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这种抽简禄马的东西,其实钟弥一点也不懂。
不过从小陪着章女士常往寺庙跑,住持说的那些今生来世,缘起缘灭的话,她听多了,能背不少,随口就能胡诌八咧几句。
算命谈不上,唬人足够了。
贺鑫前脚才说喜欢胡葭荔,这么多年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后脚钟弥随便露两个笑,就这副眼珠要长到她身上的样子。
想必坐在不远处的恋爱脑姐妹,此刻应该也已经清醒。
钟弥抽回手,也收了笑,正要事了拂衣,功成身退。
徐子熠却像凭空出现。
钟弥刚站起来,这人就闪现似的亮相,手里攥着车钥匙,被酒吧的变色灯照出一脸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痛心疾首。
“弥弥,你一直不答应我,就是为了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吗?”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什么艺人经纪,他就是个小混混!平时给一些直播平台介绍不三不四的女主播,收点回扣,你别被骗了!”
徐子熠一路飙车过来的。
今晚有朋友在这儿玩,发了偷拍照片给他,调侃他堂堂启泰地产副总的儿子,就这么个姑娘,怎么一直都没追上呢?
难追么?那姑娘看着挺随便的,今天跟个混混头子在一块。
钟弥随不随便,认识这么久,又追了这么久,徐子熠比谁都清楚。
他笃定,单纯的弥弥一定是被骗了!
心系佳人的徐少爷快马加鞭赶来酒吧救美。
突发情况,让钟弥有点措手不及。
不等她解释。
今晚的第二个突发情况也悄然而至——
一旁看热闹的人群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剥开,钟弥高中谈过一年的初恋男友,赫然出现在人群中央,依旧戴着金属边框的斯文眼镜。
只是眼镜下的一张俊脸,此刻怒气腾腾,和斯文二字不沾边。
周霖高中跟徐子熠一个班,两人一块打球,周霖因为高三出国留学和钟弥分手,徐子熠还安慰过周霖,说只要你们俩有缘,以后一定还会在一起的。
可转头呢?
周霖回国参加高校交流会,今天刚落地州市,就听一个高中同学说了,徐子熠现在在追钟弥!追得火热!
“徐子熠!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你不懂吗?当年弥弥为什么会跟我分手!是不是你搞的鬼!”
徐子熠脸色一变。
什么朋友妻不可欺,就高中打球的情分,都好几年没见,还算什么朋友?
徐子熠毫不理亏,提醒他:“八百年前弥弥就跟你分手了!你不会以为,她跟你谈过就永远是你的了吧?高中恋爱,大家都不成熟,那算得了什么啊?”
徐子熠和周霖针尖对麦芒,互拽衣领,你瞪我,我瞪你,只差挥拳相向。
一旁看戏的贺鑫,听懂经过,忽然觉得很有面子,抖抖丝绸衬衫的衣领,站起来,自以为痞气地斜支一条腿,压轴一般发言。
“唉唉唉!两位,不好意思啊,现在是我在追弥弥,而弥弥喜欢的也是我。”
周霖上下打量贺鑫,露出鄙夷之色:“我不信!”
贺鑫却自信又柔情地看向钟弥:“弥弥,刚刚你说了对我有好感的,对吧?”
“你他妈放屁!”徐子熠急道,“弥弥,弥弥你说句话啊!”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男人更是一台大戏。
这戏,钟弥接不来。
外公教过她三十六计,她想起一计,走为上计。
钟弥拿起包,撒腿就跑,还顾着别撞倒服务生的酒食盘子,但跑出后门口,沈弗峥没有幸免,不偏不倚被钟弥撞上。
连紧急之下伸远了的指间香烟,都被撞得抖落几粒薄薄烟灰。
那三个男的在后头追,钟弥顾不得鼻梁酸痛,低头往他怀里一躲。
身后走道里,脚步声轰隆隆传来。
沈弗峥察觉,没夹香烟的一侧手臂拉开车门,让钟弥躲了进去。
没隔两秒,一个两个三个,斯文的,不斯文的,通通都追出来深情喊着,一口一个弥弥。
沈弗峥站半敞的车门边,侧首看着那三个连追带喊没了踪影的男人,目光一收,低眼问车里的钟弥:“哪个是你对象?”
钟弥小脸一皱,头疼道:“呃……不好说。”
一个是情窦半开学人恋爱的年少初恋,一个是要追她没追上的高中同学,还有另一个是骗她闺蜜感情的渣男混混。
不好说,这话听着渣透了。
钟弥反应过来,眨了下眼,只能声音诚恳地再补一句。
“是真的不好说。”
好像更渣了。
沈弗峥却笑了,轻轻一声,唇边淡白烟气疏疏逸散,没什么计较。
人走了,长街寂然。
沈弗峥抬抬下颌示意她往里坐,钟弥一愣。
“送你回家。”
见钟弥不动,他神情几乎没有浮动,只有眉峰微微凛起,一股子不声不响的威压之感,呼之欲出。
“你今晚还要再进去找第四个?”
