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的声音准时在六点响起。


    安室透睁开惺松的睡眼,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被窝是如此的柔软、温暖、难以挣脱。


    他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这般一夜无梦的沉睡了。此刻,即便帘外传来的鸟鸣听起来都十分悦耳。


    他打了个哈欠,撑起上半身,触手便是毛茸茸的感觉。安室下意识地捋了两下。


    他有买过这种长绒毛款式的床单吗?


    还有,搭在他腿上和腰上的是什么东西?怪沉的。


    窗帘被他的动作带开了一点,晨光从缝隙照进来。借着这光,安室揉着眼睛,终于看清了周身的情况。


    他睡的是一张普通的单人床垫,长不足两米,宽不足一米五。


    但此刻,在这窄小的空间内,横七竖八的竟然挤着四只体型都不算小的狗。


    不对,五只。


    安室呆滞地看着哈罗钻出萩饼酱——三重野昨晚随口对猎狼犬喊出的名字——长长的背毛,从后者身上滚了下来,又被一把薅回肚子下头。


    他明明叫它们几个都在走廊里睡觉的。


    牧羊犬最先被吵醒。它打了个哈欠,雾气在晨光中温暖地弥散。


    它把尾巴从安室的手底下抽出来,把臀部和腰部分别从杜宾与阿拉斯加的脑袋和脖子下抽出来,然后拉直上半身,伸了个懒腰坐到一边,脸色严肃,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


    ……刚刚就是这家伙压在自己的肚子上吧!


    安室抽着嘴角站起身,揪住床铺的一端用力扯了扯,没扯动。几只狗睡死了一般。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他摇着头放弃了,跟着走到客厅。沙发上的三重野就如几百年前便长在了上头,已经完全与毯子融为一体了。


    ……他家到底是什么地方?宝宝托育处?


    安室心里觉得荒诞可笑,洗漱的动作却下意识放轻了。


    十分钟后,他神清气爽地准备去叫哈罗起来晨练,谁知一扭头,便见大大小小五只狗挤在玄关,各自都栓好了绳,精神抖擞。


    “……”


    安室看向离他最近的苏格兰先生。牧羊犬的神色还是那么充满智性,看着便特别靠谱。


    “你们,”他忍无可忍地问道,“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今天的环湖赛,萩饼酱一骑绝尘。


    狐狸没出现,安室掂着兜里的苹果,心生担忧。


    难道昨晚被秋上抓走了吗?不会被做成狐狸炙吧?


    他来不及想太多,风见带着一堆资料和生活用品等在了公寓的门口。今天是他们见面的日子。


    “降谷先生,河源财团的事情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风见一边问,一边好奇地偷偷把视线往上司身边的一堆狗身上看。


    这也太多了吧?真不愧是降谷,换成他来遛这几只,一定就不是人遛狗了。


    “你多带一些人,去暗中保护一下他吧。”安室沉吟道,


    “证据搜集那边是我负责的,不用多做别的。”


    他看了看风见,又叮嘱了句:“一切以你们个人的安全为第一。小心一点,不要小看这次的任务。”


    虽然没有正式看到秋上的表现,但从对方提起杀人毫不动容的神态,安室就知道那是个危险的家伙。


    风见一板一眼地将工作要点都记下,接着便见降谷拎起他带来的东西,却不开门,只是左顾右盼地迟疑着什么。


    ……说起来,往常他们不都是在公寓内说这些工作的吗?


    风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上司的家里可能有客。


    他看了眼表,现在是早上七点十分。


    什么客人会这么早出现在人家家里?


    ——过夜的客人。


    风见肃然,立刻收起了自己的公文本,向降谷道别。


    安室正打算向下属描述三重野和秋上的事,以便对方再去收集信息也有个方向。


    但此事他自己都尚未理出头绪,一时不知从何讲起。


    三重野是敌人吗?


    从目前情况来看,他和秋上是对立的,也就是说,是敌人的敌人。


    但这也不能说明他一定是友方。


    也可能只是因为别的事被牵扯进来?


    听到风见向他告别,安室愣了一下,一抬头,看见对方就像被狼追在屁股后头一样,脚下生风地钻进了电梯。


    ……算了,捋清楚了再说吧。


    -


    郁未是被钻进鼻孔的香气叫醒的。


    昨夜半梦半醒间,他似乎被喊起来吃了顿蛋包饭。但那会儿他意识尚不清醒,现而今试图回忆,甚至连酱汁里放的是火腿丁还是胡萝卜都没什么印象。


    这是对食物的大不敬!


    至于现在空气里飘过来的味道,也很熟悉,他两秒就能闻出来——是土豆沙拉三明治耶!


