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室。
偌大一块观察屏,观察屏前头摆了几把椅子,椅子上坐着肩上带启明星的高级军官们,有几位教官很恭敬地站在旁边,听启明星们兴致很高地聊天。
“呵呵,这一组的阵列演化条件有些苛刻呀,才刚刚第一个晚上就被打掉了一半的人了。”
“困难才是试金石嘛!这一组的这两个小孩思路很清晰啊!对战况的理解很透彻,不硬拼,而是选择牺牲主体部队,让测绘队伍留到最后,把相关信息带出来,已经有点大将的风范了。”其中一位启明星指着观察屏上的庄宇寰和时亭州,笑呵呵的。
“程禹!”另一位启明星转头看着站在边上的程禹,“你是他们教官吧?这两个小子已经有点你当年的调调了哈哈!很不错,在这么容易热血上头的年纪却懂得取舍,知晓牺牲之义,很不错!”
一连两个“很不错”听得程禹心里有点跳,他敬个礼,又默默站到边上去了。
“嗯,看他们能不能把那个测绘小队保到模拟结束吧!”
“哈哈,我倒是挺期待他们的演练后个人汇报的!”
-
之后的战斗进行的很艰难,他们从攻势已经转为了守势。
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尽量避免和敌方正面遭遇,毕竟他们现在的目标就是保护测绘组和研究组,坚持到五天演练结束。
到了第四天晚上的时候,原先五十人的作战小队只剩下二十一人,其中测绘组与研究组的九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受了轻伤。
还有最后一天。
夜间依然是轮值,时亭州值完自己的轮次之后,仰躺到草地上,胳膊枕着脑袋看星星。极限的疲惫之后,倒是不那么容易睡的着了。
庄宇寰走到他边上坐下,时亭州微微偏头,“宇神,你说我们这一场是不是打得很烂?”
庄宇寰略略思索一下,“不算。虽然最开始的确是有些冒进了,整个的作战计划都有问题,但是在之后我们及时做出了相关调整。这种事情没有谁能一次做好的,我们已经很不错了。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嗯,”时亭州阖眼,他右手放在草地上,感受着草叶在指间穿行的柔软触感,“宇神,无论如何,你要带着那九个人活下去。”
这句话里头预示了一些东西,分量很重。
庄宇寰正要起身,却又顿住。
他感受着沁凉的夜风吹过脸庞,像水,或者是像绸缎一样柔滑。
他轻轻点头,说“好”。
-
时亭州没能坚持到模拟结束。
模拟结束前最后两个小时,敌方又发动了一场猛攻。
测绘和研究两个小组向着草野深处撤退,其它的十一个人留下来,进行近乎是自|杀式的阻击。
时亭州在这场自|杀式的阻击当中下线了。
当时他身上中了三支箭,在面对面与敌人冷冰相接的时候被对方用藏在腋下的附肢捅穿了胸膛。
附肢由坚固的几丁质构成,前刃呈锯齿状,用它捅穿人类的胸膛轻松地就像是在切豆腐。
在汹涌的痛楚直击神经中枢的时候,时亭州脑子里想的居然是:这些东西什么时候有附肢了?为什么之前没能发现他们有附肢?
可是还没有等他想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他就下线了。
贯穿整个胸膛的锐利疼痛逐渐减弱,时亭州的眼前变成一片模糊的白。
慢慢的,那片白逐渐逸散开来,聚焦成灯光发出的光圈的形状。
时亭州看清楚了,他正躺在环塔的休息室里面。
他床边站这位医师,医师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但是语气却非常的温柔,“非正常下线会造成轻微的眩晕以及错觉伤害性疼痛,但是过两分钟这些症状就会缓解。”
时亭州缓慢地眨眨眼睛,“好的,谢谢。”
“不谢,”医师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笑意,“表现不错,还有十分钟就轮到你进行汇报了,你可以再准备一下。”
-
时亭州进了汇报厅。
偌大的空间里面摆着一张长条桌,桌后面坐着几位看上去很和蔼的高级军官,其中一位指了指长条桌对面的一张椅子,对时亭州笑笑,“坐!”
虽然那几位高级军官的面容和蔼,但是他们肩上的启明星金光灿灿晃得人眼睛疼,那中无法忽略的气场还是让人放松不下来。
时亭州走过去坐下,身板挺得笔直。
“我们看过了你们小组的作战全程,作为副队长,你对你们的这次行动有什么想说的吗?”
时亭州双手搭在膝盖上,指节微曲,掌心微微渗出些细汗。
这个问题问的好笼统,让他该怎么回答呢?
时亭州喉结滚动两下,缓慢地开了口,“各位长官好,我是环塔第十七届训练生时亭州,这次行动由我担任副队长,现在我向各位长官对本次的行动做一个总结。”
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往后继续说就容易的多了。
“我个人把本次的作战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盲目自信但是惨遭打击的阶段,第二个阶段是惨遭打击但是认清现实,并且更正策略及时止损的阶段。”
自我解嘲的语气,但是精准而深刻的分析。
时亭州看见自己面前的军官面上露出一点笑意,他心里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说,“一开始的时候...”
