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寺。
烛影摇曳。
小和尚端来斋饭,和声道:“李姑娘,寺内清寒,还请见谅。”
阿俏连忙还礼道谢,“哪里,多谢小师傅。”
送完斋饭,等小和尚离开,阿俏才折回床边,撩开轻帘。
十七还没醒。
傍晚呕血后他便倒地昏厥过去,喂他服下回阳丹原以为片刻就会醒来,岂料天黑也没动静。
路过的一位小和尚行善,带他二人来到南华寺暂行歇息,但寺内没有药修,住持也束手无策。
阿俏在床前来回踱步。
到底是什么病,之前问起十七总不肯说。眼下摸不出脉象,她又没有修为,只能干着急。
要是再不醒……
她又捏起腰间的玉牌。
保命的家伙,用,还是不用?
阿俏忍不住去看床上静躺着的十七。
病倒后他整个人无比苍白,双眸阖合,唇瓣轻抿,脸部轮廓还算柔和,却毫无生气。
平日里他总睁着一双叫人生气的眼睛,语气懒懒,动辄将人气个半死,又凶又怪,突然这样安静躺着,阿俏很不适应。
“师兄……”她试着喊了一声。
喊完觉得不对,她不是清玉宗弟子,若不是舔脸求他送自己回合庄,哪儿会叫他师兄。
她改了称呼,坐在床边,低低道:“十七?”
……叫十七的两个人,绝不会像他这般脆弱。
阿俏拿起玉牌,定定看了半晌,终于咬牙用力。
玉牌一分为二。
淡淡的流光从碎玉中逸出,化作星星光点,朝外飞去。
阿俏看着它们浮浮沉沉,飘散入夜里,随风而去,化作万千流萤,在黑夜中如梦似幻。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阿俏姑娘。”
阿俏一怔,环顾四周,无人。
“阿俏姑娘,我身在清玉闭关,千里传音。”
她连忙确认问:“横玉仙长?”
“是我。”
横玉的声音听起来抑扬有力,阿俏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几分,急切地走到床边,将十七伤作的事转告:“横玉仙长,我现在身在淮阳,师兄身受重伤不醒……”
“师兄?”横玉语气中带有困惑。
“清玉宗的师兄,内门弟子,我与他一同下山……”
该怎么解释,阿俏这时候嘴笨,索性直接将十七的名字报出来,“他说他叫十七,是内山弟子,现已昏迷几个时辰了,我摸不出他的脉象。”
耳畔只得一片寂静。
阿俏:“横玉仙长?”
横玉:“你说他叫十七?”
阿俏愣神,道:“是。”
又是一片寂静。
良久,横玉的声音响起来,“阿俏姑娘,清玉宗,没有叫十七的弟子。”
阿俏怔住。
她退了一步,勉强道:“横玉仙长,许是你记岔了。十七师兄渡金丹雷劫那日,我和药童都瞧见了。”
“哪座山峰?”
“我叫不上名字,是小鸣山西边的山头。”
“清玉宗只有赤霞山的掌门和南三峰的执素、二白和敏言三位长老下有弟子,其余山头并无人修行。”
阿俏手心冒出冷汗,反驳道:“你记错了,他确实是内山弟子。他每日去药阁拿药,记名在牌,药童也知道。”
横玉静了须臾,紧声道:“我已传声给师傅,你且稍等,切记安全为上。”
他在闭关,只能转托二白长老。
二白长老修为已至大乘,寸地之术,半炷香的时间便能抵达淮阳。
阿俏惶然看向床侧。
十七还在沉睡,脸上毫无血色。
他从没说过自己是内山弟子,可他确确实实出自内山。
“横玉仙长,会不会是他编了名字诓骗我?”
他这人心思千变万化,或许只是不想告诉她真名,免得下山受累。
横玉道:“清玉宗弟子,不会拿‘十七’二字开玩笑。”
阿俏彻底静了。
“阿俏,师傅已回,你现在在淮阳何处?”
“我在……”她看向十七。
烛影婆娑,少年面色苍白,仿佛残烛将尽。
阿俏转过身:“淮阳城西。”
至此,耳边声断。
深夜,寺院配殿西厢房的烛灯还亮着。
夜巡小和尚路过,走到门边抬手轻敲两下,温声道:“李姑娘,明日荣德方丈回寺,可替公子医治。夜已入深,您早些歇息吧。”
厢房内毫无动静。
他又敲了一声,“李姑娘?”
月华铺地。
小和尚轻轻推开门。
屋内空空,唯有烛火。
*
清晨,桥边传来摊贩此起彼伏的吆喝。
一道清瘦的身影从人群中穿过,步伐极快,走到街尽头的药馆,推门而入。药童道:“客官,今日停业,去别家看看吧……”
来人打断道:“有玉息草吗?”
