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迎灯给许曦文发消息:他们为什么起哄?
她有一些担心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许曦文还在站军姿,于是没有速回。
梁净词慢行在前面,姜迎灯期待又忐忑地问:“你请了多久的假?”
“一整天。”他稍侧过身看她。
姜迎灯笑弯了眼:“真的啊?他怎么会同意的?”
梁净词淡淡笑说:“好好想想我是做什么的。”
她恍然,脚步轻快挪到他身边:“谈判专家。”
迎灯拎了拎塌下去的裤腰,跟梁净词相隔半米距离,烈阳底下,影子盛着影子,她过于高兴,一时没控制住打量着他的钦佩眼神,等到喜悦过去,她敛了笑意,转而将那直勾勾的注视慢慢变含蓄。她又变回自己,回到那个向内生长的壳子里。
迎灯收走视线,梁净词却挪眼看过来:“没晒黑吧?”
她说:“这才两天。”
又问他,“你呢?军训的时候有没有变黑?”
梁净词说:“没有,天生白净。”
她昂首看着他在日光之下“天生白净”的后颈,不由莞尔一笑。
到车上,梁净词数落了一句:“这才两天,军姿都站不住?”
姜迎灯辩解:“我今天没有吃早饭。”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视线扫过她嶙峋的手肘骨骼:“饭也不吃,怪不得长得跟柴火似的。”
迎灯默然。
梁净词没急着开车,他忽然倾身过来。她下意识往车窗一侧闪躲,但很快发现他只是往后侧探身,伸手去够在车门上的东西。
她垂眸,贪婪地看他近在咫尺的下颌与锁骨,刚刚因为惊吓而避掉的那一点距离,又被她神不知鬼不觉靠近的动作,而一点一点填满。
直到,肩膀轻轻与他擦了一下。
梁净词翻了半天:“只有山楂,要不要?”
她点头:“好。”
很快,零食落在她的手心。姜迎灯缓缓撕开包装。
秋天,没有那么炎热,车里没有开冷气,梁净词把车窗降下,扶着方向盘的腕松松搭在上面。
她偷看他骨节分明的指:“你今天也请一天假吗?你用什么理由啊?”
他说:“陪陪家属。”
梁净词看过来,她就急急地收回了视线。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脸色奇怪,迎灯嚼着山楂,沉默低头。
梁净词忽然问:“班上有人追你吗?”
很突兀的一个问题,让她惊了惊:“什么?”
他横瞧她一眼,重复一遍:“有没有人追你?”
她沉吟半晌:“不知道算不算追。”
有几个男生会发来问候,她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给每个女孩子都发,所以表现高冷,她对男孩子总是多留心眼,戒备很足。
她讲完,冷场一两秒。
手机收到消息,梁净词打开看了眼,并说:“可以和男同学交往试试。”
姜迎灯滞了滞,顿觉口中山楂变酸,她轻声说:“没有喜欢的。”
他一边开车,一边回复消息,还要腾出嘴巴来漫不经心回她一句,“物色物色。”
被准假的快乐也被他这两句话一扫而空,迎灯视线微微失焦,她放下山楂片,揪着迷彩裤边沿的线头,没有头绪和章法地搓来搓去,余光里是正把手机塞回储物格的梁净词,他事不关己,甚至心思并不在这个话题上。
她声音更为低弱:“不想物色。”
物不物色也不重要,不过是平平寒暄。梁净词换了话题,又问她:“待学校无不无聊?”
“还好。”
姜迎灯淡淡地应了一声,心情就像荡秋千。
没有话讲是正常的,其实不用这样生硬地聊。
她稍显沮丧,低头玩手机。
许曦文的回复姗姗来迟:哇哇哇那是你哥哥?
姜迎灯:嗯。
许曦文:哈哈哈哈哈不能怪我们,师大阴盛阳衰,僧多粥少,看到极品帅哥当然少见多怪啦。[星星眼]
姜迎灯:好吧[尴尬]
许曦文:有没有嫂子??[斜眼笑]
姜迎灯手指空悬在屏幕上面,不知道输入什么。
她不知道答案。
也不是没有斟酌过。
比如他的车内没有丝毫女性停留过的蛛丝马迹。
比如在各个平台翻遍兵长的情侣头像,没有找到和他匹配的。
比如,他一句“一个人住”可以被她来回咀嚼,甚至自恋地觉得会不会是丢给她的某种信号?