-
时亭州走出汇报厅是在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了,对面军官们抛出的问题角度独到而充满挑战,他自己也被点燃了兴致,越说越来劲,说到走出汇报厅的时候口干舌燥。
汇报厅的大门在时亭州身后缓缓合上,时亭州没有听到在他走后,启明星们的小声议论。
“这是环塔之后的军事理论家。”
“一场演习就能看得出来是军事理论家了?别把小孩子捧的太高了,还是要磨磨他们的傲气!”虽然这么说,但声音里面满满都是自豪与暗戳戳的得意。
时亭州走出汇报厅之后下一名训练生又走进去,顾风祁等在走廊口,他手里拿着一瓶水。
“他们问你什么了?就你一个人进去那么久。”顾风祁把水递给时亭州。
时亭州接过水,先猛灌一气儿,“常规问题,主要是我们组这场演习打得太烂了,所以我只能多唠几句找补找补,不然之后的成绩就没法儿看了。”
“不应该吧,庄宇寰不是也和你一个组?”
“嗯呐,”时亭州把瓶盖拧上,“你和我一个组也没用,敌人数目太多了,狙不过,打到后面几天只能躲。”
“嗯?”顾风祁挑眉,“敌人数量很多吗?”
时亭州拧瓶盖的手顿一下,他眼睛里有很显然的疑惑,“不多吗?我们第一天晚上直接被打到十多个人下线。”
开玩笑,他们第一天晚上就被三百多号敌军冲了一次啊!
“嗯,我知道了,”顾风祁挑起的眉缓缓放下,一双眼睛蕴出点笑意,“微阵列分子模拟是根据时点触发的,不同的时点触发出来的场景是不同的。”
也就是说不同小组遇到的演习难度也是不一样的。
时亭州他们可能恰好就运气最差,生成了难度最高的模拟场景。
“不是吧?”时亭州睁圆了眼睛,“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摧毁敌人的据点,比较常规的抄图描点,设伏狙击,第二天晚上我们就把两百多个敌人全歼了,之后三天我们展开搜索行动,但是都没再遇到别的情况。”
时亭州突然觉得自己心里面有点梗。
-
这次模拟考核的成绩很快就出来了,时亭州他们虽然自认为自己打得烂透了,但是他们的小组居然得到了本次所有小组中最高的成绩。
得益于优秀的战斗素质,领导力,局势判断能力,时亭州的个人成绩也很出色,当成绩和排名出来的时候,时亭州轻咳了一下,他捂住自己的嘴,努力让扬起的唇角不那么明显。
“好像得分很高啊。”顾风祁走过来,勾住时亭州的肩膀,卡着他的脖颈把他往自己这边拉。这一招还是他跟时亭州学的。
时亭州轻咳一声,“一般般。”
“一般般?”顾风祁拽住他手腕,把他的手环拉到自己视线范围内,“我看你的表情就觉得不是一般般。”
“让我看看到底是多少分...”顾风祁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第一?”
时亭州像是猫被踩着了尾巴,跳起来伸手就捂顾风祁的嘴。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顾风祁把时亭州的手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行了,我不说了好吧!”
时亭州做个“算你识相”的手势,两个人并肩往食堂走。
“这算是阶段性测试了吧,是不是等所有人的成绩都复核过之后,就该放假了?”时亭州问道。
环塔实行榜封闭式管理,在每年的六月与十二月会分别放两个星期的假。
“嗯。”顾风祁算算时间,点头。
“你放假准备干什么?”时亭州问他。
“我吗?”顾风祁指指自己,“估计待在环塔吧,待在环塔等开学。”
时亭州沉默了一下。他没有问诸如“你怎么不回家”之类的傻问题。如果有人放假会选择待在环塔,而不是回家的话,那么多半环塔就是他唯一的家了。
“哎,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玩。”时亭州碰碰顾风祁的胳膊,“我爸去雪原了,我哥嘛,我哥大概率就只是跟我见一面,也不会待在家里面。”
一点阳光斜斜透过聚酯纤维玻璃,落在时亭州的脸上,照亮他清润明朗的眼睛。顾风祁的心底微微动了一下,嘴角已经微微上扬,就等着答一声“好”了。
但是突然有人打断他们两个的对话。
打断他们两个的是一位教官,那位教官从走廊尽头走过来,加装了防爆陶瓷的军靴鞋跟叩在地面上,带起错落有致的一串响。
教官的面部神情很复杂,是种一言难尽的百感交集。
“时亭州,你跟我过来一下。”教官看着时亭州,面容整肃,但是眉眼间又流露出一种...近似怜惜的神情。
顾风祁直觉到这一趟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他在时亭州敬礼之前抢先抓住了时亭州的手腕。
“抱歉,教官,但是我们可以先问一下是什么事情吗?”
教官看了顾风祁一眼,没说话,视线又转向时亭州。
“你哥来了,他想见你一面。”
他哥来了?
时亭州心里升起淡淡的疑惑。
他哥来干什么?
时亭州拍拍顾风祁的手背,让他松手,然后跟在了教官身后,快步穿过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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