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穿上吧。”
商时序替他涂好药,随手递衣服给他时下意识估了估尺寸。
待她打开门走下楼,陆续有食客结账的喊起。
她走在楼梯稍低头往一楼大厅看,方桌上三五个客人坐在一起,墙边一排双人桌,正埋头苦吃的有四五个,客流量不如从前,但相比早上的清冷,颇感回春般的热闹。
商时序顿了脚步,认出那些人是回来光顾的老食客,随后让店员给他们额外赠了一盘甜点。
喝了点小酒的食客剔着牙,离开前晃晃悠悠来到她面前,说道:“祝商老板生意兴隆啊,我们都信你,不会雇人做那种事的。”
有人搭腔道:“是啊,那菜那肉,干净是否,咱都看在眼里,吃在嘴里,我也是做过小贩,那些商贾就爱拉伙成流,这世道没女人出来做生意,商老板要做那领头雁,可要小心别人的算计啊。”
商时序道:“感谢诸位的信任。”
食客:“大玄从前想要从商的女子不少,但都无一例外回归家庭,相夫教子才是女人最好的归宿,商老板出身名门,又嫁到将军府下,一生荣华富贵,何必像男人一样奔波劳碌。”
“是啊,商小姐单纯善良,不知早早操持家里账务的好处,我就一直掌握财政大权,家里那位娶什么妾,要花多少钱,还不得过我的眼目,如今家里多少宅子房契都我收着,一点都不给那些妾婢捞上半点,你自己花了精力在天和食铺,家里就少了照顾,万一这段时间你相公收了妾,都挑拨离间你和你相公,你悔都不知道怎么悔。”
众人不看好天和食铺将来的发展,部分是苦口婆心的说教,觉得商时序既然作为官家女,又嫁入高门大户,不愁吃穿,身份尊贵,出门经商那定是无聊时的消遣。
他们都认为商时序出来做生意必遭到不少家人反对,说着谈着,来来回回变成劝她回去照顾夫儿、伺候公婆的话,有的举例出自己将家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骄傲。
但总归有祝贺天和食铺财源广进的意思,商时序一一客气回应,同时心里明白,她暂且没受到女德诟病,是因为自己还没将生意做大,还没吃上大份额的利益,没惹上实际掌权者,天和食铺这么容易受到打击,是因为好口碑没有深入人心。
商时序一面与客人接话,一面紧扣手心。
等客人少了些,她将负责购食材的店员都叫到一个屋子里,吩咐完事,有人不解道:“店里不是越挣钱越好吗?为什么要咱店不挣钱啊?”
况且,商贩向官府交的税,是根据店里的盈利上交,有关系的一打听便知道这店铺有没有亏损。
商时序:“按我的话做。”
不是不挣钱,是挣了钱,再投出去做别的生意,让所有人觉得她亏损严重,至少,在百姓认可天和商号之前,她不能让别人觉得她将来要搞的商品有利可图。
晚上戌时,夕阳渐落。
商时序回到裴府,她洗浴更衣过后,在裴惊辞进浴房这段时间,去打开了衣帽间,瞧了瞧他衣裳的款式。
一片黑,辩不出明显的喜好。
她记得裴惊辞喜欢穿用罗布织的白山茶图案衣裳,但不确定,于是喊来了管家,问了裴惊辞平常的衣服都是哪个布庄的料子。
管家自小看裴惊辞长大,但裴惊辞性格随便,有什么吃什么,有什么穿什么,唯一的明显便是清一色黑衣,虽然不挑剔,可吃穿用度上不会差。
管家乐呵呵道:“少爷爱用锻锦,这料子耐磨耐损,却又舒适柔软,少夫人吩咐一声,我便明早给您送来。”
“不用了,你先去休息吧。”
商时序见他也不清楚,打算第二天自己去布庄挑一挑。
小时候还看到他穿过五颜六色的衣裳。
后来自己经常给柳南絮买衣裳,每次都见他阴魂不散地转悠在她身侧。
布庄客流如织,他硬是做到时刻都能让她抬眼便瞧见。
商时序回想起来,觉得他那时的表情更像眼巴巴瞅着等她送。
管家离开后,她又回到衣橱旁拨弄那堆黑衣服,不多时,身后响起开门声,她头不回,道:“你怎么只有黑衣服啊?天天只穿黑衣不腻吗?”
“你不也天天穿白衣?”裴惊辞坐到床边,边整理被褥,边小声附上一句:黑白相配,这不挺好的……
商时序只听到他前面那句,她轻轻合上衣橱门,“不一样,我的白衣,有雪白,素亮白,霜沙白,金玉白,蓝月白,你的黑色,统一墨黑。”
裴惊辞像是不服:“谁说的,我不止有黑衣。”
她有些意外,然后看着他神气十足地打开衣橱下层柜子,扒拉出一件五颜六色的衣裳,小一圈不说,旧得落一层灰。
她认出是二月参加庙会时穿的戏服,于是眉头一皱,嫌脏,“别过来!”
“看吧,没骗你。”裴惊辞听话地停下来,手里的衣服朝她递,抖了抖,“红橙黄绿青蓝紫……”
结果那堆衣服上飞出一只手指大的飞蛾,直往她的头顶上扑。
商时序一时被吓了脸白,狼狈躲开飞蛾。见裴惊辞还拿着那团衣服,她的声音几乎崩溃,“没看到有飞虫?扔了啊!”
