种可能性,尹澄极其缓慢地将双腿规规矩矩地放了下去,莫名就有点心脏发紧,思绪到处乱飘。想得越深越感到哪哪都不自在,连嗓子都有点发干。

    她站起身强行缓解尴尬:“还是喝点水吧。”

    尹澄拿起两瓶矿泉水,顺手递给梁延商一瓶,他接过水的时候尹澄不经意碰到了他的指尖,很烫,超乎寻常的烫。

    她下意识就将掌心贴上他的脑门,惊了声:“梁延商,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吧。”他低头拧开水。

    尹澄蹲下身从行李箱中翻出温度计递给他:“你测一下。”

    梁延商站起身就要走:“不用了,你早点睡吧。”

    尹澄这会却不给他走了,执意将温度计塞给他:“测完再走。”

    无法,梁延商只有重新坐下去,将温度计放好位置。

    期间他还调侃了句:“紧张什么?发烧我能不知道?我这体格很少生病。”

    尹澄没搭话,低头刷着手机,等测温结果。

    几分钟过去了,尹澄再抬起头时,发现梁延商竟然垂着脑袋闭上了眼。

    她几步走过去喊了他一声:“梁延商。”

    梁延商没有任何反应,她上手摇了他一下:“梁延商,温度计给我。”

    这下梁延商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将温度计递给尹澄,尹澄低头一看,直接开骂道:“40度了你跟我说你没发烧?你脑子烧坏了吧?”

    梁延商此时的反应已经慢了半拍,盯着她眨了下眼“哦”了声,站了起来:“那我回房了。”

    尹澄一把扯住他的衣服问道:“你车钥匙呢?”

    梁延商在上衣口袋里左摸摸,右摸摸,最后在裤子口袋里将车钥匙找了出来递给她。

    还不忘问一句:“你要车钥匙干嘛?”

    “把你车卖了。”

    他也没有多大反应,回道:“行吧。”

    然后就打算往门口走,被尹澄扯住就推坐在床上,命令道:“你给我等着,我换个衣服带你去医院。”

    梁延商坐在床尾,弯着腰手臂撑在膝盖上。尹澄拿着衣服进了浴室,浴室的门是磨砂玻璃,虽然看不见里面,但隐约还是能瞧见模糊的轮廓在晃动。

    梁延商的目光扫过玻璃门,这会是真感觉到自己发烧了,浑身烫得厉害。

    尹澄换了身长袖长裤,带着梁延商就下了楼。上了车后她才发现压根不知道开去哪?

    她问梁延商:“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医院吗?”

    梁延商坐在副驾驶,想了下,对她说:“山脚好像有一个,田庄房车俱乐部附近。”

    尹澄也不指望他指路了,地图搜索了一番就导航开了过去。

    到了地方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医院,也就一个小诊所。好在这个诊所有急诊,晚上依然开门。

    尹澄将车子停好,带梁延商进去找值班医生。做完检查后医生给他开了两瓶水,让他先去挂着。

    都烧成这样了,拿药的时候见尹澄要付钱,梁延商还不忘阻止道:“你别付,我来。”

    尹澄挡开了他,回头压低声音说道:“行了,坐着去,你淋雨也是因我而起,就当赔你医药费了。”

    梁延商眉峰一挑,笑而不语。虽然医生就坐在面前,但尹澄说的话也只有他们两能秒懂。

    小诊所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输液室,夜里来挂水的人都坐在过道的椅子上。

    他们坐下来插上针已经夜里一点多了。尹澄这还是第一次凌晨陪人出来挂水,她打了个哈欠,见梁延商没精打采的模样,故意逗弄他:“发烧我能不知道?我这体格很少生病。”

    说完她侧过头笑道:“你什么体格?”

    梁延商压下视线,语气威胁:“你笑吧,笑得再欢点,等我烧退了让你见识见识什么体格。”

    果然,尹澄不再笑他了,抬起手拧了他一下,梁延商不怒反笑。

    他们刚来的时候,还有另外三个人在挂水,陆续有两个人都走了,只剩下一个老头坐在他们斜对面。

    梁延商耷拉个脑袋瞌着眼,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支撑点。尹澄盯着那台挂壁电视,看着无聊的综艺节目打发时间。

    过了好半晌,他对尹澄说:“你能借我靠下吗?”

