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阁,阿俏趴在栏杆上,好奇地看向阁外。
小鸣山不太高,没有缭绕云雾。傍晚霞光粼粼,林浪随风,彩鸟穿梭在飞阁之间。
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鸟儿,黄昏之下,彩雀片羽熠熠生辉,鸣声悠长。
试着靠近,它们居然不怕人,只懒懒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抬着脑袋、矜骄地踱步走了。
阿俏感到,自己似乎被鸟给鄙视了。
内山来人取药,管事正在招待:“师兄,您的记牌。”
内门弟子,外山概称师兄师姐。只一炷香的工夫已瞧见四五位,都穿着白衣,腰间挂有圆玉。
起先她还以为圆玉是清玉宗信物,结果有人一挥手从里头拿出一袋灵石,才想起来,原著里常提及储物玉,乃不折不扣的便携式仓库。
又来人,阿俏摸摸腰间的两块灵玉。
囊中羞涩,寸步难行。
“有劳。”
说话人的声音有点耳熟阿俏循声看去,隔着几步远,瞧见一抹黛色背影。
药童拿着记牌去取药,来人就安静候着,背影绰约,长发如墨。黛墨两色互相映衬,浑然天成。
清玉宗人大多喜素,白衣雪带,这位师兄的衣衫却是黛紫色的,或许是哪位山头的长老。
她多看了两眼,对方察觉到,回过头来,两人便眼对眼打了正着。
阿俏连忙起身:“师兄好。”
哪有长老这么年轻漂亮,瞎眼了。
——徐薇一扭头,便瞧见一只扑棱棱的绿色小蝴蝶从栏边落下,脸庞通红,却还要行礼,声音细小,眼神也躲躲闪闪。
“阿俏姑娘,”他问,“清玉宗可还住得惯?”
阿俏一懵,茫然抬眼。
徐薇含笑:“看来是不太习惯。”
这声音太熟,可阿俏实在记不起在哪儿见过这样一张昳丽面庞。
她这一生仅有的两个优点:不恐高、不脸盲。
这张脸确实没见过,除非遮着……
“师叔?”
这一嗓子几乎劈了音。
阿俏难以置信。
阿俏瞠目结舌。
阿俏想从栏边一跃而下,看看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徐薇:“山高,小心摔坏脑袋。”
阿俏:“……”
“仙长,”方才惊惧叫错称呼,回过神来她得找补,“我睡糊涂了,没认出您来。”
见了鬼了,清丽高洁的仙人摇身一变,成了稠艳引蝶的俏公子,神仙认得出。
徐薇问:“身体可还有不适?”
她道:“腿有点酸。”
“为何?”
“上山累的,”她竖起两根手指,“一个时辰。”
徐薇眼中笑意更明显了,“那下山该如何?”
阿俏眼角一抽,嘴硬:“一回生,二回熟。”
这时药童取药回来,两手端着方方正正的檀色鎏金匣子,匣扣镶着金玉,不似寻常物。
阿俏避嫌,垂眼不去细瞧,却听见徐薇道:“正巧,我也下山。”
阿俏:“……”
石阶绵延,翠草生幽。
阿俏喘了口气,撸撸袖子,两步并一步,连跨三个台阶:走你!
前头徐薇听见砸地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善意道:“小心崴脚。”
阿俏鼻子要气歪。
山路走一半,落日沉没,没见停下缓一缓,竟还要开她的玩笑,她的仙人滤镜有些碎裂。
“仙长,您不累吗?”
徐薇问:“为何会累?”
“人长着两条腿,要走路,也要坐下休息。你把力气都用在走路上,一刻也不歇息,当然会累。”
“我若喜欢走路,就不觉得累。”
诡辩。
阿俏在心底哼了两声,将裙边提起,小跑跟上来。
“可正常人哪有喜欢走路的……修仙之人,出门也靠走的吗?”
