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杀他?”


    雨后空气湿润,少女长睫沾了水气,变得湿漉漉的。


    她的眼神如他所料,多出几分戒备。


    “但方才妖兽扑上来,你并未冷眼旁观,反而出手相救。”她顿了顿,“所以,除了杀他,你还要留着我的命?”


    曲琉裳觉得说不通的地方很多。


    譬如他如果想杀小川,为什么不在砍了狼妖头颅后直接动手?以他掷刀的手法,她不会是他的对手。


    譬如他留下她的命,似乎是对她有所图,可他又不需要她的回报。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少女反应是出乎意料的冷静,慕从嘉弯了下唇角,笑容透出恶意:“此镇坐落于仙门脚下,从无妖兽出现。曲琉裳,你猜,为何今日会出现一只狼妖?”


    曲琉裳眼神渐渐冷下去:“也是你。”


    能与妖兽为伍,也能毫不留情一刀割去它的头颅,眼前这个人,当真冷血可怕。


    “为什么要杀小川,你与他有仇?”


    “我与奉吾有仇。”


    曲琉裳呼吸窒了窒:“那你应该去找奉吾,而不是对毫无还手之力的稚子出手。”


    “奉吾死了,难道不该父债子偿?”


    他敛了唇角的笑,面具下一双黑眸的情绪变得有些灼人:“曲琉裳,我无意杀你,我的目标只是他。你就此离开,不会有任何事。”


    “现在,告诉我答案,你要保护奉吾的孩子吗?”


    雨后的风吹着还有些凉,少女扶着小川靠在自己身上,平静点头:“我要。”


    久不出声的系统在识海中大叫:“宿主,你怎么可以……”


    “我做不到。”曲琉裳轻轻打断道。


    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稚子无辜,他那样乖巧懂事,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不该承受这样的仇恨。


    系统噎了一下,还想再说,少女已不再理会它。


    ……算了。说不定曲琉裳死在这里,也能完成计划。


    她看着他,道:“或许我不敌你,但我不会眼睁睁看你杀了小川的。行云宗很快会有人赶来,到那时,你也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屋檐下滴水声急促,慕从嘉保持举刀的姿势,忽而笑了一声:“好,我可以不杀他。”


    不待曲琉裳松一口气,他又接着道:“那我杀光这镇上的人,如何?”


    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和轻视人命的态度,终于让曲琉裳有些生气了。


    她紧抿着唇角,克制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要杀小川是因为你与奉吾有仇,那这些镇民呢,你与他们也都有仇?”


    “没有。”


    他轻牵嘴角,道:“可我与行云宗有仇,这些人受行云宗的庇护,一样令我生厌。”


    “今日我能指使一只妖兽,明日便能指使两只,三只。行云宗的修士不可能日日夜夜庇护他们,你也不可能救得了每一个人。只要我想,总能杀光这里的人。”


    他眸色漆黑,一眨不眨盯着曲琉裳:“放过他的代价,是这些镇民的性命,曲琉裳,即便如此,你也要保护他吗?”


    逼迫狼妖替他杀人,一路观察曲琉裳,铺垫了那么多话,他想要问的,无非就是这一句。


    他其实并不知道希望从她口中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也不知道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自己才会满意。


    可自从得知她是曲恪之女,胸腔下那颗冷硬死寂的心就不受控地跳动了一下,对她生出了期待。


    芜阳宗会覆灭,证明那里没有神骨,证明那年闯进山谷的修士中没有曲恪。


    曲恪是如此,那你呢,曲琉裳,你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你会为了数百镇民的性命,放弃眼前的这一条性命吗?


    少女牙齿轻轻打着颤,脸色难看起来。


    她半晌没有说话,他心中涌起一点说不清的失望,嘴角沉下,眼神冷得吓人,道:“我说过的话不会反悔,你若想这里的镇民无恙,就把他交给我。我杀了他,自然不会再对旁人出手。”


    “你在逼我做选择吗,你在威胁我吗?”


    曲琉裳握紧了拳,突然怒声道:“我不选!我凭什么选!你要我选我便选吗!”


    他见她几面,皆是冷静的,柔和的。这是第一次见她身上有了这么激烈的情绪,像是愤怒至极。


    她面容紧绷,喊完那一句停了停,极力将怒气压制下去,一字一字道:“你凭什么为了自己的私欲把性命放在一起,一较轻重?”


    “一人的命是命,百人的命也是命,在我心里不分孰轻孰重,我不会陪你玩这种可笑的游戏。”


    “你不是要听我的答案吗?好,好,我告诉你,无论你要杀谁,我都会阻止你,你今日要杀小川,我会保护他,明日你要引妖兽来此,我同样会保护他们。”


    她冷冷看他:“直到我也死在你的刀下。”


    几近傍晚,落日西沉,晚霞初现。


    淡淡一层金色霞光笼在少女脸庞,她眸中戒备不散,无一丝笑意,却美丽得惊人。


    曲琉裳看着黑衣人,在想他会从什么角度出手,良久,却见他缓缓放下了刀。


    有面具的遮挡,她自然无法探究他情绪,只能看见他冰冷的眼神变得复杂难懂。


    他松开手,刀摔入地面的水坑,飞溅的水花浸湿了他一大片衣摆。


    晚风中传来他很轻的声音:“曲琉裳,你赢了。”


    “不杀他,也不杀这里的镇民,是我输了。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不会反悔。”


    他放弃得太过轻易和出人意料,曲琉裳怔了怔,眸中露出迷茫,直到他后退几步,消失在眼前,才堪堪回过神。


    檐下滴水声渐缓,空旷的街道上只剩下她和小川。


    若不是狼妖的尸体和地上那把刀,她几乎以为那个人的出现是一场幻觉。


    他真的这么轻易就离开了?


