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明白叶孤城的意思。
细算起来的话,叶孤城的确“欠”了他两次,一次是地下囚牢里的舍身相护,一次是抑制剂。以白云城主的高傲,自不愿受人恩惠,尤其是宿敌的恩惠。
如今,他以命相酬。
一个剑客斩断了自己用剑的手,就相当于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叶孤城虽然不想被触手拖进深渊,但不代表他想活。
倘若被拖进深渊,西门吹雪和令狐冲一定会冒死救他,无论成与不成,他岂不又欠了一次?只有断手,方可将一切恩怨彻底了结!
他本已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看着自己的断肢还是愣了许久,似乎也在震惊于自己的这一举动,锐利的双眸渐渐开始发散、空白。
他拒绝了恢复药剂,药剂并不能让断肢重新长出来,坦坦荡荡地说出那句“我不欠你了”之后,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他相信西门吹雪懂他,他已决意葬身于此。
西门吹雪的确懂,若换他是叶孤城,若他也斩断了自己用剑的手,也是决计不愿再活下去的。
只不过……懂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成全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不能看着他死。
叶孤城在战地医院里醒来。
他昏迷了很久,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他黄金般的童年、有刻苦练功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有白云城的风和浪、有他大小百余战从无败绩的辉煌荣耀。
然后他感觉自己快速地坠下去,坠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噩梦者蜂拥钻入皮肉,控制着他的身体,滑腻的触手捆住他的四肢,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屈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后,他挥剑砍下了自己的手臂!
不,不!不要!
他自噩梦中惊醒,很快发现,噩梦与现实交汇,昏厥前的一幕幕在脑子闪现,他迟疑地抬起右手,一层层纱布包裹着丑陋的残肢……
病房的门开了,西门吹雪站在门前,叶孤城眸光一戾,抓起床边一切能抓到的东西狠狠地朝他砸过去!
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带他回来?为什么要让他面对这样的屈辱!
西门吹雪避开一只花瓶,一个饭盒,一只水杯,抓住了枕头朝他走过来,然后叶孤城起身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几乎要把他的脖子拗断。
西门吹雪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额头的青筋爆出,谁都没有说话,静默了片刻,叶孤城松了手,西门吹雪喉咙里嘶声作响,他呛咳着,苍白如玉的肌肤上落下了青紫的指印。
叶孤城眼底恍惚,垂首低低道:“我本可以荣耀地死去。”
西门吹雪目光凉凉地看着他,声音嘶哑难言:“你现在死也不晚。”
叶孤城闭上了眼睛:“死也分很多种,难道你不明白?”
西门吹雪当然明白,战死和自尽怎可相提并论?
“你一直都在这里?”
西门吹雪默了片刻,道:“你昏迷了两天,伤没那么快好,不要乱动。”
战地医院也是临时建的,人不多,当然不是说没有人受伤,而是受了伤的人大多撑不到医院,战场上甚至很难捡到一具完整的尸首,因此即便像叶孤城这种被归类为“战争消耗品”的罪犯也能捞到一个单人病房。
病房很安静,入目处一片纯白,窗户开着,吹起白色的窗帘,刺眼的日光被遮挡,只吹进来一阵阵清凉的风。
叶孤城微微打了个颤,浑身一阵阵地冷,八成是在高烧,方才的动作已经让伤口崩裂了,随着血液溢出,那种昏沉的,仿佛将要一脚踩空的感觉又来了。
“你出去。”
西门吹雪叹了一声,道:“我本也是要走的。”他拿出了一瓶无名星研制的特效伤药和一瓶暗黑世界的红色恢复药剂放在桌子上:“你自己选择。”
说罢,他转过身,叶孤城忽然道:“你好像很悲伤。”
西门吹雪道:“我在悼念我死去的对手。”
叶孤城额头青筋鼓动,冷冷道:“悼念?那么跟你对话的我算什么?”
西门吹雪道:“你是我的朋友。”
叶孤城怔住,他没想到西门吹雪会这么说。
是啊,失去了持剑的手,自然无法再当他的对手,于是仇敌叶孤城死去了,醒过来的,是他的朋友。
叶孤城苍凉一笑,难道他的牺牲就只是为了成为眼前这个人的朋友?
他只是不想欠他!他要的是与他持剑相对时,能问心无愧地杀死他!
叶孤城只觉得怒火攻心,一双眼睛已变成赤红,他一步上前,剑已出鞘。
左手持剑,剑锋直指西门吹雪后心。
“转过来,拔剑!”叶孤城厉声道。
西门吹雪:“我不想杀你。”
“拔剑!”
西门吹雪转过身,却没有动,剑的锋芒已刺得他浑身血液激流,他还是没有动。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别人的邀战。
他只是看着叶孤城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慢慢被绝望浸染。
“算了,你出去。”叶孤城坐回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着,这时候,死是软弱无能的,可他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心绪翻腾,伤痕与病痛一齐折磨,简直难受到了极点。
西门吹雪走了,走到门口,他忽然道:“你并不是一个人活着,我与你生死同担。”
“滚!”