    尹澄已经注意他有一会了,身后的椅背太短,他应该是靠得不太舒服。发烧的人总是没劲的,这里又没地方能躺下。

    她起身换到梁延商没有扎针的另一边,梁延商歪了下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没一会尹澄又听见他的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低沉声,她低下头仔细聆听,他好像在说糊话,含在喉咙里,不清不楚的。

    再细细听来,貌似他在喊她的名字,一声声地唤着。

    “尹澄。”

    “尹澄。”

    “尹澄……”

    耳鬓厮磨的嗓音带着滚烫的气息落在她的锁骨,沙哑却又黏糊。

    尹澄拿这样的梁延商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轻声细语地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点冷。”

    于是她伸出手臂搂着他,他的头发落在她的颈窝处,轻轻痒痒的,还有种好闻的柑橘香。他闭着眼安静的样子和平时判若两人,此时此刻,他身上的凌厉和锋锐全都消失不见,变得毫无攻击性,还有点好欺负。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抱着个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画风到底是有些奇怪的,对面那个老头一直拿异样的眼神瞄着他们,看得尹澄极其不自然。

    想到这里民风淳朴,老头此时的心理活动应该挺丰富,尹澄对梁延商说:“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坐吧。”

    他在她颈窝里摩挲了下:“别动。”

    “你就不能坚强点。”

    他闭着眼回她:“我发着40度的烧你让我怎么坚强,出去跑两千米?”

    “……”尹澄也只能忍受着老头怪异的眼神任由他靠着。

    第30章 以后都听你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综艺节目变成了枯燥的广告。尹澄低下头来查看梁延商的状态,他半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尹澄诧异道:“你没睡着啊?”

    他“嗯”了声。

    隔了半晌,他忽然开了口:“带孩子耗费精力不是主要因素吧?”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打算生小孩的决定,是不想你的孩子跟你小时候一样,在期盼和失望中度过童年吧?”

    也许是今天经历了太多大起大伏,人的神经变得有些敏感。也许是此时夜深人静的过道被漆黑的夜幕笼罩着,使人脆弱。有那么一瞬间,尹澄鼻尖酸涩。

    她瞥过视线喉间哽了下:“梁延商,别以为你多了解我!”

    “我们来做个假设题。”

    “什么假设?”

    “假设你结婚了,十年后,你厌烦了平淡如水的婚姻关系,也懒得再去沟通那些鸡毛蒜皮的争吵。每次外出,家里的琐事总会让你分心,你也许会后悔当初的决定。要是一个人多好,自由自在的。

    假设你没有结婚,十年后,你身边的朋友同事都有了各自的家庭。每次你工作结束寂寞无聊的时候想约别人出来聚一聚,别人不是和孩子团圆,就是和爱人回父母家,看着人家都幸福美满的,你会不会觉得落寞?

    你看,其实人生这条路不管你怎么选都有遗憾,没有一条路会一帆风顺。即使你把所有能预测到的因素量化出来,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意外,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你得先迈出去,才能知道好坏,是不是?”

    尹澄嗅了嗅鼻子:“你在CPU我?”

    梁延商轻笑:“我在KTV你。”

    “我才不会被你UFO。”

    梁延商没再出声,直到广告从一个切换到另一个,他都没有再说话。

    尹澄垂眸看他,他仍然半睁着眼。

    “我当初拒绝你的时候你怎么没说这些?你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

    他告诉她:“那时候你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心想跟我划清界线,又不愿意见我,表现得跟壮士割腕一样。我要一条条短信发过去缠着你解释来解释去,只会让你更反感,或者更为难吧。”

    尹澄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梁延商考虑得很周全。用他的话来说,当得知他的家庭背景时已经对他产生了一种刻板印象。在那种刻板印象的影响下,当下他解释再多,她也会觉得是一种画大饼式的花言巧语。不一定能听进去不说,可能还会更加困扰。

    他没有第一时间挽留他们这段关系,也没有迫切地向她保证什么。

    他只是等她足够冷静后,再将诚意摊在她的眼前,让她自己判断。

    淡淡的消毒水味弥漫在走廊,电视里的光影忽明忽暗地跳动着,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

    他的声音融进夜色里:“尹澄,跟我处处看,我不会让你后悔。”

    这句话悄无声息地浸入她的心脏,层层包裹,温暖,融化。

    她睨笑道:“我看你脑子挺清楚的,哪像发高烧的样子?”