    曲琉裳低头去细瞧小川,他睡得安稳,对方才发生的一切丝毫不知。


    她终于轻轻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少女背起小川,慢慢向镇外走去。


    经此一遭,她不敢再让小川一个人回家,决意先带他回行云宗。


    若有下山除妖的弟子顺路送他回家便好了。


    她又慢慢想起那个黑衣人。


    先前因为愤怒失了冷静,如今再回想,他对小川的杀心似乎并不强烈。


    小川并非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他跟了她一路,分明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下手,可他并没有。


    甚至她与小川说话时,不经意间会看到那人默默注视着她。


    与其说他想小川父债子偿,不如说他更想试探她。


    她能感觉出他十分在意她的选择,十分在意她的态度,为什么?


    与奉吾有仇,与行云宗有仇,还能指使妖兽,他究竟会是什么人?


    天彻底黑了,明月升起,曲琉裳快出小镇时,撞上了灵溪等人。


    灵溪看到是她,立刻奔上前,松了一口气道:“师妹!还好你没事。”说罢看到她背上的小川又迟疑道,“他是……”


    曲琉裳温柔笑笑:“是我救下的一个孩子。”


    灵溪身后的几个弟子也追上来,急切问道:“那只妖兽呢?”


    “放心吧,已经死了。”


    弟子们愣了愣,灵溪也愣了愣。她原本还在担心师妹无法应付,或许会受伤,不曾想师妹竟毫发无损,毫无狼狈之态。


    “只你一人便除掉了那只妖兽?”灵溪问道。


    “不是。有人帮了我。”


    “是谁?”


    “没看清。他扔出了一把刀便离开了。”


    灵溪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师妹,你先回去吧。我去处理。”


    “师姐,我还有件事想问你。”见灵溪与几个弟子要往镇子里走,曲琉裳匆忙喊住她,“师姐说慕师兄或许过几日会给我指派除妖的任务,那其他弟子的任务也是由慕师兄指派吗?”


    “大多都是,怎么了?”灵溪脚步一顿。


    “没事。这个孩子不是镇上的人,我想问问慕师兄,是否会有人除妖时路过他住的村子。”


    “这样啊。”灵溪笑笑,“说来今日事发突然,倒是没见慕师兄,不过他晚上应当在房间,你可以回去后直接找他。”


    “嗯,谢谢师姐。”


    灵溪交代完,与几个弟子向小镇里奔去。


    曲琉裳背着小川继续向行云宗走。


    回宗门的路走过大半段,又遇上了一批才下山的镇民。


    跟在镇民边侧的祁旸看到她,有些意外,快步上前问她:“琉裳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今日本打算下山买些……”曲琉裳一顿,蓦地想起来了。


    她本打算下山买日常用物,结果被之后的事情分走注意力,买东西的事她全忘了!


    她无奈叹气,继续道:“本打算买日常用物,但在山下遇到了妖兽。”


    “那你……”他说着上下看了一眼她,松了口气,“还好没事。既然没事,琉裳姐姐快回去吧,我还得送他们回镇子上呢。”


    曲琉裳想起什么,问祁旸:“是山脚的草屋不够住了吗?”


    祁旸点头:“行云宗收留不了这么多的人,灵溪师姐那边用传音铃传来消息,一切皆已无碍。镇民商量一番,便说让胆大的、身强力壮的先下山去,老弱病小留在山脚挤一挤,明日再下山。”


    “那我背上这个孩子……”


    祁旸脸色为难:“这,山脚下的草屋都挤满了,怕是住不下了。不如你去问问慕师兄吧,或许能得到允许,在哪个弟子房中将就一晚。”


    那批镇民渐渐离两人远了些,祁旸望了一眼道:“那琉裳姐姐你早些休息,我先行一步。”


    祁旸匆忙离去,原地的曲琉裳想到要慕从嘉厌恶她的任务,有些头疼。


    她其实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可为了小川,今夜是一定要去找一趟他了。


    她想了一路说辞,上山在同门那里问过慕从嘉的住处后,敲响了他房间的门,这样开口道:“慕师兄……”


    一个称呼后却没了下文。


    门被打开,曲琉裳望着门框后的人,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慕从嘉似乎刚刚沐浴过。


    他长发未束,自然散在身后,发梢还在滴答滴答地淌水。


    身上不再是熟悉的蓝衣,换成一件单薄的雪色中衣,屋内烛光落在他衣服上,有淡淡的暖。


    曲琉裳确实没想过她敲开门后会看到这一幕,呼吸微微一窒,要说的话断在了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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