事实证明还是她想多,人家还关怀备至地叫她物色男友呢。她的推敲登时变得有道理又无意义。
姜迎灯在屏幕打字:没有吧。
到了商业区,腰带买到手,姜迎灯提着小袋,走在步行街上。金九银十,秋冬装上市,她瞥一眼琳琅满目的服装店,又瞧一眼对面排长龙的奶茶店。嘴巴也馋。
身旁的救星察言观色,看懂她的为难:“想喝什么?我给你排。”
姜迎灯腼腆一笑:“牛油果巴旦木酸奶,可以么。”
梁净词为这长长前缀哂笑一下,又纵容说:“稍等。”
“谢谢哥哥。”她礼貌地道谢,然后钻进花裙子中间。
今天,梁净词承诺给她买条裙子。
姜迎灯在里面挑花眼,她不喜欢店员跟着,把人支开,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到有视线缠在她的身上。她拨开一件一件衣架,没多久,余光里有人从外面走进。
梁净词一只手拎着她要的酸奶,一只手握着手机在通话。
店员旋即迎上去。
他稍稍抬了抬下巴,冲着迎灯的方向。意思是,跟她来的。
店员退到一旁。
梁净词没往里面走,他在门口的长凳落座,准备等候一会儿,稍微抬起眼,从四面八方的镜子里都能看到迎灯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镜子里的小姑娘好像在背过身,掀起吊牌迅速看了一眼什么,然后放下。
短暂的小动作被他捕捉。
梁净词有微微疑惑,偏头看她时,那条本来握在迎灯手中的裙子又被完好地挂回衣架,她还妥当地为人家整理到位。
姜迎灯继续在衣架之间穿梭。
她耳边传来男人沉厚的声音:“我跟迎灯在一块儿呢。”
她捏着一件开衫的手稍稍一顿。
他对着电话嗯了一声:“给她买些东西。”
说着,继而起身,随她走过来。
姜迎灯将手探进开衫里面,用手指挑开叠在一起的吊牌,企图看向人民币符号后面的数字。
下一秒,一只手挡在她的手背上,将她的手和吊牌一同压了下去。
梁净词注视着她,低低地说:“挑喜欢的。”
他替她挡住价格。
她心头一酸,点一点头,“好。”
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很快撤开,那一瞬间的温热从手指牵到心底。
姜迎灯问他:“你刚刚和谁打电话?”
他说:“我妈。”
“你妈妈知道我啊?”
“知道。”梁净词回到一旁、闲适坐下,平静地恭候。
迎灯嘴角扬起一个还算愉悦的弧。
“这件好不好看?”很快她又出现,手抬高,提着一只衣架,裙子是温柔的紫色,衣摆翩跹,像摇曳的风铃草。
他抬起久阖的双目,扫一眼说:“你得穿上,我才知道好不好看。”
姜迎灯提着裙子过来,有些为难,跟他窃窃私语:“我不太想试了,这个军训的衣服有点脏,感觉很不方便。”她很尽心周到,要替人家考虑。
她声音轻细,像羽毛在耳边画圈。梁净词会了意,看着她这一身迷彩服,笑了一笑,没强求,接着起身往柜台走。
“直接拿吧。”
他勾一勾手,裙子落在他的指尖。
很快,衣服被装好,她欢喜地拎走,“谢谢。”
又端起酸奶,把吸管捅进去,咕噜咕噜喝一大口。
恰好同款裙子的试衣顾客从更衣室走出来,梁净词无意扫到对方,便用视线浅显地丈量了一番裙子的长度,再挪到迎灯的身上,虚虚比拟,他揣测,那流光的紫纱应该恰好荡在她膝盖上方十公分处。
这裙子不长。
梁净词望向她被宽松的裤子束着的小腿,忽然意识到,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给女人买裙子。
任何事情被冠以第一次,就会显得庄严许多。
送人裙子也不例外。
-
姜迎灯回到军训基地,天已入暮。他送她裙子,给她买奶茶,又请她吃饭。跟梁净词待在一起的时间,要拆成三秋过。姜迎灯很充实。
最终,他送到基地门口,说就不进去了。
她合了门,跟他说拜拜,随后快速地跃向宿舍楼。
姜迎灯是径直往宿舍跑,却在路上发生一件小插曲。
她听见操场传来歌声,并不足为奇的拉歌环节,让她顿住脚步的是一阵似远又近的曲调。夜幕还没降临,彼时是暗沉的深海色的蓝,在这要黑不黑的冷光里,她听见有人在唱:“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
这个曲子……
姜迎灯步子登时停住,她往操场看去。人山人海里,一眼望不到舞台中央的人。
应该是有人在弹吉他,拨弦的声音很清澈。
姜迎灯往操场中间奔过去。
“抱歉,让一让。”她一边挤进去,一边抬头找歌手。
在最后一个旋律降下来之间,姜迎灯看到一个抱着吉他的男孩。
斯文清秀,戴副眼镜。
她艰难地在人群里穿梭。
男生下台。
“同学。”
姜迎灯继续往里面挤。
“同学!!”