    梁延商唇角压着笑,听见她说:“我没法对你作出任何承诺,就像你刚才说的人生总是充满意外。我以后的规划还没定下来,我也不能确定这些会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你能接受吗?”

    “所以你这是不打算对我负责的意思?”

    尹澄笑着打趣他:“可以吗?”

    沉默良久,梁延商忽然就坐直了身子,伸出手臂搂住尹澄的脑袋按进怀里,呼吸起伏地落在她的头顶:“你只管照着你的人生目标走,剩下的问题我会解决。”

    这个动作是尹澄始料未及的,可能对面的老头也没料到,刚才还像病秧子的男人突然就雄起了,此时也用奇奇怪怪地眼神看着他们。

    尹澄的脸埋进了他的胸口,她扭动了一下,说他:“你不是冷吗?不会套路我的吧?”

    梁延商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冷是真的冷,没套路你。待会还有一袋水要换,你先睡会,好了我叫你。”

    尹澄嘀咕道:“你刚才不还挺不住了吗?”

    “刚才我是单身,难免空虚寂寞冷,这会有女朋友了,得坚强点。”

    “……”

    梁延商的手臂环住尹澄,他身上很烫,所有温度覆盖着她,像个巨大的暖炉。尹澄抬起手穿过他的腰轻轻搭着,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合上了眼。

    梁延商垂眸看着横在他腰腹间的细胳膊,勾着唇角将吻埋在她的发丝间。

    尹澄其实已经很累了,头搭在梁延商胸前人就有点犯迷糊了。但她并没有睡沉,一直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还能感觉到梁延商一会摸摸她的头发,一会拿起她的手也不知道在瞧什么,总之动个不停,没有一刻安生下来。但她又十分疲惫,实在管不了他这些小动作。

    意识混沌之后,搭在梁延商腰腹间的手臂也就渐渐失去了力道,不知不觉中往下滑去,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

    梁延商赶紧拾起她的胳膊握在手里低声道:“在外面你克制点。”

    尹澄呢喃地“嗯?”了一声。

    就听见他笑着说:“没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尹澄听到护士在说话,她刚睁开眼就看见梁延商对护士说:“小声点,别吵醒她。”

    但尹澄已经坐直了,瞧着拔掉的针,打了个哈欠:“好了啊,可以走了吗?”

    梁延商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走吧。”

    尹澄跟着起身低头看了眼手机,都快凌晨四点了。感觉到梁延商停下的脚步,她抬起头来见他回过身对她说:“手机收起来。”

    尹澄将手机放进口袋里问道:“怎么了?”

    她空出来的手当即被梁延商攥紧,十指交扣牵着她往诊所外面走。

    尹澄回到民宿后都记不得有没有跟梁延商道别,回房瘫在床上人就没有意识了,困得不行。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魏圣宏的电话叫醒,告诉她临时接到所里通知,让他们留一个人下来继续配合工作,其余人今天就回程,汇报罗哲这次事件的情况。

    尹澄爬起床收拾行李,顺便看了眼时间。现在才早上八点多,梁延商肯定还在休息。可是不说一声就这么走了,等他醒来发现她又跑了,未免太离谱。

    她拿起手机给梁延商发去一条信息:【所里让我们今天回程,我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信息发过去,没有动静,如她猜测的一样,他这会应该是看不见了。

    下楼的时候魏圣宏和聂军锋已经在一楼沙发那等她了。

    磨蹭中,她又给梁延商发了条信息:【我到一楼了,你怎么样了?】

    刚按下发送,楼梯上就响起了短信声,她抬眼瞧去,梁延商竟然下来了。

    魏圣宏瞧见他,立马迎了上去:“正好,我还想说跟你打声招呼呢。领导让我们今天就赶回去,事情比较突然,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梁延商双手抄在裤兜里,目光清明冷然,看不出任何身体不舒服的迹象。

    “我可能要再留几天。”他回道。

    聂军锋也走上前,热情地伸出手对梁延商说:“这次我们多亏哥关照了。”

    梁延商不太习惯跟男人拉拉扯扯的,双手依然放在兜里,没有拿出来的意思。聂军锋自来熟地将梁延商的左手抽了出来,与他握了握,说道:“回去以后,我和我师父请你吃饭。”

    魏圣宏也笑道:“是啊,我们只有回去再聚了。”

    梁延商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不客气。”

    魏圣宏转过身来,笑着对尹澄说:“你不过来跟梁延商道个别?”