钟弥顿了两秒,抚胳膊,摇了摇头。
不进去了。
她穿着布料单薄的蹦迪小吊带,居高临下的视角一览无遗她胸口处的一爿春光。
昏昧里,白玉一样的质泽。
她刚刚跑过来,气息不稳,胸口随呼吸起伏着,像晚风拂过鲜嫩花瓣的饱满纹浪。
站在车外的沈弗峥很快移开视线,草草吸两口香烟,将烟头丢在地上碾熄。
他少有抽急烟的时候,等坐进车里,闻到近旁少女身上清甜的花果香,方才嗓子里腾升的躁气,不散反聚。
车子到巷口,光暗了下来。
附近一带在修路,小碎砖换成了更有古城韵味的青石板,这一段的新路灯还没安排上。
钟弥往前看了看说:“前面没灯了,路不好走,就在这儿停吧。”
闻声,那位车技非凡的司机只缓了车速,从中央的后车镜里看沈弗峥的意思。
他好整以暇地靠坐着,声音也融于夜色一样淡:“没事,送你到家。”
闻声,钟弥坐正,两只手撑在两侧车座上,下意识夹着嗓子道了句谢谢啦,声线糯糯甜甜,等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迟了。
沈弗峥已经朝她看过来,嘴角微斜,一抹颇有意趣的笑。
钟弥慌忙解释:“我,我跟我外公才这样说话的,我刚刚,我就……我是故意这样撒娇讨他开心,刚刚是无意。”
钟弥解释的时候,他一直以一种纵容又耐心的目光看着她,以至于当他问出“我像你外公么?”这句话,钟弥久久愣住了。
车子继续朝里开。
光影愈昏,直至有光处,半明半暗地透过深色的窗,一帧帧淌过他们。
而钟弥的目光,几乎与这些驳黄的光影同步,于晦靡中细数他脸上所有可窥的情绪,明暗蒙翳,如砚里化不开的一团墨气。
她看不清,咽了一下喉咙,鬼使神差地说:“是有一点点像的。”
那种敷陈楮墨也不能言明的孤高,似岭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分明寡寒,却遥遥远观出温柔之感。
是有点像的。
钟弥掌心发燥,想握住什么,却只是虚无地攥了攥手指,正试图调整呼吸,又听到身边的人出声。
“你是无意,我是沾了你外公的光。”
他看向钟弥,“你的确很会讨人开心。”
钟弥家门口的路灯彻夜亮着,司机看见如钟弥描述的带院子的小楼,缓缓停下车。
不等司机转头,钟弥匆匆推开车门:“我到家了,谢谢你,沈先生。”
立秋不久的深夜,温度低了下来,雾一样的凉气裹上裸露的皮肤,抚一抚手臂,才堪堪体会什么叫烟霭淡淡,月华如水。
车尾红灯在视线范围内缓缓消失。
周遭虫鸣细幽。
钟弥正要推自家院门,阒静里,只听扑通一声。
她望过去,有只小青蛙不慎跃进积满雨水的陶缸里,浮光照水纹,青苔似梦影。
如打碎一面镜。
涟漪数重,无声晕开。
回到家,手机里一串未接来电。
徐子熠和贺鑫打来的,钟弥一视同仁全拉进黑名单,以防再被骚扰。而胡葭荔打来的那通,钟弥手指触上屏幕正要回拨。
胡葭荔又打了过来。
听那头声音,她还在酒吧附近。
“弥弥,你刚刚怎么突然跑了?”
怕吵醒妈妈,钟弥脚步轻轻,鬼鬼祟祟踮着脚一阶阶上了楼,进了自己房间,空悬的后脚跟才落到实处。
绷直脚背,扭扭踝骨。
她学舞出身,不经意间的小动作都透出韧劲功底。
她一手拿手机按在耳边,另一手拽身上那些漂亮累赘。
手链耳环都往木桌上扔。
摸到手指,关节戒指少了一个,不知道在哪儿掉了,她没细想,对着电话里说:“我不跑,等着被男人拽成四块么?”
“四块?”胡葭荔犯懵,“不就三个男的么?第四块哪来的?”
那张车门边,下颌线清晰,冷淡抽烟的侧脸,倏然浮现脑海。
钟弥深吸一口气,如往沸水里徐徐添进凉水,叫那些密密翻腾的小气泡迅速静下来。
她试图胡扯:“拽……拽成三块不就剩一块了。”
次日早上,沈弗峥在酒店餐厅遇见盛澎蒋骓。
本地的商会今天有个户外活动,邀请函送过来,沈弗峥不去,他俩就得去点个卯,点到为止也要给个面子。
这两人昨晚熬到凌晨,此时欠缺睡眠的脸色不怎么好,精神状态却相当高昂。
盛澎挥手跟沈弗峥打招呼:“四哥,你昨晚走早了!”
沈弗峥闲步走近,拉开椅子:“错过什么了?”
蒋骓接话:“错过一场好戏!”
桌上餐点摆得琳琅满目,盛澎和蒋骓正吃着早饭,拿八卦津津有味佐餐。
盛澎说得绘声绘色。
“三个男的抢一个女人,大打出手不说,还有兄弟反目这种好戏,其中有一个还是启泰副总的儿子!那场面,错过了都可惜哈哈哈。”
三个男的抢一个女人,这戏听着熟悉。
沈弗峥夹起一例小食,就近蘸了蘸一碟深色调料,忆起昨晚车内身侧某种花果香的一刻,他也闻到筷子尖传来的一股酸味。
原来蘸到了醋。
盛澎还在说真是错过好戏了。
沈弗峥将东西丢进空盘里,唇角几不可查地翘了一下,心道没错过,还参与了后半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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