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乌金刀锋利无比,”宋简仪把玩着乌金刀,继续说道,“能将腿的断面切得平整,有利于两个断面的贴合。再找最好的大夫缝合肌肉与经脉,然后,我再服下一片绿色子株,经络一经疏通,你的腿就会乖乖长到我的身上。”
千娆不由得喘了起来,她强作镇定,说道:“我在谷里常常听人念起,说燕夫人是个顶顶好性子的人,我便神往许久。谁知,燕夫人已然失心疯了,却在打这般异想天开的主意。”
宋简仪的神色有一瞬黯然,但很快,这丝黯然又被痴狂掩埋。
“这法子若是用别人的腿或许行不通,”她说,“但你是我孪生妹妹的女儿,你我血缘之亲,成功的机会怕是大得很。”
“所以,”千娆问,“宋简柔想把我骗来这里,又给我乌金刀与七锦魔蕈,是为了给你换腿?”
宋简仪莞尔一笑:“简柔真是我的好三妹。”
“这些日子,你们让我调养,其实是在为换腿作准备?”
“这腿若是瘦弱,”宋简仪说,“如何能生长得好,你说呢?”
千娆苦笑起来。那燕芳,如此无微不至,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而这乌金刀宋简柔口口声声说送她防身,那七锦魔蕈,也声称是为叶寒川解毒而劝她收下,可这两样东西其实是宋简仪换腿所必需。宋简柔本有多种途径将它们送达此处,却偏偏要让她亲手送来。
讽刺的是,原本中途遇变,这两样东西都有了各自的去处,却没想到几经波折,天地易色,这两样东西却重新回到她手中,按照原来的设计,被她带来了燕安庄园。
难道,这就是命吗?——是吧,母债女偿,也算天道。
“书瑶,”宋简仪问,“薄大夫准备好了吗?”
“是的,夫人,”书瑶答,“已经可以开始了。”
“燕夫人,”千娆抑制着颤抖,说,“接腿之后,能否让我带我娘的头颅回谷安葬?”
宋简仪的笑美艳绝伦。“如你所愿,娆儿。”她说。
这时走进来的薄大夫看起来就像个刽子手。几名高大的婢女将千娆架到一把椅子里,按牢她的双手双脚,脱去鞋袜,露出左腿。薄大夫开始用一把软尺仔细测量她的左腿,并在她腿上画上各种标记。
又几名婢女抬了一个小炉灶放在门外,上头支一口锅,灌满水,将乌金刀置于锅中蒸煮。
书瑶端来了一碗汤药。
“喝了吧,娆儿,”宋简仪的声音柔和似水,“喝了就睡着了,就不知道疼了。”
千娆直勾勾瞪着那褐色的汤药,空洞的眼神里并没有一丝恐惧,唯有无边绝望。
这时,一名婢女匆匆走进门来,说:“夫人,叶寒川到了。”
千娆听到“叶寒川”三个字,眼中返回了一丝清明。
宋简仪峨眉微蹙。“消息才刚散出去吧,竟然来得这么快么?”她支起了身子,“走,看看去。”
四名婢女扶宋简仪在一把轿椅中坐下,四人合力抬起轿椅,稳稳地抬出门去。
“哦,娆儿,”宋简仪招了招手,“你也一起去看看吧。”
便有两名女子架着千娆跟了出去。一行人穿过几道门,走下几道楼梯,来到二楼的走廊。站在长梯的顶端往下看,只见一人立在空旷的堂厅中央。他披着一袭黑衣,握着一柄长剑,神情里的痛楚显露无遗。
他一眼望见人群中的千娆。
“伤着没有?”他问。但千娆别过脸,不看他。
突然,楼下传来“啪”一声响,一扇门被大力打开。紧接着“砰砰啪啪”一阵乱响,楼上楼下四面的房门通通被打开,黑压压的人群从屋子里涌出来,转眼间,堂厅里、二楼的走廊上拥满了人,将叶寒川团团围住。人人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翻着刀横着剑,指着堂厅中央的叶寒川。
一名高大男子握着一柄重剑从人群中走出,洪亮的声音响彻楼宇:“叶寒川,我们在此候你多时了!”
