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几次提笔又放下,俊秀的面容一直处在想笑和纠结之间来回变换,坚持着写了三五行,又一一勾去,末了还是搁下了笔。
“要不,要不还是把他当成姑娘写吧?”花满楼捏着袖子,空茫的眼中露出一点可怜巴巴的神色:“他和我是很要好的朋友,而且为人也很豪爽大方,对朋友非常仗义,这样子编排他,我实在……实在下不去笔啊……”
不得不承认,李莫愁这主意出得确实是好,她充分发挥了每一个人的长处,比如她自己擅长创造符合游戏口味的故事发展走向,而雷纯擅长把握故事节奏,知道哪里该详细描述,哪里又该简断洁说,花满楼文笔最好,他笔下的一景一物,每个人容貌神态、举止都能描绘的恰到好处,叫人好像真的见到了这景,好像身边真的有这么个人似的。
但这主意损也是真的损呐。
这可空出十来页的活色生香呢。
见花满楼实在太过为难,一个时辰也没憋出几个字来,李莫愁只好放弃了这个绝妙的创意,忍痛让陆小凤从一个挑战世俗伦理的男人变成一个普普通通倾国倾城的女人。
这才写得稍顺畅了些。
第一回磨了两天,中间虽然有些小争执,但也算开了个好头,到了第二回第三回就无比顺畅丝滑了,三个人的配合也越发默契。
每天天一亮,三个人准时起床梳洗,在吃早餐的时候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剧情,吃完之后,雷纯先起草纲要,敲定细节,诸如在哪里转折,哪里设置伏笔,哪句话为后文做铺垫,之后花满楼负责填充扩写,自然免不了一番勾勾涂涂,最后李莫愁再看一遍,或删或减,重头到尾抄录一遍,一天差不多就过去了。
房间里的食物和日用品总会在该出现的时候自动出现,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
故事已发展到了中期,李莫愁和雷纯因为一个情节的走向产生了严重分歧,两个人都曾试图说服对方,当他们发现自己语言已经很苍白了的时候,李莫愁的巴掌几乎就要呼上雷纯的脸了,雷纯不会武功,人倒是不傻,往躲在花满楼身后一躲,嘴也不闲着,拼了命的拱火。
李莫愁何曾受过这等气?赤练仙子可不是白叫的,当即银牙暗咬,指尖已藏了一抹冰凉,冰魄神针在瞬息之间直奔花满楼心口。
——被流云飞袖卷了,掉在地上,叮铃一声。
“好,你们很好!”李莫愁冷笑。
三个人合作交流了数日所产生的那点微妙的情感默契瞬间崩盘。
共同奋斗的那张桌子被踹翻,砚台整个被扣到了天花板上,墨汁把地板均匀地涂满,草稿纸如雪花片一般飞了满天,就连那台系统也没幸免,不知怎么的进了水,光屏闪了几下,彻底黑了。
自那之后,整整三天,房间里没有出现任何食物,连水管里的自来水都停了。
妙笔生花三人组傻眼了。
人只有在吃饱的时候才会有诸多烦恼,才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争端,当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连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唾沫,更别提再做一些类似于把墨水扣在队友脑袋上这种蠢事。
到了第四天,雷纯默默整理稿子,花满楼默默收拾屋子,李莫愁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奋笔疾书,写了两千多字,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水管里总算又有了水,过了一会,厨房里有了清粥小菜的香气。
矛盾可以缓解,思路可以重新对接,弄乱的屋子也可以再收拾,撕成碎片的文稿也可以重写一遍写,但流逝的时间却再也回不来了。
离交稿日子只剩十天,数数字数,还差了二十多万,更糟糕得是,三个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能再写点啥了。
在那四十万字里,陆小凤姑娘先后睡了叶孤城、苏梦枕、西门吹雪、白愁飞,这是计划中的,计划外的,她还勾引了江湖人士若干,勾引了朝廷高官若干……
西门吹雪先后也经历了被妻子背叛、被兄弟背叛、被情人背叛,被各路奸邪小人捅了二十多刀,被各路豪侠从生死关头也救了十来次,重伤垂死也有六七次了……至于苏梦枕,故事里是个女人都跟他有过感情纠葛了,是个男人都跟他抢过女人了。
自然了,文章里也少不了穿插一些阴谋权术,一些神仙鬼怪、灵异传说,几个主角能失忆的全失忆了一次,能掉悬崖的也掉过悬崖了……
还能再写点什么呢?