    狐狸原地弹起,然后嘶了一声。


    伤口还没好啊。


    郁未呆呆地看向自己腹部缠着的厚厚几层绷带,以及那巨大的蝴蝶结。


    他突然想起在英国时,寝室隔壁有位热爱救助流浪猫的女士。他帮她捉过几次野猫,熟知这一套流程。


    定期投喂以降低警惕、半诱拐半绑架地捕获、带去解剖室打上麻药。


    等那些猫咪再醒过来,就会如他目前的状况一般,腹内空空,肚子上缠满绷带。


    ……然后就再也不会有杏功能了。


    “你醒了吗?早上好。”


    安室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三重野一脸再也不想再相信人类了的表情。


    他有很多问题要问三重野。但看着对方的眼睛一秒内锁定到了自己手中的三明治上,安室在心里叹了口气。


    先吃饭。


    地上摆着由小到大的五个盘子,里面是差不多的土豆沙拉,只加了少量的盐来调味。


    郁未手里的那份也是。他咬下去的一瞬间,脸色就木了。


    “不好吃吗?我特地做得清淡了一些——你身上有伤口。”


    安室面带微笑、明知故问道。他希望对方能顺着他加重音的后半句解释一下昨晚的事。


    但三重野看着他,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把头埋了下去。


    “……很好吃,谢谢您。”


    安室抿唇,切三明治的动作便用力了一些,餐刀在瓷盘上划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对话戛然而止,早餐桌上的气氛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沉闷。


    郁未的视线瞥向桌角的胡椒盐罐,离他大约有三十厘米远,伸伸手就可以够到。


    榨汁机的提示音在这时响起。安室转身离开餐桌。


    狐狸蠢蠢欲动。


    正在他伸手的一瞬间,萩饼酱的鼻子从桌边冒了出来,扭了扭,将罐子顶了下去。


    “……”


    安室回到餐桌边,一眼便看出胡椒罐的位置变了。


    但三重野在吃的食物里并没有看到任何的胡椒碎,而他的表情也和刚刚一样,平静无波,唯独眉尾委屈地往下耷拉着。


    安室扫了一眼桌下的几只狗。除了哈罗高高兴兴地冲着他摆尾巴,另外四只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视线。


    他看着它们,直到几只狗都将耳朵缩到后脑勺。


    安室哼了一声。


    他将刚刚从厨房拿来的另一个崭新的调料罐递给三重野。


    “这个是调味蘑菇粉,味道温和一点。不要加多。”


    三重野闻言,讪讪停住了猛晃的手。


    吃完饭,该上班了。


    是的,上班——在安室收拾完一切,准备和对方好好谈谈时,三重野告诉他,咖啡店的橱窗修好了,他们今天得去上班。


    “在下刚刚问过榎本了,她说没问题。”


    三重野用一种“我们不能再这么颓废了”的神色一本正经道,


    “那么,我先回去换身衣服,之后咖啡店再见吧。”


    ……对,他甚至穿的还是安室的毛衣。


    安室看着他,半天没说任何话。


    一次的逃避尚可以解释为心大,几次三番逃避,那说明,确实有见不得人的事。


    看来就算直接问,对方也不会说什么实话了。


    安室明知如此,还是心有不甘,便在将人送至玄关时,状似随意道:


    “我之前就知道酒吧街那边治安不太好,下次,还是换个地方喝酒吧。”


    他开玩笑似的说,“看到那个伤口,我差点要报警了呢。还有那些狗——我真没想到,有一天能在米花町街头随手捡到那么多名贵的品种犬。”


    安室话说得委婉,也猜到三重野会顺势解释成什么混混打架。而狗狗的事,如果对方咬死是巧合,那也没有办法。


    可是万一呢?或许就能透露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呢?


    安室这么想着,便略带惊讶地看到,三重野穿鞋出门的动作顿住了,脸上竟然真的露出一种想要坦言、但心怀忧虑的苦恼。


    门外的四只狗也都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


    ……他打算说真话了?


    “其实…”三重野抿着嘴,纠结地与他对视,“说来可能话长。”


    “?”


    安室露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便听到三重野的下一句话。


    “其实在下是稻荷神使。”


    “……”


    安室沉默了几秒,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便赶在三重野继续说下去之前,将他推出了门。


    “我等下去找你。”


    他用力关上了门,然后迅速回到厨房,翻出那瓶大概是风见在农业超市买的本地产蘑菇粉。


    ……没过期啊?


    安室皱着眉头研读了半天配料表,还是无法确定,到底是哪样产生了致幻效果。


    总之得告诉风见不要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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