……
石观音濒死的时候,身边只有楚留香。
两个人能组在一起也是很神奇,至少楚留香就感觉很神奇。
一个将他逼入绝境的仇敌,本死去多年的仇敌,现在却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两个人还要组队排查这片原始丛林中潜藏的危险,当然免不了要互相照应。
互相照应,楚留香只要一想到这个词就忍不住发笑,又觉得后背凉凉的,石观音看他的目光简直就像巨蟒在盯它的猎物。
幸而在这时,他们遭遇了其他的捕食者。
一首欢快的小鳄鱼之歌在楚留香的身体里响了起来,两个人同时一僵,然后就看见铺天盖地的巨大蜘蛛网倾轧而下。
石观音在模拟舱里见过这玩意,这是她打过熟练度最高的虫之一,打法都快刻进dna了。她先是拉住楚留香,让他不要乱动,放任自己被蛛网罩住。
蛛丝有毒,韧性高,有黏度,一旦被罩住,轻易无法逃脱,十几只二阶虫慢慢的从茂密地丛林中走出来,看着被蛛丝覆盖的人类,发出一阵欣喜的尖啸声,可就在下一瞬,十几米高的钢铁巨人拔地而起,撕裂了蛛丝,炽热的高温将蛛丝融化殆尽。
战斗结束的很快。
“我很奇怪。”楚留香将激光枪放进专用的枪套里降温,忽然这么问了一句:“你本来是要杀我的,又为什么要救我呢?”
楚留香是真的很疑惑,他的直觉一向敏锐,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已感觉到巨蟒吐出的信子,所以这句话也基本上可以翻译成“现在外敌没了,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石观音正在往中转站发信号,闻言不禁看了眼楚留香,展颜一笑:“救你?难道在你眼里,我真的变成观音菩萨了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所以我才不明白。”
石观音笑道:“看看你的手腕。”
楚留香垂眸,他腕子上套着一个灰色的手铐,与皮肤紧密相连,是来时就多出来的,据说这代表着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聚众淫.乱犯。
他的语气有些不自然起来:“这只手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我看见元帅的手腕上套了六个。”
石观音道:“他就是被铐上一百个也没有关系,因为绝没有人会对他启动手铐的防暴程序。”
楚留香道:“防暴程序?”
石观音眯了眯眼睛:“要试试么?”
说罢,她拿出了一台终端,楚留香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本能感觉到了危险,他要去抢,而随着石观音手指在上面轻轻拨弄,他的后颈蹿上了一股电流,随即,一阵剧痛袭来!
楚留香惨叫了一声,顿时气力全失,身体控制不住地抽搐。
剧烈的疼痛让他脸色惨白。
“如果不带你过来,又怎么能看到一贯云淡风轻的楚香帅露出这种表情来呢?”石观音得意道:“要进入手铐的防暴程序可真不容易,我自学了很久,本来我是想用这个对付……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我又怎么能不拿你练练手呢?”
楚留香趴在地上喘.息,苦笑道:“不管你想拿它对付谁,这个人都该好好谢谢我。”
石观音道:“我记得你似乎十天之前才注射过抑制剂?发.情的滋味不好受吧?”
楚留香惨然变色,随着石观音手指滑动,意识开始变得遥远。
丛林中,浓郁醉人的葡萄酒味被风传得很远很远。
强制发.情也是针对o的刑讯手段之一,自然而然的也会写进手铐的程序里。
楚留香难受地弓起身子,死死咬着唇,还是压不住发出让他羞愤欲死的声音。
石观音踹了他一脚,撕开了他的防护服,笑道:“你或许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人和虫也是可以……真可惜,刚才居然没有留下一只,不过没关系,这里缺什么都不会缺虫子的。”
楚留香恼怒地瞪着她,可眼中渐渐渗出的泪光实在让这个眼神生不起一丝威慑,只会让人生出一种想要摧残的欲望。
石观音大笑,可刚笑了两声,她猛地喷出一口血来,直直地倒在地上,立刻陷入了昏迷——西门吹雪把全部点数都加在生命上才勉强撑过的伤,落在毫无防备的石观音身上,直接让她失去意识。
报应来的太快让楚留香猝不及防,他也很难有什么反应,情.欲之火已将他烧着了!
林中一阵窸窸窣窣。
……
人是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
上官金虹始终相信这一点。
楚留香那边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从前杀丧尸杀得毫不手软的人,自己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的人,怎么在基地里训练了大半年,反倒变成缩头乌龟,胆子比老鼠还要小呢?不就是被安逸的日子惯坏了么!
上官金虹从前当帮主的时候,一天里有十个时辰是站着在他的大桌子前处理帮务的,他为权利生为权利死,为权利迷醉,根本感觉不到累。他每日粗茶淡饭,从不饮酒,不穿华贵的衣服,过着最简朴的生活,出门能走路就绝不骑马,能骑马就绝不坐车。
现在他已经完全变了。
这种变化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他一天有十个时辰是躺在自己弄来的那张很舒服的躺椅上,常常无所事事地给一只小猫挠下巴。
多么不可思议,上官金虹这种杀人跟喝水一样的人有朝一日居然会撸猫。
算下来,整座冷宫,除了跟他一块进来的大冤种队友之外,只有这只小猫不是偷来的,而是一只母猫送给他的——母猫从墙头跳进来,嘴里叼着猫崽子,丢在他怀里,然后扭头跑了。
从此上官帮主无聊的宫斗生活多了一丝乐趣。
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后宫里的那些男人们都想弄点什么东西养养。
这天他正撸着猫,久寂的冷宫大门忽然打开。
不用看,光听就知道肯定是来了新的倒霉蛋。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