说话的是个姑娘,神色匆匆,模样却十分俏丽,进门便开口找药草。
药童瞧见她身上的穿着打扮呆了一下,回过神才道:“抱歉,客官,玉息草乃千金药材,整个淮阳城也找不出几棵……”
果然。
阿俏心凉,道了句叨扰,转身就走。
一大早上碰见这样的姑娘,药童下意识追到门口。
这时,师傅从二楼下来,见他杵在门口发愣,苛责道:“今日行医,怎么还没准备好药箱,在门口看什么?”
他喃喃,“看仙女……”
九州有药,名为“息梦”。
息梦,顾名思义,唤醒梦中人。
此药并非神仙药,无需炼丹炉,凑齐几种药材,熬煮十个时辰即可。
这几味药材分别是:玉息草,赤叶白参,沏珠,百回,和入香角。
《奇术集》中看见息梦时有多激动,阿俏的心此刻就有多凉。
知道药材难找,却没想到会这么难找。转遍整个淮阳主城,竟连一味药材也凑不齐。
两手空空地回了客栈,小二端茶招呼问,可要给房内休息的那位公子送饭,一天没见他出门了。
“不用。”
阿俏揉了揉眼角,上楼,进房后朝外看了眼,确认无人后才将门合上。
十七还没醒。
又一颗回阳丹喂下,还是丝毫没动静。
怕横玉随断玉灵引找来,昨晚她扛着十七连夜出寺庙,找了家偏僻位置的客栈住下。
翻了一夜医书只找到一个息梦,一早出门寻药,傍晚两手空空回来,毛也没捞着。
在清玉时药童给的那些丹药都极其珍贵,人间难求,偏偏除回阳丹外一个用不上。眼下除了干等,再没其他办法。
阿俏将窗户开了条缝,好让风进来。随后走到床边,搬来椅子坐下,愁苦托腮,“十七,你快醒醒吧。”
“你这小子,骗我是清玉宗弟子,要是让二白长老逮着,焉有命在?”
不过二白长老心善,应当不会一刀宰了他。想到这儿她改口:“即便不会杀你,必然也要捉你回去让掌门定夺……你不了解李惊澜,他是疯子,诋毁清玉宗被他发现,先把你丢进山沟喂妖怪,再挫骨扬灰。”
原著里为了清玉,李惊澜连玄水阁都敢生闯,杀一个金丹在他眼里,想必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你为什么要叫十七,你也敬仰紫薇尊者?”
“可你分明很看不起清玉宗。”
床上十七眼睫轻轻抖了一下,然而阿俏光顾着发泄心中不满,没注意到。
“身份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何必这样骗我。真嫌麻烦一剑将我结果就好,虽然我不想死,可人总要一死……你当真只有十六七岁吗?怎么骗人骗得这么麻利……”
说着阿俏气势汹汹地往他脸上看,岂料一抬头,对上一双眼,愕然道:“你醒了?”
十七直勾勾地盯着她。
阿俏心虚,“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当真半点法术也不会吗?”十七问,声音低低的,还有些哑。
阿俏眨眨眼,歪头道:“没有法术,也能将你扛进客栈。”
十七叹气,撑起身,道:“过来。”
阿俏警觉,“干嘛?”
他道:“渡你灵力。”
说了几句话,他的嗓子恢复过来。
阿俏纳闷,试探着上前,伸手问:“这样?”
十七探出两指,搭上她的手腕。
一股绵柔力量水一样地化开,顺着经脉涌入身体,仿佛一粒石子坠入水面,引得波澜无数。
阿俏揪着衣角小心翼翼地站着。
十七只渡了须臾就收回手,“你体弱,只能承受得下这么多。”
她懵懵摸了摸手腕。
“随我念诀。”
“什么诀?”
“炼气诀,”今日十七的耐心出奇的好,居然肯为她解释,“盘坐宁心,松静自然。”
阿俏狐疑坐下,“盘坐宁心,松静自然。”
“调心入静,心若无物;意存灵府,不可有散。”
“……意存灵府,不可有散。”
阖眼,意识下沉。
脑海中浮现出一片氤氲云海,云雾迷蒙,辨不清方位。只感受到微凉水意,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柔风。
“持气冲阴,督任并行。”
一股绵绵聚气从灵府逸出,经尾闾、入命门,所过之处,滞涩难通。
阿俏感到身体里传来灼烧般的痛感,好在那股莫名春风流水般淌过,使得灼烫感处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咬咬牙就捱过去了。
“灵走臂,入全身,注灵府……此为一小周天。”
小周天?
阿俏睁开眼,凝聚的灵气顿时散开。
“这是修行功法?”
十七颔首。
她疑惑:“为何教我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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