“要不,再让陆小凤怀一次孕吧?”雷纯提议:“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她只怕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这就又有得扯了。”
“我觉得不妥。”花满楼道:“她虽然一时犯了错,但总还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已经历过那么多悲惨的事,才刚过上平静的生活,就别折腾她了。”
“你安排她被西门吹雪一脚踹肚子上流产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李莫愁轻哼了一声:“不过我也觉得不妥,这个路子已写过两次了,再扯起来又没完没了。”
她一边说,一边翻着之前写过的稿子,念叨着:“前面那十大恶徒的扣子圆上了没有?我记得还有最后一个人来着?”
雷纯去厨房拿了一些茶点出来分了,自己用碟子托了一块儿,站在大落地窗前看着潮起潮落,淡淡道:“别找了,死了,第三十六回就暴露了。”
李莫愁直接仰在椅子上,手捏着太阳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现在看见这些名字都想吐!”
现在只是想吐,估计再过一段时就想跳海了。
悲观的情绪一出来,就像泄洪一样,谁也没法子阻止它。
李莫愁呐呐道:“这一篇写完,是不是还有下一篇,下下篇?而我们是不是就要困在这里,一直写下去?”
“说不定我早就死了,这里的一切只不过是我的一场梦……”雷纯忽然道:“会不会我正在做梦,而你们都只是我梦里的人。”
“你站着别动,我给你两巴掌,你就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了。”
花满楼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已准备好了拉架,又被坐在一旁的李莫愁拽了回去:“随便说说罢了,你慌什么。”
“赶紧着开工吧,二十万字,其实也不算多,每一回里随便添点逛街睡觉洗澡吃饭,大概也就糊弄过去了。”
李莫愁这番话让雷纯微微一怔,她快步回到桌子前,一碟子糕点随手被丢了出去,她也没在意,道:“写结尾吧,这个故事也该结尾了。”
花满楼道:“可是字数……”
“你们可做过桂花糕?我曾在汴京街头看过小贩做糕,糯米粉若是不够了,他们就会往里添水!”
雷纯的手纤长而秀美,晶莹圆润的指甲捏了捏那四十万字的手稿,她笑道:“咱们的桂花糕,一开始糯米粉就放得有些多,幸好还没卖出去,现在粉不够用了,索性就添些水吧。”
……
几十棵开满樱花的树下,坐落着一幢四层高的别墅。
别墅粉白相间,精美壮丽,一如公主的梦幻城堡。
内里的装饰自然也是如梦境一般,高耸的天花板垂落下巨大的水晶灯,天花板上挂着数十条亮晶晶的星星灯和玻璃球,旋转的楼体直通上下,大厅里明亮而宽敞,两张硕大的粉红沙发摆在正当中,只要坐在上面,无论在哪个角度都能看到窗外盛开的、飞舞在风中的樱花。
沙发上铺满了各种卡通玩偶。
石破天就坐在玩偶中间,他带着耳机,面前是一台电脑。
他正在直播,先是非常礼貌且热情地跟直播间里的人打招呼,熟门熟路地外放劲爆音乐。
他清了清嗓子,小狗勾一般纯良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别样的兴奋。
“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一人饮酒醉》,希望大家喜欢,谢谢,谢谢……”
元十三限坐得远远的,好像生怕自己被录进屏幕里似的,可当石破天奋力叫喊着“娇女她轻抚琴”的时候,这个看上去很俊美,很有威严,但其实已经是个老人的一代宗师终于忍不住了。
他走上前,一把拍上正在卖力表演的少年的肩膀,声音里泛着薄怒:“够了!”
石破天扭头,纯良的双眼里满是无辜:“怎么了?”
元十三限指着屏幕道:“你卖力唱了这许多天,有几个人看你?”
石破天道:“二十六个,怎么了?”
元十三限简直恨铁不成钢!
他本就是个很自负,很骄傲的人,甚至有些乖张偏激。他一心想要立一番事业,却蹉跎了半生,现在又被困在这种地方,一身本事无处施展已经够火大的了,再看看跟他一块来的都是什么人啊?
眼前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那一身雄浑内力,简直可以说是登峰造极!这样的天赋,这样的武功,不想着如何脱困,如何去立一番事业,天天对着屏幕卖笑,在那喊着“一人饮酒醉”?
元十三限被关得一肚子火,石破天却没有,还是傻笑着道:“虽然暂时人少了点,但是我会努力的!”
“你努力个屁!”
他左右环顾,道:“那个姓叶的小子呢?怎么不见他?”
石破天道:“不知道啊,可能还在房间里吧?从来到现在我就没见过他了。”
元十三限哼了一声,在石破天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去找找,看他是不是在哪个屋子里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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