    梁延商看向她,她背着双肩包扎了个丸子头,已经收拾利索。

    那双灵动的眼睛看着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最后说出来的只有一句:“那你注意身体。”

    魏圣宏:?

    聂军锋:?

    两人均露出问号脸,他们并不知道梁延商发烧的事,见尹澄好好让人家注意身体都莫名其妙的,又不是七老八十的长辈,还嘱咐人家注意身体干嘛?

    梁延商眼尾上翘:“知道了。”

    车子已经来了,聂军锋把尹澄的行李拎上车,魏圣宏也忙着把后备箱的位置腾出来。

    尹澄走到车门旁回身看着梁延商,他将他们送到民宿门口。

    车子快要开出民宿时,尹澄突然让司机停下。

    然后对他们说:“我东西忘拿了,你们等我一下,很快。”

    魏圣宏说道:“赶紧去拿,还好没开远。”

    梁延商坐在吧台边倒了一杯热水,刚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就听见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他放下杯子回过头来,见尹澄又跑了回来,开衫被风吹到两边,黑色背心包裹着她姣好的身材。

    她大步走到他面前,抬起头问道:“军令不可为,你没生气吧?”

    梁延商只是靠在吧台边,不言不语地低眸看着她,唇角自带弯钩的弧度,有些漫不经心,让人无从判断他是在笑还是什么。

    尹澄朝窗外看了眼,凑近了一步,伸出手拽了下他的衣服:“不会真生气了吧?你一个人到底行不行?”

    梁延商的目光滑落到她的手腕上,握住她往身前一拉,尹澄被束缚进他怀中,他将她反身圈在吧台里面,低下头喉结微动吻住了她的唇。

    一瞬间的悸动爬满心脏,腰被他扣着越吻越深。

    温滑勾缠的吻让她心乱如麻,浑身像过电一样酥软融进他怀里,思维全部搅合在一起,直到她呼吸困难,他才放开她对她说:“我留下来等警察那边的检测结果。”

    尹澄有些发蒙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动情的水润。

    梁延商的掌心覆在她的后劲,轻轻摩挲:“傻了?没生你气。再不走你师哥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尹澄这才回神,刚准备往外走抬眼便瞧见民宿前台的小伙子正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可能盯了有一会了。

    她神情微愣,脸上立马攀上一抹绯色,小伙子尴尬地喊了声:“梁哥早。”

    梁延商倒是很自若,见尹澄目露心虚的眸色,对小伙子说:“叫嫂子。”

    小伙子当即反应过来,对着尹澄叫道:“嫂子早。”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冷静少言的女研究员怎么突然就成嫂子了。

    尹澄回到车上后心脏还在砰砰跳着,久久无法平静。比起上次地铁上点到即止的纠缠,这次的吻要更加激烈,直到车子开出好远她还沉溺在他的气息里。

    她拿出手机本想分散一下注意力,不知怎的就翻到了梁延商的微信,他的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

    同样是他的手,只不过不是握着橙子,而是握着一个女人的手。尹澄点开来放大,发现竟然是她的手,她都不知道梁延商是什么时候拍的。

    回想一下,也只能是昨晚陪他挂水的时候。她记得他的确握着她的手摆弄来摆弄去的。

    她拍了他一下:【头像换了?】

    梁延商当即回了过来:【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我以为你要回去才能看到。】

    而后又发了一条过来:【想我了?】

    隔着手机,尹澄仿佛都能感觉到他自带低音气泡感勾人的语气。

    她笑了起来:【我好像才和你分开十分钟。】

    商:【十分钟就想我了,真是难为你了。】

    YOLO:【先把药吃了,去睡觉,醒了量体温拍照发给我。】

    梁延商发了个表情包过来,一个男小人抱住女小人,配文“以后都听你的”。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