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一间更大的屋子,屋子四周都是坚实的墙壁,哪怕燃着几十盏灯,都没法将这间屋子照得稍亮一些。
里面足有一二百人,互相在交谈着什么,或许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但百十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屋子真就和炸营差不多了,乱轰轰一片。
陆小凤揣着十二分的小心往前走,他甚至做好了这些人下一刻都会变成厉鬼的准备,刚走出一步,后身的门便合上,消失,变成同样坚实的墙壁。
听到动静,有三五个离门近的人朝他这边看看,更多的是习以为常,照旧说自己的,还有几个你捅我一下,我碰你一下,叽叽咕咕道:
“快看快看,又来一个!”
“这是最后一个了吧?都这么多人了。”
“未必啊,你刚没听这劳什子游戏说么,人数够了就开启什么……正式挑战?依我看呐,保不齐一会儿还得再进来几个。”
陆小凤的肚子里虽然没有食物,却装了满满的疑惑,他朝着说话的那几个走过去,屋子很黑,三步之内才能看清对方的脸,陆小凤朝他们拱拱手,道:“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打头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长得颇为俊秀,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叫人一望就不由得心生好感,他也拱手笑道:“好说,在下王小石,这两位是我刚认得的朋友。”他指指左边的一个大高个子的面容粗犷的青年:“他叫……”
不待他说完,那青年抢着道:“我叫郭大路,他叫小石,我叫大路,你说这不是巧了么。”他笑了一阵儿,又一把拍上旁边那个邋里邋遢的独目中年人道:“这位是轩辕三光,我可跟你说,待会儿他要是说跟你赌点什么你万万不可答应,奶奶的,我就剩那一条体面点儿的裤子,都输给他了。”
独目中年人笑眯眯地捻着胡子,没吭声。
王小石道:“你呢?你怎么称呼?”
陆小凤笑道:“在下陆小凤。”
王小石又拱起了手,刚要说话,就听轩辕三光嗤笑一声,讽刺道:“你是不是又要说久仰久仰?你久仰个屁,你根本没听说这小子的名字对不对?我早就猜到啦。”
陆小凤和王小石同时看向他,郭大路性子急,忍不住问道:“你猜到什么了?”
轩辕三光那只独目幽幽地闪着光,把声音压低了些:“我比你们都来得早些,这些寒暄我都不知听了多少遍了,你看到前面那个眼睛长到天上的白衣服小子没有,我在他三步之外都觉得心里凉飕飕的发颤呐,这样的人,不论在什么地方,必然能闯出一番名头,可是……”轩辕三光的声音更低了:“可当他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我这样的老丨江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还有那个,那边那仨人,都说自己来自华山派,还当是同门师兄弟呢,结果一说创派祖师,却各有各的师承,报出来的名字谁都说没听说过,又说了几个自己认得的名动一方的大豪杰,也都说从来没听过,可奇了不是?”
陆小凤朝他所指的地方望过去,三个人明显不久前打过一场,现在又聚在一块吵架似的聊天。
轩辕三光晃了晃他那根枯瘦的指头,又瞅瞅陆小凤的那根手指头,道:“再说你,我瞧着你手上功夫不弱,想必也在江湖上混出过名堂的吧?陆小凤,呵,你们一个个的名字都跟闹着玩儿似的,可凭你们的本事要说出不了名,我情愿把剩下这只眼珠子也挖下来!只不过,我压根就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你们这些人物!你是不是也从来没听过我恶赌鬼的名头?”
陆小凤已蹙起眉,一个荒唐的念头在他心底里闪过,王小石却道:“你是说……”郭大路抢着道:“你怀疑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
王小石到底读过的书多一些,把这个说法完善了一下:“三千大千世界,各有不同,我们这些人,并不在同一个世界中。”
郭大路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当然是一种很荒唐的说法,但再荒唐,也荒唐不过现实!这里至少一半以上的人都见过活生生的鬼了呀!
陆小凤道:“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们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轩辕三光那只幽幽独目朝他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这些人都在聊什么?”
——“谁知道啊!”穿红衣服的半大孩子扯着沙哑的嗓子嚷嚷起来:“那一掌这快打到我胸口了,谁知道,嘿,眼睛一眨就已经在一口枯井之中了,井壁溜溜的滑,妈的,还有一只女鬼想睡老子!”
——“呀,你竟是在井中么?怎么偏我倒霉,落在林子里,四头老虎八条蟒蛇追着我跑。”白衣姑娘说到这,全身都在发颤:“光是试炼场就已经这么凶险了,待会……待会儿会不会……”
——“怎么回事还不一定呢,别瞎想……诶,你们看,又来一个倒霉蛋!”
熟悉的白光绽出,门开启,走进来的是个穿杏色衣衫的公子,他和所有人一样,脸上写满了迷茫,陆小凤一看到来人就跳了起来,脸上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惊声道:“花满楼!”
他拨开人群冲过去,一把扯住那杏衫公子的手:“你怎么也来了?”
