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如徐应白所料,魏璋果然问了房如意房老爷如何,只是房如意仍存侥幸之心,没有承认。
魏璋当即大发雷霆,将庄恣那些“失踪”奏折摔在了房如意的脸上,又命人将房如意父亲的尸身抬上了宣政殿。
房如意辩无可辨,被魏璋定了欺君、祸乱朝纲的罪名,立即处斩。随后立刻抄了房如意的府邸,竟在房如意的库房里面搜出了近二十万两白银,近万两黄金以及无数珠宝。并在房如意的库房里面还搜出了账本,里面详细记了有谁曾给房如意送礼……其中不乏现今朝堂上的肱骨大臣。
魏璋气得更厉害了,不顾太后的阻拦,在当日下午又追加了一道圣旨,夷房如意三族,账本中给房如意送礼的高官也遭了殃,不是被削职就是被罚俸,朝堂一下子就有一半人被贬了职。
暗卫一五一十将这些消息报给了徐应白。
彼时徐应白正在看魏珩写的策论,瘦弱的少年站在一边,也听了暗卫的通报。
徐应白并不忌讳让魏珩听这些,甚至有意让魏珩知道自己的意图和动作。
毕竟魏珩是他选的储君。魏璋不能成事,在徐应白看来,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换一个皇帝。
所以他要教会魏珩什么是权术,什么是制衡。
而不负徐应白所望,魏珩比起魏璋来,确实更适合做皇帝。
他谦逊有礼,勤奋向上,有仁德之心。对于帝王之术也有自己的见解,性子也沉静。许是幼时疾苦的原因,他对身边的每一份善意都十足珍惜,除却人还有些胆怯之外,没什么不好的地方。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之后加以教导,徐应白觉得是能把魏珩教成一个合格的皇帝。
况且……此时照顾了魏珩,日后魏珩当了皇帝,徐应白想,兴许与自己也不会走到狡兔死走狗烹的绝路。
不过,徐应白在心中叹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廊外又飘起了雪,院子里面的梅树被雪附着,枝丫黑白斑驳,树梢上冒出几个粉红色的花苞,有一个花苞已经开了,迎着风雪傲然盛放着。
徐应白看了窗外一眼,又转头看向魏珩,神色无波,声音浅淡:“学到了什么?”
魏珩轻声说:“看起来不起眼的人和事,往往是破局的关键。”
徐应白闻言抬手拍了拍魏珩的肩膀,叹道:“要是静微有你一半认真聪慧就好了。”
“师兄很聪明,”魏珩认真道,“比我聪明。”
“你叫他师兄?”徐应白眼角眉梢染上一点笑意,“是他让你叫的?”
魏珩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那日魏珩和谢静微初见之后,徐应白被召入宫中,留他们两个人在书房里面。两人写完课业之后休息,谢静微叉着腰对他说:“你是师父的弟子,那就是我师弟,你快叫我师兄!”
谢静微眼睛亮亮地盯着魏珩,还有点兴奋。
不怪谢静微如此开心,如今他是玄妙观辈分最小的弟子,见了谁都得恭恭敬敬地称呼,这时候见了魏珩,自然也想过把“师兄”的瘾。
魏珩看着谢静微,清透的眼眸动了动,开口道:“师兄。”
谢静微估计没想到魏珩真的会叫,耳朵蹭一下红了。
这之后,魏珩一直没改过对谢静微的称呼。
徐应白舒了一口气,无奈道:“小兔崽子不懂事,殿下别和他计较。”
“老师放心,我不会和他计较的。”魏珩认真说。
他话音刚落,书房门口刚好探出个脑袋,谢静微戴着个小道帽,十分不满地哼哼唧唧:“师父又悄悄教他,不告诉弟子!”
“那你过来,”徐应白闻言挑眉,一本正经道,“为师正好帮你看看你昨日写的策论。”
谢静微瞪大眼睛:“弟子才不要!”