终于,拽住他的衣角。
男生诧异地回身,就看见一个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的女孩朝着自己。姜迎灯攥着他的t恤一角,生怕手一撒人就消失一般紧张:“请问,你刚刚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他有点不明所以,但好整以暇回答她说:“滚滚红尘。”
“滚滚红尘,”她低语,重复一声,如释重负,“谢谢你,我找了它很多年。”
看着她颇为感怀的模样,男生推了推眼镜。他的长相与他的音色一致,给人空灵与清澈的感觉。
觉得行为唐突冒昧,姜迎灯平静下来,礼貌补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周暮辞。”
她视线微微收紧:“哪个ci?”
“暮色的暮,修辞的辞。”
迎灯紧绷的唇线松弛下来,很快又友好地弯起:“很好听,像在晚风里告别。”
她攥着对方的手倏地松开。
衣料那小小的褶在暮色与风中一点一点地复原。
她说:“再见。”
而后转身走出了人海。
……
姜迎灯拎着装裙的袋子,步伐温吞往宿舍楼走,顺便看一看手机消息,正好一条短信示意她有一个快递。
姜迎灯不记得自己买过东西,走到快递柜前,扫完码,和她眼睛一般高的柜门弹开。
里面却空空荡荡。
疑心是不是快递流程走错,导致消息误发,正要将门关上,迎灯忽然想起什么,手往里面一探。
果然,格子里躺着一封信。
她急忙取出,看着信封上的字迹,是姜兆林寄来的家书没错。
姜迎灯加快了脚步,匆匆上楼。
宿舍在五楼,她登得很快,走到脚酸。喘着气往尽头的房间去,往下堪堪瞄一眼。
姜迎灯止住脚步。
熟悉的黑色轿车正停在她的宿舍楼下。
男人在车外,他倚着车门站,指尖夹一根烟,青烟在他的身前蒸腾。一早被领带束紧的领口早就松散下来,他另一只手插在裤兜,放下在工作时那样板正的一面,这样迷蒙的烟尘与晚风里,他静静站着,看着五楼的人,这般惹眼、自己又浑不在意的姿态,颇有几分二世祖的架势。
在迎灯望下来的同时,梁净词也微微眯起眼觑着她。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片郁郁蒸蒸的树影对望了十几秒。
她忐忑地拨出电话。
他同时举起手机。
姜迎灯:“你怎么还在呢?”
梁净词缓缓地“嗯?”了一声,分明听清了她的意思,但他慢吞吞地发出一个疑问音节,只在端详,在思考。
他不答反问:“裙子试了吗?”
她说:“还没有。”
姜迎灯手伏在护栏,帽子被一阵急风吹掉,她瞧一眼地上,却没急着去捡。问他:“你有话要说?”
“没,”梁净词抽了一口烟,说,“再看看你。”
“……”听着他沉哑的声线,看着不远不近那双含糊的眼。她呼吸放慢,手心涌出一点密集的汗水,好像真的得了一种听他说什么都会脸红的病。
梁净词侧身,往垃圾桶里掸一下灰,说:“奶茶没拿走。”
姜迎灯看了看自己的手,果然只有装衣服和腰带的塑料袋子,奶茶被落在他的车上,她忙说:“那你等一下,我现在下来。”
然而正要迈步回头,姜迎灯又听见梁净词说了句:“不用了,我喝了。”
她愣住:“什么?”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喝了……?”
他轻浅一笑:“你再买一杯吧。”
说完,将那节短短的烟蒂丢进垃圾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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