花满楼被扯得一怔:“陆小凤?”
他比陆小凤更惊讶、更失态,他那双失了焦距的眼瞳亦满是惊骇:“江湖上到处都在传你死了,我急着去找你,没想到你却在这里!”他又顿了顿,像是自嘲又像是开玩笑道:“莫非我也死了?”
陆小凤哭笑不得,干巴巴笑道道:“你不久前还同我在一起呢,怎么说这种话,再说,我就算喝酒呛死,也绝不会让自己死在宫九那种人手上。”
“宫九?”花满楼听得手都凉了,磕磕绊绊道:“你来的时候……莫非是在与宫九对峙?”
陆小凤道:“不然呢?”
花满楼用一种很飘渺的声音道:“可是宫九在三年前就已被你所杀了呀。”
陆小凤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他……他被我所杀?”
轩辕三光一边儿听一边儿乐:“你们俩可得好好对一对,说不定你的这位朋友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呢?”
于是花满楼开始从头掰扯,把陆小凤怎么杀的宫九略略讲了一遍,又说起他的一个叫柳如刚的朋友,在黄石镇被人杀了,他就千里迢迢跑到黄石镇去查这件事,结果没多久,江湖就传他也死在了那。
花满楼当然不信陆小凤会折在黄石镇那种地方,可就在去黄石镇的路上,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被一间屋子给关住了,好不容易才脱身。
陆小凤听得一愣一愣的,王小石他们仨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信息量太大了,几个人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也不是太难接受,毕竟他们连鬼怪都见过了,超时空会面这种事,也不算特别奇怪。
听花满楼的描述,陆小凤就猜到,眼前这位好友遇到的所谓试炼场应该跟自己的差不多,可是,花满楼的眼睛看不见,他又是怎么找到线索出来的呢?
“你是怎么知道门的方向的?”陆小凤问。
花满楼疑惑地问道:“什么门?”
陆小凤道:“你自然看不到墙上的提示,莫非是那位女鬼姑娘亲口告诉你的?”后面的话已带了些调笑之意。
花满楼更疑惑了:“女鬼姑娘?我没遇到什么女鬼姑娘啊,我一进到屋子里,就有一个自称是游戏的声音告诉我,说,张郎来提亲,父亲却将他骂走,然后病了,妹妹也失踪了。”
……该说不说的,这游戏还挺照顾人。
陆小凤点点头,道:“然后呢?”
花满楼道:“那道声音反复说着这一句话,我猜他大概可能是让我把这个故事编造完整吧?”
陆小凤:“然后呢?”
花满楼道:“然后我找来笔墨,把完整的故事写到了墙上。”
这回不用陆小凤问,王小石,郭大路,还有轩辕三光同时问:“然后呢?”
花满楼忍不住搓了搓手指:“然后那道声音就在恭喜我通过了试炼场,我就到了这里。”
只可惜花满楼自幼失明,看不见面前的四个人呆若木鸡的蠢样。
怎么说呢?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处,试想,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烛光幽暗,红帐飘摇,一个温文儒雅的公子在爬满青苔和鬼脸的墙上写故事!
这本身就已经很诡异了呀!
郭大路率先给自己一巴掌:“我要是早知道这么容易,又何必花整整四个时辰去拆那堵墙!我的宝剑都给挖废了!”他遇到的关卡虽不是一模一样,却也没差多少,他怎么就没想起来在墙上写故事呢!
陆小凤的脸色也在青红与青白之间变换着,他原本以为自己通关的方式非常的巧妙,现在这一对比,就显得他蠢得像头驴。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几个人闲聊几句就开始满场游荡,逮着人就问,你是怎么通关的?
这一打听可不得了,大约有二十来个人的试炼场跟陆小凤的一样,但是通关的方法着实千奇百怪,没一个重样的。
有挖地洞的,有钻房顶的,有往那块红帐子上撒童子尿驱邪的,最让陆小凤生气的是一个心比他还大的大兄弟。这位仁兄是睡着觉睡过来的,中间狂风电闪,鬼哭狼嚎,游戏警报,愣是没把他喊起来,可谓是任你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一觉睡醒,游戏照样恭喜他通关,以至于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到处溜达中,陆小凤又成功找到了一个朋友。
“西门吹雪!”
他惊喜地看向独自伫立在墙边的白衣剑客,一个箭步冲上去:“我就知道,这种热闹肯定也少不了你!”
是的,听了那么多人的通关经历,陆小凤已经把这桩诡异恐怖的事称作热闹。
他热情洋溢地叭叭叭把自己的事说了一通,就忍不住问:“你的试炼场是什么?”
西门吹雪抱着剑,淡淡道:“跟你一样。”
“哦?”
“但是我没有解密,更没有睡觉。”他说。
“在那些所谓的鬼怪第一次敲门的时候,我就把门打开了。”
听得几个人同时抽了一口冷气,又同时问:“然后呢?”
黑暗中,西门吹雪似是笑了笑:“我杀了它们,然后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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