“有人御剑,有人寸地,自然也有走的。”
“那走路的想必脑子不好使,”她闷闷道,“放着方便不要,竟这样折腾。”
前方徐薇停下步伐。
阿俏一惊,察觉到自己失言,忙道歉:“仙长,阿俏没规矩,说错话了。”
徐薇转身,垂眸静静看着她。
阿俏攥住五指,心中惴惴。
修仙宗门应当大都戒规森严,但紫薇尊者脾气好,说多她就得意忘了形,嘴上没个把门,要是被其他弟子听见,怕得丢进山沟沟里喂妖怪。
“累吗?”徐薇问。
阿俏如实道:“累。”
倒不是盼他来扶一把,只是她觉得,此情此景再说不累,不但矫情,更显得虚伪,而徐薇最讨厌虚伪之人。
果然,他轻轻笑了一声。
阿俏倒抽一口气,脑海中蓦然杀出“见薇破道”四个字,刚要低下头去,就见他伸出手,“走吧。”
她一怔。
山色昏沉,萤虫飘浮,徐薇眉目从容,不带半点轻浮。
阿俏想起那夜在竹林,她被食首骷髅吓着,也是他伸手替她遮挡。虚掩着,离目一寸,因此她还看见了缭绕剑影与银白的月光。
“多谢仙长。”她小声说。
徐薇道:“不客气。”
阿俏小心地拉住那一缎垂下的黛色衣袖,闭上眼。
眼前传来一道浮光。
弹指后。
“到了。”
阿俏睁开眼。
水榭,亭台,楼阁。
将入夜,水榭点了灯笼。远近的烛光倒映在水面,波光粼粼。
醒来的那间朱色小阁就在身后,屋外也挂上灯笼,但屋内是暗的。
“仙长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徐薇没应,目光落在两人之间。
衣袖还被揪着。
阿俏连忙撒手,窘迫道:“我忘了。”
“早些歇息。”
说完,徐薇要走,阿俏下意识叫住他:“仙长。”
他回头。
她想了想,将话咽回肚子里,小声道:“你走吧。”
她这表情,眼含愁绪,欲语还休,低首敛目的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徐薇见状竟愣了一下,迟疑道:“可还有事?”
她摇摇头:“没事。”
他蹙眉,“身体不适?”
“没有。”
不能更适。
“那为何这副表情?”
阿俏抬手摸摸脸,什么表情?
难道不是高贵冷艳,冷酷无情?
徐薇问:“可是想家?”
想家……自然是想的,可阿俏也不知道自己想的是谁。
是养父母和李坚,还是四娘、光叔和小木头。
合庄惨案,她觉得自己应当还有些难过,人不可能一觉睡醒就将一切治愈,但这些情绪已不再如当夜彻骨。
眼下,她如同俯瞰一只蚂蚁一样看待这个世界,每个人的命运、未来之走向,都清晰可见。由是,她便觉得一切都是短暂的。
合庄短暂,清玉宗短暂,徐薇短暂……或许,连她自己也是短暂的。
“仙长,”阿俏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要是有一天,知道自己会在何时死去,你会怎么做?”
“死?”
“嗯,死。”
这么说,阿俏又觉得自己过于残忍,竟把这样的问题甩出来。
徐薇微微垂眸,亭台的灯笼便在他眼中映不出光。
“若是知道……”
阿俏竖起耳朵,已做好听到“为天下苍生”“死得其所”的准备。
徐薇抬眼,看着她,轻声道:“那我便逆天吧。”
话音刚落,天空猛地响起一声炸响,夺目雷光贯穿苍穹。
阿俏吓得腿一软,差点摔下去。
大晴天的,怎么打起雷?
她慌慌张张地抻着脑袋往亭外看,只见天空昏暗,月亮已经爬上来,繁星明朗,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晴天霹雳?
一回头,“仙长,刚才……”
亭内空空,哪还有人。
阿俏一愣,“跑得真快。”
“他说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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