正是宣湛。
他方正的脸上带着一丝隐约的诡诈,使他透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好像一个老实人突然精明,甚至权诈起来。
千娆本已麻木的心这时又狂跳起来,她惊惶地看着那些明晃晃的刀剑,扫视着一张张嫉恶如仇的面孔,有些面孔颇为眼熟:宣湛的身后是燕芳和宣家兄弟,双绝山庄来了敖不屈、荀不移和端木不尘,还有许多面孔在端木坤的葬礼上见过。
楼上楼下偌大的堂厅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像整个武林的人都被集结到了这里,其中不乏浩气英风,气度不凡之人,显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千娆的心狠狠地绞痛起来。叶寒川落了埋伏,这些人精心谋划,将埋伏地选在金鳞湖中央的这个小岛上,这里四面环水,叶寒川插翅难飞了。
他稳稳地掉进了陷阱中央。而他身上重伤未愈。
叶寒川的眼神甚至没有一丝飘动,他显然早就知道这是个等着自己踏入的陷阱。他远远地望着长梯尽头的千娆,将这些突然涌出的人视若无物,他说:“你相信我,我没有杀他。”
千娆别着脸,她视线模糊,双唇颤抖,她要扶着走廊的扶手才能勉强站着。她缄口不言。
“休要狡辩,”宣湛说道,“八年前,你突然现身武林峰会,转眼又销声匿迹,端木老庄主竟为此从此不再主持峰会,只叹叶寒川不能到场参加。岂料多年后你叶寒川化身狂魔金眼,祸乱江湖!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是否想到,也有今天的下场!”
“叶寒川!”这时人群里蹿出一个独臂男子,举刀指着叶寒川说,“我符家五十二口人命都惨死你手!我左臂也被你斩断!你还以为我死了吧?老子命大活了下来,今日我就要报这深仇大恨!”
这人的话刚说完,另一边又跳出一名黑衣妇人,手持双剑,说道:“两年前,你杀了我的丈夫和我刚满周岁的孩子,我日日夜夜都想喝你的血,吞你的肉!”
“叶寒川,”宣湛声如洪钟,“你罪恶滔天,快些束手就擒,饶你全尸!”
众人的附和声震耳欲聋:“束手就擒,饶你全尸!”
叶寒川好像听不到似的,只是望着楼上的千娆,又说:“你看他们人多势众,而我伤重未愈,恐怕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你看我一眼。”
他为什么当着这些人说出自己重伤未愈?千娆越加惊惶。
众人听见叶寒川说出这般话都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放下不少顾忌,互相使使眼色,向叶寒川逼近。
“不要动手!”这时,突然一个年轻人从门外闯了进来,挥着双手高叫,“我师父是好人,不是金眼!”
竟是宣沛。
宣家兄弟见宣沛突然闯进,个个面色尴尬。宣湛更是气得青筋爆出,喝道:“闭嘴!哪个是你师父?你还要被蒙骗到什么时候?还不退下!”
宣沛急得面红耳赤,他看到楼上的千娆,两眼一亮,忙叫:“阿娆,你也说句话啊!师父怎么可能是金眼?”
一时间,众人都朝千娆望过来。叶寒川也将她牢牢盯住。
千娆终于望了叶寒川一眼,叶寒川脸上悲怆的神色几乎要把她的心捏碎。
若是以往,在此情景,她就是辩破嘴皮,椎心泣血,也势必替叶寒川与这满楼的人争个高下。
可现在……
或许,或许给叶寒川一次机会?
她轻颤着,问:“是谁……杀了我哥?”
叶寒川神情悲苦,答:“我不知道。”
千娆心口揪紧,又问:“那他的头颅为何会到了你手中?”
叶寒川顿了顿,俊美的脸上那悲苦的神情,恐怕要令所有不知情的人心软,他又说:“我不知道。”
好像勉力粘起一些的心,又被打得粉碎,千娆苦笑了一下。
你叶寒川何等精明,一颗头颅为何到了你的房中,就到了你眼皮底下,你怎么可能至今不知真相?
不知道,不能说。叶寒川不是一向这样搪塞她吗?以往的她真是愚昧之极,竟能信了这般搪塞敷衍。
她听到一串近乎疯癫的轻笑从自己喉间发出。“叶寒川,”她幽幽道,“承认吧,你就是金眼。”
你害死了他,就承担他的罪孽,很公平,不是吗?
叶寒川低下眼眸,一言不发。
“阿娆,”宣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在说什么呀?你难道还不清楚?师父他不可能是金眼啊!”
宣沖见八弟被迷惑得这般昏乱糊涂,恨得牙痒,这时再也沉不住气,大叫一声,挺剑朝叶寒川扑来。
叶寒川本恻痛的眼神倏忽之间变得狠酷,一掌打出。这一掌看似平常,宣沖却躲闪不过,生生挨了,摔倒在人群中,就此人事不知了。
人们忙将他抬到后方,惊得目瞪口呆的宣沛也被人拉了出去。
众人本待一齐扑上,这时见叶寒川似乎无半分伤重迹象,反而神威依旧,不敢莽撞,又慢慢退散开去。
叶寒川将众人冷眼一扫,缓缓说:“见金眼九死一生。既然我是金眼,今日若不在此大开杀戒,岂不坏了金眼声名,更枉费了诸位远道而来。”
一时间众人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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