裴惊辞假装没看到蛾虫,故意逗道:“哪呢?没看到啊。”
“扔了,你那衣服!”
“往哪扔啊?”裴惊辞朝她靠近,一边偷偷观察商时序的脸色。
知道她脾性倔强,怕了不说,不怕也不说,绷着脸色,眼神怨怨盯着他剐。
裴惊辞没忍住,背过身笑了几声。
清朗悦耳,声音不大,但寂静的屋子内,除了他的轻笑没别的声音了。
等他出去洗手回来,房门已经打不开了。
他咚咚敲门的手指略显慌乱,“娘子?夫人?商时序!开门?”
里屋唰的一下灭掉了烛火的光。
裴惊辞又敲,“可能屋里的飞蛾没跑呢?你怕不怕?你开门,我好好打扫一番?”
无人回答。
夜风阵阵,呼啸落叶而过。
第二日,吃朝食时商时序也没理他,两人无声对坐吃着喝粥。
“你那店铺要搬东西吧?”
裴惊辞突兀地提一句,回应他的只有调羹轻碰碗底的轻响。
饭后,他远望商时序早早出去的背影,知道她短时间内不会再住自己那间房了。
晚些时候,他从下人那里知道消息,商时序去了城东明莲街陈氏布庄。
凡是在玄都城定制过衣服的都知道,陈氏布庄专门做男人的衣服,一些富商巨贾、朝廷官员酷爱这家布庄缝制的款式。
家丁来报,商时序买完衣服后回了趟商府,裴惊辞想应该是她买给她爹爹的。
他特意没去军营操练,在镜子前等着好久却没收到衣服。
家丁很会察言观色,瞧出他的失落,宽慰他道:“少爷,您别着急,我打听了,少夫人一共定制了十一件衣服,不定少夫人先给商大人商夫人送去,回来就给你带了。”
裴惊辞:“一件衣服而已,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我难道不会自己买?”
心下又懊恼,本该有他的份吧?怪昨晚他闲得慌。
裴惊辞琢磨:“怎么气还不消呢……”
家丁:“气什么?”
“没什么,下去吧。”裴惊辞说,“这几日我不在府里住,我爹娘问,就说我出去了。”
家丁应了一声,领会道:“您又去商府住啊,少夫人和你这几日不回来住了吗?少爷放心,你们回来住时,屋子里外会是洗过一遍,干干净净的。”
……
烈阳高照,军营练兵场里训练声整齐震撼,姿容矫健,身影迅敏,无人敢懈怠。
午休时,裴惊辞一出现,便引起了骚动。
原因无他,只因他捯饬了一下。
众人望向他,瞠目结舌。
“老大……”
“行啊……你这……”
一身佛头青劲装,腰间系一条栗色腰封,月白祥云纹金带,腰间左配两个竹兰容臭,右配黑虎玉、青鸟环玉,外是一件绯红外衫,金绣繁丽,头顶墨发高高束起,上面戴一顶白玉冠。
众人:“说实话……”
有一种异常凌乱、不堪入目的违和。
赵起看他这一身打扮,深深锁了眉,不相信道:“你说,你这身行头,是嫂子给你打扮的?”
裴惊辞侧了身,不给他看正面,脸不红,心不跳,“是,她给我选的,花了好多银子。”
赵起:“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裴惊辞:“像什么?”
赵起:“大马猴偷穿人的衣服,可以啊,有种审美提高到敦煌神仙级别那去了,喜庆。”
裴惊辞摸了摸身上的配饰,拍开伸过来蠢蠢欲动的手。
赵起揉了揉被拍痛的手,哪能不了解他,“你该不会是假的吧?自己瞎扯打扮,觉得丑了就推到嫂子身上。”
裴惊辞:“真的。”
赵起:“你没发疯吧?”
裴惊辞:“我能拿自己的面子说笑?”
赵起想不通,“不懂,你怎么好意思穿到身上,你这身行头,取之精华,聚之糟粕啊。”
“满身都是我夫人对我的关爱。”裴惊辞想反正就这一次,无所畏惧,“你一个没成家的人,自然不懂。”
赵起摇摇头,抿着嘴离开了。
午休后的集训炎热难耐,空气弥漫着汗味,几乎没有人不脱了上衣,光臂膀子解热。
唯有裴惊辞,死活不脱。
赵起服了他了,怕他中暑,偷摸喊了个兄弟去传消息。
裴惊辞倒了一大杯茶,仰头灌了五杯,不解渴,直接拿茶壶倒嘴里。
身边的赵起还在劝他:“待会儿是秦臻将军来领我们训练,你上次,你光护着脸与他搏斗够给他气的,这次还花里胡哨地上搏斗场,你怕是嫌命长,你脱下来吧,大家伙都知道是谁给你打扮的,都不会笑话你的!脱下来吧,就你这一身这么华丽,一看便知道出自于……嫂子。”
赵起最后大喊一声,略滑稽。
“爱信不信,就是她买的。”
裴惊辞被他的夸张表情逗到了,然而下一秒,一嗓柔和的声线响起,他热汗不止的脊背打了个颤。
“裴惊辞。”
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裴惊辞头皮发紧,默默放下了茶壶。
偏偏,赵起说:“嫂子来了,我问问她。”
裴惊辞对他阴测测地一笑,却敢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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