说完着急忙慌地溜了,徐应白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笑了,只是没笑两下就开始咳嗽,脊背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弯折下去,嗓间几乎起了铁锈味。
临近除夕,天冷得越来越厉害,徐应白因为畏寒,咳嗽得越来越频繁。
魏珩吓了一跳,六神无主地站在徐应白身边,没等伸出手去给徐应白顺气,就见书房的门骤然被人推开又合上,那个戴着紫金面具的带刀侍卫进了门,
魏珩眼见徐应白被付凌疑小心翼翼地扶起来,苍白的面色十分吓人,几乎和死人无异。
付凌疑一边按住徐应白手上的合谷穴,一边够了书桌上的茶杯,斟了一杯温水递到徐应白唇边。
过了好一会儿,徐应白才缓过气来,眼见魏珩都被吓愣了,出声安慰道:“没事……咳咳——殿下,嗬……只是一点小病,今日、今日就到这里吧,和静微玩去吧。”
魏珩踌躇了一会儿,本没想走,但是一抬眼就对上了付凌疑尖锐阴郁的目光,一脸要是魏珩不滚就片了魏珩的表情。
魏珩神色一僵,倒退了两步,抬手行礼道:“那阿珩就先走了。”
随即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一副不想走又不敢不走的样子。
徐应白垂着头,一边手支着额角,还在低咳,但相比刚才已经好了太多。
他抬眉看了一眼付凌疑,抽回被付凌疑按着的手,淡淡道:“多谢。”
付凌疑单膝跪着没说话,而后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将窗子合上一点,冷气顿时少了一半。
书房内炭火噼啪,徐应白揉着手,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着猩红的火光。
他的手被付凌疑按出点红痕来,在毫无血色的苍白皮肤上面格外显眼。
但其实,付凌疑没用上多少力气。
不过徐应白也没在意这个,他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等那阵咳嗽的劲彻底过了,还有闲心问付凌疑:“你还会按穴,不错,上哪学的?”
“……”付凌疑沉默了一会儿。
前世你让人教的,付凌疑在心中说。
但这句话不能说给面前的徐应白,付凌疑垂着头,掐头去尾道:“我要找的人教的。”
徐应白顿时了然:“你心悦的人还懂医术?”
“他不懂,”付凌疑又跪坐下来,“是他让人教的我。”
徐应白挑眉,有一种熟悉之感,但那感觉很快就略了过去,他垂眼,波澜不惊的平静目光落到付凌疑身上。
付凌疑时常下压,戾气深重的眉眼在这时候奇迹般舒展开来,神情也柔和了许多。仿佛回忆里面的人带走了他身上一部分怎么也压不住的阴戾气。
使得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不是装的那种。
因此徐应白也不多问了,毕竟问多了难免提起人的伤心事。
不太好。
于是乎两个人安静地待在书房内,房内除却炭火噼啪声,便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徐应白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椅子的扶手,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又不自觉地落在付凌疑身上。
付凌疑垂着头,笔直地跪着,紫金面具严丝合缝挡住了他大半张脸,以致于徐应白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徐应白不知道,付凌疑看得见徐应白的指尖,还有苍白瘦削的下巴和掩在狐裘绒毛中堪称脆弱的脖颈。
他贪心而悲戚地看着这一切,却又不敢多抬一寸目光去看徐应白的面容。
徐应白不知付凌疑所感所做,他的目光只在付凌疑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
他转头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思索着这次房如意之事。
魏璋此番行径,朝堂定会迎来一次大换血,官职升迁变化,定有许多人在观望。
这是安插自己人手、也是肃清朝堂的好时候,徐应白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官职升迁绕不开吏部,吏部尚书陈羡之年事已高,没过多久就要乞骸骨了,如今吏部事务都是梅永在打理。
除外,梅永还是国子监祭酒。
也因如此,梅永门下有许多寒门子弟,庄恣就是其中一位。
不过若论梅永之才,其实不止一个吏部侍郎。奈何不遇明主,官当了几十年,也只挣得一个四品侍郎。
这次大换血,最好能让梅永坐上丞相之位,再不济,也要让梅永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
而魏璋除了房如意,又开始不信任刘莽,想来不用多久,就会召梅永和自己进宫商议官员升迁一事了。
魏璋如今虽怀疑忌惮自己……但是自己为官三年,所作所为桩桩件件未曾有过逾距。
所以此次召见,既是商议,也是试探。
徐应白狼毫下落,在纸上写下几个人名和官职,全是政绩斐然却不得重用的寒门子弟。
安排好这些,徐应白想,下一步就是除刘莽,杀帝王了。
写完徐应白搁下笔,回头时见付凌疑还跪在原地。
他正要问付凌疑为何还跪在这里,刘管家就到了书房门口,轻轻敲了一下门。
徐应白抬眼看过去,付凌疑也回了头,刘管家道:“公子,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召见。”
徐应白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温和又冰凉的微笑。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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